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是邀请我去参加这个罪犯的审判大会吗?想到这里我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发笑,因为即便是避之不及的人,也犯不着这样去落井下石。

杨警官说道,凯子,你觉得如果让你有机会成为一名人民警察,除暴安良,惩恶扬善,你愿意吗?

我一听,愣了。

第15章 挣扎

原本我以为这件事了结了之后,是去掉了我的一个心腹大患,从此我也可以继续安然自得地过日子。却没想到,杨洪军竟然在这个时候,对我发出了这样的邀请。

但是就像我说的那样,我上过大学,是读书人,虽然社会阅历并不丰富,但是杨洪军心里想着的那些小主意,我还是一下子就猜透了。无非有两个方面,第一自然是因为我懂得摸骨术,能够从一个全新的角度给他提供线索以助案件侦破。第二则是这次的案件似乎还留下了许多疑团,他有预感,将来还会因此而找我。

联想到上次他亮出手铐来,逼我跟着他一起去警察局,我就知道,即便是我不答应,他日如果杨洪军遇到了什么难题,照样会逼着我做的。

于是我告诉杨洪军,这件事我需要多思考一下,一时半会儿,我难以给你答案。杨洪军点点头,他也知道我之前的这段日子因此而困扰了多久,于是倒也没在这个时候逼我。只是告诉我,如果我答应的话,将来能够在他的推荐之下,经过系统学习和考试,成为一名正式警察。

不过杨洪军也强调说,现在我们司法系统对于你们这个门类的手艺只能打打擦边球,然后仅做参考,所以你的手艺提供的并不是证据,而是一个方向。

杨洪军似乎在经过此役之后,也算是把我当成了自己人,于是他对我说道:“在给你一个正式的身份之前,你可能更多是在替我做事,秘密地做事。当然,我会支付给你报酬的,虽然不见得很多,但是,肯定比你现在赚的多。”

我没说话,杨洪军却接着说道:“如果你答应帮助我,那么我也会顾全你和你家里人的安全,我的职业就是抓捕坏人,所以危险自然是免不了,但是你却不同,只要你肯帮我,我也会帮你照料好家人。”

言下之意,似乎是一场交换。想必杨洪军也知道,此刻的我也意识到虽然这个案件已经抓捕了行凶之人,但中间空白的疑点依旧很多,最重要的是,幕后的元凶和那个看似邪教的组织,依旧还在逍遥法外,倘若此人心胸狭窄,免不了要生出复仇之意。如此一来,我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

所以杨洪军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委婉地告诉我,我的担忧并未完全解除,只是目前暂缓了许多。而此刻的我,是需要他的帮助的。

于是我没有再明确回答他,只是告诉他我会考虑看看,给我点时间。

杨洪军依旧没有亲自开车送我回家,还是和先前一样,在警察局门口替我打了台车。不过这次我们互相留下了当下正在使用的电话号码,因为我在这件事之后,就换了个手机号码,以备安全。杨洪军在临别前告诉我,任何时候我想明白了,都打电话告诉他一声,无论我答不答应。

我父母因为知道今天是杨洪军把我带去了警察局,想必也知道和先前的那个案件有关,于是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他们俩早就在屋子里坐着等我了。母亲拉着我问长问短,言语有些焦急,似乎是在担心又出了什么新的岔子。女性嘛,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不免会有些悲观主义,于是我宽慰她说没什么事,只是去看了看监控录像,然后听杨警官给我分析了一番而已。

可是父亲却似乎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我的心事,只是他并没有立刻说出口,而是等到当天生意结束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才来敲我的门。进屋后关上门,我扶着他在床沿上坐下,他才开口对我说:“孩子,我听你今天的语气心神不宁,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你没有告诉我们的啊?”

都说盲人以耳代目,何止如此,父亲更是心如明镜。只言片语间,就察觉到了我语气中的闪烁。于是我把今天在警察局里发生的一切告诉了父亲。

其实我只是想要倾诉,并未想过父亲会给我什么建议。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多年来给我的印象始终是庄重沉稳,不苟言笑。为人老实,做事实诚是周围街坊这么多年来对我父亲的综合评价。

可是对于我来说,尤其是前阵子经历了这个案件之后,我渐渐开始觉得父亲虽盲,心里却装着大智慧,以至于我这个明眼人有时候在看着他那有些萎缩而凹陷的眼皮的时候,竟然觉得那空荡荡的眼窝里,藏着一颗可以看穿别人的锐目。

