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殿门,里头点着油灯,忽明忽暗。

殿内的天花板为金漆彩绘,殿顶正中部分是一个“斗八藻井”。藻井内纵深分为上圆下方两个部分。井口内壁雕有许多小天阁,每阁内都雕有佛龛,龛内则供有金装小佛,宝相庄严。

衬着三米多高的汉白玉戒台,环绕四周,雕刻着一百一十三尊泥塑金身的戒神,或面目狰狞,或顶盔贯甲,或仙风道骨。形态各异,在长明灯中兀自宁静。坛上供奉着释迦牟尼的坐像,像前有十把雕花木椅,即是“三师七证”的座位。

蒲团上盘坐着一人,苏挽月远远站着,没有走过去。身着白衣,披散了头发下来,竟也是满头华发。那背影,看得人触目惊心。

“你是谁?”站着没动,硕大的内殿,其实已经再无其他人,但苏挽月就是不愿意相信。

那人没有回答,脊背凉薄,手中经书再翻过一页,佛前的长明灯闪烁不已,但依旧发着不甚明亮却温暖的光线。

苏挽月快步走了过去,绕过蒲团,几乎是跪倒在了面前。半个多月前见他,鬓发间见他几缕白发就看得自己心惊胆战,如今的样子,已经不是苏挽月能够想到的。难怪雪若芊语气隐忍又犹豫,苏挽月心里一瞬间满目疮痍,似乎光看着他的头发,就自然而然放下很多事。

“吓到你了么?”朱佑樘目光仍停留在那页经文上,脸上依旧无可挑剔,一双凤眼,仍然举世无双,他表现得越淡然,苏挽月越是内心惊涛骇浪。

“发生什么事了?”苏挽月听着自己声音都在颤抖。

朱佑樘抬眼,却是先看到了她脖颈上的吻痕,咬得有些深,有几处都青紫了,想必有过缠绵悱恻的情事。笑了笑,如玉的那张脸没做任何表示,而是缓缓问了句,“你怪我么?”

他淡然起来的样子,让苏挽月几乎发狂。

“生病了么?没找太医么?你快点回答我啊!”

对比苏挽月暴跳如雷的样子,朱佑樘清心寡欲跟谭死水一样,抬手起来,伸过去,摸了摸她的脸,像是以前很多次一样,“挽月,我应该还能活一个月,你就不能温柔些么?”

“什么意思?”

“早衰之症,我小就体弱多病,那时候太医诊断说,我活不过十五岁。而今偷得十年的寿命,也该到头了。无从医治,我早已油尽灯枯。”好像没有什么遗憾,也没有什么可以去期待,只是静静拿着手里的经书,超脱的样子,让苏挽月想起那个前世的优昙尊者。

苏挽月头脑里的弦一下子崩断了,从他手里夺过经书,撕得稀巴烂,站了起身,指着释迦牟尼的佛像,“所以你如今躲到这个地方求神拜佛了?我才不信,天下都是你的,你从来都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我见你,不是想同你大吵大闹的。”朱佑樘自下而上望着她,却莫名有种俯瞰众生的气魄,他说话没了以往的尖锐,好像只残留了那份冷清。

唯独那份冷清,衬着他满头华发,让人触动太大。

苏挽月倔强站在那,肩膀起伏,“那雪若芊找我来做什么?你若死了,我赢了冷霜迟又怎么样?天下无主,还不是一样会大乱?”

“那天下,不是还有你么?”朱佑樘兀自笑了笑,站了起身,看着苏挽月茫然的眼神,他却是双手合十,对着佛祖一拜,“天佑大明,千秋万世。”

“大明疆域,西南有沐国公世代镇守昆明府,东北有朵颜三卫为屏障,唯独西北,鞑靼瓦剌虎视眈眈,北元王朝苟延残喘。此次杨宁清背水一战,虽不可说有必胜的把握,但却是百年来最难得的机会,若是成功,被保北方五十年平安。”

“中原武林,一直游离于朝廷之外。少林武当独树一帜,恃尊而骄。烟雨楼始于漠北,又立誓要杀尽中原武林,树敌众多,但结果少林玄决、武当风明子后,已无大用,可杀之。”

“朝内已有你党羽,听你号令。牟斌掌御林军,杨宁清掌边境百万兵力,他们二人会为你撑腰,届时烟雨楼已灭,边境安宁,武林清静。至于张氏外戚,完全不是你的对手。日后,没人会与你为难。”朱佑樘侧身望着苏挽月,一步步走过去,缓慢但又坚决,眼神之中,有嘱托,有安抚,“挽月,不会很难,掌天下其实并不难。”

苏挽月瞪大了眼睛,反应了很久很久,久到油灯的灯芯都烧断了,才恍然而悟,“你的意思,把皇位给我?”

