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你跟着娄齐先退下吧。”
“是。”
张绮转头,安静地跟在彪形大汉娄齐的身后,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向萧莫看上一眼……
张绮出门时,听到娄太后温软地说道:“萧尚书,这夫妻人伦之事,也是强求不得。你虽来邺城不久,却深受邺地贵女所喜。你跟我说说,喜欢哪家女儿?便是公主也行,我马上给你赐婚。”温言相待,实是无比看重。
张绮没有再听下去,她跟在娄齐身后,径直朝宫外走去。
此时,夕阳刚刚沉下地平线,一道道红艳淡紫的霞光,抹在天际,遥遥看去,竟是那般明艳。
张绮走得缓慢,她静静地看着四周的景物,静静地看着夕阳下的青砖红墙。
此时此刻,她的心中,竟是无比的平静。
走着走着,她突然朝着娄齐行了一礼,羞愧地说道:“统领,可有更衣处?”
这娄齐是个太监,当下他点头道:“请跟奴来。”
领着张绮来到一处布置华丽的宫殿,张绮朝他行了一礼,便急急冲了进去。
一进去,张绮便挥退众婢,关上房门,冲到净桶前呕吐起来。
……这症侯,已有三天了。饶是她在兰陵王面前千防万防,孕阴丹从来不离,怕还是受孕了。也许,是这个孩子顽强吧,不管她如何不愿,他便是想来到这世上,想护着她。
两世了,上天终于对她网开一面了
前世时,张绮虽然没有怀过孩子,可她太想有个倚仗,便一直都关注着,对于妇人有孕的表现,她比一般的大夫还要精通。
想一想,这孩子还真是来得及时啊。她马上就可以回到陈地了,有了这个孩子,总算这一生也有些盼头了。
洗漱之后,张绮急急走出,跟在那娄齐身后,继续朝外走去。
据太后的吩咐,在张绮离开邺城前,都会住在宫城旁边的吴云寺中静养。此刻,他们便是前去静云寺。
一行人来到宫门处时,却止了步。
宫门前,站着一批人,为首的,五官俊美绝伦,眼中血丝隐隐,脸上戾气犹存,可不正是兰陵王?在兰陵王的身后,除了几个护卫,便是郑瑜,秋公主,娄七女等人。
看到张绮走出,秋公主双眼亮了亮,她眯着眼睛一笑,在郑瑜的一瞪眼下,那笑容便飞快地收了去。
这时,兰陵王大步上前。
他冲到了张绮面前。
低头盯着她,他嘶哑地说道:“萧莫呢?那匹夫呢?”
张绮垂眸不理。
倒是娄齐上前一步,他朝着兰陵王尖声说道:“张氏向太后请求回归故国,已得太后允可。”
什么?
原来她不是要嫁给萧莫?便是太后赐婚,她也不嫁给萧莫,她的心里,还是只有自己……
与兰陵王的欢喜不同,张绮不用抬头,也能感觉到站在他身后的那些贵女眼神的冷冽,秋公主甚至有点气急败坏了。
想到这里,兰陵王喉头一哽,他突然伸手握紧张绮的手,哑声道:“阿绮,我们回家好不好?,以后,我们好好地过日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一步也不离开你,好不好?”
