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进了洪府,如墨喝几口茶水进了老夫人房里,老夫人躺在床上双颊赤红气息奄奄,如墨诊过脉来到外间,对老夫人的儿子儿媳说道:“脉象紊乱,应是急怒攻心之下,忧思过重,开些汤药辅以针灸应能缓解,不过要想痊愈,心病还需心药医……”

二夫人撇了撇嘴,大夫人难堪得红了脸,三夫人若木雕菩萨一般装作没看见,三位老爷齐齐叹了口气,大夫人迟疑说道:“魏郎中果真名不虚传,别的郎中不是说着凉了,就是说年迈,还有的说是旧疾复发,其实婆母的身子骨一直强健……既如此,烦请魏郎中开方施针,婆母这病一日两日的好不了,已经收拾好一所小院,魏郎中别嫌简陋,带着令千金住些日子,可好?”

如墨看着这位端庄大方风韵犹存的大夫人,轻轻点了点头,为了大雷和雪茵,一定要尽全力才是。

开了药方施过针灸,洪府众主人盛情款待后,大夫人亲自作陪,带如墨和灵儿往客居的院子里去,正好路过一处所在,修竹环绕碧瓦粉墙,一枝梅树跃出墙头,枝上红梅含苞待放,灵儿赞叹着指给如墨看,如墨笑着点头:“万物尚萧条,红梅独傲然,果真是玉洁冰清一派风骨,再配上这修竹,院子里的主人定是清雅妙人。”

大夫人脸上闪过凄然之色:“这是我女儿出嫁前的院子。”

如墨点点头,一行人拐过墙角,迎面来了一个婆子,看到如墨就是一惊,抖着嘴唇指着他说道:“夫人,他……就是他,是他拐走了小姐……”

大夫人一声厉喝:“崔妈妈疯病又犯了,在这儿胡言乱语,还不去梅院折几枝梅花来,插到灵儿小姐屋中花瓶里。”

崔妈妈直愣愣看着如墨:“就是他就是他……”

大夫人又要训斥,灵儿知道这位崔妈妈脑子不太清楚,心里可怜她为她解围,笑说道:“梅花尚未开放,还是不要折了,每日路过看看就好,待到盛放了,大夫人若能准许灵儿到院子里赏梅,灵儿就满足了。”

大夫人脸上浮起浅笑,说自然是可以,如墨趁崔妈妈不备,一把抓起她手,手指搭上她脉搏,愣了愣松开了手没有说话,大夫人如释重负,崔妈妈贴着墙根快步跑了。

安顿下来灵儿悄悄问如墨:“崔妈妈是个疯子吗?”

如墨摇摇头:“虽有些糊涂,但是没疯,只是装疯卖傻……怪不得大雷离家数年不归,这个家里故事很多啊。”

灵儿皱了皱鼻子:“关我们什么事,治好老太君我们就赶紧走,回到豫章告诉师娘再别回来了,每个人都怪怪的,对了,刚刚那所院子是不是师娘住的梅院?肯定是的,大夫人说那是她女儿出嫁前住的,她女儿不就是师娘说的嫣然吗?这个嫣然也不知是生是死……”

如墨揉揉她头发:“都说了不关我们的事,想那么多做什么,骑了一上午的马,歇息会儿吧。”

歇息一个时辰,如墨又去施针,施针出来,屋门外三位老爷夫人陪着一位老者进来,瞧见如墨就是一惊,如墨也觉老者面善,却想不起何处见过,拱拱手出来往客院而去,老者追到门口看着他背影肃然问道:“这是何人?因何在此?”

洪府大老爷慌忙答话:“这位是请来为母亲看病的魏郎中……”

哦?老者追问道:“哪里人士?”

大老爷回答道:“邻县太康县府。”

老者眉头微皱:“不是江州府豫章县人吗?有一位养女?”

大老爷摇了摇头:“从年纪上看是养女吧,确实是太康人士,只是不常在家,隔个两三年才回来。”

老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亲们,女人家快乐,永远漂亮永远青春哦:)

26. 身世

入夜,如墨和灵儿客居的院门外响起叩门声,如墨每隔一个时辰为老太君针灸,早已疲惫不堪,瘫坐在太师椅上喊了声灵儿,灵儿答应着出来,早有婆子开门问了声是谁,让来客稍等,过来在门外跟如墨说道:“是今日来探望老太君的贵客,魏郎中可见吗?”

