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祖师有一部分手札旅途中遗落了。后来辗转被父王得到,那时候我正启蒙呢,父王就把这些手札送给了我。你当院长为什么要让我接手道院。多半原因是因为这些手札,余下一部分是因为我出身,另一部分才是我脑子够用。”李崇安说完打了个结,把包袱拎手里。

“院长真是腹黑啊!”程帛尧感慨完,就见宝琳宝琅进来说车准备好了。她赶紧和李崇安跟避洪水猛兽似地逃难去:“对了,差个人给我爹娘送个信儿。就说我回道院去了,两位兄长婚礼,我相机行事,能回来量回来,不能回来就请两位兄长见谅则个。”

李崇安从马车上伸头跟管家说了一声,然后才打马启程,到道院山下迎客堂已是下午两三点样子:“尧尧,外边好像出了什么事儿,好些人围那儿,似乎还有人吵闹。我去看看,你先回院儿里去,顺便跟李易说说京城动静。”

说着李崇安就要下马车,程帛尧却拽了他一把:“先看看什么事儿再说,别没头没脑地下去,谋定而后动懂不懂。再说,乡民们虽说平时好说话,但这块民风可很是彪悍,你冒冒然站出去,没得引起乡民不满。”

迎客堂和集市很近,打架闹事儿倒也不一定就是道院和乡民有什么龃龉,也有可能是乡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闹到迎客堂前来让道院主管迎客弟子给评理或调解呐。这种事儿常有,因为是几个郡县之间集镇,属三不管地带,乡民们要有什么日常邻里间纠纷小事儿,通常都会到道院来寻个公理。

咳,通常真都是很小很小很小事,小到一只鸡归属,一头牛使用权,以及渔塘、树木、田亩边界之类事情。

程帛尧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像是乡民间小事儿,就是冲道院来,而且大部分是来看热闹,只有三五人是相关事主。就是她有种不太好预感,因为她人群中看到了那程约父亲,他身边那妇人应该是程约母亲,看脸色病似乎是好多了,就是正那儿抹着眼泪,看着好不凄惨。

“好像是为了小程约,崇安师兄,你别下车,这事儿我来,他们再彪悍也不至于欺负我一个…呃,妇道人家,好讨厌这个词啊!”一眨眼,姑娘家变成了妇道人家,好冤枉啊,人家这年龄现代还是青葱美少女一枚呢。她却也不想想,她要真现代,现年纪都一大把了。

红狐狸别扭又嫌弃小模样让李崇安好生心动,怦然地刚想伸手,红狐狸却一跳就下了马车,让李崇安好是失落了一会儿:“尧尧,你真是红狐狸精呀。”

且说程帛尧下马车,从人群里扒进去,有宝珍和宝珠开路,她扒得相当顺利。圈儿里弟子看到她,那叫一个见了亲人哟,就差扑上来抱着她大腿哭了:“程师妹,你来了。”

可不是来了,程帛尧冲师兄一笑,说:“师兄,你且歇一会儿,我来吧。”

别说,红狐狸一进场,气势就是不一样,看着他身边像小懒猫一样丫头,进场了果然就是狐狸,还是只气势如虹火红狐狸。李崇安也没走,特不讲究地站车架上居高临下看着,含笑欣赏着红狐狸斗志昂样小模样儿,真叫一个挠人心肝儿呀。

“我记得这位大哥叫程事,只是不知道程大哥所为何来?”程帛尧不自觉地眼神锐利起来,她倒是没察觉自己眼神变化,不过她就是察觉了也觉得理所当然,下棋人哪个不是眼神都能杀人主儿。

被她一问,程事就记起来了,他见过眼前这位夫人一面,只是那时不是这副作派:“夫…夫人,我家娘子实舍不下安安,请您帮着分说分说,让我们夫妇二人把安安接回家去吧。”

果然是小程约,这一幕真想拿个摄像机录下来,因为她百分百确定程事不是因为想要程约回家养才上道院来要孩子。这人说话连眼珠子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原以为是个好,至少肯费银钱给妻子父母治病,又一直奉养着病中父母,没想到竟也是个靠不住:“安安如今大名程约,已我道院落了籍,想接回去啊,当然也可以。只不过程约与我道院有缘,待到该启蒙时候,就要到道院来学习。程大哥若能答应,我们自动官府立契,程大哥看我们是现就去呢,还是等明儿再说?”

