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左头也不抬地起身去学校了。
第三章 晒台上的优美栀子
1
期末试已考完,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学校里人心涣散,到处都是青春活力过剩无处消遣的青年男女,他们在学校的操场上、在阅览室里悄悄演绎着一场场早就预期了结局的爱情。
谁的青春不是惧怕寂寞的呢?
在校园里,遇到了几个熟人,左左蔫头蔫脑地晃荡到寝室,他宁肯呆在蒸笼似的寝室也不肯呆在家里,李小兰和伊河剑拔弩张的夫妻关系让他郁闷,伊河自封情圣的却实际只能算得上半个嫖客的嘴脸让他恶心,李小兰对别人隐私的虎视眈眈和自以为是的怀疑让他觉得可悲又可笑。
他掏出钥匙,开了半天,门纹丝未动,他以为拿错了钥匙,仔细一看,对呀,这时,他听到里面有人用不耐烦的声音说:谁呀?过一个小时再回来吧。
左左怔了一会,没答话,里面的人对外面站的是谁并不关心,他只所以说话不过是想传递给外面的人一个信息,现在,里面的人不希望被打扰,请他,过一个小时后再回来。
左左有些愤怒,几乎寝室里的每个人都曾这样对待过室友们,可他没有。
爱情,然后是美好的身体,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而在寝室里苟且,就像演出时预报的是美女表演,而观众却意外地看到了小丑。
左左狠狠地踢了寝室的门一下,然后飞快跑开,跑到楼梯口时,寝室的门开了,睡在他下铺的兄弟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左左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去,站在阳光里,开心地笑了,笑得觉得倦了,才忽然想起,自己无处可去,于是,便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向外晃悠,太阳将头皮晒得有些烫了,他顺手摸了一下头发才知,该理发了。
在学校门外张望了一会,看见有家新开张的美发店。店名很不错,风剪云。
头上的发,多么像柔软的云呀,而理发师轻柔的剪刀又是多么像温柔的风,在头上温柔地盘旋一会,发就理好了。
左左在理发店门口站着,上下打量店里,看样子是家正经靠理发谋利的店,不象有些店,虽然叫美发店,却连把理发剪都找不到,粉色的灯光暧昧地笼罩着一些穿着妖冶的女子,她们冲每一个进门的男人巧笑嫣然。
店主人是位三十上下岁的女子,她的眉毛修剪得像两道弯弯的柳叶,丹凤眼微微上吊,皮肤白而细腻,她歪着头看左左,一个嘴角微微向上翘着,左左见她这样执着而灼热地望了自己,脸上微微烧了起来,声音哽在嗓子里说:我理发。
女子将一张椅子转了一圈道:那就坐下呀,你不能站在那里让我到门口给你理吧?
左左讪讪地就笑了,女人拍了拍洗头的椅子,示意他躺上去,左左顺从地躺下了,温热的水流在发上,女人温柔的手指像小鱼儿,在发间穿梭游弋,左左从没遭遇过这样温柔幸福的抚摩,他几乎要醉了,微闭着双眼,不敢看女子的脸,目光逗留在她的腰上,那么细,一动之下又显得那么软,仿佛他一只手便能轻轻地拢握在掌心里,她镂空的上衣里,露出一点点细腻的雪白肌肤,是那样的性感诱人,像极了日本艺妓一低头的颈后诱惑。
左左觉得胸口着火了,他吞咽了两下干燥的喉咙,这时,他的头被一条柔软的毛巾包住了,一个水滴般的声音说:好了。
后来的细节,他记不住了,只记得剪刀细碎地在耳边低声喀嚓着,温柔的舒适感让他昏昏欲睡。
他真的睡着了,当他醒来,天已黑透了。他踟躇地看着店主人,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不好意思,我睡着了,没防碍你生意吧?
女店主笑了笑:刚开张,没有多少客人的,你是青岛大学的吧?
左左点了点头,女人就笑:我叫巧云,湖南人。
巧云用一次性水杯给左左倒了纯净水:以后常来,今天,我就不收你的理发费了,因为你是我第一个顾客。
左左就局促起来,生平,他不爱欠任何人的,要付钱,巧云不让,夺来让去的,十元钱就分家了,巧云看着落在地上的一半钱,说:如你真过意不去,就请我吃晚饭吧。
左左觉得这主意不错,反正,无论在哪里吃都比回家吃要心情舒畅得多,为什么要拒绝呢?