如墨尚未说话,灵儿过来说道:“我爹爹今日劳心劳神,要歇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如墨笑着刚要夸赞灵儿一句,来人转过照壁走了进来,灵儿斥责道:“你这人,怎么还不请自来了?”

来人笑了笑,又往前走了几步,对灵儿稽首道:“在下情非得已,找魏郎中确实有天大的事。”

灵儿挑了挑眉:“天大的事?天大的事怎么专拣夜深人静的时候,怕是见不得人的事吧。”

若是往日,如墨就要出口阻拦灵儿,今日太过劳累,静静靠坐着闭目养神,想着老太君的病情,针灸汤药下去毫无反应,老人家到底受了怎样刺激,洪府上下只字不肯提,如此实在难办,若是尽了一己之力,依然无效,只能放弃离去,可看着病榻上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十分不忍心,想来想去动了念头,若是再住几日,跟有些人混熟了再拐着弯打听,该能知道缘由……

想到此处不由吓了一跳,自己向来谨守医者本分,这次怎么动了这样的念头,别人的家事是万万不可插手的,这些人既然宁愿看着老太君病重,也不愿实情相告,自己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到此处方释然,就听院子里一声惊呼:“姑娘,这万万不可,大夫人吩咐过,这是府里的贵客,怠慢不得……”

灵儿冷哼了一声:“你们府里的贵客,跟我可没有半分关系,老头,你快说,竟从彭泽追到宏源来,你所为何事,不说我就宰了你。”

如墨一听要出人命,急忙跑出屋来,灵儿的匕首架在一位老者的脖子上,正是白日在老太君房里见过的那位,如墨慌忙让灵儿住手,灵儿咬了咬牙,匕首摁得更深,老者颈上已见血痕,如墨又喝一声,灵儿不理,只对老者喝道:“还不快说?”

老者也不动怒,施施然说道:“在下的话只能跟魏郎中说……”

灵儿怒道:“那就说出你的身份,你总不会见不得人吧?”

老者笑了笑:“在下的身份也只能跟魏郎中说。”

灵儿手下使劲,老者颈上血流了出来,如墨心里一急,冲上去重重捏住灵儿手肘的麻骨,灵儿手臂一阵酸麻,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她习武之人反应迅捷,右脚脚背接住下落的匕首往上一扔,左手握住匕首又向老者攻去,如墨一时恼怒,重重推了灵儿一把,灵儿踉跄后退着,看如墨拿帕子摁住老者颈上伤口,说了声屋里请。

灵儿眼圈一红,瘫坐在地上,很快又跳起来,冲到屋里说道:“你没认出这个人来吗?两年前庐山脚下的客栈里,他也是深夜到访,问东问西,今日竟然又重逢,我怀疑他有什么阴谋。”

如墨没说话,为老者止血上药之后,才认真看了看老者:“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怪不得白日里遇见觉得有些面善,阁下何事?”

老者笑了笑:“说来话长,魏郎中请坐下说话。”

如墨看灵儿依然手握匕首严阵以待,皱眉说道:“灵儿回屋歇息吧。”

灵儿倔强说不,如墨看看她放软了语气:“乖灵儿,爹和这位客人有话要说,爹不会有事,灵儿放心吧。”

灵儿低头走出屋门,站在窗下默然守候,老者清咳一声:“魏郎中的千金站在窗外,说话是怕不太方便。”

如墨笑笑:“若不方便,就别说,我女儿不是外人,刚刚为了救阁下,我对她严厉了些,我只是怕她心里委屈,让她早些歇息罢了,并不是为了让她避开。”

老者只好开口:“在下是东阳王府上管家纪庸,二十六年前,阴差阳错,小王爷一出生就丢了,王爷和王妃这些年多方寻找,却苦无音讯,魏郎中的相貌和王爷极为相似,两年前客栈相逢,曾问过魏郎中,只是魏郎中说是豫章人士,离小王爷出生地相差太远,当时又另有重任在身,魏郎中的千金又持刀相逼,只好先走了,回屋后猛然想起也有可能被人收养辗转来到豫章,想着第二日再问,谁知天刚亮过去,魏郎中父女已经走了,在下又急着赶路,谁想两年后重逢,还请魏郎中不嫌在下厌烦,容在下相问。”

如墨点了点头,心想我一介草民,岂能和王爷王妃扯上干系,这些人只怕是为了复命,逮人就问,纪庸斟酌着问道:“敢问魏郎中贵庚?”

