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出现在使者府外时,门卫一时没有认出来,竟是上前把郑瑜一拦。
其中一人正准备驱赶时,另一个门卫眼尖,终于认出这乞丐般的衣冠下,郑瑜那张熟悉的脸,当下他连忙朝着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一边告罪一边急急退下。
这一下直如火上浇油,郑瑜再也受不了,一冲回自己的房间,便趴在塌上啕啕大哭。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让身边的婢女面面相觑,又是惶恐又是不安。
直过了好一会,郑瑜才抽噎着止了哭泣。她拭着泪,哽咽道:“我们走。”
众婢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才有一婢小心问道:“王妃,往哪里去?”
“回家,回齐国。”
那婢的声音更小心了,“可是,大伙不走,我们回不去的。”这又不是晋阳到邺城,从长安到邺城,千里迢迢,不跟着大队伍走,后果不敢想象。
郑瑜清醒过来。
她怔怔地抬起头,睁着通红的眼,过不了一会,她又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她无比后悔,当初就不应该害怕高长恭发现,就应该下重手的!
明明,对高长恭她是无比了解的,这种了解,甚至胜过高长恭本人,胜过张氏阿绮。
他那人,从小在皇宫长大,因为母亲曾经得宠,后又无耻淫奔,他的身份变得十分尴尬。在把他放在冷宫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由着方老照顾他的起之后,便完全是由着他自生自灭的。
不过,宫中一众惯会逢高踩低的奴婢,也不敢过份欺凌他。
因为,他的母亲毕竟那么得宠过,他们不知道,本来就喜怒不定,阴晴反复的陛下,什么时候会重新记起这个最爱的女人生的儿子。然后,突然要清算那些对他儿子有过不恭的人。
因此,高长恭从小到大,过的便是这种没人肆意欺凌,却也无视他,当他不存在的日子。
他虽然聪明不凡,在方老启过蒙后,凭着一些本便文武全通,可对人情世故上,他的认知,也就仅于皇宫一角。
如他就一直以为,各大世家中生存的女人,与皇宫中生存的女人一样,区别在于得宠不得宠,得宠的可以上了天,得宠的妃子可以与皇后分庭抗议,不得宠的,便是失了母亲的他这种。
因为了解,她自信她可以掌握高长恭,与他在一起后,可以过上她渴望中的那种生活。
可她算好了一切,就是没有算到,会因为一个张绮,出现这么大的变化。
在郑瑜咬牙切齿,后悔不已时,张绮也回到了皇宫中。
远远的。宇文邕便看到了荆钗布裙的张绮飘然而来。
望着她,他扬唇一笑,说道:“让人跪一跪便算了?阿绮这般心慈手软可不行!”
以后这宫中,还会进来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都还只是让人跪一跪,连巴掌都没有甩几个,会让那些奴婢欺到头上的。
感觉到宇文邕话中地劝导。张绮抿唇一笑,她睁大眼,“陛下好灵通的消息。”
宇文邕也是一笑。他向张绮伸出手来。
张绮犹豫了一会,慢慢上前一步,伸手放在他的掌心。
握着张绮温软的小手。宇文邕一边走向一侧的棋盘,一边说道:“不止是朕,估计群臣都知道了。说不定明日,便会有臣子谏言,说要扣留这个兰陵王妃呢。”
他坐到塌上,才慢慢放开张绮的手,抬头看着她笑道:“如何?在朕的身边,与昔日在齐时,感觉如何?”
他虽是笑着,却目光锐利!
他在等着张绮回答。
张绮心中格登一下。不安地想道:他是越来越认真了,现在都孩子气地要与高长恭比较了。
垂着眸,张绮嫣然一笑,软软地回道:“陛下后宫若只有阿绮,这日子倒是大自在。”她眼珠子一转。嘻嘻笑道:“可惜陛下贵为天子,最不少的便是女人。”
她说得轻松俏皮,笑容也是娇俏灿烂,可宇文邕却不为所动,他抬着头,目光锐利地盯着她。直过了一会,才似笑非笑地问道:“是这样啊?”
张绮被他看得不敢直视,低着头嚅嚅应道:“是啊。”
宇文邕显然不想放过她,他还在盯着她,盯了一阵,他突然说道:“那高长恭都已如此,你也已经离开他了……何必还为他守节?”
张绮吓了一跳,她连忙嗔道:“我才没有为他守节呢!”
“哦?那阿绮怎么对朕的亲近,这般惶惑?”
见张绮终于白着脸不知如何回答了,宇文邕嘴角暗扯,却依然双眸锐利地盯着她不放!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不一会,一个太监走了过来,向宇文邕禀道:“陛下,边关急报!突厥叩边!”