父亲听我说完这一天的经历和杨洪军的邀请之后,站起身来拍拍我的肩膀,然后对我说:“孩子,有些事决定的是方向,有些事决定的却是人生。我虽然是你父亲,能够教你一些我所会的东西,但我不能替你决定你的人生。”

父亲叹了口气接着说:“几个月之前,咱们都不曾想过这些事件会发生在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身上,而倘若当初你没有在这个杨警官面前显摆你的手艺,后边的种种事,也都不见得会发生。”

他用了“显摆”这个词,这意味着虽然父亲口中没有明说,但是内心对于我那个夜晚故意显山露水给杨洪军摸骨的事,还是颇有微词。至少父亲是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的,如果当初我没有这样做,杨洪军就不会察觉到我们这门与众不同的手艺,更加不会把我当成救命稻草一样,软硬兼施,让我不得不从。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有些懊恼。

父亲接着说道:“我们虽然干得是给人舒筋活血的力气活,可毕竟摸骨是一门古法,懂的人少,会的人更少,我年轻的时候遭人轻贱,也曾想过用这独门手艺来换取他人的尊重,无论如何,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说那些‘如果’毫无意义,一切都当做是命中注定吧。”

父亲是个信命的人,我想打从他意识到自己是个盲人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已经信了命。而我并不信命,我信的是现世报,也相信无论什么样的人,在遇到某个特定的机遇的时候,所面临的选择只有抓住或者抓不住而已,两者会导致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所以我知道,命中注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愿意去改变命运。

父亲说得对,他是长辈,并不意味着他能够左右我的人生。我所纠结的,正是我无从抉择的。杨洪军说将来我也许可以发挥所长,在他的保荐之下加入警队,这的确是一个美好的许诺,但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缥缈,我必须决定是要追逐这样的缥缈,让它变得清晰可靠,还是默守陈规,老老实实过父亲口中,那我早已“注定”的日子。

这样的情绪持续烦扰了我接近一个星期,每当我以为我就快决定的时候,天性的多疑和怯懦,却让我再一次把自己的想法推翻,如此这般,周而复始,就好像是一条正在追逐着想要咬住自己尾巴的狗,不停地在原地打转。

直到一周后的一天,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天下午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客人是不需要排队等候的,可是这个男人进来之后,就一直说自己累坏了,休息一下再开始按摩,于是就坐在候客区喝水,期间却一直在用手机打字,发出那种虚拟键盘啪啪的声响。

这个男人看上去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有些秃顶的前兆。在他坐在那儿休息的期间,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客人,他都让别人先按摩了,直到我手上的这个客人按完结账,他才站起身来,然后对我母亲说:“大姐,我休息够了,找个师傅帮我按按吧。”

我刚洗完手上的按摩油,母亲就将这个男人领到了我跟前说:“来,凯子,别休息,先招呼客人。”

这个男人在我面前脱了上衣后在按摩床趴下。我们的按摩床大约一个单人床的大小,专门做了个开孔好让客人在趴着按背的时候,能够不扭头地顺畅呼吸。看着那一身有些发福的肥肉,我也省去了以往有客人的时候,有意无意瞎掰扯几句的习惯。计了钟,就开始给他按背。

此人肥肉虽多,但肉却比较松。所以我还是很轻易找到了他背上的经络跟穴位,看得出来此人平日里很少按摩,因为我即便轻轻下手,他也疼得大叫了起来。尤其是在我帮他拨弄脊柱两侧的时候。他问我为什么这里会痛,我告诉他,这里的经络称之为“足太阳膀胱经”,痛则不通,不通则有邪,摁散了,也就算是通了经络。

此人一边忍住痛,一边呻吟着说道:“原来如此,看样子按摩也有门道啊,听说有些能人异士,只是摸一摸对方的骨骼,就能够断这个人的情况,你们这儿又这样的人才没有啊?”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原来他刚才进店之后一直没按,并不是真的因为自己累坏了,而是一直在等我。既然一直在等我,那就意味着此人知道我的一些事,却并不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而是用了一种接近于猜哑谜的方式告诉我。

这人到底是谁?是那个邪教组织的人来复仇了吗?想到这里,我的背心一阵冷汗,恐惧在心里猛然地蹿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本能地用左手一把抓住了此人的双手手腕,朝着背心往上的方向掰去,然后我整个人跨坐在他的腰上,双脚压住他的双手,接着我右手直指关节压拢,死死地抵住了他脊柱右侧的“心俞穴”。