她是怕自己误会了程事,如果程事真心想要回程约好好养着,她倒也不会强留程约,毕竟孩子长父母身边才合适,李易再照顾,婆子丫头再心,哪如爹亲娘亲。

“你…你是谁,谁知道你说作数不作数。”程事梗着脖子,却没正面回答问题。

“自是说话能作数人,道院上下一体同心,哪个都能代表道院说话。师兄方才不好说话,也是因为不熟悉程约事,恰巧我熟悉,如何不能作数。师兄,你说我说话作不作得数?”程帛尧看向一边早已松下劲儿来师兄。

师兄赶紧点头:“怎么不作数,只要是我道院弟子,说话都作数,没有说话对不着证。”

“如此,程大哥可愿去官府立契?”程帛尧笑吟吟地问道。

程事这时却猫了声儿,倒是程约她娘,看起来是真想要回程约,低低啜泣着道:“当家,你不原去我去,夫人,我愿意去。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肉,我舍不得,我都没看她几眼,也没抱过她,还请夫人成全。”

“好,那咱们这就走,离这近县衙不过十里,驾上马车不消多会儿就能回来。正好,今日程大嫂就能把程约领回去。”程帛尧说着就要去扶那坐着妇人。

只是她刚伸手,程事就把妇人往外一拽:“算…算了,我看算了。安安道院挺好,有夫人和那天几位公子照顾,想来日后会有好前程,我们就不耽误安安了。当爹妈没有不希望孩子过好日子,安安跟着你们是进了福窝,我…我们就不带安安回了。”

真是不经诈!

第一零五章 相当不科学啊!

眼看着程事要走,程帛尧本想拦着,她想要当场就把这人皮子给揭开,可转念一想,就算要揭也别当众揭,小程约总要长大,不能让小程约日后为此抬不起头来。想了想便挥手让宝珍和宝珠把路让开,珍珠二人绝对是居家旅行必备女保镖,她们俩功夫比雨露云烟要好上很多,毕竟雨露云烟十岁左右就到国公府侍候她了,珍珠二人却是多学了三四年。

围观乡民们见没了热闹可看,也就纷纷散去,自也有脑筋转得乡民小声谈论着,这些却不归她管了。她只需要程约长大了不怪她揭穿程事就成,程事真被人议论什么,她却不会去干涉,那可不是什么善茬儿。

见众人都散去,程帛尧才要转身上山,却发现不远处李崇安正斜倚马车上双目含笑地看过来,那神态举止生生让她觉得眼熟死了。想了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不活脱脱是现代少年公子哥儿们倚着宝马勾搭漂亮MM们场景么,这时候要再蹦出来个顾盼生姿美人儿就像了。

“崇安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等你呀。”李崇安应声跳下马车,走到迎客堂前去拉红狐狸手,软嫩嫩小嫩手,和红狐狸气势如虹小模样对比真是太强烈了。

又抽风了,程帛尧不管他,回头看向正要进迎客堂去师兄道:“师兄,以后这样种人,别跟他讲道理,让他上山去谈便是。唔…以后不能派太厚道师兄来守客堂,连一推二六五这种手段都不会。”

后一句说得轻轻,师兄是没听到,李崇安听到了,深以为然,今天要是个不这么厚道,应该就不至于被逼得哑口无言了,倒反而弄得像是道院理亏了似:“你说得对,一定要换嘴皮子溜,脑瓜子活。以前只想着厚道待客才宽厚温良,反而忽略了这些事,迎客堂待客弟子既关乎道院脸面,还事关道院荣辱与声誉。”

“对,就是这样,要我说应该把李易弄下来,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人世百态。解纠纷、断公理事,几乎天天都要处理几桩,就当让他提前预习日后怎么处理类事事件了。”程帛尧脑子里想象两派大臣相互打架斗殴时,李易给他们分断情形,好像…蛮好玩。

手拉手走回山上,马车自绕着山道上去,珍珠琳琅也马车上,并没跟后边。越走近了道院大门,李崇安就越费思量,京里局势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易说,甚至他还要负责传达一些陛下没说出来深意:“尧尧,李易那儿…咳,你去跟他说吧。”

“本来我就打算去说,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没事儿,这事我说反倒合适一些。”这件事李崇安去说,不如她去说好,而且他出身秦王府,这时候实不适合跟李易谈论此类话题。

