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这冰冷与暖热的混合空气中,似乎还有着她的声线,慢慢地化为一丝一缕,在空中飘散。
如柳絮一般,抚在靡音的脸上,那种滋味,说不清晰。
紫金铜炉中,焚烧着百合香,被风吹得偏斜。
良久,靡音忽然说道:“我想,殷独贤是很满意现在的状况,可以随意控制人的生死,可以控制一切。”
“但是他是空虚的。”毓兰抬起眼睛,看向远处,看向那不知名的所在:“空虚,那种很大的空虚,像是要把人的心都胀裂似的。每晚,当他入睡时,一定会感受到的。”
靡音也抬眼,看着面前的御花园。
那些繁华落尽的树枝,安知天命,独自守护着自己的静好岁月。
琉璃白雪,一种彻头彻尾的宁静。
忽然,靡音开口:“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个故事。”
“因为,”毓兰收回目光,缓声道:“我不想你成为那只鸟…独贤对你,是很在乎的,哪怕是你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你和他,都会好过很多。”
“为什么,我要让他好过呢?”靡音的xiong膛,有了微微的起伏。
“靡音,你活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毓兰抬眼,看入靡音的眼中。
“复仇。”靡音坦然地接受她的目光,坦然地对一个女人诉说着自己对他儿子的憎恨:“即使我不能杀他,我也要活着,看着他辛苦夺来的一切,被其他的人以同样的方式夺走!”
“我知道,你认为你姐姐的死,是他造成的,可是蜜意,鲜血能挽回什么,能补偿什么?”毓兰幽幽地问道:“我想,你姐姐这么爱你,她是不会想看见你被仇恨所蒙蔽,痛苦地生活下去的。”
靡音猛地想到了青兮。
是的,青兮要让自己忘记仇恨。
青兮说,她最想要的,是让自己快乐。
靡音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疲倦。
完完全全的疲倦。
“乱世之中,女人能活着,便是不易。”毓兰说着,话语中沾染了过去的回忆:“有幸存活下来,就一定要快乐。”
靡音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些枯枝,似乎无知无觉。
那天回去之后,毓兰便大病一场。
那香囊,安静地紧握在她手中。
依旧还没有完成。
太医们整夜整夜地环候在毓兰身边,可她却是昏昏沉沉。
偶尔醒来,脑袋也是不清晰的,认不清自己在哪里,甚至还以为,自己尚是二八年华的少女。
而更多时候,她是昏睡的。
靡音白天都会守护在那里。
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至少,她可以陪着她。
而每次太医宣布毓兰病危时,殷独贤都会来。
可他不会进那间屋子。
他只会站在外面,站在冰天雪地中。
全身,除了冰冷,还有一种隐约的荒漠。
或者,他是清楚的。
世界上最爱他的人,或者是唯一一个爱他的人,就要永远地离开了。
很多事情,需要时间来改变。
而时间,对他们母子而言,是不可能再得到了。
屋子里,放着熏炉,太过暖热,让人的每个毛孔都有种窒闷的感觉。
当靡音开窗时,时常就会看见殷独贤。
而他,也会看着自己。
两人默默无语,中间,隔着很多很多东西。
不可跨越的。
边境告急,杨池舟再次率兵去镇守。
靡音晚上的时间,也空闲了下来。
当她一人独睡时,她总是将满屋的烛火也点燃。
那红融融的光线,就这么穿过那淡绿色的纱帐,在那光滑的表面流溢着,带去人所有的思维。
正在她怔怔地观望时,门忽然开了。
冷风趁机涌入,将烛火,摧残。
纱帐上的流光,剧烈地晃动着。
靡音没有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
只有他。
只会是他。
靡音没有起身,甚至没有任何动作,。
她周身,只着一件白色的内衫。
因为躺着,领口有些松懈,微微露出她美丽的锁骨。
而那xiong前的浑&圆,也若隐若现。
那头黑亮的发,在火光下,闪着魅惑的光泽。
她的眼睛,没有看殷独贤。
或者说,她没有看任何东西、
只是这么安静地躺着。
仿佛,亘古如此。
殷独贤缓缓走到她的身边。
他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着。
他连走路,也是无声无息的。
一个神秘的男人。
靡音的嘴角,忽然动了动。
是讽刺,还是其他,连她自己,也辨不清晰。
殷独贤在chuang沿边坐下。
他掀开了那藕荷色的被单,慢慢地将靡音的内衫褪去。
那光滑白腻的玉臂,就这么暴露在空气中了。
靡音的颈脖上,那杏黄的丝带,是肚&兜的绳结。
纤细的线,纤细的颈脖。
殷独贤俯下&身子,亲吻着靡音的背脊。
光滑的背脊。
他的唇,是冰冷的,唇瓣上,有着微微的干燥的气息。
靡音闭上眼,准备接受这习以为常的欢*爱。
但是,殷独贤的唇,忽然离开了。
好久,也没有再接触她。
他忽然,倒在了chuang上。
似乎,是很疲倦的样子。
屋子里的熏笼中,散发着一股股的暖气。
暖不了人的心,却能暖了人的皮肤。
两人就这样静默着,毫不动弹。
良久,靡音忽然开口:“你寂寞吗?”