张绮没有喜形于色,甚至,连眼都没有抬一下。她静静地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淡淡说道:“兰陵郡王,太后已赐我金钱,许我归家了。”
她抬起头,如秋水般明澈清冷的眸光,迎上了兰陵王的。
对着他,她的眼中再无半点媚好,自然,也无半分情意。她安静地看着他一阵,低下头,朝他福了福后,说道:“那些时日,因阿绮过于任性,给郡王添麻烦了。”
她不理会脸色一沉的兰陵王,径自越过他,走向郑瑜。
看到她走近,郑瑜连忙走上两步,伸手亲密地握向张绮的手。
张绮退后半步,避开了她的亲热。
在郑瑜的难堪中,张绮却是朝她盈盈一福。垂着眸,她慢条斯理地说道:“女郎与兰陵郡王自幼相得,原是天造地设的缘份。是阿绮任性,一直挡在你们中间,还百般阻拦……现在,阿绮也要走了,还请女郎勿要记恨昔日之事。”
说到这里,她退后几步,转过头朝着娄齐微笑道:“我们走吧。”
四字刚出,一只手便猛然伸出,牢牢握住了张绮的手腕唇抿成一线,兰陵王俊美的脸上,隐隐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慌乱: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张绮,似乎一切都已经放开,似乎与他桥归桥,路归路,永生永世再不相干他握紧她的手腕,喉结滚动了一下后,嘶哑地说道:“阿绮,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走?我不许”
张绮回眸。
夕阳中,她眸中流醉,隐隐有着一抹说不出的冷漠和风华。她眉目如画的脸上,尽是嘲讽,静静看着兰陵王,张绮红唇一启,轻声道:“你不许?”她低低笑道:“不必了,太后都许我了。”
伸出另一只手,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掰开,他却又一根一根重新收紧。张绮掰了一阵,吵愿再做无用功。便停下挣扎,抬眸瞟着他,漫不经心地一笑后,低下头任由额侧的青丝遮住眉眼,静静地说道:“长恭……”
这个称呼如此温柔,直让兰陵王刚起的慌乱又少少消去了些。
张绮宁静地说道:“长恭,你是大好男儿,你还会建功立业,还会青史留名……你的妻室,也会很温柔很贤淑,她爱你敬你,会助你一路青云。”虽然最终的结果,是不到三十便功高震主而逝。不过这也没什么,在这样的世道,有几个能活到三十岁的?她自己就不一定能活过三十岁。
张绮收起脸上的嘲讽,抬头温柔地看着他。
伸出手,张绮温柔地抚向他紧皱的眉峰,轻轻说道:“长恭,你现在只是不适应,真的,你只是现在不适应。如果你实在受不了,可以去红楼里坐坐,你会发现,那里美人很多,那里也会有如我一般温柔解语的花儿。”
她低低一笑,凑上唇在他的唇上印上轻轻一吻,“真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你会很快放开的。”她与他在一起时,不管她如何挣扎,他只是冷眼旁观着。不管她多么渴望能与他并肩而立,能明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侧,他也只是静静看着。
……他,其实不曾把她刻在心里吧?所以,他能寻了她几天后,还那么冷静地对着太后说,从来没有想过娶她为妻。
如果她让他乱过心,他不会如此平静,不会说得那么肯定。
他,只是没有见过女人而已。想来多经历几个,他就会忘记她了。
想到这里,张绮低低一笑,她猛然用力抽出手腕,头也不回地走到了娄齐身后。
站到娄齐身后的她,佼然如玉,清透如画,仿佛漫天的霞光,都被她吸了去,仿佛这天地间的绝丽,才造就了她绝世的容颜。
明明这么近,这么近可从来没有这一刻,让高长恭感觉到,她离自己那么远,那么远。
远得自己再也触手不及,远得她再也不会回头看他一眼,远得她仿佛随时会在阳光下化去,远得他一眨眼,她就会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再也不可寻,不可见……
从来没有一刻,让他如此清楚地感觉到,他失去她了他是真的失去她了
她再也不会在他面前婉转求怜,再也不会对他百般柔媚,再也不会红着脸朝所有人叫道,她就是要做他的正妻。
他失去她了
原来,不需要他给金给人,她也是要回到故土,原来,他从来没有完全拥有过她,只要愿意,她随时会离开,而他,拦不住她,护不着她原来,在她的心中,自己对她所有的珍惜,不过是欲望。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哪怕是红楼中的伎女,也能取代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兰陵王猛然向后退出一步,辗转沙场,因急于想回来见她,而迫不及待地完成陛下的任务所造成的疲惫暗伤,还有这数日数夜无止无息地寻找和担惊受怕,一时之间都涌了上来。他伸出手刚要再次抓向张绮,眼前却是一黑。随着他身子一软摔向地面,最后的意识中,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张绮不曾回头,她不但不曾回头,还向那娄齐说了一句什么后,衣袖一甩,便跟在娄齐身后大步离去……再不回头地离他而去
第137章索人
这边兰陵王昏倒在地,那一边,便有太监把宫门口发生的情况,禀报到了太后那里。
听着听着,太后蹙起了眉头。
她知道长恭在乎那个妇人,可是,她不知道他已陷入那么深了闭着眼睛寻思了一会,娄太后轻声说道:“来人。”
“在。”
“再增五百军士,务必去吴云寺保护得连蚊子也飞不进”
“是。”
想了想,她又命令道:“再给娄齐二百金,让他今天晚上便起程,带着那妇人”
“是……那吴云寺里?”
