“你先回公司,不用管我。”

纪珩东的跑车呼啸而去,速度飞快。

王谨骞坐在后座,纪珩东开着车,一开始两人都不说话,等下了机场高速的时候,纪珩东就有点沉不住气了,他抬头从后视镜扫了眼打上车起就面无波澜的人,开门见山。

“我找不着周嘉鱼,打电话不接,你家里没人,刚才顺路去她学校看看也是乱七八糟的,门口一堆记者,找人打听人家说今天就没看着她去报道,事儿越来越凹糟,怎么办啊?”

王谨骞一圈一圈的转着手机,神色让人捉摸不透。

纪珩东一愣,脱口而出。“那照片是不是真的咱先不提,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能不管她啊!”

王谨骞闭眼揉了揉额角,似乎累极了。“你让公关先找人把东西删了吧。”

纪珩东明白王谨骞的意思,顿时松了口气。“这事儿瞒不住,也不是删东西就能解决的,反而你要是这么干了,事儿就闹大了,我刚网上看了段儿视频,雷家那闺女哭的叫一个惨,女人啊…这辈子我算是开了眼了。”

“那你让我怎么办?”

一声无奈叹息,一半冷意,一半无力。

本来事情是他一手主导的,生杀大权皆由他一念之间,结果没成想却连个准备都没有的半路跑出个周嘉鱼,让王谨骞手里的刀硬生生僵在了手里。

两个人过日子谈感情的事儿,外人谁都插/不上嘴。纪珩东安静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他。“雷家破产小鱼儿知道是你干的吗?”

王谨骞垂下眼帘,“不知道。”

纪珩东一脚刹车,“那你这不是把鱼儿往火坑里推吗?”

“现在没人关注雷氏到底是为什么破产的,全都把精力留着他们这离婚案上了,雷家这么惨说白了也是你背后下黑手,媒体他们可不管这个,搞不好这笔帐都会算到小鱼儿头上的,你知道那外头都怎么说吗?”

怎么不知道。

王谨骞想了想新闻中那些□□短炮的镜头和话筒,心下一片苍凉。

事情似乎僵到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周嘉鱼身陷囫囵,抛去她究竟有没有和原野如报纸上所说的那样暂且不提,如果想保护她,王谨骞势必要追究这件事情的始末,可是如果追究,一切真相还原,不管是不是那样,两个人还能回到过去吗…

他闭眼,刻意压下心里那阵烦躁。“你把送我回公司。”

“你不去找她把事儿问清楚?”纪珩东惊愕。

王谨骞没接话,斟酌了半晌让纪珩东帮忙去做一件事。“你去趟海蓝酒店,把那天的监控弄出来给我。”

照常理,听见王谨骞这么使唤自己,纪珩东怎么也得哼哼两声不乐意,但是情况不同,如今纪珩东专注着开车,也没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思,只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心里不禁欷歔,只怕走了这么一遭,王谨骞和周嘉鱼,这两个人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纪珩东听了王谨骞交代下来的事儿送他回投行,临下车前,感慨的叫住他。

“能跟小鱼儿好好谈谈就好好谈谈吧,别把事情弄僵了,她肯定不是还吃回头草的人,这里头一定有误会。”

“咱们这伙人好像哪一个在这事儿上走的都不太顺当,你俩难得。”

这一句话似乎再说王谨骞,也似乎再说纪珩东自己。这样无端一声感叹,也让王谨骞动容。

一进投行,整个一楼大厅的气氛都和往常不太一样,彼此匆匆走过,见到王谨骞皆是猛然立正鞠躬问好。

负责整理日程记录的文秘在众人偷偷的推搡下,才迎着头皮往上走。“王总?和您说一下未来两天您的行程?”

