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两大边军在手,朝中也是亲信遍插,皇帝又一直那么温驯懂事,对他放松警惕也是人之常情。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皇帝视为夺权捷径的垫脚石的秋曳澜,正与和水金商议着秋千的终身大事:“程家真的又问了?”

“我还能拿这样的事情来消遣你不成?”和水金慢慢剥着一个橘子,把橘皮丢进不远处的小香炉里,烧出满室清香,娓娓道,“就是侄女落地后家里摆酒庆贺时,程家前来道贺,尹夫人瞅着一个空子,就拉了我到角落里说起这事儿——说程希德是真心喜欢宜淑郡主这个人,只奈何秋聂不看好他与宜淑郡主能说得来,是以想托我跟你说道说道,看是不是真没指望?”

尹夫人就是程劲的长媳、薛弄影之妻程果兮的嫂子。

“不只秋聂不看好,我也有些想不明白,按照我着人打听的程希德,可是个端方君子,自小熟读圣贤书,最讲究女子的德容功行的吧?”秋曳澜沉吟,程家门风素来不错,据说还有年满五十无子才许纳妾的家规,这种家声好的人家,自也格外爱惜羽毛,出身不够良家、名声不够贤淑的女子,照理来讲,出身再尊贵都不会优先考虑的。

怎么会再三向秋千提亲呢?

秋千除了封号里有个“淑”字外,论本性跟那些正统淑德女子相比,苛刻点说她一声小妖女都不过份。秋曳澜怎么看都看不出来她会吸引程家人——如果只是吸引程希德,还能说青菜萝卜各人所爱,但现在程家人也在帮忙提亲,这就值得深思了:

“程家靠着薛相这棵大树,虽然跟咱们江家没什么关系,但地位也是极稳固的。看他们平时的作为,节操不低,不像是薛相还没死,就琢磨着再找个靠山的样子…如果不是冲着江家来的话,难道是‘天涯’?又感觉不像…如果为了这个,请薛家帮忙牵线,投钱就好,何必搭上一位状元的婚姻?”

她正思索着,和水金道:“这里没外人,我就说句实话了:你也是过来人了,真觉得端方君子就只喜欢端庄的女子么?”

“这个是说不定的。”秋曳澜道,“毕竟各人喜好不同。”实际上呆憨傻挫笨小子,基本都配了古灵精怪的大小姐…

“这不就结了?”和水金没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对,因为江崖霜跟秋曳澜这一对就给她刷新过次认知,“我比十九大两岁,托大一点也能说是看着他长大的——一直都觉得他小时候那么听话懂事又孝顺,一准会找个贤良淑德似前头八嫂一样的妻子呢!当初你跟他成了时,老实说我也觉得很是惊讶!”

秋曳澜有点无语:“这还真不一样。我说句得罪人的话,十九虽然从前很老实,但嫂子你想想这家里…其他人老实么?不老实的人,他早就看习惯了!他又没恨着怨着家里人给他丢脸过,可见他自己虽然不折腾,但对折腾的人与事也不是很反感。然而程家据说都是比较古板的。”

“是有那么点古板,但也不是真的一点不知道变通!”和水金道,“你想程希德虽然是程劲的晚辈,但冲着他那个状元,程劲也不会很勉强了他去!程希德自己不动心,程家怎么会再三的提?而且我觉得你也没必要老把秋千划到出身草莽上面去,论血脉她是你亲堂妹,西河王府的富贵足以追溯到开国,那时候别说程家,程家的靠山薛家在哪里都没人知道吧?!论教养,她当年也是邵先生门下出来的;论身份,如今贵为郡主怎么都是贵女了。你说程家至今连个最低等的爵位都没有,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她?!”

秋曳澜沉吟道:“不是瞧不起,就是觉得这事儿有点违和…不过就像嫂子你说的一样,程家既然第二次来说这事,可见是有诚意的。这样,等我出了月子,邀梅雪过府商量商量吧。”

和水金目的达成,欣然告辞:“那我等你消息!”

当天晚上,秋曳澜跟丈夫说起此事:“上回听说秋聂拒绝了,我道这事就到此结束,也没再关心。不意程家却是当真上了心,竟又托了十四嫂来递话——你说程家这么热心撮合程希德跟秋千,究竟是真心还是别有所图?”

江崖霜倒看得开:“别有所图也得看是图什么,如若不过分,又对宜淑好,我觉得也没什么。”

秋曳澜一想也是,便道:“那么等我出了月子,就请梅雪跟秋千过来好好谈一谈吧!秋千的年纪真不小了,再不嫁,往后寻夫婿可是个麻烦!”