然后我大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第16章 怪人

心俞穴,其位置位于人体后背右侧,肩胛骨与脊柱之间的夹缝处,大约在肩胛骨从上往下两寸左右的位置。指尖轻触会有热气的感觉传出,是人体经络当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穴位。对此穴位的按摩,拨筋,针灸等,会有效的缓解和减轻心脑供血不足的问题。

例如一个人感到恶心,头晕目眩,按摩一下,会舒缓很多。又例如一个人心悸、心率过速、心绞痛等,通过刺激这个穴位,也能够有一定的治疗和缓解作用。

可正所谓,物极必反,虽然是一个舒筋活血的穴位,但在重压之下,所造成的效果则会相反,并且非常明显。我从小就跟随父亲学习推拿按摩,童子功在身,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练习指功。

简而言之,就是我们按摩师的指力要比一般人更大,这样才能在反反复复的按摩当中,能够把力道使得恰到好处,轻了或者重了,能够拿捏得当。为此常常有客人会问我,那些皮糙肉厚的人,也能够把对方按痛吗?这是自然,以我目前的指力大小,别说是人了,就是一头猪,我也能把它给按叫唤。

所以当我狠狠按住此人的心俞穴的时候,所造成的结果会是他会感觉到从背心正中央为中心,放射状地疼痛蔓延到整个背部,并且同时会伴有眼前发黑、心脏负载过大、呼吸短促等状况。我其实完全无心做这样的事,毕竟父亲多年来一直告诉我做人要仁义,但是此人刚才的一番话,说得太让我警惕,我害怕这是来寻仇的人,就算最后反抗不过,我也不能就这么束手就擒。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大出我的意料之外,此人竟然毫不顾忌场合,杀猪般地大吼大叫了起来,一边叫喊,还一边用非常快的语速说:“疼疼疼疼疼!凯爷饶命!”

我就纳闷了,如果是来寻仇的,不该这么怂才对啊?可如果不是来寻仇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会问我那些话,还一副有意无意试探的样子?

于是我微微松开了手指上的力气,但是身体还是依旧压在对方的背上,以防他突然翻身逃脱。见我力道松下来一些后,这人声音也没那么吃力了,他说道:“凯爷饶命,我不是坏人,我是自己人!”

自己人?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这家伙,怎么突然说是自己人?如果真的是自己人的话,那么一开始进屋的时候不明说,非得要吃点苦头才肯说,这不是在犯贱吗?于是我问他道:“什么自己人,我都不认识你,你到底是谁?下一句话如果不是实话的话,我就比刚才重十倍按下去,你马上就得吐血你信不信?”

我的嗓门也大,尤其是当我觉得有危险的时候。先前的一番动静,导致店里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集中在我和那个中年男人身上,尤其是我此刻正以一种非常不雅的姿势骑在他的身上。

父亲和母亲都闻声而来,其余那些正在给客人按摩的盲人按摩师们,也都齐刷刷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到了面朝我的方向,那样子,像极了向日葵。母亲很是着急,她在愣了片刻之后,手足无措地走到了我身边,声音颤抖地问我道:“凯子,出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示意我也不知道,但随后又点点头,意思是我能搞得定。

就在这个时候,被我控制住的这个中年男人开口说道:“凯爷,这里人多,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行吗,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我反手绑了再说。”说完此人侧着脸对着我,然后朝着那些正在望着我们俩的人努了努下巴。

我犹豫了一下,一直把这家伙压在身子底下,似乎也不现实。既然他说要谈,那就谈吧,于是我顺手抽下了腰间的皮带,将此人反手绑了,然后才从他的身上坐起来,然后将其拉起,朝着里屋押了过去。

进屋之前,我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您别担心,我没事。”然后对其他那些按摩师和客人说道:“对不起大家了,一点小恩怨,大家不用管我。”说罢我也钻进了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我冷眼怒目地看着被我反绑的中年男人,这时候我才算第一次认真看清了此人的容貌。他看上去大概跟我猜测的年龄差不多,除了有些秃顶之外,额头还比较低矮,即便是开始谢顶,发际线也并未因此显得有多高,这说明大概五年之前,此人的发际线距离眉毛,差不多只有一寸半的距离。

而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即将秃顶的原因,为了掩饰,此人将头发剃成了寸头。但是就在这一眼之间,我也发现他的两侧太阳穴有一条小小的且非常直的凹槽,鼻梁第一骨节的两侧也分别有一道月牙状的小凹槽。或许那并不是凹槽,而是颜色和周围的皮肤不同。