红狐狸真是人生好伴侣呀,他以为还要解释一下,没想到红狐狸一点就透,李崇安感动得都用感动把自己淹没了:“尧尧,你也不要说太多,让他自己想去。

点点头,程帛尧觉得吧,李易这么心思透亮主儿,其实都不用她说太多就能明白过来。

进了道院,一问李易那儿,结果李易正好好当奶爸呢。程约安排院长院子里,也只有那里宽敞些,能安置下丫头婆子和一个时不时要哭两嗓子小丫头。她进去时候,李易正有模有样地抱着程约看枝上冒出些许小芽苞树枝子,阳光之下两张清澈小脸儿映照一起,颇是令人赏心悦目。

“呀,堂嫂,你来了。”李易说完蹭蹭程约小脸儿,把程约抱给一旁奶妈:“堂嫂前几天才来过信儿,不说明天才启程么,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等会儿,可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瞧着李易略带惊恐不安神色,程帛尧就知道他猜中了,看吧,她就说这是个心里比谁都明白,皇帝陛下看人当真不会有错。看来除了荣嫔原因,李易这份明白也是皇帝陛下终选择他原因:“想来就是我不告诉你,不出明天你就会接到消息。没错,陛下已经颁过旨意了,追封荣嫔为端荣皇后,想来这会儿旨意早已明发天下,同时颁发还有立你为储君圣旨,从现开始你就是大明朝未来君王,这江山社稷,只要你不出错,就将会是你—太子殿下。”

李易没晕头,甚至也没有太多表情,而是从她话里挑出了重要几个字:“只要我不出错,为什么堂嫂要么说?”

看,她就说这孩子明白,不仅明白还很会划重点:“殿下,你可知道棋盘上,如果棋力相当时,重要是什么?”

李易不下棋,所以他不知道,只得摇头道:“我不知道。”

“不犯错,至少是不首先犯错,然后等待你对手混乱局势下出错。到那时候,重要就会变成不犯错,并且眼疾手地抓住机会赢得棋局。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不犯错就是后胜利基本。”程帛尧不懂得大位之争这种破事儿,但是说到围棋,她绝对能侃侃而谈地把人忽悠瘸。

“不犯错,等别人犯错,抓准机会,胜利。”李易低下头叨叨了几遍这几个关键词,然后抬头道:“堂嫂,我和…我和他们能力并不相当,你说是棋力相当时,那当棋力不相当时候呢?”

翻个白眼,程帛尧觉得这孩子太没自信了:“你还有两年时间,殿下,从今天开始每一天每一刻你都必需比前一天上一刻好才行,因为你浪费了太多时间。因为你浪费掉时间,陛下要匀出时间来给你两年,道院要替你挡两年,我和崇安师兄以及道院上上下下先生师兄姐们要替你担下无数风险,所以你必需努力才可以。殿下,你懂了吗?”

其实她也不愿意这么拿话逼李易,可短短两年,不逼紧一点儿实来不及。李易也很明白这一点,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事儿。

“我懂,师姐,谢谢你。”李易头一回当着她面称呼她为师姐,而不再是因为堂兄而带来堂嫂这个称呼。这也意味着,李易对道院上下替他担风险表示领情,并且予以回报。

未来帝王出身道院,并承了道院情,光凭着这一点,就足够道院几十年安定团结太平和谐。程帛尧点头表示她很满意,轻轻拍拍少年肩说:“也不要太压抑着自己,该学自然不能少,该放松时候就彻底放松,劳逸结合,合理安排作息,身体保养好了才能去跟人论道天下。

把一个纨绔少年生生逼上成为一代君王路,真相当不科学啊!

看着李易转身离去背景,程帛尧都替他忧心忡忡,十一年来没人跟他说将来他要扛那么大个担子,所以他玩得比谁都欢实。结果他玩得欢实时候,忽然说,你不能玩了,因为你要当皇帝,那简直跟青天白日被雷劈中了一个样儿。

不过,想当皇帝,必需对自己狠一点呀。能当皇帝都是对自己狠,对别人狠主儿,这种狠不是体现手段上,而是体现精神上。李易少年,你千万不能放松了自己,既然有机会自己也想当皇帝,那就得承受这一切。

万万人之上被人膜拜风光,正如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谈完了,李易怎么样,情绪可还稳定?”李崇安就是觉得李易性子不定,有点儿燥,怕他闹起来。

“挺好,看来找国师去了。崇安师兄,他心里很明白,既明白他将要得到什么,也明白自己想要是什么,所以不用太担心他。”程帛尧觉得这就像落子无悔,所以李易只能一往无前继续走下去。情绪这种东西,还是早早抛弃为好。

李崇安轻轻一摇头说:“陛下太儿戏了。”

她有些不解:“你是说什么儿戏?”

