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的安逸舒服,然让她还存了侥幸。

其实,她真不该存有侥幸的。

两世为人,她早就明白,这世上,没有男人真是吃素的。宇文邕是欣赏她,可她也知道,自己身形面目中,有一种妖媚,与她相处,很难让男人只是纯粹的思慕,而不动占有之心。

再说,任何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已在自己掌握中的,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便能轻易得到的绝色美人,伸手索取,想要独占,都是情理当中的事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绮平复自己纷乱的思绪。

而这时,此次举行宴会的大殿已到。

今晚的宴会,齐使是主角,张绮也是主角。做为宇文邕的宠妃第一次露面,张绮是备受注目的。

不过以她的身份,便是受到瞩目,也只能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接受众人的目光。

下面,不管是齐使到了,还是陈国的安成王到了,张绮都没有心思去理会。

宴会匆匆过去。

听着外面的鸟鸣啾啾,张绮知道,又是新的一日了。

她梳洗罢,缓步走到花园中,令太监宫女摆上几床塌,张绮慵懒地倚在其中,看着不远处绽放的桃花,心神恍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太监走到她身侧,低声说道:“禀娘娘,齐兰陵王妃还在,要不要把她召入宫中?”

召郑瑜入宫?为什么?

张绮坐直身子,瞪圆了眼。

见她惊讶,那太监笑道:“娘娘,陛下是想娘娘出了这口气。”

张绮垂眸,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会,袖中的手指紧紧勾起。

她不知道。宇文邕这么做,是不是想试探于她?

不管她是心狠手辣,还是心慈手软,他以后对她,都会有相应的方式。

唇动了动,张绮垂眸,“不用了。”

那太监恭敬地说道:“此是周地。齐周本不对付,娘娘要动齐地一个郡王妃,不过是举手之事。请娘娘放心。不会有影响的。”

这是要她和盘托出她的心思想法了。

垂着眸的张绮,眼珠子一转。

当下,她低低地说道:“曾经之事。实与兰陵王妃关系不大……若是兰陵王不愿意娶她,她本什么也不是,我对这个郑妃,并无怨恨。”

这本是张绮的心里话。

说到这里,张绮站起身来,她衣袂翩翩地走到一株桃树下,信手摘下一朵桃花,继续说道:“天下男人皆薄幸!他们喜新厌旧,三妻四妾,哪曾真正在意过妇人的心思?”

那太监愣愣地听着。直到过了许久,才低头应道:“娘娘说的是。”

不一会,他缓缓退下。

张绮没有回头,她只是唇角向上扬了扬。

她再一次向宇文邕表达了她对三妻四妾的生活,对不顾她意愿的男人的厌恶。也许宇文邕看在这阵子两人知已一般,温暖自在的日子的份上,会略略犹豫,会不忍打破目前这种美好的感觉。

只是,有些事,看来是不能犹豫了。

当天下午。张绮不顾那几个太监的阻拦,令他们拉来一辆牛车,来到了长安城中。

不过这一次,张绮不再是盛装打扮,她荆钗布裙,坐的也是宫中最破旧的牛车。

来到一处酒楼时,她把头上的纱帽压了压,这才提步。

这个酒楼,是整个长安城中最兴旺的几家酒楼之一。

张绮进来时,这里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张绮挑了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便安静地等着小二上酒菜。

百无聊赖,她用手玩耍着一双筷子。而这个时候,也有几个酒时不时朝她的方向看来。

张绮光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也是白滑如酥的。

酒楼中,到处是私语声,张绮胡乱听了一阵后,眼角终于瞟到了一辆马车。

那马车极为朴素,看起来毫不起眼。

张绮知道,过不了几天,那辆马车便会来到这家酒楼,果然给她等到了。

在她的期待中,一个婢女跳了下来,然后她伸手,迎下了一个少女。

这个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她的眉眼清秀中透着温婉,配上她那充满智慧的双眸,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不一会,那少女便来到了酒楼。

张绮听到小二迎上她,高兴地说道:“女郎,是不是再来一份跳丸炙?”

那少女细细地应道:“恩。”

那小二呵呵一笑,道:“好嘞,女郎请稍侯。”

小二一走,张绮便朝一个护卫说了一句,当下,那护卫朝那少女走去。

那护卫说了一句话,朝着张绮的方向指了指后,那少女略略犹豫,这才提步向张绮走来。

来到张绮的旁边,少女好奇地打量着她,这时,张绮轻声说道:“新兴公主,坐下说说话吧。”

少女一惊,便是她身边的婢女也是吓了一跳。那婢女正要开口问张绮是什么人时,新兴公主一眼看到几个太监,马上明白过来。

她略略一福,“是。”安静地走到张绮身边,在旁边落坐。

张绮望着几上煮着的鼎,那冉冉升起的白雾,轻声问道:“那跳丸炙,公主是给苏威卖的么?”