由此我能够断定,他日常是有佩戴眼镜的习惯的,那些凹槽,是眼镜框留下的印记。

他的眉毛比较淡,从眉头到眉尾逐渐变稀,整体呈现倒八字形,这意味着此人的眉骨下眼眶的弯曲幅度是较大的,加之他眉心有一粒不算明显的黑痣,通常这样眉骨之相的人称之为“小人得志”。

此处的小人得志,其实并不是一个贬义词,而是在说也许一个人能力有限,但是懂得抓住机会,外加运气比较好。所以同样的条件之下,他或许比别人更加容易到达某种高度,并且还会心安理得。

换句话说,也勉强能算作是傻人有傻福的意思。

他的颧骨虽不算大,但是却微微朝着脸颊两侧外凸,以至于正面看上去,是一个类似于橄榄核状的头型。而上唇厚,下唇薄,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意味着这个人多多少少,还算是情大于欲。

也许你要问了,你不是摸骨吗?为什么却能够在一瞥之间,就察觉到这些信息。我大概会这么告诉你,这就是我和我父亲的不同之处,父亲眼盲,只能靠摸,此时摸就成了他唯一的佐证。但我不同的是,除了摸,我还能看。

换句话讲,如果我和我父亲同时给一个人摸,摸的结果也都一样的话,那么加上我眼睛看到的内容,我的精准度甚至比我父亲还高。当然,这里的前提是,我的手艺也和父亲一样精深才行。

仅仅靠着看到的这部分骨相,我初步能够判断出此人至少不算是特别精明之人,起码是算计不过我的那种。于是我问他说:“你不是要换个地方说话吗?现在地方也换了,还不说等什么呢?”

对方比我年长不少,但此刻我的口气却并不好。在没有完全确定对方是敌是友的情况之下,我还是不要跟人太客气的好。

谁知道这家伙竟然裂开嘴笑了笑,那样子说不出是得意还是犯痞,他说道:“凯爷,实不相瞒,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你有那么一段日子了。大概能有一个多月吧。”

我算了算日子,一个多月之前,正好是我卷入那场凶杀案的时间。我心里不免一紧,看样子此人今天来找我,至少是跟那场凶杀案有关了。于是我沉默不语,冷眼望着这个人。

只听他接着说道:“凯爷,想必您还记得上个月找过您的那位杨警官吧?”我继续沉默,只是看着他。他继续说:“当初杨警官是在找了你之后,才来找到的我。期间的原因他并未明说,但是从他找我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来听,他把你告诉他的那些推测和情况,当做是非常重要的依据。”

我更加不解了,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怎么杨洪军又找我又找他的,难道说他也是一个警察吗?此人说道:“正所谓,门有门道,行有行规。我们这行可管不了那么多除暴安良,只要不违反公序良俗,只要对方给得起钱,我就能够为其服务。所以杨警官找我的时候,其实是没钱的,但是他承诺我这个案子结案之后,会申请给我一笔费用,这不都结案快小半个月了,我还没见着钱影子。”

他接着说道:“于是我就去找杨警官,打算商商量量把这事给办了,总不能让我那么些日子都白忙活吧,虽然我的调查很大程度上也是基于你先前的预测,但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可我找到杨警官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没等我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杨警官撞车了,就几天前的事,现下里啊,就跟医院躺着呢。我这时候再去问他要钱,似乎有点不合适,这要不成钱就不说了,我还花钱买果篮鲜花得去意思意思才对,可我见到他的时候,感觉此人都魔怔啦,说话也不清不楚的!”

我心想我一周之前才见过杨洪军,当时还好好的啊,不但没魔怔,反而沉浸在破案的喜悦当中,怎么这家伙开口闭口就没句好话呢?于是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开口问这家伙:“你先打住,杨警官撞车了?这是什么情况,还有,你刚才叽里呱啦念叨了这么半天,你究竟是什么人啊?杨警官找你干什么?”

这家伙又一次歪着嘴笑道:“嗨,对不住了凯爷,您瞧我这胆儿啊,一吓唬就语无伦次,都忘了跟您正式认识一下。”顿了顿说:“我叫马天才,我是一名私人侦探。”

第17章 车祸

这人也真是古怪,起个什么名不好,偏偏起个名叫“天才”。这和先前我从此人骨相中浅显看到的内容,完全不符。难道说他爸妈当年也懂摸骨之术?知道这家伙将来难成大器,于是给起个犀利的名字,好去撞撞路子?