“匆匆间作决定,匆匆间颁布旨意,又匆匆间给他找了十五个对手。若成功是万人之上光芒万丈,可若不成功,便是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连带已经故去荣嫔只怕也难安。”岂止是儿戏,简直就是胡闹呀。

“后通向胜利路都是一样,要么成功问鼎,要么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所以咱们得天天拿着小皮鞭儿敦促他,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他若是失败了,道院也讨不着好,我们俩和秦王府、程国公府也讨不着好。”程帛尧也是没办法,局势她看清楚了,所以才会和之前态度完全不一样,之前还会觉得李易还小,应该慢慢让他成长。可现,她也只能拿话让他绷紧神荆没有退路,且只有成功和粉身碎骨这俩选择,傻子都会选成功嘛,因为只有功成才能身退呀。

这是一盘要么胜利要么因为陪太子读书而家破人亡对局,大险啊!

第一零六章 舍不下心头的朱砂

对于李易来说,人生就像是一出反转剧,一切来得太过匆忙,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要面对当务之急是来自整整十五位兄长巨大挑战,以及朝廷上关于正统与非正统议论,长远则是来自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

他很苦恼,因为他小,头顶上那十五位兄长向来对他还算照顾,因为他没有竞争力,皇子殿下们对他也较为宽和一些。结果一时不察,他们忽略人反而成功上位,道院里皇子殿下们自然不会伸手去做什么,那是个和皇宫完全不一样,但水一样深不可测地方。

谁都抱定李易不会云涯道院待太长久心思,默默地期待着李易归来。至于李易,他既有兴奋,又同时感到恐惧,却也正是这份恐惧催着他不得不甩开膀子往前走。

道院上下对李易身份改变,态度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李崇安很烦忧:“此时此刻,风口浪尖之上,襄王殿下举动殊为不智,依殿下往日所作所为,应不是这般冲动之辈。那么襄王殿下,不知您所为何来?”

坐李崇安对面,正是悄然自京城而来李景,一年不见,李景眉眼间添了几分淡淡风霜之气,倒把身上原来阴沉与锐利磨去了几分,倒愈发让人看不出深浅来:“倘若我说对那个位置已不感兴趣,如今只想安平一世,静山可信?”

骗谁呢!李崇安下意识地心里照着自家红狐狸语态暗暗吐槽:“我信与不信,与殿下并无妨碍,殿下只要问陛下信不信便是了。”

见李崇安不搭茬,李景倒也不急,端起茶来递到嘴边抿了一口道:“当我感兴趣时,人人推着我上去,我觉得那是我应得。当我不感兴趣时,还是有人要推我到风浪之上,这不是我应受罪。我有两个孩子,他们没有犯过任何过错,理应一世平静和美,我如今也只有他们两个骨血,自是要为他们打算一二。”

“殿下,那我便往开了说,你我之间难有信任二字,我难信你,所以无法应你,你也同样难信我,因此纵使我应下,你也无法施展开手脚,如此你我二人何必再互相为缚。”李崇安真觉得李景这人累,连自己真实想法都要一一藏起来,却妄图别人对他敞开心扉,天底下哪有这样好事儿。

“静山,你要知道你如今才是真正风口浪尖上那个人,秦王府出身,道院下一任院长,龙争虎斗你以为有那几条院规就可以躲得开吗?你说明白话,我也说明白话——选我总比选他们好不是么!”李景对于这点很自信,他自有他长处,二十余年来凡事言出必行,守信守诺。比起他那些兄弟们,他既有名有份,也是个相对来说可靠一些。

这倒真是大白话了,李崇安不免苦笑一声,皇帝陛下确实是雄主,生下儿子们个个也都不是省油灯,却偏偏都没学到好那一面儿,学会怎么勾心斗角,暗地里使绊子了。少有一个李易,那也是因为信马由缰放任自流才存下一点清澈,而这点清澈以后也存不下了。

李景自信也来源于李易不可确定性,万一日后长得比那十几位兄长还歪,道院、秦王府、程国公府都将岌岌可危:“殿下,你高看我了,我没有那样能耐。且无涯祖师早有规矩立下,凡道院弟子不可涉朝堂之争,不可出仕为官,我若想要接掌道院也只能遵守这些规矩。至于秦王府,殿下知道我父王,历来是陛下指哪他打哪儿,从来不存任何私心,若非如此,陛下怎能放心把一半兵权交托父王手中。这如果是场赌局,我赌谁都有可能输,那么我为什么一定要赌呢,冷眼旁观岂不妥当。”