“二十有六。”

老者手抖了抖:“魏郎中可是太康许郎中的养子?”

“没错,是师父将我养大的。”

老者脸有些发红:“那为何姓魏?”

“认了魏姓的人家做干爹干娘。”

老者手颤起来:“敢问魏郎中生辰。”

“五月初一。”

老者站了起来,哆嗦着跪倒在地:“小王爷在上,请受纪庸一拜。”

如墨摆摆手:“请起来说话,我不是什么小王爷……”

老者不肯起来,重重磕了个头:“小王爷,不会有错,年纪生辰,就连捡到小王爷的地方都问过许郎中了,当时包裹小王爷的襁褓,许郎中都交给小人了,已送到国都让王妃辨认,不会有错。”

如墨无奈叹口气:“纪管家请起吧,你们的心情我大抵了解,我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什么小王爷。”

纪庸哭道:“小人受命十年,总算不辱使命,找到了小王爷,小王爷流落民间,受苦了。”

如墨笑道:“纪管家这些话留给你的王爷王妃去说吧,哭也可到他们面前哭去,也能表表忠心,若是再纠缠,只能让我女儿再进来匕首伺候了。”

纪庸没再说话,站起身施个礼:“既如此,小人怕伤了小王爷的千金,只能暂时委屈小王爷了。”

说完恭恭敬敬退出门去,如墨哭笑不得,来到院子里,灵儿正在院子里四处察看,如墨过去问道:“怎么了?”

灵儿瞧了瞧他,气呼呼回屋去了,如墨心想,小丫头又生气了,睡一觉就好了。

谁知第二日早起,没见灵儿出屋门,隔着门喊了半天也不理,敲门也不开,只好说道:“灵儿再不开门,我可要发力撞了啊。”

灵儿又怕伤着自己心爱的爹爹,开了门一扭身坐在绣墩上,如墨过去搬肩膀一看,双眼红肿得桃子一般,惊讶着问道:“灵儿哭了一夜?就那么生爹的气?爹不过是让灵儿知道,习武只是为了防身,不可举手就伤人,昨夜那个纪管家,吓唬吓唬也就是了,灵儿竟真的下手伤了他,人命岂可儿戏,再说灵儿要因为不相干的人吃了官司,爹也心疼不是,灵儿等着,爹让人端水来,给你敷眼睛,保准半个时辰就好,今日绝对能出门见人……”

叨唠着正要走,灵儿一头扑在他怀中,哇得哭出声来,且哭且说:“自从小时候打了明霞,爹训斥我一通,我就没有再乱用刀剑了,就算用,也是迫不得已,昨夜那个人他明明就居心不良,他带了一队人来,就守在院子外面,爹自然不知道,我却能听到……”

如墨心中愧疚闪过,蹲下身一手擦着灵儿脸上的泪水,一手抚摸她头发,柔声说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后来人不是走了吗?灵儿昨夜在窗下可听清楚那位纪管家的话?若是没有听清,爹再跟你说一遍。”

灵儿摇了摇头:“我才不管他说什么,我也没心思听,我就专心盯着屋里屋外的动静,他后来是走了,可他带的人留了下来,你……你还怪我,怪我随意动刀动枪,你不就喜欢似梅如竹的清雅女子,嫌我粗鲁吗?”

如墨揉揉她脸笑道:“小丫头说的那儿跟那儿啊,走,我们到院门外看看去。”

一把将灵儿的手攥在掌心,出来到院门外一看,哈哈笑道:“哪有人,灵儿多虑了。”

灵儿不说话,脱下一只棉靴,发力往屋顶上扔去,就听到啊的一声低喊,一个人探一下头又缩了回去,灵儿喊道:“还不快把姑奶奶鞋扔下来?”