第317章 无用傀儡(1)

看着朱佑樘没有异议的表情,苏挽月完全崩溃了,“你想得美!你甩手死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我才不要那个冷冰冰的皇位,你若要灭烟雨楼,尽管找别人,我没有把柄在你手里,不会按着你设想去做!”

何曾天衣无缝的计谋,他算好了所有事,把几乎可能想到的威胁都去除了,而后拱手奉上自己的河山。苏挽月没想到最终,朱佑樘会如此大方。

西北一事,不是由她可决定,但对不对付冷霜迟,却可以争取。苏挽月想不到其他方式,可以来驳斥朱佑樘,心里震惊过大,大到脑子都要炸了。

“其实烟雨楼,朝廷出兵也可以,但我不愿死那么多人,也不愿你日后狠不下心。”朱佑樘站在那,白衣胜雪,宛若能看透所有人的内心。苏挽月心不够狠,她就算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可能也不会下狠手了解了冷霜迟。

但有些人,天生就是个毒瘤,你若留着,早晚一日会伤及自身。

朱佑樘太知道苏挽月的弱点,也太知道冷霜迟的本事。

“冷霜迟三日之类就会来取我性命,你可以走,但我绝不离开法源寺。”朱佑樘望着摇摇欲坠的苏挽月,没有伸手去扶她一把,望着她颤抖不已,终究会经历内心苦痛不堪而成熟,“你可以选择的,是让我三十日之后早逝,还是三日内被人屠杀。”

“朱佑樘,你未免太狠!”苏挽月抬了眼起来,红得吓人,她气到不行。

三日和三十日,这种抉择好像太荒唐,赢了又怎么样,让他帝王之身能死的有尊严些?砸碎了长明灯,灯油流了一地,长长的灯芯哗一下烧了起来,但那种火势,也不过是她内心徒然的挣扎。

“无逸,雪罂,出来。”轻喝一声,从火里走出来两个人影。

苏挽月看着朱佑樘,“这是活死人做的傀儡,你看看清楚,不是死了就可结束的。若是惹急了我,你也会被做成傀儡绑在我身边,我说到做到,你别想轻易求死。”

那两人偶眼珠像脖子做的,泛着死气,直挺挺站在那,阴森森。但朱佑樘看着面前的东西,仍是面不改色,笑得有些无奈,“我也不想死啊,但阳寿如此,有什么办法?”

“你不准这么说!”苏挽月急了,推了他一把,但朱佑樘仿佛没力气一般,直接摔到在地上。

苏挽月惊了下,挥手退了傀儡,过去要扶他。

“不必扶我。”但那人却很逞强一样,一定要自己起来,苏挽月手顿在半空之中,有些凄凉。

需要用膝盖的力量,跪着缓慢爬起来。全身的关节都好像散架了一样,连呼吸都会疼到几根肋骨。就是如此痛不欲生,他都可忍受,内脏已经萎缩殆尽,黑发成雪,他也不在意,但不是你能忍,苦痛就会过去,最终还是会死掉。

苏挽月忽然哭了,半蹲在地上,苦不堪言的那种,“为什么我决定要忘掉你,又让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为什么我恨你恨得要死,你却要把你所有的给我?”

最难过的事,就是无能为力。

朱佑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其实并不脏,但他很有洁癖。摸了摸苏挽月的头,像哄小孩子一样,“杨宁清也不坏啊,你嫁了他,会幸福的。”

“那当日在太和殿他求你赐婚,你为什么不允?”苏挽月眼睛哭得跟核桃一样。

“你那时喜欢他么?”