于是这件事情被记下。

这时候离她出月子还有十天不到——又过了两三日的样子,木棉伺候她的时候,木兰进来禀告:“谷姨娘来了,说有事儿要请示您!”

“请示我?徽珊还小,她不在院子里看女儿,来找我请示个什么?”秋曳澜颇为纳闷,道,“着她进来吧!”

…年初的时候,谷婀娜慢江绮筝一脚传出了孕讯,两人在今年十月双双产女,均母女平安。

其中江绮筝之女随兄姐取名秋夜合,谷婀娜所出的二十二孙小姐则选了“珊”字。两孩子如今都才满月不久,做生母的出月子也不几天,按说应该正在专心带孩子跟调养身体,这大冷天的跑到这边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片刻后谷婀娜被带了进来,请过安后,就道:“咱们房里这个月的开销…”

“等等,这个不是应该跟八嫂说的么?怎的找我了?”秋曳澜见她一边说一边还取出账本来读,吃了一惊,打断道。

“八少夫人孕吐得厉害,根本起不了身!”谷婀娜叹了口气,“祝妈妈没日没夜的陪着,实在没功夫管事。就让妾身代管几天,等您出了孝,请您掌着!今儿有几笔账目妾身不能做主,祝妈妈就让妾身过来请教您!”

秋曳澜忙问:“八嫂要紧么?”

“祝妈妈说没其他问题,就是吐得厉害,换了几副药吃,仍旧不成。”谷婀娜道,“也只能等过几日看会不会好一点了。”

这种情况下,秋曳澜还真非搭把手不可,毕竟盛逝水不在,四房就她跟楚意桐两个媳妇,总不能让谷婀娜一个姨娘当家吧——好在四房不当国公府的家,所谓的账本也就是自己房里这么点事,耗不了多少心力。

秋曳澜又问了几句楚意桐的饮食起句,表达足够了作为弟媳妇的关心,这才开始问起账目。

她没听出来内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跟谷婀娜确认了那几笔她做不了主的账,就颔首道:“那你这几日先管着吧,我如今出不得门去,却不方便。等我出了月子你再给我。”

谷婀娜应下之后告退,走了一步,却迟疑着转过身来:“十九少夫人…”

“怎么了?”

“珊儿这几日一直哭得厉害,大夫看过之后,说是因为给她做襁褓的料子不大好。”谷婀娜有些嗫喏有些狼狈,小心翼翼的道,“但现在的份例只能用这样的…八少夫人那边兵荒马乱的,妾身也不好拿这事去麻烦。”

为了不让夔县男一支挥霍太多国公府的产业,和水金从上半年起减了用度,因为二房跟五房还在京中,所以这用度一直没加。正室们都有嫁妆可以补贴,受到的影响不是很大,做妾可就没这待遇了。

谷婀娜出身虽然高贵,但当初从周王府落跑出来,能够绝处逢生已经是万幸,又能收拾多少细软?这用度一扣,她难免就不趁手了。自己还可以忍,但才满月的小孩子,你叫她忍她也听不懂,不舒服了就是哭跟闹,做亲娘.的哪里能忍心不管呢?

是以谷婀娜也只能硬着头皮求到昔日俯瞰过的人跟前了。

秋曳澜深深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家体弱,又是女孩子,格外的娇贵——你该早点说的。”

就叫木兰,“去开库房,拣咱们这边做襁褓的料子…”

“不用不用!”谷婀娜忙道,“妾身的意思是,拿十四孙公子跟十七孙公子用不上的襁褓,给几个珊儿就成!如何敢要新的?”

“安儿跟琅儿都是男孩子,他们用的襁褓花色不见得适合珊儿。所以还是拿新的吧,马上就要过年了,用新的也喜庆些!”秋曳澜神情平淡,心下唏嘘:想当年谷太后与广阳王府尚存时,谷婀娜是何等的众星拱月?乐馨等正经公主在她跟前哪个不是以礼相待,不敢轻慢。

如今苟且偷生,非但屈身为妾,连亲生女儿想要一些好点的料子包裹,都需要放下架子开口央求…

…谷婀娜千恩万谢的跟木兰去库房挑料子,木棉年纪小,虽然早年就被卖到京中为奴,却已经不记得曾经的寿安公主了,见状吃吃一笑,道:“这谷姨娘好生福气,遇见少夫人这样的善心人!咱们院子里孙公子跟孙小姐们用的襁褓可都是顶顶好的东西!其他房里的嫡出孙公子孙小姐们都未必能用到呢,二十二孙小姐倒是交了高运了!”