李崇安要什么没有,出身富贵,自身高智,又走一条阳关道上,他没道理非要依此来挣一场大富贵。说白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既然要什么有什么,干嘛要站危墙下扶谁一把。再说白一点儿,皇子殿下们既然都是群白眼儿狼,选谁都是错,不选还是错,不如不选呢。

“静山都这样说了,我自不便再多言。”李景说罢搁了茶盏起身,临出门时又看了李崇安一眼,嘴几次动弹要张开说些什么,但终却没有说出口。

这副样子,八成是要问自家红狐狸,李崇安眉一挑说:“尧尧很好,就是太好了才天天自寻烦恼。”

听完这句,李景头也不回地离去,嘴中咂着那句“就是太好了才自寻烦恼”,不由得摇头失笑。那小丫头就是这样,爱干事儿就是没事找事,她棋下得好多半也和她脾性有关,什么事都要想得长长远远,都爱往坏了想往好了做,怎么会下不好棋。

只是到底错过了,李景每每想起程帛尧,总觉得心像是有个缺口总也堵不上。

他方才话至少有一半是真,只要程帛尧一天,他就不会为难秦王府和程国公府,不会为难李崇安。以前或许想过,问鼎之后横刀相夺,但如今…终于明白,那个小丫头啊,不是他要横刀相夺就任由他夺过来。

墙外响起一串笑声,清亮得仿若一道流光摇曳而过:“尧尧。”

“小约,咬他咬他,竟然抢你米糊吃,太坏了。进元师弟,你这么为老不尊,小心将来小约长大了,你老了之后小约揍你。”程帛尧声音清丽如昔,耳道里如同指尖微挑一弦滑音弥散而出,清亮却绵长,似晨风中成开一束饱含露珠花朵,听之便令人愉悦。

李景不自觉地嘴角有了笑容,待到他回过神来时,不由自主地轻触自己脸:“果然,一开始便错了么?”

“程师姐,你别教坏小约,我现可不敢开罪她,她很有可能将来一句话就把我碾死,哪用得着揍我。来,小约乖,我没有要吃你米糊,逗你玩嘛,别哭别哭。”郑进元着急声音夹杂着程帛尧轻笑声飘散开,间或还有一两声小孩儿呜咽声,交杂成一片温暖动静。

垂目而笑,李景终将心头这一点执念放下,何必求得呢,这样不是也很好,她很欢,这样就足够了。李景含笑迈步而去,他心中不免要记起杨玉绫来,那个女子他自然不喜,但他始终觉得她那里有他该知道事情:“去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杨侧妃。”

“殿下,这不合适,陛下把杨侧妃关禁宫里,谁也不许见,您冒然而去,只怕要引起陛下不。”

“我引起不还少了么,不过也没必要为这么桩小事而再添上一些,我去禀了父皇,骁儿他们还小,总该让他们见见母亲。”李景说着翻身上马离去,马蹄带起一片烟尘,很便消散了去。

如今杨玉绫被关禁宫深处一处守卫森严地牢里,想见一面确实不容易,对外虽是宣称她疯了,但是人却依然好好那儿半点疯迹象都没有。除了不能四处走,吃穿用度不曾短她一点,甚至侍候人比平日多周到。

杨玉绫倒没想到李景还会再来见她,所以十分意外,如今她对李景也没了那份逢迎之心,因此只抬头看一眼,便继续低下头去做手里针线活:“殿下竟想起看臣妾来了,真叫臣妾受宠若惊呢。”

她手里是给两个孩子做衣裳,李景看了几眼没说什么,只说来目:“我已经把人都支开了,说说吧,说说我该知道而又不知道。”

“殿下真是聪明天成,比晋郡王也不遑多让。”杨玉绫嘴如花瓣一般扬起,微笑弧度相当迷人,她搁下手里针线看向李景道:“只是什么是殿下该知道而又不知道呢,既然殿下都不知道,臣妾就不知道了。”

“你如果还想着有一天出去,还想着和孩子们团聚,就把你应该告诉我说出来。”李景倒也不急,杨玉绫很意两个孩子,他倒不信她能绷得住。李景对两个孩子倒也有几分上心,但老李家利用自个儿孩子先例一点也不鲜见。

出去?杨玉绫轻轻哼笑一声道:“臣妾如今不敢盼着这桩了,不过殿下真要知道么,臣妾就怕殿下知道后会万般悔恨,兼着万万分憎恨臣妾。”

“说!”