想到此处,我心中暗暗好笑,心想连我这么个小小按摩师都能够轻易识破你,还真是白瞎了你起这么大的一个名儿了。

只听马天才接着说道:“在下不才,年岁已经三张出头,老家在北方,但是在本地摸爬滚打,只怕是也有快二十个年头啦。文化不高,又天生胆小,明面儿上的事我不拿手,查查背后的脉络,还有那么点路子。孤身一人在本地打拼,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么些年也没混出个什么熊样来,但认识的人多,也杂,什么样的调查我都接。”

马天才笑了笑,然后说道:“这社会就是一所好大学啊,虽然没能够光宗耀祖出人头地,但蹉跎中还是练就了一身生存的本领。这不,警察解决不了的事,到了我手里,总能够摸到点什么门道,这点门道在我们行内那可真不算什么,但对于这些犯难的人,可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啊!”

说到此处,马天才脸上满是得意。虽然他此番絮絮叨叨,未必句句是真,但既然杨洪军肯在他面前反复提起我,说明对此人还是相当信任的,否则杨洪军既然先前言下之意要我协助他侦破案件,让我做秘密的线人,什么叫秘密啊?就是不对外人说起,既然给马天才说了,也相应地证明,马天才的话真实的成分还当真不少。

于是我问马天才:“你的意思,前阵子杨警官侦破案子,你功劳还挺大的是吧?”我语气略微带着一点嘲讽,也许是我太嫩,装也装不像,听我这么一问,马天才挑起他那本来就稀稀拉拉的眉毛说道:“那可不是吗?要不是我暗中调查,杨警官能这么快就查到对方背后的大黑手是谁?能牵扯出那个奇怪的神秘组织?若不是我的调查,他能那么顺利就查到凶手的身世背景?这些可都是我告诉杨警官的!”

马天才得意洋洋,不过刚才抬眉的过程中,额头上却满是抬头纹。此状则传递给我另外一个信息,此人常常焦灼难安,心绪扰头,这秃顶,估计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才三十出头的人就老成这样,这家伙长得可真是够着急的。

不过这也的确解答了我先前的一个疑问,要说警察的断案能力那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的,先前让杨洪军这么头疼的案子,不得不另寻捷径,于是这样才先找到了我,后找到了马天才,明的暗的一起上,让杨洪军先有了答案再反过去寻找证据,果真也是一大妙招。

想到先前马天才说杨洪军此刻撞车住院,虽然萍水之交,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于是我问马天才说:“你刚刚说杨警官撞车,究竟是怎么回事?”

马天才站起身来,将反绑住的双手朝着我侧了一下,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我放了他。坦率的说我此刻也的确对他放下了大部分戒心,他先前说的内容,我也信了大半,于是我就解开了他手上的皮带。

松绑之后的马天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再度在板凳上坐了下来。只不过这一屁股下去,就和先前是两个态度了。先前因为被我绑了,多少受制于我,此刻却是趾高气扬,他也知道,我现在内心大部分还是相信他的。

马天才说道:“凯爷,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杨警官是什么人啊?罪恶的克星啊!这斩草,也得除了根不是?我都告诉他了背后有个大组织,规模也许比我调查到的还要大,而且一团神秘,所有的资金账目,都是国外开户,咱能力有限,查不了那么远,但不难想象,这就是要搞坏事的节奏,否则为什么不坦坦荡荡诚实报税啊?其组织名下的那么多各种公司,也许就是一空壳,干的多半也都是见不得人的事。”

马天才一边说一边压低了嗓音,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此人说话一副文绉绉迂腐的感觉,但语气当中,却透着一股子市侩痞气,挺像那种老电影里,二流子说话的语气。

只听马天才接着说道:“这背后的势力太大,又很多查不明白,很显然就不是什么善类。换了别的警官,知道这件事凭一己之力是无法办妥的,自然得请求援手,一起来办,可这杨警官却偏不,就得一个人干。这下子行凶之人是抓住了没错,但却也因此把这背后的一大帮子人给撩了一下。”

马天才斜眼望着我,眼神里都是狡黠的意味,但却难掩他发际线低矮的愚蠢之相,他开口说道:“换了是我,别管我是好是坏,有人抓了我的人,坏了我的事儿,我不管不问那是认怂,如何服众?我群起攻之小惩大诫才是立威之道。所以你抓了人,我就得对你做点什么,否则传了出去,我这帮子人也都统统别混了。”

马天才虽然语气吊儿郎当,但我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他接着告诉我说:“杨警官出事的那天,接了一个电话,说是他有一个匿名包裹,可能是线报。所以寄到的地址就是一个比较偏僻的老社区,杨警官赶了过去之后,就一辆遮了牌照的车撞了过来。好死不死的,那一段完全没有监控,人家撞了人就跑了,谁也没见到车长什么样,也没人找到那辆车。但是你猜怎么着?”