“严加防范”
那太监马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当下凛然应道:“是。”
太后在这里下令时,王府中,兰陵王睁开眼时来。郑瑜等人围着他,正向大夫询问着病情。
他慢慢转过头去。
看到他醒来,郑瑜大喜,她扑了过来,朝着兰陵王唤道:“长恭,你醒了?”
兰陵王瞟了她一眼,疲惫地闭上双眼说道:“回去吧。”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却一扫这几日的焦虑,“都回去吧,我想静一静。”
“好,我们回去。”
赶走众女,把大夫送走后,兰陵王唤道:“叫方老过来。”
“是。”
不一会,方老走了进来。
兰陵王闭着双眼,哑声说道:“传我的手令,让杨成带上六百私军,闯入吴云寺,把我那妇人带回王府”
这命令一出,方老直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不安地说道:“可是郡王,太后那里?”
兰陵王冷笑一声,他低哑地说道:“太后,真把我当傻子了……我那妇人好端端地在我府中,却半夜被人劫了去。别人我不知道,我那妇人我还是了解的。她对人甚是防备,连我也不尽信,每每遇事,总是自动地把我往坏处想。这样一个多疑心重的妇人,怎么可能信了两个护卫,还任由他们把她半夜带出门?方老,出手的是我的皇叔吧?只有皇叔出手,我那奶奶才会这么横加干涉,只有皇叔下令,才能掳走我那妇人而不惊动众黑甲卫……他看中了我的妇人,因此把她劫到红楼,想令得她失了清白名声后,再令她假死,再把她藏个几年,等我淡忘时,我那妇人,也理所当然的成了他的皇妃了”
说到这里,他侧过头,面向着床塌里面,喃喃说道:“堂堂丈夫,连个妇人也守不住,有甚意思?”
方老见他如此,马上站了起来,应道:“是,老奴这就传令”
一个时辰不到,方老急急走来,对上挣扎着从塌上爬起,正准备穿上盔甲的兰陵王,方老禀道:“郡王,吴云寺防范太严,足布置了上千人马……除非强攻”
“那就强攻”兰陵王系上佩剑,冷冷说道。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已悄无声息地驶向东城门。
马车旁,只有几个护卫,马车中,张绮的左右各坐着两个宫婢,这两个孔武有力的宫婢安静地坐在她的身侧,目光偶尔扫过,却是冷光森森她们是防着张绮有什么异动。
张绮哪里会有异动?
她苦笑着看着摆在面前的木箱子,这里面,装了六百两黄金,小心点用,足够她花用一生了。
只是这护卫的人?
见她蹙眉看着外面,一个宫婢恭敬地说道:“女郎,太后说了,数百人动静太大。人数少些,女郎还平安些。”
在齐境内,也许是平安些,可到了周境,陈境呢?
