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河就到外面买了一盒雪糕来,剥好了一支递给她,李小兰慢慢地吃着,眼泪就落了下来,没有声音地落在她的指上、脚下的台阶上。

伊河说小兰,捉了她的手,李小兰的胸脯剧烈起伏,哀伤的哭泣拥挤在她心里,她说伊河你为什么这么爱我?

伊河一声不响地抱起她,打开门,穿过客厅进了卧室。

那天,他们什么都没做,除了接吻,直到结婚,李小兰充其量也就是让他吻,实质性的进展,是无的,这更加坚定了伊河关于李小兰是圣洁的想法。

新婚的夜里,他忽然有了上当受骗的感觉,他竟然不是李小兰的第一个男人!那天夜里,他打开吊灯,小心翼翼地趴在床单上检查,李小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翻身去睡了,连睡衣也不肯起身来穿,将裸着的屁股摆在他面前,伊河看了一会,怔怔地坐在那儿,他拍了拍李小兰光洁的屁股:喂…

李小兰说干什么?

伊河的喉咙艰难地蠕动了两下:没什么,你以前…

李小兰所问非所答地说以前哦,以前我以为你是个骗子,来看了老楼才知道你不是。

伊河在心里狠狠骂了声我操,点上一根烟,在床头垂头丧气地抽,他万万不曾想到,自己这情场老手竟然栽了,他不想要爱老楼胜于爱他的女人,却娶了这样的女人,他自诩是片叶不曾沾身的情场穿花蜂,要娶的那个,必须是个冰清玉洁以不至于让自己在深夜里想起来就堵心的女子,娶了的,却偏偏就是。

他觉得自己的婚姻简直就是李小兰耐着性子设下的陷阱,让他想跳出来都找不到借口。

等他鼓足勇气要离婚时,左左出生了,他憎恶李小兰,夜里,就狠狠地蹂躏她,她竟然快活地大叫,惊得他只好用枕巾堵上她的嘴,当他看见李小兰在身下如痴似醉的表情时才知道自己错了,这种惩罚,她是喜欢的。

他就更是愤恨,索性,将喷薄的激情都送给了外面的女人,长期的空旷让李小兰性情渐渐乖戾,她痛恨所有年轻漂亮的女子,怀疑所有恩爱夫妻在人后的真实内容…

回想他和李小兰的婚姻生活,离爱情很远,其实,他们不是相爱而是在相互破坏,能给对方制造一点不快就是自己的快乐。

5

伊河坐在老楼门口的台阶上,听着啾啾的虫鸣,完成了对青春岁月的回忆,突然地无限感慨,想到已过去的大半人生,他想,即便李小兰曾爱过别人,但后来,必然是爱过他的。

如果一个女人会因一个男人而改变了性情,那么,她必然是爱这个男人的。

她的乖戾,不过是一种病态,像人缺乏维生素C就会皮肤溃疡一样,当女人心里装满了对爱的热望,却只能收获冰冷的失落,她就患上了乖戾这病。

伊河叹息了一声,他望着院子,想起那个吊死在玉兰树上的祖上外室,其实,她完全可以将这栋房产卖掉,依旧过着体面的生活,可是,她却选择了死,那是因为爱走了,尽管她得到的爱,是那样的拿不上台面,说不出口。对于一个别无所托的女人,爱就是她整个的生命。

她死了,死于对爱的绝望,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就有了些发涩,揉了一下眼,看见一道影子,烟一样地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宛如舞蹈。

隐约的,还有呼气若兰的笑,不时,像风一样,拂过耳边。

他晃了晃头,觉得象梦幻。

可是,他依旧清晰地看见,那道影子,若白似紫,在老楼的树枝上、在随风舞动的风竹叶片上,轻盈地起舞…那些似笑的声息,一阵阵地穿越了耳道进入他的心里…

伊河心下大骇,腾地站立起来,跌跌撞撞地进了家,一头扎进卧室。

他突兀地闯进来,把李小兰吓坏了,她大声尖叫着从床上跌落下来,指间的烟也落在了床上,她一边往后退一边用哆嗦的手指指着他:你你…

伊河把包着头的衬衣掀下来,嗡嗡地说我。

一下子,李小兰就安静下来,她爬起来,将信将疑地走过去,看着他,然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是谁搞的?用小指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小声问:疼吗?