王谨骞刷开门禁,按了按钮等电梯。

秘书见王谨骞没说话,以为他同意了,便随着他一路进电梯把这两天投行要处理的业务一一说了一遍。

“还有科达集团的合作案已经全部启动了,明天就会是融资仪式…”秘书翻了翻日程表,第一次跟王谨骞报告这些东西,显然有点紧张。“还有美国那边发来一封急件指明要您亲启,江助理不在,我们已经交到安保部了,确认没有问题会给您送过来的。”

“哦对了,还有…”

王谨骞听的没了耐心,皱眉回头看了年轻的女秘书一眼。“还有什么,你能一次说完吗?”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让门内门外的人皆是一怔。

“还有周小姐已经在这里等了您两个多小时了…”

周嘉鱼看着从电梯中走出的王谨骞,不过两天没见,却如两年未遇似的尴尬无言。

她上前两步想要离他近一些,望进王谨骞一双漆黑平静的眸光中,周嘉鱼忽的不知如何开口。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从学校走出来,不知道自己该去哪能去哪儿,她特别想去雷家扯着雷晚和原野问个究竟,也特别想冲到那对儿夫妻面前狠狠甩他们一记耳光。

可是周嘉鱼不能,她怕他去了,那里不知道又会有什么样的镜头或者陷阱在等着自己。她怕一旦去了,自己就永远都说不清了。

也不知是大脑驱使还是心里的一种暗示,从学校走到这里,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等周嘉鱼醒悟过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他公司的楼下了。她想,出了这样的事她潜意识里还是选择去依赖王谨骞的,不管他想不相信自己,至少,自己是要给他一个解释和交代的。

所以不犹豫也不忐忑,既然他不接自己的电话,周嘉鱼想,那她就在这等他。

整个楼层,除了秘书室以外就是王谨骞的办公室,整个空间中静的呼吸可闻。

“你…”

“跟我进来。”王谨骞截下她即将要说的话,率先走到她的前面。

周嘉鱼咬了咬嘴唇,跟着他走进办公室。

王谨骞把手里的外套扔到沙发上,背对着周嘉鱼缓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来看着她,神情温和,并没有任何冷漠。

“要喝什么吗?”

“王谨骞。”周嘉鱼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也不坐下,大大方方的叫他的名字,镇定而冷静。“我有话想和你说。”

她从包里拿出那张被摩挲过无数遍的报纸铺到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上面还有着深深的折痕。

周嘉鱼指着照片中那个身穿牛仔裤和线衫的女孩,坦然的与他对视。“这个人是我。”

“我不知道你看没看到过这个新闻,但是我不想和你撒谎,我确实在这天去见过原野,也确实是在这个酒店,发誓什么的好像太幼稚了点儿,我只能告诉你事情不是这上面说的那样,我没有做任何背叛你的事情,从来都没有。”

每个男人大抵在面对女朋友被传出和旧情人在一起这样的事情时,第一反应是愤怒,第二感觉才会去抱着这些血淋淋的事情去质问。

王谨骞自诩不是那样的人,他抿着唇,目光从茶几上那份报纸慢慢已到周嘉鱼的脸上,轻而缓的问她。

“我不在乎你究竟和他做了什么,我只想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呢?”

王谨骞拿起那张报纸,原野穿着浴袍半敞开的样子让他不自觉的眯了眯眼,嘴边一抹嘲讽笑意。“是因为他说他想你了?还是…有种种你不知道的真相他需要迫切的告诉你?”

在周嘉鱼的记忆里,王谨骞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面孔来回应她。

王谨骞是聪明的,聪明到用一则新闻就能判断出她出现在那个酒店的原因。周嘉鱼一时有些慌了,一直埋在心里的疑问就这么不假思索的说了出来。“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做那件事情的人就是雷晚或者是原野?”

王谨骞扔了手里的报纸,倏地毫无预兆的问了她另一个问题。“嘉鱼,如果给你打电话的人没提到过原野这个名字,你还会去吗?”

他注视着她骤然一滞的神情,遗憾的摊了摊手。

“答案很明显啊。”

“你之所以选择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一个陌生的人见面,是因为你听到了原野这个名字潜意识的觉得你不会受到伤害,或者…这种威胁还不足以让你对我的话提出质疑,你宁愿去听一听别人的答案,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问问我。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也是一直期待和他见面的?”

他话中明显有曲解自己的意思,周嘉鱼急了。“不是这样的!!”

她红着脸,语速极快。“王谨骞,是你自己一直没有对我说实话,难道我的房子出了事我连知晓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不说,还不让别人来告诉我?”

王谨骞别开眼,冷冷的。“我不认为初恋旧情的妻子派人去偷了你家这种事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不是吗?”