新兴公主神色复杂地看了张绮一眼,垂眸应道:“是。”她轻声说道:“他一直喜欢那菜。”

见张绮怔着,新兴公主小声地说道:“李妃娘娘,你是想知道阿威的事吗?他现在还被我父亲关押着,不过你放心,父亲不过是不许他出门而已,他现在整天读,很安全的。”

她的声音轻细舒缓,透着一种从容。

这新兴公主,一定是饱读诗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对苏威种情已深。

张绮垂下眸来,好一会,她才低声说道:“我知。”

她早知道,苏威在新兴公主身边,是能兴旺发达的。毕竟,新兴公主不是自己,她没有自己这种美貌之累,她还有一个有权势的父亲。

这天下间,一心向上的世家子如果得了自己,只会成为他们前进的负累,如萧莫,如苏威。

也只有高长恭和宇文邕这种,不需要向上攀爬的皇室子弟,自己才不会拖累他们。

第169章 决定

感觉到了新兴公主的沉默,张绮转过头来,她低声说道:“公主,你会是极好的妻子。顿了顿,张绮认真地说道:“我此次求见公主,只是想知道,我那婢女阿绿,现在何处,情况怎么样?”说到这里,张绮压低声音,诚恳地说道:“你知道,我在宫中,多有不便。”

听她提到阿绿,新兴公主抬起头来,她轻声道:“阿威也要我护着阿绿。”

说到这里,她回头朝身后的婢女说了一句什么,当下那婢女急急离去。

新兴公主转过头来,她看着张绮,安慰道:“娘娘别急,我去叫人唤阿绿了。”

没有想到,阿绿真的拖庇于她的保护之下。

张绮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低声道:“多谢。”

“娘娘不用谢我。”新兴公主说道:“是阿威让我护的。”

意思是说,她护住阿绿,不是看在她的面上,而是为了苏威?

张绮想要苦笑,这时,新兴公主又说道:“娘娘,我知道阿威倾慕你,可我也喜欢他,我会让他愿意选择我的。”

少女的声音,纯净而干脆,透着一种明澈和自信。张绮抬眸看去,正好对上新兴公主熠熠生辉的眸光中,那一闪而逝的忧伤。

是了,她其实也是不安的,只是种情已深吧。

不过比起郑瑜来,这个新兴公主可爱多了。她至少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明明白白地摆在张绮面前,语气中没有嘲讽,没有猜测,只有明明白白的表示。

张绮呆了好一会,才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是好妻子。”

说罢,张绮转过头来,看着那袅袅升起的鼎中汤雾发呆。直到这时。两女都没有动一下筷子。

新兴公主显然还有话说,她迟疑了一会,又看向张绮,说道:“娘娘。陛下虽是年幼,却颇有主见。他不会喜欢你与阿威走得太近的,我的父亲也不喜欢。”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知道父亲不对,这阵子他一直在向阿威施压,阿威他很累。不过我没办法,我喜欢他。他不能喜欢你。”

张绮明白她的意思,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知,我知……”

感觉到张绮话中的涩意,新兴公主怔了怔,终于住了嘴。

不一会,阿绿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

远远看到,张绮连忙站起。她朝新兴公主道:“请公主见谅,我想与阿绿到车中一述。”

“娘娘请。”

张绮急急走出。

她走上自己的牛车时,阿绿也过来了。不一会,她掀开了车帘,爬了上来。

一看到张绮,阿绿便是格格一笑,她纵身一扑,抱着张绮欢喜地笑道:“阿绮阿绮,我天天听人说起你哦,她们都说,你又美又让陛下喜爱,可风光着呢。嘻嘻。”

听到她的笑声。张绮也是一笑。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见车帘遮了个结实后,便凑近阿绿,低声说道:“阿绿,你现在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绿笑道:“我与阿仄天天在长安城中逛。他还带我到城外跑过几次马呢。”

看样子,她是过得好,圆脸蛋红朴朴的,眸子又黑又亮,一脸的幸福,掩也掩不尽。

看着看着,张绮目光有点发怔。

阿绿终于发现张绮表情不对,不由收起笑容,小心地问道:“阿绮,你怎么啦?小皇帝欺负你了?”