她扶着他往沙发上坐,尔后,一声不吭地去翻药箱。

伊河望着她微肥硕的屁股与依旧婀娜的腰,心里,有点难受。

其实,他倒希望被李小兰骂一顿,这样,就不会欠她的了,他习惯了她态度冰冷言语刻薄,让他觉得,所有背叛与荒唐都是顺理成章的。

李小兰用纱布蘸着温水一点点为他清理伤口,嘘着气问他,疼不疼?

伊河平静地说不疼,其实很疼,可是,这个夜晚,面对这个浑身上下都是市侩气息的女人,他的心,忽然生出了无边柔情。

他忽然地,就再也不想让这个女人为绝望了。

他只是额头被鞋子擦伤了一点皮,大部分的血是从鼻子流出来的,李小兰给他清洗干净,在额上贴了一枚创可贴,正要起身,伊河突然抓住她手腕,李小兰看着他,他反常的举动让她很莫名其妙。

伊河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低声说小兰…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李小兰好象忽然顿悟到了伊河的心,在这个夜晚,对她,充盈着一腔柔情,她的心就酸了,乖乖地坐在他膝上,有泪慢慢地滑了下来…

伊河用力揽着她的腰,有些歉疚地说:小兰,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李小兰重重地点了点头,泪在脸上,像奔跑的河水。

5

大约是十天后,左左才回了家,进院,见伊河在玉兰树下捡落叶,他听见脚步声后,直起腰,擎着几片叶子说:左左。

左左只是笑了一下,也没叫他爸爸,和他擦肩而过。

进客厅时,听见李小兰在厨房里哧哧地炸东西,就探头看了一眼,李小兰兴奋地说:儿子,妈妈给你炸牡蛎吃哦。

左左站在李小兰身边,他惊异地发现,母亲头顶只及他肩的位置,曾几何时,他印象里的母亲和父亲,都是那样地高大而伟岸,现在,他竟然这样轻易地就能俯视他们。

他想让李小兰高兴一下,就从盘子里捏了一只炸好的牡蛎塞进嘴巴,边吧嗒嘴边说真好吃。

李小兰满脸幸福地转过头来:最近,你们父子俩是是不是约好了,打算用甜言蜜语蜜死我还是怎么了?

左左就惊异了一下,问:我爸爸会甜言蜜语?

李小兰得意地扬了扬眉毛:你不相信吧?连我都不相信,可这是真的。

左左想起了那晚的的跟踪与暴力,遂做好奇状问:是什么促使我爸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

李小兰探出头去,看了看在院子里捡树叶的伊河,神秘兮兮地伏在左左耳上说:有天晚上,他在外面被人下了绊子,差点被人踢残了,从那以后,他晚上就再也不出去了,说人生苦短,要和我好好享受人生,还让我宽恕他以前的荒唐呢。

左左做困惑转大悟状:晓得了,对了,爸爸被人伤得重不重?怎不告诉我?

李小兰惊叫道:光顾和你说话了,牡蛎都炸糊了。说着,边手忙脚乱地捞牡蛎边说:他不让我告诉你,可能怕在你面前失了威风吧,伤得不重,就鼻子出了点血,躺两天就好了。

左左站在母亲身后,看她娴熟地将牡蛎一只只丢进沸腾的油里,过了一会,李小兰又贼眉贼眼地笑着说:说真的,我倒满感谢那个在黑夜里给他下绊子的人哩。

左左呵呵地干笑了两声,出了厨房,在客厅站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就顺着楼梯上了晒台,这时,就听伊河在楼下喊:悠悠还没回来呢。

他以为伊河跟别人说话呢,往下一看,他竟仰着头看自己,不觉就尴尬了一下,一丝浅浅的嫌恶从心底里升上来。

结束了冷战的伊河与李小兰常常肉麻得令左左看不下眼去,特别是在饭桌上,两个年过半百的男女相互夹菜,这让他感觉多少有些滑稽。

所以,从大三到大四的这一年,左左回家吃饭时,从来都是埋着头的,有时,他会坐在巧云的店子里和她说,想不到,夫妻的恩爱也是令人尴尬的。

巧云就冷冷说:那不是恩爱,那是造作是表演。

左左冷丁就说:巧云姐姐,你恨我爸爸,是吗?

巧云就一下子愣住了,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左左说:你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了。

左左不曾想自己说漏嘴,低低说:我无意中看见过一次,是晚上。

巧云就沉默了,怒气冲冲地说:是的,我恨他。

左左说:巧云姐姐,求你了,别恨他,恨一个人是很消耗元气的,我不想你因为恨他而使自己不快乐。

巧云怔怔地看着左左,咬牙切齿说:想不到你竟这样有心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父亲在欺骗我,你却躲在一边看我出洋相?