周嘉鱼不是一个在逻辑思维上容易战胜别人的人,这么多年打嘴仗她从来就不是对手,偶尔赢了几次也都是凭着自己蛮不讲理无理取闹。

尤其是,和王谨骞现在这样,争论。

周嘉鱼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死角,她过于纠结于王谨骞跟她说谎的这件事,好像忘了自己来找他的初衷。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第一次用了横眉冷对这样的表情来形容彼此间的气氛。

周嘉鱼气的急促呼吸了几下,忽然开了窍似的伶牙俐齿。“王谨骞,说到底不是我不信任你,是你自己压根就不自信吧?你不愿意告诉我有关雷家的任何事情,生怕我听了之后会反应激烈,然后一怒之下跑到原野那里跟他走了?”

这番话就像是踩到了王谨骞的要害让他一下子跳脚,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他阴阴的抓着周嘉鱼的肩膀,脑子一热。

“周嘉鱼你别对自己太自信了,你以为你是谁?”

两个人似乎都把重点渐渐放到了报纸之外的地方,眼中戾气渐浓,话说愈发的重起来。

他那一句话,刺的周嘉鱼心里直疼。她扬头看着他,毫不认输。“所以一个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甚至连句实话都换不来的人,在出了这样羞耻的事情之后,你还打算和我在一起吗?”

她倔强的瞪着一双大眼睛,手指直指雷氏破产四个字,有些心灰意冷。“是啊,一个跟旧情人私会的女人,一个恶毒到把人家妻子逼到当场流/产的女人,这么一个恋旧不知好歹的周嘉鱼怎么值得这么高高在上的王总去费心?”

话说到最后,她隐隐的带了些颤音。

“王谨骞,我们…”

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忽然从外面被冒失推开,江衡行色匆匆的拿着一张纸,急的满头大汗。“王总,雷氏破产的资金结构案港交所那边急着要…”

年轻的小伙闯进屋里,见到王谨骞和周嘉鱼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王总!”

周嘉鱼还处在江衡的话中没缓过来,她僵硬转头,不可置信的问他。“雷氏破产是你做的?”

王谨骞根本没注意门口满脸惶恐的江衡,他与她平静对视,坦然承认。“是。”

轰的一声,王谨骞心中荒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和她之间,忽然塌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周嘉鱼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到雷晚在新闻发布会现场满身血迹的样子,她还能记得夏天的时候她坐在那家茶馆里无力告诉自己她怀孕时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是母亲失去了自己孩子吧?她被母亲抛弃过,深知那种母子分离的悲怆和悔恨。

虽然雷晚恶行重重,周嘉鱼恨她入骨,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雷家今天这个地步,竟然还是没能与自己脱得了干系。

江衡的一番话,让一向风雨来去快意恩仇的周嘉鱼背负了好大的罪恶感。

她怔怔的看着王谨骞,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一直以为不管自己怎么样…至少我没做过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所以我从来不怕外面的人怎么说。”

“可是王谨骞,你知不知道…这笔帐,可能最后都会算在我的头上?”

没人在意雷氏为什么会破产,也没人会去关注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大家的重点,只会放到照片中那个坏女人的身上,她和别人的老公勾结在一起,迫害了那个可怜的丧子女人,让雷晚的家族负债累累,让她的老父亲病重住院。

周嘉鱼不怕承担任何骂名或者质疑,也从不畏惧任何人对她的指手画脚,因为她心中坦荡光明磊落,周嘉鱼唯一在意的,就是王谨骞的不信任。

可是当事实毫无防备的出现在眼前,周嘉鱼才猛然发觉,原来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坦荡的磊落不过是一场自以为是的骄傲,自始至终,这双重伤了别人的手,都牢牢的牵在自己身边。

江衡自知闯了大祸,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只默默关上门为两人隔出一方天地。

周嘉鱼的眼眶渐红,曾经无数次让王谨骞败下阵来为她妥协的目光此刻在死死盯着他不放。

那一双秋水般灵动漂亮的眼睛里,有不可置信,有疑惑,还有让王谨骞惋惜的失望。

他缓慢踱步到窗边,垂眼让目光落到玻璃窗映出的倒影上,声音有着淡淡的疲惫。

“嘉鱼,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在我的概念里,当我还有能力处理身边一切危机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去想这个人是不是无辜,他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要的,就是一个能说服自己让自己满意的结果,这件事你解决不了,那我来替你解决,报复也好痛快也罢,自始至终我都没想过让你插/手,不管你同不同意。”