“看来殿下真是铁了心想求个明白,也罢,一夜夫妻尚有百日恩,臣妾与殿下这么些年同床共枕,是数不清恩情。如此,臣妾便告诉殿下又何妨,只是这之前,臣妾想求殿下答应臣妾两个条件。”杨玉绫当然想出去,她不愿意把自己一生都耗费这见不到天日地牢里。

“什么条件。”

“第一条自然是殿下说那样,臣妾要出去,而且要和孩子们团聚,至于殿下是否还愿留臣妾身边侍候,臣妾便不强求了,孩子以后殿下会有多,自是留臣妾身边为好。这一条,不知殿下能不能做到?”

倾注过关怀孩子,李景自是舍不得,不过却也不是不能答应她:“可以,第二个条件?”

一瞬间,只见杨玉绫若一只妖艳至极红花般绽放开笑靥,红微启道:“就怕殿下舍得下子女,却舍不下心头那点朱砂。”

第一零七章 欠谁的账也别欠女人的账

心冰朱砂这个说法,也是程帛尧那里化用来,这个李景和杨玉绫都知道,从前程帛尧喜欢说一句话便是——围棋才是我心头爱那点朱砂呀,怎么都不会褪色。

所以,当杨玉绫说“心头那点朱砂”时,李景自然第一个想到程帛尧:“怎么说?”

“从前臣妾恨不得她早点去死呢,现么,就当是为儿女积福吧,让她痛不欲生便是了。以后不管臣妾对她做什么,只要不是要她性命,殿下便不能阻拦,这一条…殿下您可舍得?”杨玉绫知道自己没机会,但她也不允许程帛尧有机会,问鼎后位,成为太后这种事,自己做不到,她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程帛尧登上天儿去。

她一番话落下后,李景皱眉当场,许久都没有回话,而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杨玉绫道:“你和她之间,究竟有什么样仇恨?”

杨玉绫眯着眼睛像猫一样慵懒懒地抿了抿耳边头发,笑道:“这个殿下答应臣妾后,殿下自会知道。”

“可以。”李景倒是答应了,不过他相信有李崇安那么个人,加上程帛尧也并非任人揉捏主儿,杨玉绫也做不了什么。他自是不会阻拦,必要时候,只是会告诉李崇安,让李崇安去阻拦罢了,他不会违诺,但并不代表他就会眼睁睁看着杨玉绫对程帛尧做什么。

“殿下一诺千金,臣妾自是信,那便请殿下安坐,听臣妾细细道来。”杨玉绫接着就把自己重生归咎于梦境,而且梦境非常真实,真实到每一步都应验了。说事儿基本上都是真实,慢慢自然就说到了皇帝陛下归天,李景继位这一条。

李景怔然地听着,并不言语,心中翻起千重浪,却也不知道如何去表述。十指发白地捏成拳,浑身都僵成了一块石头,他不相信自己就这样错失了原本该属于他机会。

“不久之后,她成为您宠妃子,再到后来殿下您大行归天,继承您遗志也是她儿子。您为了让他名正言顺,临去之前废宫立她为后,殿下,她原本该是您后宫母仪天下呀。”杨玉绫说这些话时声音分外轻,也分外柔媚。

“和离再嫁?她和静山这般和美,为什么要和离!”李景看得分明,李崇安待程帛尧可谓是含着怕化,捧着怕摔,就算风雨再大也愿一肩挑着而给她灿烂晴空。所以,对于这一节,他不相信。看来,杨玉绫话里,只怕也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姻缘事儿,谁能说得准呢,没准儿今天还好好,明儿就分道扬镳了。臣妾梦中也不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毕竟这只是臣妾梦境,臣妾可没闲工夫天天关心旁人日子过得是酸是甜是悲是喜。”杨玉绫自然知道李景不会对程帛尧怎么样,还可能从中作梗,所以她李景心里种下一根刺儿,让李景日日不得安宁。

李景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来道:“近这段时**好好待着,过些日子你便可以出去了。”

也不起身相送,杨玉绫只是拿起刚才放下针线活继续埋头缝起来,嘴中道:“殿下慢走,臣妾这儿日日夜夜盼着殿下。”