巧云姐姐…左左千口莫辩。

是的,我和你爸爸好了,因为我在这座城市无亲无故因为你爸爸很懂得体贴女人,他说爱我会给我名分,我就把我能给他的都给了他。巧云冷冷睥睨着他,想起了那次左左坐在那里说伊河的样子,好象漫不经心,现在想来,那些看似不经意的言语,其实都是姜太公钓鱼,是他太明了她和伊河之间的游戏性质,所以,要不动声色地提醒了她,让她亲自掀开了,将真相目睹在眼里。

巧云吸了一口冷气,看来,是自己错了,他不再是那个心底单纯的青涩少年了,至少,从他知道自己和伊河之间的关系时,就不再是了。

巧云倒也说不上该上恼他还是感谢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心里,有无数根冰冷的栅栏,纷纷立起。

后来,左左还是常常去巧云的店里坐,巧云不似以前的冷也不似曾经的热络,每每见左左来了,便热情地忙着倒水拿烟,好象是接待远道来的亲戚。

左左知道,她这样热情的客套,其实是一种距离,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那种亲密到无有秘密的关系了。

就这样,去巧云店子的意兴,也就阑珊了,随着毕业来了,他也就不再会乘着11路公共汽车从城市的西端摇晃到城市的东端去看她了,偶尔有事车过巧云的店门前,他总会长长地叹一口气,他23岁了,一个23岁还不能拥有一场爱情的男子,已学会了惆怅。

想起过往,他会长长地,长长地叹息一声,叹息完了,他就对自说:你长大了。

他的生命走向了一个男人的盛年,苍老正伺机逼来。

毕业后,他在家的时间就多了,至少,每个早晚,他经常看见悠悠挽着陈年的胳膊进来,她将小脸歪在陈年臂上的样子,让他难受,他总是在这样的时候转开视线。

他们上搂的脚步错落有致,左左的心里,落雪缤纷,越来越冷地,生了很多杀念,它们像奔跑的兽,在他心里,拥挤,喧嚣,想要找到一个出口。

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会飞快地打开电脑,飞快地玩杀人游戏,一直一直将自己玩得连思维的力气一并失去了,才冷汗淋漓地下线。

他像害怕魔鬼一样害怕杀意纵横时的自己,可,那些杀意的萌生,竟又是那样的不由自主,像一些生命力顽强的种子,囤积在他心底,适时出现的陈年就是它们的春风它们的雨水,只要陈年一出现,他就失去了对它们的管束能力。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奔腾的杀念累死了。还有那些清脆的笑声,响啊响啊,越来越频繁地响在耳道里,他快要崩溃了。

第六章 一楼幽梦

1

毕业后,左左去了一家房产公司,做土木工程设计,那时,城市里到处都是盖到半截的烂尾楼,房产市场远没现在热闹,甚至是萧条,左左的工作很轻松,每天上班,就是在图纸上画一些永远不太有可能被实践的建筑,再要不,就是跟着总裁出去转转,看他指着一片滩涂牛皮说,一经他手,这里就将会是会琼楼玉阁。

毕业前对生活的那些热望,很快就被平淡淹没了,他终于明白,其实,更多人的一生,都是在做梦,一辈子都不曾醒过,就譬如伊河,他的梦想或许就是拥有一个女儿国,而且每一个窈窕女子都钟情于他,对其他男子连正眼都不肯给,她们的繁华似锦的人生都是属于他的。

做了一辈子繁花梦的伊河,最终还是被最令他瞧不上的李小兰收降了。

三年过去了,阁楼上的悠悠依旧幽会着她的情人陈年,不见有什么进展也不见有欲要结束的痕迹,她的头发还是那么长,还是橘色的,在他面前,她骄傲依然。

有些夜晚,左左会坐在窗前,倾听从阁楼上跌落下来的笑声,它们甜蜜而诱人,在深夜里,像水晶风铃,被夜风摇曳成美妙的夜曲,他听得热泪盈框,是的,在心底里,他从不否认自己是那样地爱着悠悠,也是因为爱她,他那么愿意保护她,所以,在陈年的妻子面前冒充她的男友,他会在深夜的窗前一边流泪一边倾听一切来自她幸福的声音,原先曾有的强烈醋意,随着无望渐渐化做了温暾的祝福,他甚至不再想杀死陈年,那段时间,他的心,那么地干净,那些婴儿般清脆的笑声,已与他做别很久了。