宇文邕迅速地抬起头来。
他站了起来,沉声问道:“来犯者有多少?”
“二十七个部落!约十万军马!”
二十七个部落,十万军马?那来的都是大部落了。
宇文邕的脸色瞬时沉了下来。这些来自草原的突厥人,他们常年生长在马背上,又悍不畏死,一人之勇,通常可以抵得上齐周两地的军士数十。
十万突厥人犯边,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了。
皱着眉,宇文邕一边示意宫婢换裳,一边急急问道:“大冢宰呢?”
“已通知了大冢宰。”
刚说到这里,宇文邕已看到了大步向这里走来的宇文护一行人。
远远看到宇文邕,宇文护便大着嗓门说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我已派出使者向齐人求援!”
齐周两地虽然常年争斗,可对突厥的痛恨上却是一致的,更因为彼此相邻,互为犄角。遇上这等突厥大批进犯的事,通常会相互帮忙。
听于宇文护的话,宇文邕点了点头,他问道:“不知边境将士情况如何?”
说这话时,宇文邕的语气中隐有不安,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护自从早期打过几个胜仗后,掌权后打仗,就变得刚愎自用,不听人言,因此是打一仗败一仗。
他都不相信,在他的治理下,将士们会不出漏子。
果然,听到宇文邕询问,宇文护一愣,一副不甚明白的样子。
三军统帅竟是不明白边境军情!
就在宇文邕心下大为不快时,兵部尚上得前来,低头说道:“七城之内,我军将士共有三十万人据守,兵器……”
不等他说完,宇文邕已沉声道:“三十万人?”
区区三十万人,那是给突厥人塞牙缝都有不够!
见那兵部尚噎住,宇文邕心中格登一下,只怕不止是人手不够,兵器粮草也是大为空虚的吧?
想到这里,他压下翻腾的怒火,抬起头对宇文护说道:“大冢宰,事关紧急,朕这个皇帝也不能在宫中空坐了,你发令下去,便说,朕要御驾亲征!”
这个命令一出,跟在宇文护身后的众臣,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宇文护略略犹豫一会后,也不跟众臣商议,点头道:“就听陛下的。”
张绮站在一侧,看着宇文邕与众人商议了一会后,便被筹拥着朝议事殿走去。
她转过身,刚沐浴更衣,便听到一个太监禀道:“李妃娘娘。陛下说了,会带娘娘一道出征,请娘娘该收拾的收拾一下。”
什么?带她一道出征?张绮睁大眼,腾地站了起来。
她还想着,趁这个机会溜出周国,回到陈地呢。
第172章 斩断
御驾亲征不是一件小事,调兵遣将更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宇文邕这一准备,便是两个多月,而这时,张绮十六虚岁的生日早就过了,同时,郑瑜等齐使也与周国使者一起出发,并成功返回了齐国。
齐国境内,自接到周国使者地求援后,一直在商议,再商议。
很多大臣建议说,不如趁周国和突厥两败俱伤时,再出手。
不过齐国与突厥的关系更差,突厥那样的部落,一旦任由他们抢劫杀戮成功,他们境内的小部落都会一涌而上。这样一来,突厥人只会越来越多,根本谈不上两败俱伤。只怕到时的结果是,周国败落了,齐国也要面临突厥的铁骑。
议论纷纷中,兰陵王一直沉默着。
这一日,高湛与众臣就此事议了又议后,一眼看到站在一侧,闷中吭声的高长恭,不由身子歪了歪,还顺便在膝上美人的亵衣内掏了一把手,挥手朝高长恭唤道:“长恭,过来。”
兰陵王提步上前,低头行礼,“陛下!”
见他开口,高湛把膝上的美人推到地上,身子向前探了探,用一种玩笑似的,好奇的目光把兰陵王上上下下打量一阵后,道:“你这小子不是一有军令就接,玩命儿似地拼吗?怎么现在又这么安静了?啧啧,这身上的冷劲,朕看了也发麻。说罢,这次之事,你有何想法?”
兰陵王没有理会高湛的调侃,他低着头冷着脸。一丝不苟地说道:“陛下决定便是。”顿了顿,他又地说道:“陛下要臣如何,下令便是!”
这话,高湛最喜欢听
他哈哈一笑,当下伸手朝兰陵王一指,道:“那好,朕今日就给你五万兵马。你去支援周人。”
这命令一出,群臣先是一怔,后又纷纷站出。
“陛下。既然要出兵,五万人何用?”
“陛下,要么不帮周人。既然准备援助,又只派五万,这不是儿戏吗?”