江崖霜还在组建势力中,但有所得都投了下去,可以说是手无余财。库房中的东西,全是秋曳澜的私房,大抵是陪嫁,件件是秋静澜当年精挑细选出来的。

以秋静澜王府世子出身的眼光、总资产过千万的“天涯”主人的经历、对妹妹愧疚与补偿的心理,自然是可着劲儿只看东西好坏不看价格。

休看小孩子的襁褓也就用那么点料子那么点时间,木棉却知道,从江景琨、江景琅,到如今还没拟定名字的二十三孙小姐,单把他们襁褓拿出去按布料卖,即使是用过的价格也不菲——那质地就算是彻底的外行,只凭看的都能笃定它的贵重。

木棉作为大丫鬟,吃穿用度上面也是很不错的,犹自觉得这料子金贵得骇人。见谷姨娘一求,秋曳澜就让木兰带她去库里随便挑,心下很有点羡慕嫉妒的意思,本意是想赞秋曳澜大方,但说出来就带了酸溜溜的意思,“少夫人还许她进库房自己选,今儿个可是给她开了眼界了呢!”

却不想秋曳澜淡淡道:“开眼界?你也太小看她了,她当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识过?就是我库房里的东西,当年她不能说都有过,大抵也都是拥有的吧!”

木棉怔住。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八章 古怪

腊月中的时候秋曳澜终于出了月子,谷婀娜在满月宴的次日将账本、钥匙等送了来,还送了两条绣帕:“空闲时做的,手艺不好,聊表心意,还望少夫人不要嫌弃!”

秋曳澜收了,随口问起江徽珊的近况,叫人拿了点小孩子用得上的东西给她——才把谷婀娜打发走,木莲进来道:“老夫人请少夫人过去一下,道是有事商议。”

“我这就去!”秋曳澜颔首。

她本以为陶老夫人喊自己过去是为了年关将近,楚意桐妊娠反应比她怀女儿时还激烈,自己仓促上阵主持四房,所以老夫人不放心,得叮嘱几句。

谁知到了地方,陶老夫人却没提这事,而是道:“你们小婶婆决定了,就是冯家小姐!”

“啊?”秋曳澜先是一愣,随即才想起来江崖蓝的事,算算时间,距离她奉命去向阮慈衣打听那冯如烟,都小一年过去了,看来欧老夫人这次是真的下了大力气给孙子物色继室,竟斟酌了这么久才决定,便道,“这可是件喜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定呢?”

“现在已经是腊月里了,照规矩这个月是不做什么的。”陶老夫人道,“所以打算到正月里再下聘——冯家那边也已经通过气,他们没有意见。现在就剩一个问题。”

秋曳澜闻言就知道,之所以喊自己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个问题。

“明年除了正月之外,一整年都没有适合他们的日子。你们小婶婆认为小十三虽然成过一次亲了,膝下却无一子半女,不宜再拖,所以打算让他们就在正月里成亲!”陶老夫人道,“这样的话,时间就很仓促了,不但如此——正月里,侯府那边,你们六叔六婶却恰好没出孝!”

“那?”

“我跟你们小婶婆商量下来,决定在国公府里给小十三办喜事。”陶老夫人道,“这事我已经跟水金说了,不过你也知道,她忙得很。所以到时候,你们少不得也要帮把手!”

“这是应该的。”秋曳澜还以为是什么事,闻言颔首,“祖母请放心!”

事情说完,陶老夫人就问起她院子里的三个孩子:“安儿跟琅儿这两天顽皮没有?璎儿呢?昨儿半夜还哭不哭了?”

江崖霜跟秋曳澜的嫡女,前天才定下来名字,叫江徽璎。

秋曳澜笑着一一答了,说:“今儿闻说祖母召见,怕耽搁时间叫您等急了,所以没带他们。回头领他们来给您请安!”

“不用!”陶老夫人摇头,“天这么冷,还是让他们在院子里待着吧,别来来回回的折腾了!”

才说到这里,胡妈妈紧皱着眉头,急步走了进来:“老夫人、十九少夫人,五公子那边出了点事!”

陶老夫人与秋曳澜都是一怔:“怎么了?”

“月姨娘小产了,据说是被十三孙公子推了一把!”

“景满怎么会去推蓬莱月?”陶老夫人闻言就是一皱眉,“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怎么样了?!”