走出地牢,李景只觉得头顶阳光炙热得吓人,他对杨玉绫话只信三分,但杨玉绫说他得到帝位,并且把帝位传给那个叫李琮孩子时,他是信。至于程帛尧事儿,他却只信芝麻大小那么一点:“这时候都要算计,杨玉绫,你若不是一味把聪明劲用算计尧尧上,说不得我还想留你身边,毕竟你还有些用处。”

不过,杨玉绫把聪明都用算计程帛尧后,她就没什么用处了,她别地方实太蠢。就算是把算计用程帛尧身上,也没想过对手是不是就那么好算计。其实,找错对手和找错队友一样愚蠢,他从前就错把李崇安当对手,不仅让他那位父皇认为他难成大器,也让李崇安这样好助力被推得远远。

而且,还推开了自己想要亲近人,如此得不偿失事儿,吃过亏了自然要记一辈子,再也不能重复这样错误。

李景做着后斗争准备时,李易则云涯道院里为迎接来自兄长争斗和朝野争论而努力完善自我。国师说,这孩子要是打从小时候就一直这么努力,他那些个兄长没一个是他对手。这话没当着李易面儿说,而是说给李崇安和程帛尧听。

“这真不…合理,国师,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有这能耐。”程帛尧没觉得李易有多大进步,虽说看着要比从前沉稳内敛一些,可言行举止上并没有太大变化,反倒好像看起来比从前肆无忌惮了。

国师悠然一笑,而后透过尚未长出绿叶,却已萌芽中树木道:“看着没变,但眼界变了,心变了,想法变了。进步不是非得改变脾气性格不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孩子本性又不坏,并不需要改。他要改就是他现正改,他比谁都明白自己短处哪里,你不是也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么,静山属于知人者,他啊属于自知者,自知者有一天明白过来后,也不难成为知人者。尧尧,静山呐,你们要相信陛下,不会仅仅因为宠爱着哪个儿子,就选择他来继承大统。”

啧,被国师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她想想近李易话,虽然语气态度没变,可比从前要言之有物得多,倒是她想岔了:“那…两年够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怎么,这话你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了,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说道。不过,这话似乎无涯祖师也曾说过,起居注记中有记录过。你倒是有用话都记得住,时不时就拉出来溜话儿,怪不得你棋下得比静山好,就你这捡重要记能耐,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国师说完把杯子递给她,让她满上茶水。

看着红狐狸狗腿子样子,李崇安笑着摇头说道:“国师这话说得再正确不过,她向来是有用就记住,没用一个字也记不住。当然,除了吃,前年欠她一盒绿豆糕,到现还记得呐。”

国师哈哈大笑道:“静山呐,欠谁账也别欠女人账,那是一准要被惦记到死,我看你还是赶紧把绿豆糕给了尧尧才好,省得她老惦记。”

凑国师身边连连点头,程帛尧睨向李崇安说:“就是就是,开桂花时节做桂花绿豆糕,还得是白玉楼,别地儿桂花绿豆糕可不好吃。只有白玉楼,入口既化一点儿也不干,配上茶喝那简直赛神仙呐。国师,就冲您今天帮我,回头我也得请您一块儿吃,”

说到吃,吃货就来了:“什么好吃一块儿吃,赶紧端出来尝尝。”

看着李易从园子外边走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小程约,三人齐齐一翻白眼儿。李易倒是什么都没落下,每天固定一个时辰抱着小程约满道院四处溜着看风看景找美食:“说你师兄欠你师姐一盒白玉楼桂花绿豆糕。”

“桂花绿豆糕这个时节可没有,不过芸豆糕还是有嘛,师姐你不是让厨房做了吗,赶紧端出来呀。还有给小约羊奶糊糊,小约近都不肯喝奶了,非得天天等着师姐给她做糊糊不可。师姐,你可得负起责任来,要不然饿着小约可怎么是好。”李易现这样儿,典型奶爸,还是个特宠孩子奶爸。

程帛尧觉得吧,日后李崇安要是有李易这样儿,那就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好爹了:“行行行,我欠你们俩,宝珠啊你和宝琳一块去端了来。”

得了芸豆糕和程约口粮后,李易就一边自己吃着,一边看奶妈拿小勺给小程约一点点喂羊奶米糊。米糊口感相当细腻,抿嘴里就会化开,而且一滴水都没加,完全是用杏仁煮过羊奶冲出来,那滋味李易要不是不好意思抢小程约口粮,只怕早一气儿吃完了。