他们在旁边的一个烧烤摊子上要了烤牛腩和烤鱿鱼,又要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烤肉和烤海鲜,叫了两杯生啤。
啤酒很快就让他们热络起来,左左知道巧云32岁,被婚姻伤了,费尽周折才将婚姻扔掉,单身闯青岛已有几年光景,靠这些年的积蓄,开了风剪云。
酒精是种很容易就能冲垮心理防线的东西,巧云碰了碰左左的杯子:既然你家在本市,干嘛还住校呢?
左左告诉她家里的那栋老楼陈旧了,一进去就有窒息的感觉,巧云就用软软的指头点着他的脑袋说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如果我是你,哪怕是家里人天天骂我我也要呆在家里,当一个人在外面漂泊久了,对家,有种病态的依恋。
左左就笑着说:你怎么和我妈似的,无论我爸怎么气她她都要呆在家里,我很不明白她也很不明白你们女人,其实我妈很漂亮也很泼辣,如果离开我爸,肯定会过得比现在好,可她为什么要忍气吞声地这样活呢?
巧云眨了眨眼睛:等你恋爱了,你就知道女人是种多么奇怪的动物了。
左左黯然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恋爱呢?
巧云笑他是个傻孩子,然后说:恋爱就像感冒,不闹几次就不叫人生。
那天晚上,他们说啊说啊,从烧烤摊说到理发店,又在理发店说到天亮,最后,巧云歪在店堂里的沙发上睡着了,就在那一夜,左左学会了抽烟。巧云把着他的手说: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吸的时候要打开胸腔。
巧云是不抽烟的,但,她知道香烟怎样抽才能让烟的主人看上去更优雅。
左左抽醉了,窝在椅子上睡了,他那么瘦,蜷缩在理发椅上,看上去他就像一只疲倦的小猴子,当晨曦撒到店里的黑白地板砖上,巧云醒了,她静静地看这个忧郁少年,觉得他心里,装满了海水一样蔚蓝的忧伤。
她用手指轻轻地拢了拢他落在额上的发,指却被他突兀地抓住了,他怔怔地看着她的指,赞叹般说:多么美的手指。然后,试探着用唇碰了碰手指,巧云笑了一下,说:左左你这个坏孩子。
左左就笑了,用孩子般的微笑,轻轻地,在巧云的手指尖上咬了一下。
巧云突然说:左左,你多大了?
左左说:21岁。
巧云别着脸看了看店外,轻声说:以后,你叫我巧云阿姨。
左左愣了一下,跳起来,做要打她的态势,巧云一闪,躲过了,两个人隔着椅子,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巧云就蹲了下去,许久,没站起来。
回家的路上,左左想了一下,巧云比他大11岁,无端地,就惆怅了一下。
对于男人来说,有种莫大的悲哀是遇上了可心的女子不能爱,反之,对于女人来说,亦是如此,所以,巧云才会笑得直不起腰。
有时,一些放肆的笑声,其实是哭泣罢?左左这样想。
2
漫长而沉闷的暑假开始了,有时,左左会在楼梯口或院子里遇见悠悠,悠悠总是很胜利很快活地望着他笑,仿佛在告诉他,她是不需被悲悯的,尽管她爱的男人是别人的丈夫,但是,她照样很快乐。
有一天,他无意中上晒台,才忽然想起,很久没给栀子浇水了,没想到,它竟然益发生机盎然了,只是没有开花。
悠悠在家休息,她依在窗子上,咬着一只泡泡糖说:喏,你什么时候把这盆破花搬走?我总是梦见自己在黑夜里站在这花盆旁犯傻。
她穿水绿色吊带背心,露出整片整片的细腻胸脯,左左忽然觉得她很淫荡,依在那里的姿势,像故意引诱他,他垂下了头,说: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可以搬走的。
悠悠吹起了一个巨大的泡泡:你终于和你妈站到一个战壕里去了?可惜,晚了,我在这里已经住习惯了。
左左低着头不说话,高高的柿树上传来了一阵声嘶力竭的蝉鸣,许久,他听见悠悠伤感地问:左左,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左左看着树枝缝隙里的天,点了点头。
因为陈年?悠悠试探着问。
我觉得他把你弄脏了,你觉得他爱你吗?
他对我的爱没有你对我的爱干净也没有你对我的爱那么真诚,可是,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觉得自己是拥有爱情的,这让我很绝望,离开他,我就像鱼离开了水。
可是,只有离开他老婆他才会有鱼离开水的感觉,所以他才不肯离婚娶你。
悠悠忽闪着眼睛看左左,低低地叫了声左左,然后说:左左,求求你了,你告诉我陈年是爱我的。
我不想撒谎。说着,左左就下楼去了,踩得楼梯咚咚直响,他想,爱情是不是就像一味蛊药呢?