秋曳澜在月子里时听说过蓬莱月怀上的消息,当时还跟去看她的和水金感慨,以后金氏跟江景满的日子要难过了。

毕竟眼下蓬莱月将江崖晚迷得那叫一个死去活来,从她进门起,江崖晚就没踏过其他妻妾的门!金氏这个发妻被彻底冷落在旁不说,连江景满这个唯一在膝的男嗣都一两个月见不到父亲的面。

如果蓬莱月生下儿子,可想而知,金氏跟江景满在江崖晚心目中那就更加没地位了。

不想这才不到一个月,蓬莱月就小产了——也不知道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事情的经过如今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老奴一时间也理不清楚。但,五公子现在要打死十三孙公子!”胡妈妈急声道,“还请老夫人前去坐镇——老奴看五少夫人不像能拦住五公子的样子!”

“混账!”陶老夫人气得全身发抖,“骓儿的教训还不够吗?!一个两个都不把亲生骨肉当人看是不是?!”

…无怪陶老夫人这么生气,自从江景骓含恨自.杀后,江家上下就心照不宣,不管子女做了多大的错事,都不上了。免得一个不好,步了江景骓的后尘,到时候懊悔莫及!

现在江崖晚居然把江景满打到需要胡妈妈亲自赶来报信的地步,陶老夫人怎能不怒?虽然说她跟江景满没血缘关系,也不是什么常在眼前的晚辈,但谁叫这一家子在国公府都是做客的?!

江景满要在国公府里出了事儿,即使是他亲生父亲下的手,国公府又岂能不担着责任?!莫忘记国公府真正当家的秦国公还活着哪,他可是最看重江家血脉的!

老夫人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走!去看看!”

这种情况下,秋曳澜自然也不能告退,忙上前搀扶:“祖母息怒,想来五哥只是一时气急,这会可能已经停手了…”

她这么说不过是套话——等到了地方发现套话还真说中了,江崖晚确实已经停手,不过让他停手并不是他心疼起儿子了,而是蓬莱月死死拦着。

没错,就是蓬莱月,不是发妻金氏,也不是其他什么人——秋曳澜扶着陶老夫人进去时,正听蓬莱月如泣如诉着:“…了妾身好,但公子您想过吗?您若当真把十三孙公子打出个好歹来,却叫妾身何以自处?妾身真的不怨十三孙公子,他只是不当心!妾身还年轻,往后…往后只要公子疼妾身,妾身还能给公子延续子嗣的!求公子念在妾身可怜孩子的份上,放过十三公子吧!”

走到里面,就见一片乱七八糟中,江崖晚铁青着脸坐在上首;面如金纸的蓬莱月竟没有卧榻休养,而是跪在他膝前依依而泣;金氏跟几个下人不知所措的站在不远处绞帕子,脸色难看。

底下跪伏着衣裳不整的江景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说,嘴角还隐隐渗着血迹。他闭着眼,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情绪激动、还是被打得不轻?

陶老夫人见状就皱起眉,咳嗽一声!

“二婶婆,您怎么来了?”江崖晚闻声朝这边看来,见到陶老夫人,微吃一惊,忙起身过来请安,尴尬道,“侄孙教子不严,未想还累及二婶婆前来!”说话间他经过江景满身边,抬腿就踹了一脚,骂道,“逆子!你…”

“好了!”陶老夫人不悦的打断,“闻说你房里出了点事,想着这大节下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所以我特意来看看…来得太急还不知道事情经过,如今看来人都在这里,是否可以与我这把老骨头说一说?”

江崖晚讪讪道:“二婶婆,这事说来让您笑话…侄孙的爱妾有了身孕,这本是件喜事。谁想这逆子昏了头,居然担心有弟弟妹妹之后分了他的宠爱去,竟下了毒手!若非被人发现,只怕连侄孙爱妾的性命都难保!”

说到这里他厌恶的瞥了眼江景满,“亏侄孙的爱妾还在给他求情,这等混账东西…侄孙想着,过完年就打发他回夔县去,给他曾祖父守墓,再不许离开夔县一步!”

陶老夫人眼角瞥一眼金氏,见她脸色刷的惨白,就有些怀疑:“从这江景满抵京时的穿戴,还有后来十九建议他跟江景暮入族学的事情来看,金氏这嫡母不是很贤惠…这会江崖晚要让他回乡守墓,显然是断了他的前程,也是几近断绝父子之情了!金氏变了脸色,是因为她自己的亲生儿子江景沾已死,只能指望江景满,江景满前程既断,她以后的日子也很难过;还是因为…江景满谋害庶母腹中子之事,有金氏的手笔,怕江景满绝望之下揭露她?!”

只是等了一等见江景满低下头去不作声,又有点吃不准,“真是他为保自己的地位下了毒手?”

不过老夫人跟江景满毕竟没有血缘,也谈不上感情,之所以急着过来,是怕江家再出打死或逼死儿子的这类事。此刻见江崖晚已经停了手,江景满又一副证据确凿无话可说的样子,

老夫人也没有做青天的心情,略作沉吟便道:“原来如此!这么说这孩子倒确实不对了!”