……
议论声中,倒是没有大臣出面阻止兰陵王出征。
——这一仗,实是不好打。赢了无功,输了有过。皇帝亲自指了兰陵王,对于一些武将来说,心中还松了一口气。
面对众臣的非议,高湛却是置若罔闻。群臣见皇帝听也不听,渐渐的。劝诫声也越来越小。
……太后死了他都可以着红袍,赏美酒,谁劝就打谁,这等事一意孤行,又算得什么?
见众臣安静下来。高湛继续看向兰陵王。
打量着这个表情冷漠,似是一切都不在乎的侄儿,高湛忍不住心下同情了一把,当下再次欠身,笑呵呵地说道:“长恭怎么不接旨?要不,朕再给你加一万?”
兰陵王上前一步。他躬身一礼,冷声道:“加兵就不必了。只是那五万兵马,陛下得允我自行挑选。”
“行,你要挑就去挑吧。”高湛打了一个哈欠,站起来喝道:“散朝散朝,这么点破事,浪费了朕好几觉!”一边说,他一边在众大监美人地筹拥下,大摇大摆地向后宫走去。
接过虎符,兰陵王马上离开了皇宫。
这时候,郑瑜早就回到了王府,她回来时,他没有去迎接,回到了府中,他也没有见过她。
对她,他有愧疚,可在高长恭看来,世上之事,当断则断,自己既然决意与她和离,那么不管是歉疚也罢,惭愧也罢,也只能等到日后和离后再做计较,现在两人还是干干脆脆的不来往的比较好。
庄子里,远远看到兰陵王回来,方老连忙迎了上来。
这阵子,兰陵王把两大府第都派了相应的管事,连这个小庄子中,也是从管事到喂马的小仆从,都给重新安排了一遍。方老现在,只管兰陵王个人的饮食起的。
方老的这种管,也就是照看一下,防着有人从衣食住行上面对兰陵王下手暗害。
兰陵王没有理会亦步亦趋的方老,他回到房中,径自解下身上的朝服,见他重新穿上戎装,方老不安地问道:“郡王,又要练兵了?”
兰陵王点了点头,一边系上佩剑,一边说道:“陛下令我带上五万军马,援助周人战突厥。”
还真要打仗。
方老脸色一白,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正好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郡王,有消息。”
兰陵王清喝道:“进来。”
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看到来人,方老一凛,看来是邺城王妃那里来消息了。
他连忙上前,走到门外喝道:“都散开散开。”挥退众仆后,他小心地关上房门。
当他回头时,兰陵王已低着头,认真地看起那仆人递上来的帛纸。
看着看着,方老听到兰陵王笑了起来,“原来是她做的。”声音中,有着愤怒和失望。
兰陵王收起那帛纸,挥退那仆人后,转向方老,疲惫地说道:“阿绮在时,曾经四下流传的那个谣言,说什么阿绮陷身红楼,与数人燕好,被人当众撞破,无数人看到了她的身子……这令得阿绮声名狼藉的谣言,是郑瑜散布的!”
说出这句话后,不顾惊得瞪目结舌的方老,兰陵王转头看向一侧的几面。
那里,散放着几张仕女图。每一张图上,都有个眉目妍丽,巧笑嫣然的绝色美人,或着红袍,或着黑衣,十五六岁的少女,那绽放的青春,掩不去眉间的绝望。
听到兰陵王的话,方老结结巴巴地说道:“真,真是王妃做的?”
兰陵王点了点头,道:“这次她在周地,似是受了阿绮的羞辱。她心中气恨。今日秋公主等人安慰她时,无意识说出了这件事。郑氏她说,只恨当时出手太轻——”
这话一出,方老的脸色也难看了。
兰陵王还在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仕女图。怔怔地看着那妍丽无双的眉眼间的绝望。
他初初听到这等传言时,何等愤怒伤心?回来见阿绮,阿绮还偏告诉他,她了。
那时刻。他真是恨啊。当他倒在酒楼中闷闷不乐时,郑瑜还出现了,她温柔大方地安抚他。让他不要怪责阿绮,说阿绮定是身不由已,说当时她若不委屈自己。说不定便被害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哧地冷笑出声。
一侧,方老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这么看来,自家这个王妃,也不是寻常之人,那心机不浅啊。
想到这里,方老抬头看向兰陵王。
这时,兰陵王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一叠仕女图。
这些画。都是张绮上次自己给自己画的。
她原本是想留着给自己缅怀的。
兰陵王伸出手,慢慢拿过这叠仕女图。垂着眉眼,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抚过仕女图上,美人的眉眼。慢慢的,他举起一张帛画,把它递到了炭炉前。
腾地一下,火焰向上冒出,火舌瞬时吞没了美人,转眼便化成了飞灰。
看到这里。方老瞪大了眼,他自是知道,从张姬离开后,他家主人对这些画像,有多么执着,几乎是每有空闲,便守在画像之前,有时一站便是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