每个夜晚,他都在祈祷陈年善待她的爱,祈祷她得到她想要的幸福,祈祷她每个早晨都在幸福的笑意中醒来,这一切,他不要说给她知道,因为他爱她,不需要她感动也不需要她感恩,只要她活得幸福而快乐,这就够了,她快乐就是他的幸福。

他觉得,只有这样,才配称地上是爱情,其实,爱一个人就是不停地给予给予,一直给予到自己再也没什么可以给了,亦不需回报。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一种温暖的平和,在这平和的背后,他不再想杀死陈年却已将自己杀死了一万次。

2

变得甜蜜如意的婚姻并没改变李小兰对隐私猎奇的秉性,她依旧喜欢拖着一条长长的围巾在玉兰树下编织,喜欢倾听着来自房客们的任何声音,哪怕人家夫妻只是窃窃的拌了两句嘴,她也一定要上楼去做和事佬,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自打伊河收了心,几乎没有战争再发生了,风平浪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平静,怎就那么地令人苍茫呢?

这世上,有多少秘密在别人的眼皮下堂而皇之的进行着呢,譬如二楼那对在郊区做事的夫妻,有一天,他们夫妻进门不久,院子里就冲进了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她威武的样子,像愤怒的大将军,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李小兰就被震慑住了,她指着二楼的一扇窗子对身后的人说:那对狗男女就在那扇窗子里。又对一个擎着相机的男子道:哥,进去后,不管怎样,不要怕难为情,进门就拍,能拍多少张就拍多少张,我就不信了,我不能便宜了这个白眼狼,没有老娘哪有他的今天?

李小兰惊诧地看着他们象一群扑向庄稼的蝗虫一样扑向楼梯,她干干地张着嘴巴,她想喊,又喊不出声,老半天,才大叫了一声:天爷呀,我这房子都一百多岁了,那些木头的门窗和楼梯经不起你们折腾了,你们给我弄坏了我跟你们没完!

没人搭理她的声音,很快,她就听见了门被踹开的声音,再然后是砸东西的声音里夹杂着棍子和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劈啪声还有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李小兰几乎是奋不顾身地冲到楼上,可是,她进不了门,胖女人率领的那些人堵住了门口,从人墙的缝隙里,她看到租房的那对男女赤身裸体地瘫痪在地板上,男人缩头乌龟一样抱着脑袋,裸着的女人歪在地板上,脸上已经被抓了好几道血痕,胖女人觉得不解恨,扑上去,张开她尖利的手指,在女人的脸上抠啊抠啊,仿佛在抠一条死鱼的眼睛,女人尖叫着拼命地往男人的身后躲闪,男人一个劲地往后缩,胖女人不依不绕,照相机的闪光灯还在不停地喀嚓,李小兰见女人满脸是泪无助的样子,忽然地心生悯意,她拿出以往吵架的嗓门,喝了一声:再打就出人命了,我已经打110了。

房间里马上就静了下来,胖女人举在半空的利爪愣在了那里,这时,就听一声怒吼:反正怎么都是死,我和你们拼了!就见那个裸着的男人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扫满脸的愧疚之色,顺手抄过一根落在地上的棍子就舞了起来,那些尚在愣的人,轰然就做了鸟兽散,胖女人磕磕绊绊地追在后面喊:你们跑什么跑?难不成他偷女人还有理了,我们还要怕了他不成?

但是,没人听她的,纷乱而沉重的脚步,仆仆地跑过院子,消失在街上。

男人忽然扔了棍子,抱住女人,两人抱头痛哭,李小兰沉默地看了看,替他们把门掩上,走前,说:即便是我不赶你们,你们在这里也住不下去了,你们还上另找地方搬家吧,我还想过几天太平日子。说完,转身下楼去了,想这对男女,三年来,她竟真的将他们当了一对恩爱夫妻,却不曾想竟是一对野鸳鸯。

李小兰站在院子里,才见,地上落了许多衣服,都是二楼那对男女的,想必是那些人攒足了力气要羞辱他们,一进门就将他们的衣服从窗子扔了出去,让他们找不到衣服遮羞。

李小兰一件件地捡起来,放在二楼门口说:衣服在门口。

里面传出一声谢谢。李小兰淡然说:别谢我,我最讨厌偷情男女,不巧的是今天这胖女人下手也忒狠毒点了,怎么能动手毁女人的脸呢,女人的脸要是毁了,还不如死了算了。

李小兰悄悄下楼去了,接下来的两天,她有些沉默寡言,伊河和她说话,她就一愣一愣的,常常要将同一句话重复两遍她才能听明白,伊河说:你怎么了?