江崖晚正要说话,不意门外忽然有人匆匆接话道:“祖母,虽然如此,但五弟膝下就这么一个子嗣,若打发他回乡,岂不寂寞?而且满儿如今才多大?半大不小的难免不懂事,五弟何不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呢?”

随着话声,江崖云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利落的给陶老夫人行了个礼,转对江崖晚道,“五弟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江崖晚脸色不太好看,瞥一眼在陶老夫人进来后就住了啜泣,怯怯扶榻而跪的蓬莱月,皱眉道:“大哥,你倒是好心!只是这小东西小小年纪就这样狠毒,焉知再留他下来,会不会再谋害我其他孩子?难不成为了他,我以后都没有子嗣了吗?”

“是姨娘先说等她有了儿子之后,就是拿我当小厮使唤也是抬举我!”江景满之前一声不吭,此刻却忽然道,“我想我怎么也是父亲的骨血,她一个妾,还是青楼里出来的,凭什么这么作践我?这才气不过推了她一把…”

“你还敢污蔑你庶母?!”江崖晚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要继续动手——却被江崖云死死按住,皱眉道:“五弟!!!”

他这一声喝里似乎带着些别样的情绪,以至于江崖晚明明已经震怒无比,看江景满的目光中毫无父子之情了,但僵持片刻,到底冷哼一声!竟没再坚持教训庶子,而是冷冷道:“总之是他害了他的异母弟弟或妹妹——就算不送回夔县,也得惩罚!”

“这个自然,不过小惩大戒,五弟你想想这到底是你的亲生骨肉不是?”江崖云松了口气,圆场道,“还有满儿,你怎这样糊涂?姨娘说话刺了你的心,你大可以向长辈禀告,求长辈给你做主,怎能自己动手?”

…总之,在江崖云的斡旋下,这场风波草草收了场。

“奇怪…”秋曳澜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是她扶陶老夫人离开时,偶然看到江景满被呵斥退下去受鞭笞时,诧异的发现这个侄子面上的表情,毫无惧色,反而颇有些有峙无恐的意思?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九章 江绮籁的身世

当天傍晚,江崖霜回来之后,秋曳澜将江崖晚那边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大节下的闹了这么一出,祖母被气得够呛,却还要叮嘱人不许透露给祖父知道。”

江崖霜闻言皱起眉:“怎么老出这样的事?”

“景满有点奇怪呢!”秋曳澜心想谁叫家规形同虚设,江家子弟还个个拈花惹草的,后院人多了又没点规矩在,哪能不起争斗?!这斗起来之后,什么小产啊谋害啊之类,能不多吗?她懒得就这个话题跟江崖霜讨论,径自道,“我瞧他一点都不担心被五哥重罚,倒像是料定了大哥会去给他解围一样!”

“景满?”江崖霜沉吟,“还有这样的事儿?”他沉思了会,颔首道,“回头我着人查一查!看看是否有什么内情!”

这事暂时讨论到这里,江崖霜问了会侄子、子女,得知一切无事,便道:“我看陆荷资质很不错,这些日子也极用功,打算过了年就正式收他入室。毕竟他过了年也要束发了,除了读书之外,也该出去走动好攒点人脉,为往后出仕做准备了。定下来名份,他也方便些。”

陆荷是最正统的那种镇北军子弟,他父亲、母亲祖上几代都跟镇北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表叔、舅父之类也全是镇北军的人——这种出身天然就被归入军方,难免被士子们排挤,不利于组建人脉的开展。

所以江崖霜打算让他用自己弟子的身份进入士子们的圈子,毕竟江崖霜是探花出身,又是在京里长大的,还在朝廷混了这么几年。陆荷跟人家介绍说他是江崖霜的学生,比跟人介绍他父亲是镇北伯的已故亲卫要好混得多。

横竖江崖霜早已看中他收入门下,自要给他从长计议。

秋曳澜便问:“那么要做什么准备么?”

“不必,到时候让他给我敬碗茶就好。”江崖霜道,“我会请几个人到场做见证…在咱们院子里摆桌酒席就够了。”

秋曳澜应下,问了具体日期,拿杏花笺写上,压到书桌一角,免得到时候忘记。

陆荷的事情说到这里还没完,江崖霜道:“算算他来年就十五,该议亲了。我问过穆子宣,他能给陆荷说的女孩子,无出镇北军中,这却不是很妥当。毕竟陆荷虽然文才不错,但于骑射却没什么天赋,军略也不是很在行,若从军估计成就高不到哪里去,还不如定定心心的走仕途,这样他的妻子最好还是择官家女比较好。”

军中虽然也有文职,但文职的骑射也得过得去的,不然大军开拨起来,主将都甲胄齐全的骑着马,你倒弄个轿子马车什么的,像话么?