为了配合马天才那精湛的演技,于是我也一副惊讶状问道:“怎么着?”马天才说:“杨警官亲口告诉我的,那辆车撞过来的时候,势头很猛,如果撞上必死无疑,但是对方却偏偏减速了一下,这才没撞死自己。但是凯爷,您是聪明人,您也知道,这是为什么吧?”

坦白说,我不太知道。我只知道杀人要杀死,擒贼先擒王。马天才说:“这就是对方给杨警官传递的意思,让你别他妈再坏我的事,否则下次弄死你可就是分分钟的事了。”

我点点头,同时我也察觉到,倘若撞伤杨洪军的那台车真是这个组织派来的话,却故意留下活口,那其实也是对司法正义的一种公然挑衅,若非对自己的实力那么自信,大可不必如此。我不禁心寒:什么时候开始,罪犯变得如此猖狂了?

但我依旧不明白,这马天才来找我,究竟是什么用意,难不成是因为找杨洪军要钱不成,来找我跟他一起去要?于是我问道:“杨警官受伤,我自然会去看望他,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马天才停顿了数秒钟后,才开口对我说道:“凯爷,您还没弄明白吗?咱们得帮杨警官,一起把这个团伙连根拔起。”我哼了一声说道:“搞了半天你是杨洪军派来跟我耍苦肉计的啊,我都跟他说了我会仔细考虑,但是不能催着我考虑吧,得给我时间才行啊!你想清楚了你自己跟着他干不就完了,硬拉上我干嘛啊……”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察觉到马天才的表情,从先前的吊儿郎当,变得有些焦虑。那抬头纹又出来了,看上去跟WIFI信号似的。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这次抓获凶手,破案立功的自然是杨洪军和他的组员,可提供关键线索推动案件进展的人,却是我跟眼前的这个马天才。

换句话说,如果对方有能力这样去公然挑衅一个在职的警探,让你死就死让你活就活,那我和马天才,更是不在话下,想除掉我们,不过也就是方寸之间的事。这下我明白了,马天才这番来,是因为他比我先想明白了这件事,为求自保,只有协助杨洪军在对方除掉我们之前,先除掉对方。而此刻他和杨洪军都需要战友一起抱团合作,而我就是另外一个关键的“战友”。

大概是我的表情出卖了我,马天才看出我已经明白了他此番前来的用意,于是叹息一口说道:“凯爷啊,您想想,这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呢?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为财才把自己给套了进来,你本可脱身,可现在……说这些没用了,今天我来呢,只是告诉你这些,你要不要加入,这都随了您自己的心吧。”

说完马天才站起身来,伸出右手,直接抓住了我的右手,作势摇摆了几下,然后对我说道:“凯爷啊,人生苦短本该及时行乐,就算是行不了乐,也别提心吊胆的好啊!”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那意思似乎是在说让我好好再想想。然后说道:“今日我来,杨警官并不知道,我就先告辞了。你倘若要去探望,某医院住院部1414号病房。”

马天才说完就自行开门离开,留下正在惊恐之余的我站在里屋里望着墙壁发呆。1414号病房,哪个天杀的选了这么个不吉利的病房号,这是不是冥冥之中,注定了接下来的一切,就要风风雨雨?

第18章 探望

就这么站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直到父亲推门进来,虽然他看不见我,但是能够根据我的声音判断我的位置。于是当我转头看着父亲的时候,他的脸上虽然平静,但是却隐约透露着一种担忧之情。

作为儿子,我当然知道父亲在担忧什么。于是我告诉他没事,刚才只是一场误会,那个人是杨警官的朋友而已。

我却没敢告诉父亲马天才口中所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事,因为事实上看起来,我似乎没有多余的选择。除非我愿意舍弃一切,带着我的父母从此改名换姓,重新生活。

而那天晚上,我依旧想了不少,难得有那么一周的空闲时间可以只去思考到底要不要加入杨洪军的队伍,而不必去担忧自己还会有危险,如今我最最担心的事,却偏偏发生了。只不过我没有亲见,而是从马天才口中得知。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得去跟杨洪军当面谈谈。