李小兰就说了二楼的事,伊河听了,就禁了声,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曾经,荒唐不羁,可李小兰在人前给他留足了面子。

他只是淡淡说:别人的事情,尽量少管。

李小兰黯然说:我不想管任何人的事情,我只是在想,人怎么会这么恶毒呢?

伊河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说:别想这些没意思的事了,你看,左左也上班了,咱也没什么心事了,出去旅游怎么样?

李小兰茫然问:去哪里呢?

伊河拍了拍脑袋说:九寨沟。

晚饭桌上,李小兰满面春风地说:左左,你爸要带我出去旅游。

左左正在用蟹甲挖蟹壳里肥硕的蟹黄,听了这话,就抬头看看伊河,伊河抿了一口西凤酒,将眯着的眼睛喀吧了几下,做贤夫状说:这些年你妈一心扑在这个家上,我还总是让她伤心,我要补偿她。

左左说好啊,父母感情步入良性发展渠道这让他心下微感欣慰,下班后他很少出门,常常跑到三楼晒台上看书,也不具体什么内容,只是打发无聊的时光,有时,当他很投入地读某本书,他觉得就像钻进了一条深邃的隧道,看不见外界的光亮,幽深纵长,他很喜欢那中感觉,像传说中的入境。

他在晒台的四角放了四只巨大的水缸,里面载上了葡萄,夏天一到,茂盛攀缘的葡萄就将晒台遮蔽正了一个若大的天然凉棚。

他还计划在葡萄架下摆几把椅子小几,拉上了一盏灯,这样,他就可以晚上在晒台看书了。

悠悠深为不满,她觉得左左做的这一切很有窥视的味道,就象将她置于一盏巨大的探照灯下,她的每一举一动,都被他尽收眼底。

当左左安装好吊灯,并开始往晒台摆小几和椅子时,她的愤怒,终于爆发,与左左,吵了起来,左左讷讷着辩解说你想多了,我没其他意思,你还没搬进老楼的时候,我就喜欢晒台了。

这时的左左,已经少了些青涩,他24岁了,唇上的胡茬,已呈现出茁壮的青苍色。

悠悠拿白眼球刺探着他:什么我没搬来之前你就喜欢晒台了,我又没看见,我只知道我搬来后你才在晒台上栽了葡萄,现在又放了椅子挂了灯!你怎么解释?

悠悠理直气壮,仿佛她是房东,正斥责杂乱无章的房客。左左忽然地,就不想辩解了,他喜欢看悠悠发火的样子,因为发怒的她是美的,像一只优美而焦躁的小兽,让他很想将她捧在手心中,轻轻地摩挲着她优美的皮毛,让她一点点安静下来。

悠悠清脆的嗓门很快就把李小兰招上来了,她头上顶着满头的塑料卷发管,相互碰撞之下,发出细小而沉闷的砰砰声,开始,她并没完全上来,站在通往晒台的楼梯上,露出半个身子,虎视眈眈地望着悠悠道:你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我儿子说话?

悠悠嘴巴里低低切了一声,尔后,轻蔑地说: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因为他是伊河的儿子,所以,他只配我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李小兰勃然大怒,几乎是一跃跳上了晒台:你这个白送人操连钱都收不上来的小婊子,我和伊河怎么惹你了?你要将气撒到我儿子头上。

李小兰的暴怒像一股扑面而来的巨大气流,悠悠被顶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悠悠忽闪几下睫毛,继续用蔑视的眼神激怒李小兰:你不觉得自己是青岛第一号泼妇,你看你的男人,我靠!他看女人时目光,他看女人的目光里藏着多少双恨不能当街扒光女人衣服的手!就凭你们两个的组合,能生出多么优秀的儿子?他在晒台上捣腾这些,不就是为了偷窥我么,难道我租了你家房子就要忍受你儿子变态的偷窥吗?