陆荷不擅军略,显然也混不了军师的位置,所以江崖霜觉得他去军中纯粹是找虐——当初穆子宣带他回京,估计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

“你打算给他挑几品官的女儿?”秋曳澜作为准师母,已经见过陆荷好几次,那是个典型的北地健儿,虚岁才十四,已经长得极为魁梧,肤色微黑,但容貌堂堂。

江崖霜虽然说他不擅长骑射,在镇北军中混不开,不过这只是跟精锐的边军相比,跟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的话,陆荷那点身手,勉强也能算文武双全了。

所以秋曳澜觉得他不难找岳父,尤其还有江崖霜亲自替他操持。

“九姐夫上次看到陆荷,倒有些动意,之后若有意若无意的问过他是否有婚约在身。”江崖霜沉吟道,“只是九姐姐很少回来,几个外甥、外甥女我也很久没见了,不知道如今都是什么样子?毕竟我是打算好生栽培陆荷的,却不想为了亲戚情面,草草塞个人给他!”

这年头师徒关系的互相制约性,造成了很多时候得意弟子比儿子还可靠,更不要说外甥女了。江崖霜好容易找到个喜欢的弟子,可不想随便送给亲戚做女婿。万一到时候成就一对怨偶,坑了自己徒弟,导致师徒离心,那损失可就大了——他的侄子江景琨跟长子江景琅还小,没个十几年都指望不上。

在他膝下所抚养的男嗣们长大之前,江崖霜手里的资源,都会向陆荷进行主要倾斜。甚至如果自己膝下的男嗣表现出不堪大用,以后陆荷甚至有可能成为江崖霜所有政治资源的继承人——就好像之前薛弄影重伤之后,薛畅立刻选择加大对秋静澜的支持一样——如此寄予厚望,江崖霜自然不会为了婚姻之事,让陆荷生怨。为此他不介意扫亲戚的面子。

不过,若亲戚的孩子不错,他倒也不介意肥水不流外人田。

“九姐姐?”秋曳澜眯了眯眼,心想,这江绮籁岂是很少回来?我嫁进来也有这几年了,除了成亲那天外,就没见过她好不好?!

便道,“我也就在进门时见过她一次,当时她没带外甥或外甥女呢!你都不清楚她膝下的孩子们近况如何,更何况是我?索性现在快过年了,要么我着人去请她今年带孩子们回来一叙?只是往年她都没有回来过,也不知道今年会不会答应?”

江崖霜沉吟道:“你先着人去请,她若说不回来,到时候我再亲自去请。”想了下又道,“今年不一样,毕竟九姐夫既然有那样的意思,也会找机会让咱们看看外甥女们如今的模样的。过年这个机会,想来九姐夫不会放过。”

秋曳澜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不说话。

僵持半晌后,江崖霜无奈的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只是这事比较尴尬:九姐姐不一定是父亲的孩子,所以她出阁后很少回来,平常也不爱跟咱们来往。”

“…”秋曳澜目瞪口呆道,“那她是谁的孩子?!”

她早就觉得江绮籁这个大姑子有古怪了,以前不提,单说她过门以来所看到的:过年过节都不露面不说,两年前济北侯过世,江天驰夫妇先后归来,都不见她回来请个安——原本以为是秋宝珠那样的情况,做女孩子时被嫡母亏待狠了,是以出了阁之后犹如逃出生天,死活不肯再回娘家!

只是之前庄夫人回来时,又好像对这个庶女显得漠不关心,不像杨太妃那会对秋宝珠,那可是满满的都是憎恶——庄夫人却对江绮籁没什么恶意,但也没什么善意,更像是对个陌生人一样。

总之,江绮籁跟江家四房的关系实在叫人猜不透看不明。

不想,江崖霜竟然说出这么个答案来,实在叫人瞠目结舌!

“…咳,长辈的以前的事情,咱们不方便说。”江崖霜踌躇片刻,摇了摇头道,“总之,九姐姐可能是父亲的孩子,也可能不是。只是发现这一点时她已经入了族谱,若是不认的话,既怕误把江家血脉赶出门外,又要叫父亲颜面扫地——所以祖父祖母就暗示上上下下一起装个糊涂,就当她是江家女了,反正是女孩子,也不碍什么事。”

他虽然不肯详细说,但秋曳澜揣摩一下,也能猜出来多半是江天驰当年被人戴了绿.帽.子了,而且这顶绿.帽.子还是过了比较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被发现的,以至于江绮籁都出生而且被族谱记录上去了。

不禁无语:“算算江绮籁出生前后,秦国公已经还朝,与谷太后联手压制朝堂,成为权臣了吧?居然还有人敢觊觎他嫡子的妾…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如此悍不畏死?!”