于是第二天我一早出了门,按照马天才告诉我的医院找了过去。那是一所我们市内还算有名的医院,医院是数字编号开头的,意味着那是部队直属的,这样的医院通常医疗条件比较先进,当然,价格也更贵。

在医院门口买了点水果,毕竟空手去还是有些不合适。可是在走到1414号病房门口的时候,我却有些犹豫了。我这么贸然地前来,好像是有点唐突。于是我在门口晃悠了好一阵子,甚至在门上的小窗户那里垫着脚朝内张望,却久久提不起勇气进去问候。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人在我左边肩膀的衣服上抓了一把,还带着一个拽扯的动作。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喂!你是谁?想干嘛!”

对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我一大跳,以至于我出现了一个很怂的弹射动作。我迅猛地转过身子,那飘逸的中分在转头的瞬间飞扬着。却看见眼前有一个身高大约一米六,体型较瘦,身穿浅蓝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站在我的面前。

女孩的头发似乎也是中分,只不过被护士帽压住了,我只能看到很少的一部分。她眉毛细长,看上去应该是修剪过,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鼻梁挺挺的,看上去五官清秀,算得上是美女。和以往我接触到的那些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女客人相比,她少了一分性感,多了一种内秀。

我慌张地挠头说道:“啊,护士小姐,我是来看病人的。”说罢我无辜地傻笑着,因为我也意识到在门外偷偷摸摸地张望,这举动看上去还真是挺变态的。

护士小姐说:“你看病人怎么不进病房里面去,而是在外面晃来晃去的,一看就不像个好人,你到底是谁?”

诶?你说我毫无天理花钱买水果来探望也就罢了,不就是还没进病房吗?怎么我就不是个好人了?再说了,你一个小小护士,你的职责是照顾病人,不是来调查我身份的好吗?难道说部队医院护士就有这么大权力,可以这么凶巴巴地盘问探视者吗?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也有点生气了,于是对那个护士说道:“护士小姐,你可不要张口胡说啊,我只不过是还没进去而已,多晃悠一下你怎么就看出我不是好人了?我看你还歪瓜裂枣的呢!”

也许是语气有些激烈,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和这个护士都互相怒目而视,而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其他护士或医生或病人,都不由得把目光集中在我们身上。

我察觉到刚才我那一句回敬似乎也把对方堵得够呛,她气得从脸蛋红到了耳根子,却找不出话来反驳我。我寻思着也不能让人家觉得我欺负女孩子,于是配了个笑脸说道:“我真是来瞧病人的,病人叫杨洪军,我只不过是确认一下这屋里住着的是不是他罢了。”

但是很显然,我的这一番给她台阶下,好像也没能讨个好。她白了我一眼,径直从我身边走过,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还非常不礼貌地用她的肩膀故意撞了我一下。本来都没啥事了她这一撩我可又来气了。正打算转身质问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在越过我之后,就推开了1414的病房门,推门的动作看上去很用力,似乎也是在气头上。

咦?她钻到这病房里去干什么?难道说她就是杨洪军的主管护士吗?

门已经打开了,我站在门外能够看到小护士正在对病床上的杨洪军说着什么,说了几句之后转头朝着门外的我一指。杨洪军在病床上看着有些虚弱,但是顺着小护士指着我的手指,他也一下子看到了我。

这下子,也算是给了我一个进去的理由吧。于是我笑了笑,提着水果就走进了病房,正打算开口问好,却听见那小护士正在对着杨洪军喋喋不休道:“就是这个人,鬼鬼祟祟的,在门外都晃悠好一阵子了。”

奇怪了,这姑娘怎么还告状啊?你要告状你也找对人啊,跟杨洪军告能有啥用啊,他都是捡回一条命的人。只见杨洪军宽慰着小护士说道:“你误会了,这是我的小兄弟,绝不是什么坏人,还是个大大的好人呢!”