屋顶上没有动静,如墨喊道:“再不还鞋,就扔烧红的炭上去,大冬天的,守在屋顶怪冷的,也给你们取取暖。”

灵儿破涕为笑:“铁球烧红了扔上去更好。”

屋顶上的人只奉命看守,也不敢伤人打人,只好乖乖将靴子扔了回来,灵儿穿上靴子展眉一笑,又想起红肿的双眼,慌忙两手捂住了,如墨笑道:“走,回屋敷眼睛去,想困住我们,休想。”

27. 王妃

第二日如墨守着老太君,抓药熬药都亲自动手,生怕小丫鬟在药量和火候上有些偏差,灵儿扇着炉火说道:“为何要这样事必躬亲的?我生病的时候也没熬过药,不是师娘就是明声哥。”

如墨唇贴到她耳边悄悄说道:“不是想早些离开这里吗?老太君醒了,我才能放心离去,要不对不住大雷和雪茵。”

他唇里的气息暖暖得呼在灵儿耳畔,一股酥麻从耳垂蔓延开来,经发髻到脸颊一直痒到心底,灵儿身子一僵脚下一歪,向着如墨侧倒过来,如墨手在她腰间一扶笑道:“这么半天了,腿麻了吧?起来走动走动。”

灵儿笼罩在他的气息中,心中慌乱呼吸不稳,急着想要站起,脚软得又是一滑,结结实实摔在如墨怀里,如墨的唇正好从她耳畔滑开,贴着她脸颊扫了开去,温热热的软糯糯的,灵儿霎时失了魂魄,神志一片空茫,下意识更紧窝在如墨怀中,手攀住他肩膀,脸埋在他颈窝中,贪恋着他身上兰花一般的香气,呢喃轻唤道:“爹爹,爹爹……我……”

如墨没有察觉她的异样,一把抱起她,让她坐在廊下围栏上,轻轻捏着她的脚腕,灵儿痴迷看着他,又是几声低唤:“如墨,如墨,你……”

如墨一愣,头一次听到灵儿唤他的名字,倒没觉得忤逆,只是奇怪,细看她双眸迷离,似乎神游天外,伸手揪揪她鼻子笑道:“小丫头中了魔障了?不只脚麻了,脑子也麻了不成?”

灵儿摇了摇头,面前的人磁石一般吸引着她,让她想要亲近,就算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她脑子里嗡嗡作响,从头到脚热辣辣的,她轻轻颤抖着伸出手去,手指头摩挲着如墨的脸,梦呓一般说道:“我的心里话,今日就告诉你,如墨,我……”

如墨这才认真看她一眼,神色就是一凛,温热的笑意化作满脸冰霜,灵儿浑身的热烫在那冰冷中一点点散去,终是收回了手,无力倚靠在廊柱上潸然泪下,如墨抹着她眼泪怒道:“这个纪老头欺人太甚,派人监视我们也就罢了,竟然敢在汤里下药。”

灵儿听了他的话,原来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他不是在生自己的气,身上的力气慢慢回来,如墨已拉着她说:“走,这就找他去说个清楚。”

灵儿死命拉住他:“爹怎么知道人家下了药?”

如墨一声冷哼:“想来想去,灵儿早饭时爱喝那粟米汤,喝了两碗,我却觉得甜腻没有喝,灵儿今日就比我多吃这一样东西,这会儿我没事,灵儿却犯了癔症,岂不是被下药了吗?说不定纪老头想把我药傻了,好跟王爷王妃邀功,也不想想,以王爷的权势,二十六年找人能找不到吗?说不定早死了。”

灵儿眨了眨眼睛:“说起来爹不是正好二十六吗?也是从山中捡来的,爹不想找到亲生父母吗?”

如墨摇摇头:“从来没想过,总觉得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灵儿嗤得笑出声来:“爹这样的人物,倒也象个天生地长的。”

如墨挠挠头:“灵儿,爹哪有那么好,不过也不算差就是。”

灵儿笑得更开怀了些:“爹,我刚刚不知怎么就糊涂了,这会儿明白过来了,从这会儿开始爹吃什么我就吃什么,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现在去找这纪老头,我们又没有凭据,说不定人家根本没有下药。”

如墨看看她犹不放心,仔细把过脉才说:“灵儿说的是,这次是爹急躁了,一看灵儿发癔症,我就着急失了冷静,也是,没有凭据,纪老头是不会认的,我们小心些就是。”

灵儿听到如墨说为她着急失了冷静,看着如墨甜甜笑起来,如墨沉浸在她的笑容里,心一点点柔软下来,低低说道:“我们家灵儿越来越好看了……”

二人相视而笑,灵儿的心汪在蜜中,如墨伸手抚一下她的脸:“等我们回了豫章,就为灵儿选一个好夫婿。”

灵儿的笑容黯了黯,鼻翼传来一阵药香,跳起来喊道:“爹,药煮开了,我们尽顾着说话,也不知糊了没有。”