这也难怪江绮籁嫁出去之后,基本不跟江家来往了,毕竟秋曳澜虽然是到今儿才知道有这么件内情,但连江崖霜这个幼孙都知道,可见江家子弟大部分都知道此事的——就算嘴上不给她难堪,但想想也觉得尴尬,还不如不要见面呢!

秋曳澜好奇的是:“既然如此,那怎么将九姐姐许在了京里?”按说这种身世不明的女孩子,一般都会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吧?比如说盛逝水,还没长到嫁人年纪,就在名义上的“父亲”家里待不住,不得不寄养在外祖母膝下。

江崖霜苦笑着道:“原本家里也是这么打算的,但听说九姐姐到了年岁时被九姐夫瞧中…九姐夫是独子,其父母不愿意拂他的意思,求到祖父跟前,祖父准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秋曳澜依稀记得江绮籁的丈夫在户部任职,不过她的公公却是兵部尚书——现在还是兵部尚书——要知道江天骐之前也就是兵部侍郎,也就是说,江绮籁的公公一直是江天骐的顶头上司!

江家起自军中,肯定是想把兵部拿在手里的。这种情况下,作为秦国公嫡长子的江天骐还做不了兵部的一把手,足见这位尚书的能耐。

“难怪呢——毕竟不管江绮籁是不是江家血脉,江家总是把她养大、又给了她江九小姐这重身份的。再说兵部尚书家的门楣也不低了,秦国公要她为了江家去联姻,她还真不能说不!”

秋曳澜心下暗忖着,颔首道:“那我明儿就打发人去!”

次日起来她才吩咐了人这事,木槿提醒道:“少夫人,您之前说过,出了月子要邀梅姑娘与宜淑郡主过府一叙,不知道是今年呢还是明年再说?”

“差点把这个给忘记了!”秋曳澜一拍手,“趁这两天还有空,赶紧拿帖子去递!”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五十章 年前的一些琐事

江崖霜所料不错,事关女儿终身,江绮籁虽然之前一直避着江家人,这次却也爽快应下,允诺正月初二会携夫带女回国公府省亲。

得了她的准信,秋曳澜亲自去陶老夫人跟前说了一下——当然不能提到江绮籁的身世,直接说了目的是为了晚辈的婚姻:“九姐夫觉着陆荷不错,只是我们想着,这么大的事情,还是让外甥女也亲自见一面的好,免得大人看中了,两个孩子却不投契,往后过不来,这却是做长辈的好心办坏事了!”

“这话很是,毕竟以后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陶老夫人当然不会有意见,和蔼道,“不过正月初二还来不及让陆荷那孩子拜师吧?没有师徒名份,他却不方便进入后宅。若叫小九的孩子主动去前院这却太刻意了,未免有失闺秀体统。这安排他们照面的事情得要好好斟酌下,免得发生什么尴尬!”

“媳妇打算到时候安排陆荷在花园里的梅林中作画。”秋曳澜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道,“届时还请祖母帮忙,着人引外甥女过去赏梅,如此顺理成章的见一面。”

陶老夫人沉吟道:“这得年岁仿佛的女孩子做来才不显得刻意…”想了下就问旁边的胡妈妈,“小八膝下最大的女孩子好像有十岁出头了吧?”

“十一孙小姐过了年就十二岁了。”胡妈妈轻声道。

“还是你们自己房里的女孩子叮嘱起来方便些。”陶老夫人道,“到时候我就指她接待小九带来的女孩子,你看怎么样?”

别管江绮籁是不是江家四房的血脉,反正她名义就挂这里。她回娘家来,由本房嫡长兄之女去接待她的女儿,正是理所当然。

秋曳澜认为这样安排很好:“还是祖母考虑周到,媳妇只想着得有人引外甥女去赏梅,至于人选倒没想过呢!”

“你回去时顺便去看下小八媳妇,跟她讲这事吧,天冷,我这里的老骨头多,就偷这个懒了。”陶老夫人微笑着道。

秋曳澜也笑:“都这样劳烦祖母了,怎么还敢要祖母这儿的人辛苦?”