下楼后,他去找巧云了,然后问她:爱情是不是一味蛊药呢?
巧云停下剪刀,碎碎的黑发,雪一样落在脚边,她说:可能是吧,真爱就是如蛊药。
那么你吃过这种蛊药么?左左认真地看住她的眼睛。
巧云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整个暑假里,他几乎天天来找巧云,她忙的时候,他就坐在一壁,静静地看着她手里的剪刀在各色的发上,上下翻飞,像只长着利齿的蝴蝶,很快,那发,就被她修剪得有款有型的了。
因为总是去,久了,就有顾客扬扬下巴指了左左问:这位是谁呀?
巧云就流利答道:我弟弟。
然后,所有人脸上,就会浮现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意。
左左并不反感,巧云也不怎么抵触,偶尔有人把暧昧的影射说出了口,她才会巧笑嫣然地说:看你们,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我拿左左比亲弟弟还亲,我们之间干净得比纯净水都干净。
最初,左左在听到这些话时,会红半天脸,时间常了,大约也就喜欢了,在男女问题上,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强壮了许多。
巧云很信任他,有时,需要他帮着做点事时,会打电话给他,左左总在放下电话后一跃而起,跑到美发店,手脚利落地帮她将事情处理好,大多时候,巧云是带着欣慰的微笑,看他身手矫健地做事,或是拿一方柔软而香气四溢的手帕,一点点地粘掉他额上的汗水。
是的,不是擦,而是粘,象蜻蜓点水的轻柔似无。
她的冰箱里总有喝也喝不不完的、永不重复的冷饮,待左左坐下,就端来了,温和地说:降降温。
左左就拿过来,大口大口地吃,在巧云面前,他放松到了松弛,没有一点拘谨与羞涩,巧云也曾说过,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左左是最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其实,有很多男人向她献殷勤,但,即使他们倒贴着钱来帮她做事,她都是不肯劳动他们的。
她意味深长地对左左说:有些人,你欠了他一滴汗就要还他一辈子血的。
左左就顽皮地说,你欠了我很多汗水了。
巧云就虎着脸道:就是欠了你一湖的汗水我都不怕。说着,她伸出手,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傻弟弟,你有一颗干净得像水晶一样透明的心。
左左笑着,觉得她的指走过的地方迅速燃烧起来,他抓起了她的手,看着,久久,才说:姐姐,你雇个学徒工吧。
巧云就笑:生意还没红火到需要招学徒工的地步。
左左把她的手放在脸上贴了贴:有了学徒工就不用你亲自给顾客洗头了,总是弄洗发水,你手上的皮肤会坏掉的。
巧云惆怅地看着他,将手抽回来,塞进牛仔裤口袋,转了个身,望着门外的细雨道:左左,你怎么那么年轻呢?
她的腰肢那么曼妙地呈现在左左的视线里,像一条优美的鱼,牛仔裤和小衫之间露着的一截皮肤,细腻若脂,左左呆呆地望了一会,试探着,伸展了手臂,围拢了她的腰,慢慢地用力,将她拽进怀里,将脸埋在她的腰上,喃喃说:姐姐。
巧云抱着臂,看门外,一动不动地看。
她的腰那么地软,软得像抽了骨,仿佛轻轻一揉就会团起来,再轻轻一伸,就会拉成无限长,左左的唇印在腰肢的皮肤上,他感觉到了巧云的颤栗,沿着唇,传递到他心里。
门外的天渐渐黑了下来,左左觉得自己的身体燃烧了起来,他像个发烧的孩子,要抱住一块冰一样紧紧搂住了巧云,情欲迸发地叫着姐姐,巧云像猛然醒来一样,猛地打了他的手一下,说:小屁孩,放开手。
说着,一抬手,将灯打开了,雪白的日光灯管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像针尖,将左左,腾地,就给扎醒了。
他坐在理发椅上,双手下垂,痴痴地望着巧云,脸上的绯红久久不能散去,他有些惭愧有些慌张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闯下了不被原谅的大祸,他就象个孩子,因为贪玩不小心摔脏了新换上的衣服,正惶恐着即将来临的、来自成人的苛责。
巧云的脸也是红的,她看了他一会,叹口气说:左左,你太小了,我不能毁了你,你该回家了。
那天晚上,左左是步行回家的,差不多十公里的路,他走到了深夜,那一路,他边走边落泪,他觉得自己被遗弃了,在悠悠的爱情世界里他落选了,在父母的关爱里,他被父母相互的敌视排挤着,在巧云那里,巧云小心翼翼地一跃,他就被遗落在了后方。
左左站在老楼的楼下,整栋楼都很静了,除了悠悠的窗子,其他窗子都像进入了梦乡的眼睛,只有那些习惯了在暗夜潜行的猫,飕飕地一跃而过,它们柔软而温暖的皮毛,温柔地蹭一下他的脚踝,他就蹲下来,仰着头,看高高的玉兰树,茂盛的树叶在夏夜里哗啦哗啦地响着,像有许多的人,在高声交谈。
他进了楼,在自家门口站了一会,觉得无趣,便顺着楼梯到晒台上去,他想到晒台上看那些蓬松得像雪绒花的星星们。
当他路过悠悠门口时,整个夜,静得令人惊悚了,过了一会,他听见陈年怯怯的声音说:我的心,怎么就这样慌乱呢?