如墨笑说不会,我一只眼睛盯着呢,灵儿又笑起来,看着如墨俯身去煽火,一把夺过扇子说我来,心里想着,只要这样守在他身边就好,别的事慢慢再说吧,他要给我说亲,我死活不答应,看他能把我怎么样,有人给他说亲也一样,我也死活不答应……

灵儿又笑起来,轻轻打着扇子,生怕风大了如墨会冷,如墨专心拿勺子撇着浮沫,一时静谧无话,浑然不觉身后悄悄走进一位少年,少年腮若桃染眸汪春水,冬日因他而变得明媚,院子里的萧瑟一扫而光,门口的小丫鬟呆呆看着他忘了说话,他低低开了口,声音若交鸣的金石一般锐耳:“那位可是魏郎中?”

小丫鬟依然呆怔着,他只得又问一遍,小丫鬟方猛然点头,连连说就是,转身要通报时,少年拉住她手笑道:“不劳烦了,我去找他就是。”

小丫鬟满脸通红着点了点头,痴痴看他走了过去,却并没到如墨近前,只是借着拐角处的廊柱掩了身形,静静观察着如墨,看了半晌捎带看一眼灵儿,方抬脚往外走去。

如墨和灵儿专心熬药,丝毫没有察觉异样,药熬好了端进去,贴身服侍老太君的婆子忙笑着过来,慢慢喂老太君喝下,如墨察看着老太君面色,笑看着身旁垂手站立的婆子问道:“这位妈妈如何称呼?”

婆子恭敬笑道:“老奴夫家姓阮,这府里都叫我阮妈妈。”

如墨点点头:“看阮妈妈这两天寸步不离守着老太君,有时候还偷偷流泪,这份感情不像主仆倒像是姊妹。”

阮妈妈看看老太君,为她掖了掖被子,叹口气说道:“是啊,我自小就服侍小姐,是随着小姐陪嫁过来的,这么些年了,小姐待我亲如家人,这次只愿她……”

阮妈妈说着话恳切看向如墨,敛衽行礼道:“听说魏郎中医术高明,就拜托魏郎中了。”

如墨叹口气:“阮妈妈放心,我自然竭尽全力,只是,依我看来,老太君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

阮妈妈看着如墨欲言又止,如墨笑道:“阮妈妈,横竖眼前无人,为了救老太君,还请阮妈妈……放心,我只求救人性命,绝对不会说出去。”

阮妈妈沉吟着,半晌才低低说道:“老太君最疼爱的长孙女儿,二十六年前突然跳崖,老太君想起来就落泪,腊月二十八那日,突然来了一封书信,说孙小姐还活着,刚到国都受封为东阳王王妃,老太君叫来大夫人好一通询问,然后就昏厥过去再未醒来。”

如墨点点头笑道:“如此是了,老太君先惊后喜又怒,上了年纪之人情绪大起大落,一时晕厥陷入沉睡,如此我再改几处针灸穴位,汤药也可轻些,老太君在睡梦中心神宁静,歇息够了自然就会醒来,毕竟心爱的孙女儿还活着,这是喜事,老人家一定会醒来见孙女儿的。”

阮妈妈喜出望外,长长吁了口气:“阿弥陀佛,就算受夫人责罚,我也认了。”

如墨拿出银针正要施针,外面有人说道:“夫人吩咐,快开屋门迎接王妃。”

灵儿大声说道:“屋内老太君正病着,不能大开屋门,就算是王妃也该先想着病人。”

来人尚未说话,院门哗然大开,洪府三位夫人陪着一位清丽娴雅的中年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笑语晏晏,三位夫人只唯唯诺诺,来到廊上大夫人一见屋门紧闭,皱眉叫来传话的婆子训斥道:“王妃驾到,怎么屋门紧闭的,好生无礼。”

婆子指了指灵儿:“魏郎中的女儿不让,说是老太君会着凉,因夫人吩咐过不可怠慢魏郎中父女,奴婢……”

大夫人还要说话,被称作王妃的女子说了声安静,直勾勾盯着灵儿,灵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呆立半晌王妃过来拉起她手笑道:“你就是魏郎中的养女灵儿?”

灵儿大声说道:“才不是养女,我就是他的女儿。”

王妃温柔笑了笑问道:“魏郎中呢?他在哪儿?”