小程约倒是好养活,才两个月大点儿就不爱吃奶了,天天就瞅着吃羊奶米糊。程帛尧虽然对程约没有多深情感,但对她还是很不错,总是变着法子给她补充营养,让她吃好喝好。小程约也争气,越长越像一颗沾了胭脂珍珠,让人看着都高兴。

“对了,师姐,前两天我十一哥去看过杨侧妃了。”李易一边吃着一边扔炸弹,一点儿也不觉得他这消息有多么爆炸性。

“他去看杨玉绫做什么,你就没多听说点什么?”程帛尧现都想剁手了,当初她就该…好吧,她确实下不去手,杀人害命这样事她真做不出来。杨玉绫呀,你也别逼我,逼急了我配一剂药,让你丫假疯变真疯!

“好像说起过你,多我也不知道,诶,我听说师姐将来会生个儿子耶。不过师姐,你好像还一点儿动静没有呀!”李易很善解人意地加了这么两句话,这话完全是传话人没说,他这是领会了李崇安精神,用这两句话消去程帛尧心头不安。

堂兄真是好…温柔大丈夫呀!

第一零八章 师姐虽然很万能,但这个真不会

春雪融作暖水,万物妆成新绿。

道院里大门边上种满了嫩黄的迎春花,因有些年头了,枝条长而柔软地拢成一道绿地黄花的围墙。山下的孩子们最喜欢跑到道院来玩,门前的花也没少被孩子们攀折去,无涯祖师在这一点上是个妙人,自家的花好看,打开门来大大方方地欢迎所有人来赏玩采摘。

乡民们有拿迎春花入菜的习俗,这几日天天有人来采花,那迎春花墙却是一天开得比一天繁盛。迎春花儿一开,满山的野菜也都冒出头来,道院附近的山头天天有人背着篓子采野菜。程帛尧最喜欢吃胡葱和香椿煎鸡蛋,还有嫩荠菜苗儿,乡民们管它叫地菜,还有句俗语“三月三,地菜当灵丹”。

不过等到三月三的时候,地菜就老得抽条冒白花儿了,这二月的天儿却正是吃地菜嫩芽儿的时候,和馅做饺子、摊煎饼、做素春卷儿、煎鸡蛋,地菜绝对是野菜里最受欢迎的。还有艾草糯米粑和蒲公英嫩苗也都是极其美味的食材,至于榆钱柳树芽这样常见的山野美食,更是多不胜数。

李易新晋成为吃货中的一员,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时候,趁着跟国师谈论古令天下事的间歇,拉上郑进元、张放和以及程帛尧到乡间寻访春天里最鲜嫩的那口盎然滋味儿,逆袭吧,绯闻女王!。

“厨房里没少做,你也没少吃,做什么还非下山不可,我看你们仨就是找机会偷懒。进元师弟,要是热起来之前我住不上新宅子的话,你懂的!放和师弟呢,你不是说要去海边么,怎么山青了天暖了,都不见你启程呢?”程帛尧觉得他们三个就是不想分开。三个好基友,你舍不得我,我舍不得你,恨不得成天穿一条裤子才好。

郑进元连连哼叽几声说:“诶诶诶,师姐,不是说要劳逸结合么,也不能成天只埋头干活儿吧,那样会变傻的。你看放和,本来就够傻了,再傻一点。只怕连自己是谁都答不上来了。”

对此,张放和不发表任何意见,跟郑进元这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主儿斗嘴。才真正会变傻。程帛尧看郑进元一眼,说:“你们下山玩就玩吧,还非拉上我,我正和王师姐谈论绣花图样儿呢。”

“师姐还会绣花儿?”

“呃,师姐虽然很万能。但这个真不会,不过我要不和王师姐谈论,回头做新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上我。”说话间已经到了迎客堂前,最近守迎客堂的弟子都换成了嘴皮子溜,贼精贼精的主儿。老远见到他们几个来,连连挥手打招呼。

“小程师妹。这是上哪儿去?”

“领仨吃货找好吃的去,回头给师兄也捎一份儿,不知道师兄爱吃什么。”

“我倒不需要小程师妹替我捎好吃的。我这里走不开,小程师妹帮我跑个腿儿怎么样。”师兄倒一点儿也不客气,用郡王妃跑腿儿,还捎带着太子殿下和长公主的长子、相爷的独子,这跑腿儿的队伍也太华丽了些。

程帛尧倒无所谓。反正也就是捎带手的事儿:“成,你说。”

只见师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来。虽说是信封,但信封一般不用红色:“师兄,这是有人求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