殷独贤像是没有听见。
或者说,他像是根本就没有存在。
房间中,甚至没有他呼吸的声音。
靡音没有在意,她自顾自说道:“是你母亲说的,她害怕你寂寞。她舍不得走,是因为害怕你寂寞…那么,你寂寞吗?”
这次,殷独贤有了动静,但并不是说话。
他捂住了靡音的脚。
那小巧,白&皙的脚。
他的手指,在那上面缓慢地移动着。
靡音感觉到的,不是痒,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颤粟。
隔了许久,殷独贤的声音才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说她会死吗?”他问。
声音是平静的。
那种平静,不同于往常。
那里面,是一种荒漠,是一种脆弱。
像是禁不起一片羽毛的降落。
靡音想,她是可以刺激他的。
此刻的殷独贤,是虚弱的。
现在,任何不堪的话语,对他而言,伤害程度都是事半功倍的。
但是,靡音最终还是沉默了。
将那些说出后会让自己大感快意的句子,给深深埋藏在了心中。
她的话,和紫金炉中的香气混淆。
“我们,都会死的。”她说:“但是,死的时候,只要不是寂寞的,就不会感觉到悲伤…也就不会白白地活一场。”
她就说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时间,全交给了沉默。
无边无涯的沉默。
她的脚,放在他的手心中。
被握着,紧紧地。
毫无松手的迹象。
烛火,因为气流的变换,时不时晃动着。
靡音的眼睛,开始迷&离。
很久很久之后,殷独贤开口了:“是的,我们都会死的…那时,我和你都不会寂寞,因为你,永远都会在我的身边。”
赤*裸的脚上,是微微的凉。
殷独贤的手,还有他呼出的气,都是凉的。
靡音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只鸟。
娇小,羽毛的颜色浓艳而斑斓。
两人,就这样沉沉睡去。
第一次,这样宁静地睡去。
雪,渐渐地止住了。
枯枝,潜心等待了一个冬日,终于绽放了点点绿意。
虽则如此,依旧是春寒料峭。
那风刮在人脸上,还是透骨的冷。
这天,靡音照旧来到了仙庆宫。
毓兰,还是躺在chuang上。
安静地闭着眼睛。
她整个身体,似乎消瘦了一半。
待在她身边,靡音感觉不到任何的生命力。
忽然之间,她不忍再看,而是来到窗户前,瞭望外面的世界。
到处,都是浅浅的绿意,跃动人心。
一切,都开始慢慢复苏起来。
新旧交替,荣枯互换。
生命的新起,就必须有生命的离去。
她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并不能接受。
离去,对于留在原地的人而言,是痛苦的。
这种滋味,她时刻都在品尝。
忽然之间,毓兰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小到淹没在微尘之中。
但靡音还是听见了。
她忙快步走上前去,将耳朵凑近毓兰的唇边。
只有这样,才能听见她的声音。
“独贤…独贤。”毓兰不停地叫着殷独贤的名字。
靡音忙让内侍去找殷独贤,而自己,则一直握着毓兰的手。
那手,冷而柔&软,里面,竟没有贯注一丝一毫的力气。
靡音明白,这次,毓兰是真的大限已到。
房间中的药香,是苦涩而馥郁的,充塞在空气中,进&入人的口鼻。
滞涩,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