灵儿指了指屋内,王妃示意后面的人止步,只身走进屋内,如墨正凝神为老太君施针,王妃看着他的侧影,身子轻轻颤抖着,紧紧捂住了胸口,他一定是,一定是我丢失的孩子,本来担心受封的事传到故土,有人前来冒名顶替,可又耐不住寻子心切,想着赶紧回来看看,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他的身形样貌,周身的气韵和王爷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比两个弟弟都要象……

王妃颤抖着扑了过来,急切说道:“孩子,你……”

如墨手臂一挡冷声说道:“在下正为病人针灸,请不要打扰……”

28. 往事

王妃忙不迭应了一声,静静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如墨,修长的手指捏着银针一点点推入,动作专注而娴熟,然后凝神盯着床上病人的反应,长而浓密的睫毛蝶翅一般微颤着,似乎带出风一般直袭王妃心上,她想走到近前去看一眼祖母,可是双脚紧紧钉在地上,怎么也动不了,眼前只有这个身形颀长面容俊秀的男子,这是她苦苦思念了二十六年的儿子啊……

她想要上前去抱住他,象他刚出生时一般,轻抚他的头发他的脸,问问他这些年有没有受苦,是不是孤单,可是却不敢,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象是一场梦,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哭醒过来,她的孩子,只有三日大的孩子,不见了踪影,王爷每年数次暗地里派人回来寻找,却杳无音讯,王爷叹着气说,这孩子只怕已经……她却不敢去想,也不肯信,她执意寻找,从没有一刻放弃……

过了半个时辰,想起过去似乎一生,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又似乎短短一瞬,如墨挨个缓缓抽出银针,收回针袋中,轻轻吁了口气,有人适时过来,拿帕子为他拭汗,帕子带着清幽的香气,动作温柔体贴,如墨以为是灵儿,笑笑刚要说话,身旁的人柔软温和唤了一声:“孩子……”

如墨转过身来,眼前的妇人美丽慈和,温柔笑看着他,他的心里仿佛被紧紧揪了一下,这个人并未见过,却觉非常熟悉,她身上馨香温暖的气息,令他从头到脚都放松下来,抑制不住想要去接近,想跟她笑跟她说话,她是谁?她又叫了一声孩子,声音中的抚慰和思念,让如墨的心里一点点泛出酸涩和委屈,他紧紧捏住了拳头,摇摇头温和说道:“这位夫人是来探望老太君的吗?”

王妃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眼睛须臾不离开如墨的脸,如墨笑了笑,往外走了几步笑道:“在下该回去歇息会儿了,阮妈妈会进来的,夫人稍稍等会儿就是。”

王妃忙跟上几步唤道:“孩子,我……我是老太君的长孙女儿,我有些话想…..这样吧,你何时有兴致,我去你住的院子里找你,有些话想要跟你说,你看可好?”

如墨一听她就是那个嫣然,纪庸口中那个王妃,直接反应是躲得远远的,可是眼前这位夫人,她那么慈和亲切,她美丽的双眸中满是乞求,如墨心一软,不过是说几句话,她又不会将我怎样,哪里忍心让她失望,当下点头说道:“那就午后吧,午后静待夫人来访。”

出了门无视一院子黑压压的人,喊了灵儿径直而去,灵儿一路上叽叽喳喳,话题永远离不开王妃。

“爹,你看见那个王妃了吗?她可真美……”

“爹,那个王妃把屋里的人都赶出来了,屋外的人也不许跟进去,她跟你说什么了?”

“爹,这个王妃就是老太君的孙女嫣然吗?她为何失踪这么多年?”

“爹,王妃要真是你娘亲就好了,这么美丽温柔的娘亲……”

如墨只是呆怔着沉默,灵儿说到最后一句话,如墨猛然站住脚步,看着她咬牙说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灵儿紧紧闭上了嘴巴,前方就是梅院,她看看如墨吐吐舌头:“爹,一个没娘的人突然找到娘亲,这滋味很复杂,我都明白的,爹是不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去看看梅花开了没有,先不回去了……”

也不等如墨回答脚底抹油溜走了,过一会儿又噘着嘴巴追了上来:“梅院正在打扫,说是王妃要住进去,旁人都不让进去了,师娘若回来,得住别的院子了,但愿师娘找到师父,两个人浪迹江湖,别回来了,这个家里的人都很讨厌,除了老太君和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