又陪陶老夫人说笑了一会,才告退而出。

回到四房,她依陶老夫人之言,直接去看楚意桐——跟上次一样没看成——据祝妈妈说:“少夫人这两天吐得真是昏天地暗,一刻都不得安宁!实在无力见客,还望十九少夫人饶恕!”

秋曳澜表示理解后说明来意,祝妈妈便道:“十一孙小姐是养在谷姨娘膝下的,不如老奴请谷姨娘来?”

谷婀娜到了之后自然是一口应允,一定会好好叮嘱江徽珠,让她陪好了江绮籁的女儿。

这件事办好,秋曳澜跟梅雪、千秋约好的时间也到了。

“大过年的喊我们来,莫不是要发压岁钱么?”才一照面,秋千就打趣。

“这年还没过呢,你也没给我拜年,可怎么拿压岁钱给你法?”秋曳澜笑着摆了摆手,下人都退出花厅,清过场后,她才道,“再说你如今这年纪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要压岁钱去买糖吃,依我说啊…还是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方是好事呢!”

这话一说,梅雪跟秋千也知道她今日邀来两人的目的了。

秋千撇了撇嘴角,正要说什么,梅雪却递了个眼色过去让她噤声,含笑道:“千儿这年纪还没许人,我跟聂弟其实也都有点急了。只是您也知道,这女孩子家的终身,是非常紧要的。找不到合适的人,我们也是宁缺毋滥。毕竟聂弟就这么一个妹妹,万不想她受委屈!”

“之前提亲的程希德,在我坐月子时,又托了我十四嫂探口风,听我十四嫂说,他们还是想聘秋千的,不知道秋聂拒绝这门亲事的缘故是?”秋曳澜解释,“我倒不是劝你们允了程家,只是听人家讲,这程希德仿佛是个不错的人,他出身的程家家风也极清正?”

“就是因为程家家风清正,所以哥哥才拒绝的!”秋千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不以为然道,“哥哥说那种人家最讲究女孩子的贤良淑德,我这种性.子进了门肯定过得不痛快!”

“可我听说程希德父母都已经过世,早年跟着叔父程劲过日子,但今年下半年起就搬出程府一个人住了?”秋曳澜道,“如此看来的话,他的妻子其实也不需要经常跟程家其他人照面?”

梅雪有点意外:“他没跟程劲一家住一起吗?之前我们打听到的,是他跟着叔父住的。那位程翰林据说为人方正得紧,薛弄影几次三番传出快不行了的消息时,他都坚持不肯悔婚…虽然品行值得尊敬,不过想想他对女儿尚且如此严厉,何况是侄媳妇?千儿是受不了正统士人之家的约束的,聂弟自不肯答应。”

秋曳澜听出她的意思,秋聂跟她也都觉得程希德很好,就是对程家的环境不放心。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秋千的经历铸造出来的性情,装一时贤良淑德还可以,让她收敛锋芒,一辈子扮温驯贤德,那可太痛苦了。

“好像是他父母生前仕宦京中时看中的宅子,可惜还没来得及买就过世了。后来程劲派人来京里替他父母办了后事,把他接去身边抚养,他就一直跟着程劲一家住。去年中榜后,想起父母当年的心愿,特特去买了下来以作缅怀。”

秋曳澜说着自己最近打听到的消息——毕竟要就程家提亲之事询问梅雪这边的意见,总得把功课做一做——此刻一五一十的说道,“不过那宅子近几年都没人住,所以颇收拾了些日子。又念着程劲的抚养之情,上半年弄好了,陪程劲一家过完中秋,才搬进去。那宅子就在前面两条街上,离这儿不远。我着人打听过,是三进三出的一套宅子,倒也精巧。”

梅雪心里一算,前面两条街的话,离程府可不算近!这样秋千若嫁与程希德,那么想三天两头跟程家人来往都是不方便的。

“这程希德比千儿大了近十岁,如今也快而立之年了。”梅雪沉吟着,“但考虑到他状元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千儿…如果程家那些温良恭俭让的要求不强加于千儿身上,这门婚事却是不错!”

这两年来秋曳澜已经给秋千介绍过好些人了,始终没能把她嫁出去——梅雪跟秋聂虽然性格更倾向于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看着秋千一天天虚度年华,转眼就要年过双十,却也急了!

之前拒绝程希德,主要是怕秋千过门之后被程劲等长辈压着。如今既知道程希德不跟长辈住了,跟秋千提亲又是程希德自己的意思,梅雪顿时动了心,抬头道:“那我回去跟聂弟再商量下?”

秋曳澜颔首:“终归不能让秋千受委屈!”

…这次会面结束后,年节也到了。

除夕宴,国公府上下,除了抱病的秦国公外,都盛装华服的出席了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