这么一来我就更奇怪了,杨洪军为什么还专门跟这小护士解释一番啊。我是谁跟他是什么关系,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轮不到这小护士来指手画脚吧?在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的时候,却只见那小护士转身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有先前的生气,还有一种怀疑的神色。我正纳闷呢,她却又白了我一眼,然后想要再次越过我走出病房。

鉴于先前她故意撞了我一下,于是这次在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下意识地让了让,岂料到她见我让开,竟然也不撞我了,而是在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装作不小心似的踩了我一脚。把我那雪白的阿迪达斯踩出一个锥子型的脚印来。

正当我打算厉声控诉的时候,她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顺便还帮我关上了门。我骂人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也就只能作罢,心里寻思这姑娘是不是心里不健康或者刚刚被男朋友甩啊,莫名其妙就对着我这么个陌生人发火,邪了门了。

转过头再看病床上的杨洪军的时候,他却开口说道:“凯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小女孩脾气,可能是刚才看你在外头不进来,于是有点怀疑罢了。”杨洪军说完就冲着我笑了起来,虽然身上有伤,但是他看上去精神不差,只是有点虚脱无力。脖子上做了固定支架,左手和左脚都打上了石膏,左脚还被一根挂绳给挂了起来。

他的脸上有伤,看上去是那种和地面摩擦后产生的擦伤,眼角也有点发紫发肿,这场车祸让他捡回一条命,但伤得也确实不算轻,这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这两三个月里,他是别想再接着蹦跶了。

看得出来,虽然我的到来出乎杨洪军的意料之外,但是他还是很高兴的。只是我不太明白他跟我说的那句话,语气之中,似乎不但认识这个小护士,还跟她挺熟的。难道是这些日子杨洪军装可怜博取同情而泡到的护士妹妹吗?

这显然不可能,因为杨洪军在我看来,除了无止境地破案,好像没什么别的时间去泡妞。

于是我问杨洪军:“你认识刚才那护士吧,怎么就这么看我不顺眼啊?”杨洪军笑着说:“她呀,从小就是这个脾气,比较急,比较冲。可能是因为我这次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所以她有些反应过度了吧,看你不肯进来,就怀疑你了。”

我追问道:“那这姑娘到底是谁啊?”杨洪军说:“她是我侄女,我大哥的女儿。在这里工作,知道我受伤了,就主动调请过来照顾我。”

哦,原来如此,难怪我就多望了几眼就那么不友善,原来是担心我是和那些害她叔叔的人一伙的。虽然情有可原,但这妹子似乎性格也太陡了点,可惜了,这么好看一姑娘,却是个一点就着的炸药包啊!

我默默地感叹,却不敢说出口。把手里的水果放下之后,我开始跟杨洪军有一句每一句地闲聊着,事实上我刚才迟迟不敢进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我不知道在面对杨洪军的时候,该说点什么。

就这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之后,杨洪军问我:“我的事,是马天才告诉你的吧?”我没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杨洪军又说道:“他除了告诉你我受伤的事情之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我本来想告诉杨洪军昨天把马天才收拾得杀猪般大叫的事,但那也没什么光彩的,也就索性不提,而是回答杨洪军,嗯,他跟我讲了一个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的故事。

杨洪军叹气说道:“这件事如果放在咱们都是老百姓的层面,的确我算是连累了你。不过我是一个警察,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只是没想到对方背后的势力竟然大到我们查不到太多消息,我的事是一场报复,这样的报复是可以停止的,前提是我不再追查。”

杨洪军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有些吃力地撑着床沿,想要稍微把身子坐起来一点。我看他的样子挺费劲于是就帮着扶了他一把,他坐好之后接着说道:“可我如果不追查的话,因为这个组织而起的案子,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凶,越来越离奇。我们以为抓住了凶手就算了结了这件事,可我太天真了。”

说罢杨洪军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牛皮纸信封,然后递给了我。

第19章 信封

杨洪军的语气当中透露着焦虑不安,还有踌躇跟无奈。即便是他没有递给我这个信封,光是听他的这一番话,我也会觉得他目前遇到了大难题。于是当我接过信封来的时候,竟然也没多想,就打开原本就已经撕开的信封口,发现里边有一些好似纸片的东西,于是就伸手进去将它们拿了出来。

里边是一张白纸,和一张照片。照片是对折的,底面朝外,也就是说,如果我不刻意去将照片展开的话,我是看不到里边的内容的。但是白纸却是摊开的,却见上面写着八个字:

“替天行道,罪恶剋星。”

说是写的八个字,却也不尽然。因为这八个字没有一个是用手写的,都是用大小差不多,从报纸上或者杂志上剪下来的字,贴在白纸上而形成的。于是除了大小之外,字体和颜色,多多少少各不相同。

而让我注意到的是那个“罪恶剋星”的“剋”字。一般来讲,我们会用“克星”而非“剋星”,虽然两者字面上的含义一模一样,但偏偏这个字采用了繁体字的写法。也就是说,这个字来源的报纸或杂志,应当不是境内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