李小兰气急败坏,嘴唇微微有点哆嗦,指着悠悠的小鼻子,半天才说:就凭你?也配我儿子来偷窥你?你不是做梦吧?不是巴不得吧?你马上给我滚,永远不要让我看见你。

悠悠不屑地切了一声,说:别拿着鸡毛当令箭,你让我搬我就搬啊,先回家问问你男人吧,我们是签了合同的。

说着,悠悠牛着婀娜的腰肢,婀娜如水中的蛇,回阁楼去了,李小兰一个箭步追过去,却被悠悠咚地关在了门外,她恨恨地冲着门啊呸了一声,又冲到晒台上,把悠悠晒的衣服三把两把扯下来,扔在脚下,跳来跳去地在上面碾,嘴里嘟哝着道:我踩死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小婊子。

左左一把拉开她,把衣服捡起来,抖了抖,上面已清楚地印着几个脚印,乌乌的,很难看,他皱着眉头抖了两下,踟躇着去了卫生间,在洗手喷里吭哧吭哧地洗了起来,李小兰站在门外,恨得咬牙切齿道:冤家,你妈老了,活蹦乱跳的日子没几天了,你爹刚刚不犯昏了要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你怎么又跳出来了?

左左一声不吭地洗,洗净了,把衣服抖开,冲着阳光看了看,微笑了一下,挂在晾衣绳上,李小兰目光哀哀,像一条被吊起来的狗,知道死将至,又无力自我救赎,只是,用低唱的声调道:左左,你长这么大,连袜子我都没让你自己洗过。

左左搓着双手,说:妈,你下去吧,求你了,不要管我的事情。

这时,悠悠把冲晒台来的窗子打开了,她像迎接春光的少年,很抒情地探出大半个身子,仰着头,幸福地打量着正滴水的衣服,惬意地打了一个呼哨,像鸽子飞过天空,又响又亮。

当晚,李小兰就罢做晚饭并罢吃,以此要挟伊河,让悠悠搬出阁楼,伊河只是沉默不语。

李小兰没哭也没闹,只是不知从哪里又翻出一兜毛线,开始编织围巾,望着她宛如翻花的灵巧手指,左左想,已很久没有看见母亲编织围巾了,以往,每当她伤心亦或愤怒之后,她就会不言不语得编织围巾,仿佛,每一针,都是那么地生动,仿佛,每一针,都扎在她想要扎的地方,她的每一针,编织的都是愤怒仇恨伤心和泪水,那些五颜六色的围巾,其实都是伤痕,来自她内心的累累伤痕。

李小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两父子,眼神饥饿,她仿佛,视而不见,她不急躁地编织着围巾,仿佛在进行一场耐力大塞。

伊河打开电视,看了一会,从茶几下翻出一个泡芙,咬了一口,觉得不甚合口味,讪讪地塞回点心盒,呵呵笑着对李小兰道:这还不好说?今晚上我去告诉她,限她在我们从九寨沟回来之后就搬走。又目光闪烁地看着李小兰道:找房子不是件太容易的事,我们还是宽容一些,总不至于让一个女孩子搬到马路上去吧。

腾地,左左就慌了,他慌得都有点发愣了,不知该说点什么,只是用瞪得很大的眼睛看看李小兰又看看伊河,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将书,啪地合上,起身回房间去了。

李小兰放下毛衣针,望着左左的背影,不无担忧地说:让她搬走不为别的,我看左左是迷上她了,你说,你愿意让儿子娶个婚前就和其他男人不三不四的女人吗?如果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端起只夜壶当宝往怀里揣。

伊河点了点头,说:是啊,得让她搬走。

虽然伊河曾一度对悠悠心生艳意,但大多男人的心思都是这样的:巴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可以任他偷,但,自己的女人,是万万给人偷不得的。若站在旁人立场上,随便悠悠怎样放浪不羁,他都会觉得无所谓,甚至他喜欢不羁的女人,因为在这样的女人面前,他才会有机可乘,但,若让这样的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妇,是万万行不通的。

所以,他决定,这一次,定要和李小兰站起一起,同仇敌忾地将悠悠赶出老楼。

是夜,伊河站在通往阁楼的楼梯上,冲着阁楼的门远远地喊:悠悠小姐,我们家的房子要大修了,所以,请你务必在半个月内找新住所,虽然我们租期和约还没到,但我会退房租给你的,而且,多退一个月,你觉得这样可好?

悠悠的声音,慵懒地从门缝里爬出来:修房子是假,赶我走是真的吧?

伊河顿了一下,说:悠悠小姐,我们都是聪明人,还是不要把话说破了,免得大家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