张绮摇头。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今天我看到一支陈人的队伍了,过不多久,他们会回到陈地去。”

阿绿马上听明白了张绮的意思,她似吓了一跳,“阿绮,你现在不好吗?现在大伙都敬着你,都赞你风光呢,我们还要回陈地吗?”

张绮抬头。

她怔怔地看着阿绿,好一会才绞着手,喃喃说道:“我,”她苦笑道:“阿绿,我就是,想让这颗心真正的静一静,哪怕一年,二年……我不想再东奔西跑,不想再惶惶不安,不想再无依无靠,更不想与人争来夺去。阿绿,我也不知回到陈国会如何,可前去陈地,成了我的执念,我就是想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让我放下一切不安,踏踏实实地过些日子,实在不行,一年也好。”

张绮没有说出,宇文邕与她一样,也是一个心中不安的人,两个不安的人凑在一起,做知已可以,做夫妻,那感觉不好受。

阿绿呆呆地看着张绮,听了一会,她突然说道:“阿绮,我们可以求公主的,她一定会帮忙,她人最好了!”

听到这话,张绮连忙摇头,她手把放在阿绿手背上,安抚她道:“不急,我还不急……反正在陛下立后之前,我都可以不急。”

而立了后,这其中便会牵扯到很多利益,纠纷,还有宇文护和宇文邕各自的盘算,还有后宫的残酷争斗,所以,在那时之前离开就可以了。

今天来找阿绿,只是她,因为那人的永远离去,而心乱了,而急于想摆脱一些什么。

壬午年,北齐太宁二年,四月。

兰陵王一行人回到了邺城。

望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城门,一袭风尘的兰陵王,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直接入宫面见太后。”

“是。”

众骑如旋风般地卷入城门。

一入城,兰陵王便感觉到城中有点异样,匆匆赶往皇城,还没有入宫,一辆马车便急急堵住了他。

堵着兰陵王的,正是方老,他早就知道今日兰陵王归来,已侯在这里一个时辰了。见到兰陵王,他叫了一声,“郡王。”

见兰陵王向自己看来,他爬下马车,把兰陵王扯到一旁后,低声说道:“郡王。太后已殂!”

见兰陵王蹙着眉,表情并不意外,方老朝四周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太后死了不到五天。陛下便脱下丧服,仍然象往常一样穿着红色袍服。昨日,陛下又登上三台,摆酒奏乐,宫女给他送来了丧服,但他却把它扔到了台下。散骑常侍和士开请求停止奏乐,武成帝勃然大怒。打了他。 ”

说到这里,方老不安地劝道:“郡王此时入宫,得小心才是。”

兰陵王入宫,本是想找太后,现在太后都死了,入宫之事,便得从长计议。

与方老一道向回走时,方老还是忧心忡忡。他叹道:“郡王,陛下还是郡王时,可不曾这样……他现在连孝期也不守。老奴真担心。”

唠叨了一会,方老转过头,向着兰陵王问道:“郡王,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王妃呢?”

听他问起,兰陵王哑声道:“我欲与王妃和离。”

方老一愕,他抬头看向兰陵王,这才发现,自家郡王并不仅仅是因为旅途劳顿而憔悴,他的眼神苍凉之极,透着一种心死成灰的冷。

方老眼圈一红。哽咽着问道:“长恭,发生什么事了?”他记起他此行的目的,又问道:“张姬呢?”

听到到先问郑瑜再问张绮,兰陵王低下头来。

他怔怔地看着方老,突然哑然一笑,低语道:“我还真是愚不可及!”

自语到这里。他闭上双眼,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方老,我要知道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陡然睁眼,目光闪电般地盯着方老,嘶哑地说道:“以往,我由着自己的性子,做错了很多事。现在,我想明明白白地弄清一切。”

说到这里,他淡淡说道:“如果方老你不愿意,我会另令他人着手!”

他的院子,一直是由方老经管,方老也是服侍了他多年的老人,彼此之间如同亲人。如非得已,他不想越过方老行事。

可现在,他必须如此了。

……是他愚蠢,竟没有发现,在乎地位尊卑的,岂止一人二人?方老明知道他心心念念都是张绮,明知道他此去长安也是为了张绮。可他见到自己,第一句问的却是郑瑜,直到自己提醒,他才记起阿绮。

原来,阿绮的顾虑都是对的。她没有地位,没有那个身份,便是方老这等忠厚之人,也会无视于她。

这种无视,若是平素也还罢了,若是受到欺凌时呢?若是生死攸关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