然后悠悠就像娇滴滴的小狐狸说:莫不是你老婆正在门外偷听。
左左飞快走到晒台上,他不想让悠悠将自己当作窃听别人黑夜的下流之人。
他的栀子生长得无比茂盛,它们的叶子,象肥腴的手掌,像不甘被冷落的女人,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左左捏了捏它们,仰头去看星星时才忽然想起,刚下过一场毛毛细雨,天正阴着,晒台上到处湿哒哒的,散发着木料的腐朽气息。
这时,他听见了一声尖叫,是一声快活的尖叫,他愣了一下,往栀子的后面避了避,然后张望着寻找那声音的起源,他终于找到了声音的起源,是从悠悠的那扇半掩的窗里发出的,正值盛夏,而阁楼就住了悠悠自己,平时也基本不会有人上来,所以,她快活的叫声,有些放肆,叫声间隔得越来越短,很快,就连成了呢喃不清的一片,突然地,他听见悠悠娇娇地喘息着并呢喃着爸爸,我亲亲的小爸爸帅爸爸…然后是陈年呼唤着心肝宝贝的一声长啸…
一下子,左左就跌坐在晒台上,喉咙无比干渴,心几乎要跃出了胸腔。
周遭一片寂寥。
悠悠的房间,陷入了死往般的寂静。
这时,有人从里面拉开的窗帘,他听见陈年说:白天的太阳把阁楼晒透了,你这里太热了,要不,我给你装台空调吧。
不要。悠悠从背后揽着他的腰,一张柔媚的脸显得很娇弱,拒绝的神态却是坚决。
陈年点了一根香烟,袅袅地抽着,低了低眼稍问她:送你什么你都不要,为什么?
我只要你的爱情,我不会要你一针一线,我不会落下让别人说我贪图你钱财的口实。说完,悠悠在他腰上轻轻咬了一口。
陈年就笑她幼稚:是我要送你的,又不是你跟我讨的,就是正经恋爱,男人也要送女朋友礼物的呢。
悠悠愣了一会,突然地翻了脸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不算恋爱?
陈年无奈地看着她,拍拍她的脸:算,算我口误好不好。
悠悠破涕为笑说:这嘛,还像句人话。
两个人,便不再说话了,从窗子可以看见悠悠一半的床,看得出,她的床是她房间里最奢华的一件摆设,柔软阔大,想必她太爱陈年,而床又是他们每次见面必须使用且使用频率最多又是最重要的物件,所以,买床时,她是下了本钱的。
悠悠还躺在床上,上半身逶迤在站在床边的陈年身上,她身上一丝未挂,从栀子的缝隙里,左左能看见她的整个身体,像一条蜿蜒的鱼,细腻,优美,平缓的小腹下的那片微微隆起的肌肤,还残留着冲撞过后的残红,粉粉地惹人爱怜,左左的眼睛看直了,在高中时,曾有同学弄来了裸照偷偷炫耀,那些纤毫毕露的女子隐秘之处,让他们心惊肉跳之后口干舌躁,为什么悠悠的与照片里的样子不同呢?
他飞快地想。
他想起来了,悠悠的隐秘处,是粉红色的、细腻的,没有体毛的。
左左慢慢地蹲下去,他在心里说不看了不看了不能再看了,可是,片刻之后,他又站了起来,他看见了她的脚踝,那么美,美得令人忍不住就想上去握一把,她的腰,细得让人想捧在手里,让她婀娜起舞,看着她乳上两粒樱桃似的乳头,左左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陈年哪里配得上悠悠呢,他微微松弛的皮肤简直是对悠悠的涂炭。
一阵夜风袭来,栀子的叶子簌簌响了起来,陈年拍拍悠悠的脸:关窗吧。
悠悠见他脸色不对,便问:关窗多热啊,刚下完雨,太闷了,你脸色怎么这样白?