“你和原野的事情只能算一个意外,我没想过你会被搅进来,或者说,没想过你会被别人用如此愚蠢的方式变成来伤害你自己的一个工具。”

他回头倚在窗边的栏杆上,无奈摊手。“没办法,在这一行做的久了,脑子转的要比别人快,笑的也要比别人更早,我手上的钱,大多数都是踩在你们那些所谓的道德上赚来的,在你们眼里那些正常的是非观,放到我这里,很多时候是行不通的。”

“所以嘉鱼,不要这样看着我。这只是你知道的很小的一部分,和你在一起的王谨骞可能是你看到的那样,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我比你想象的,要可怕的多。伪善,于你,于别人,都是这样。”

他刻意用了不加任何掩饰的言辞来逼周嘉鱼接受这个事实,让她知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这里面有孩子一样的置气,也有着王谨骞破釜沉舟与自己的一场赌博。

赌周嘉鱼一个信任肯定,赌她的坚持和不灰心。

周嘉鱼身体轻微晃了两下,望着王谨骞,艰难开口。“那我呢?对我…也是这样吗?也是像雷氏一样随心所欲不问后果吗?”

“我只是你用手段得到的一个结果?”

两人吵架时,都恨不得用自己最难听的话来让对方难受和失望,面对周嘉鱼的疑问,让王谨骞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中和她坦言说爱,似乎太让他为难。

王谨骞生硬移开目光,手在裤袋里攥紧了。

“对谁都是在这样。”

周嘉鱼几步冲过去揪起他的衬衫衣领,捏的手指甲都发白了。“王谨骞你混蛋!!!”

“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看得起我?从我答应跟你在一起开始,一个跟别人爱过也被甩过的女人,现在闹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就觉得我更可笑了?”

周嘉鱼的眼泪没有任何征兆的就砸在了她的手背上,好大一颗。

一瞬洪荒心死,再睁眼时已是人非情变。与他同床共枕不过百日,那感觉却好像历经多年仍不了解般的心酸。

可是最后那句分手怎么也说不出口,周嘉鱼慢慢放开他的衣领,后退了几步。“王谨骞,就这样吧。”

她抬手狠狠抹了把眼睛,“我们,就这样吧。”

周嘉鱼转身欲走,那姿态分明不抱有任何期待和留恋。可是这时候,并没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得到保护。

王谨骞慌了,疾步从身后一把抱住她,力道大的硬生生让穿了高跟鞋的周嘉鱼离了地。“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嘴唇贴在她的头发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嘉鱼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

“你放开我!!!”周嘉鱼挣扎剧烈,拼命用手去抠着王谨骞的手背,说话间都带了哭音。

“王谨骞,我觉得现在最让觉得侥幸的,就是我从来都没想过要跟你过一辈子。”

一句话,让王谨骞钳制着她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

漆黑的眼底有愈演愈烈的风暴在聚集,王谨骞放开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现在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我从来没跟你想过一辈子。”周嘉鱼昂着头,把话原封不动的又重复了一遍,看着王谨骞倏地暗下去的脸色,心里快意。

他怒极,神情异常冷静。“从来都没有?”

“从来都没有!”

周嘉鱼理了理被弄乱的头发,跌跌撞撞的退着往门口走。

真他/妈疼啊,疼成什么样呢,周嘉鱼紧紧的攥着手,险些给自己掐出血来,有句成语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心如刀绞。

王谨骞的办公室铺着厚厚的地毯,鞋跟踩下去,周嘉鱼身子不稳的向后歪了歪,可是脸上竟然还有丝明快笑意。“趁着我们还没到违心谈婚论嫁的那个时候,所以王谨骞,什么都还来得及。”

你放弃我,放弃我一片狼藉的未来和名声,放弃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模样的人生,你现在脱手都还来得及。

好像这一扇门就是两个世界,她一旦迈出,就再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依然是这扇门内杀戮决断手握重金大权的执行官,她也还是那个恣意谈笑来去自如的周嘉鱼。

那扇宽大厚重的木门缓缓合上,屋内男人越来越模糊愤怒的脸渐渐变成一道缝隙,最终彻底掩盖在门后消失不见。

周嘉鱼低头匆匆离开,长发遮住她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险些与门外穿着一身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装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