张绮低低说道:“路途太远,匪徒众多”
另一个宫婢鄙夷地看着她,没好气地说道:“女郎,做人还是知足些好”
这话一出,张绮马上闭紧了嘴。
虽已入夜,在他们到来时,东城门还是悄悄地打了开来。随着他们出城,那城门又以最快的速度关紧。
不知不觉中,张绮回头看向城门。
天空太黑,飘摇着火把光的城门也是黝黑黝黑,仿佛蹲在暗夜中的一只巨兽。城门外流动的护城河,发出哗啦哗啦地流水声,混合在乌鸦啼叫声中,是那么的让人不安。
不知不觉中,张绮抬头眺去。
视野被城墙所阻,她看不到城中的街道,看不到兰陵王府的院墙,看不到那青青的杨柳,还在掩映在杨柳下的院落。
她什么都看不到了
来时浩浩荡荡,被男人拥在怀中,一时风光不尽。去时匆匆忙忙,在寒鸦流水声中,尝尽世间凄凉张绮慢慢地回过头来。
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凄然,策马而行的娄齐有点于心不忍,他靠近来,向着张绮低声禀道:“前方三百里处,有皇室轻骑守备,太后令奴调五百人手送姬。”
他声音一落,张绮目光大亮。她感激涕零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当真是慈悲之人。”
马车中,一个宫婢冷声说道:“太后当然是慈悲之人她若心狠,给你一杯鸠酒便可,便是这护城河也深着呢”
黑暗中听到这话,真让人战战兢兢。
张绮白着脸,低低说道:“我知。”她隐约记得,娄太后真不算个手段毒辣的。要是她真那么有心狠,以宫中那李太后的出身容颜还有所作所为,也不可能还活到现在。还有她的丈夫,有那么多姬妾,那么多庶子庶女,她也多是一视同仁。
黑暗中,只有马车格支格支的声音传来。
安静了会,张绮向着那娄齐小声说道:“我那婢女,还请公公回去后,多多关照。”
娄齐看了她一眼,只是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倒是张绮旁边的那宫婢,又在冷笑着,“姬想多了以兰陵王对你的重视,你的婢子,自会生活得很好。”
可是,想到阿绿从此后,与她隔国相望,她这心里难受啊。还有,阿绿不在,她回到陈地后,也就不能去阿绿的家乡定居了。罢了,且去外祖父那里吧。那里自己熟悉,只要自己闭门不出,不与任何人相认,应该能过得下去的。
在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中,一夜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后刚刚起塌,便听到一个宫婢上前禀道:“娘娘,兰陵郡王来了”
“哦?”
太后淡淡说道:“让他侯着吧。”
“是。”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连早膳都用了的太后才突然记起,外面有那么一个孙儿。当下,她抿了一口梅子浆,淡淡说道:“让他进来吧。”
听到前方传来的,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太后却一直不抬头。她仿佛不记得自己把兰陵王召来了。只是眯着眼睛在那里品着梅子汤。
兰陵王大步上前,叭地一声他单膝跪地,低着头,他的声音暗哑而浑,显得十分的疲惫和凄怆,“奶奶,请把张氏还给孙儿。”
他哑着声,沧凉地说道:“奶奶,孙儿什么也不要,孙儿只有我那妇人。”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中,竟是带上了几分哽咽。
太后慢慢抬头。
就着晨光,她定定地看着他。眯着眼睛,娄太后慢慢说道:“你不是很行吗?不是派出了一千私军,攻进了吴云寺吗?奶奶说的话,你都当成了耳边风了……还来求奶奶作甚?”
本来,听到这样的话,他应该就势认错的。可这一次,高长恭却是哽着声音,只顾着重复着说道:“奶奶,请把我的妇人还给我”
他抬起头头,红着一双眼,低哑地说道:“奶奶,我只要那个妇人,我一定要那个妇人”不管不顾,也没有了半分仪容体面这般愚鲁,这般不知进退
娄太后腾地站起,她伸手指着他,气了一会,娄太后突然叫道:“来人”
“在”
“叉出去,叉出去”
“不必了”兰陵王却是腾地站起,他转过身就走,走着走着,兰陵王回过头来,他直视着娄太后,低沉地说道:“奶奶,皇上趁我出征之际掳我妇人……这样荒yin之事,如果流传出去,怕是对陛下不利吧?”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