陈年捏了捏额头:你不是说把那盆栀子弄走么,怎么还在?我看见它就会觉得世间万物都没意思,刚才,我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心慌。
悠悠说这样啊,又忿忿道:房东婆不让扔,因为这是她儿子的花,靠,你要敢动她儿子一下比动她的命还要更能激怒她,真不明白这个烂婆娘,整天关着门和她的色狼男人摔杯子摔交,一开门就扮恩爱夫妻,到底图什么呀。
图面子啊,难道你不知道么,所有女人都希望自己是被众人羡慕着,幸福就像她们手指上的钻石一样,能满足她们的虚荣感。
窗子沉闷地关上了,恍惚中,左左听到栀子丛中传出了一阵隐隐的笑声,咯咯的,清脆而满足。
左左低声谁呀?
无人答,他试探着将声音提高了一点,还是无人答,他四处看,觉得有只手正缓缓地走在他的头发里,他看到一个裙角,一闪,就遁没了。
他晃了晃脑袋,有颗细细的雨落在了额上。
他下了楼,站在院子里,忽然,听到楼后,好象有隐约的拍东西声,左左慢慢走过去,就见老太婆正在把一些白色药片弄成粉末状,她的脚边摆着几只老鼠的尸体,其中一只的脚还在微微颤动,看得出,它们刚刚被她的猫们杀死不久。
老太婆头也不抬地说:看什么看?!我又不是给人下毒,我是在给猫搞计划生育。
左左慢慢走过去,蹲在她旁边,看她把粉末涂在老鼠身上,又把老鼠扔在一只搪瓷盆子里,自言自语般地说:我不能再让它们生孩子了,一只猫的命就是十几年呢,我在这里住不了十几年了。
左左想起了父亲的话,二十年前觉得楼后这一家人阳气不旺了,可,二十年过去了,院子里的一些竹子都死掉了,他们还健康地活着。傻子和他年迈的父母,从左左记事起就住在那里,这些年来,他们一家三口就像被时光漏斗漏掉了的三粒分子,岁月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傻子依旧是满脸青苍的胡须,两眼直直地看着每一个路过他面前的女子,他的母亲依旧是那个白发、精瘦,精神矍铄的老年女人,她有一双锐利寒冷的眼睛,看人时,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巫气,而傻子的父亲则是一个沉默寡言的老头,他手里中总是握着扫把或是簸箕、再要不是一把小青菜,总之,他是忙碌而沉默的,除了偶尔呼唤一下老太婆养的那二十几只猫外,没人听见过他发出其他声音,有时,左左会想,这样的一家人,他们的屋子里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全家的夜,是怎样度过的呢?
左左觉得她给猫喂避孕药很可笑,就说:剥夺了猫做父母的权利,是很不猫道的。
老太婆看了看左左,忽然语重心长说:我知道你们家的人都讨厌我们,恨不能我们早死或者是搬走,你们好把这房子租出去赚钱,对不对?
傻子一家住的房子也是左左家的,这排小平房在设计上曾是老楼的锅炉房。落实政策后,傻子一家找不到地方搬,而且他们也不肯搬,伊河说反正楼后的房子又潮湿又暗终年见不着巴掌大的一片阳光,租不上价钱去,不如,就当做善事,让傻子一家住到自然消亡为止。
左左摇了摇头。
老太婆诡秘地笑了一下,脸的笑开成了一朵波斯菊:我知道你是个心底干净的好孩子,你离阁楼的那个狐狸精远一点。
左左就不快了,想起了悠悠来的那天,她莫名其妙地那句话,遂有些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会那么讨厌阁楼上的女孩子,你认识她吗?
老太婆认真地眨着寒气四射的眼睛:男人沾着她是要倒霉的,谁也逃不过…
说完,她转身,边往平房走边自语:没办法,她天生就是男人的灾星啊,我要睡觉了。
左左追了几步,问:刚才是不是你在楼下咯咯地笑…
平房的门,无声地关上了。
左左忽然头疼欲裂,他捶着门问:你真的看见过一位穿紫色旗袍的女子在玉兰树下哭泣吗?
一阵空旷的笑,响在他的脑海里,余音袅袅地环绕了一会,若烟似雾。
他听见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然后,汽车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旷的街道上逶迤远去,他知道,陈年走了,现在的悠悠,是不是幸福地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睡着了呢?
他忽然地想,敲开她的门,坐在她的身边,就是坐在她身边,看她睡觉,这样,他会很幸福的,像上帝想要照应被遗弃在寒冷中的婴儿,没任何目的性,这样的付出爱心,会使他觉得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