苏挽月不语,心里悲怆,又徒生寒意,朱佑樘始终是看得最透彻,手段最高明的那人。

“我不怕你喜欢别人,也不怕你嫁了别人。我原本以为什么都不怕,但最后发现,我怕你忘了我。你可以有另外的人生,有其余的感情,但我死之后,希望你偶尔记起我。”语气平淡,没有请求的意味,冷冷清清像是在诵读书上的旧情往事。

“那独孤十二,你也一直在骗我?”

“知道多了,你会更难过。没有人了解我,我也不需要别人同情。”朱佑樘满头华发站在那,有种让佛祖都侧目的悲悯,“你是我最在意的人,我的江山给你,我的亡魂也愿守护你。”

时日无多,看过往前尘,如白驹过隙。年少时做过多少愚钝之事,现在想起来,所有的都不值一提。贵为太子的苦衷,年少登基的风光,平定四方,国泰民安又如何,还不如每日倚窗看雪景来得惬意。

苏挽月哭得肺都要咳出来了,只是一个劲的重复,“我不准你死…”

朱佑樘给的爱,太过沉重,或许已经超越了她的理解能力。纠缠不止就是这类情形,恨不能,罢不予,生生世世。

“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见到我么?”朱佑樘轻声问了句,眉目有种寡淡的温柔。

“我们前世就已经见过了。”苏挽月在心里默默回答。

从戒台殿出来,苏挽月脸上的泪痕已经整理干净了,只是眼睛有些红,吸着鼻子的样子,有点可怜。

雪若芊背着手站在下头,听着殿门开合声,回过头来,外头已经天黑了。

“有的救么?”苏挽月劈头盖脸问了句。

“已经救过十年零三个月,无可再拖。”

“就算是你师父也不行么?”苏挽月仍不死心。

“我师父也只是凡人,不是神,就算身烙红莲,也与千年前那个红莲尊者不同了。”冷冷解释,在夜风中,她显得孤傲又绝情。

所有的辜负,都是浪漫的蹉跎。苏挽月片刻间,心若死灰。

“无逸,雪罂。”轻声召唤出了傀儡,两手交叠伸出,掌心皆是两块三角形的符,两人分别拿过。

“保护殿内的人,魂飞魄散亦不离。”苏挽月轻声念叨着,而后走下台阶,身心俱疲的模样。那是换魂符,从她身上提取两魄,分别交给傀儡,有了一魄的傀儡会比以前更厉害。她已经不在意自己了,什么都无所谓。

“你若魂魄不全,日后下了地府,不可轮回。”雪若芊轻声提醒。

“今生都无法去掌控,还奢求什么来世。”苏挽月冷冷笑了下,有点残忍的笑容。

山门殿为南轴线上的第一座殿宇,两侧与院墙相连,左右各有一个旁门。

殿前有石狮子一对,面阔三间,单檐庑殿顶,灰筒瓦覆顶,四角挂有风铃,门额上挂“山门殿”三字的金匾。殿内前后贯通,中间为通洞。两侧各立有一尊泥质彩绘的护法神塑像,一为密执金刚,一为那罗延金刚。

苏挽月盘腿在殿前,看着前头空地上的松树,已经足足看了两天了。

潭柘以泉胜,戒台以松名。一树一态,都不重复,形成了“戒台松涛”的独特景观。只是景色再奇特,苏挽月也无心观看,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但感觉不到一丝饥饿。

烟雨楼教众到来的时候,她目光停留在山间的晚霞上,火红的夕阳照到她脸上,镀上一层七色的华彩,看上去恬静无比。

淡粉色的薄雾消失殆尽,桃花瘴应该已经破了。

“诸位施主,回头是岸。”了因单掌立胸,右手执禅杖。苏挽月在后头望了望那个灰袍的僧人,并未起身。他坦坦荡荡站在那的时候,让苏挽月有种舍生取义的感觉。出家人,好像都是把身死置之度外,也早就找到了比生死更重要的东西。

第318章 无用傀儡(2)

“你算老几?”一支冷箭射过来,角度一点都不刁钻,但了因却没有躲,扎在他左臂上,单掌立胸的慈悲姿态却没有变。他成了今晚第一个见血之人。

殿内的密执金刚和那罗延金刚拔地而起,缓缓走了出去,近三米高的泥塑金刚,行动起来有些缓慢,但却异常威武。苏挽月仍然盘腿坐在殿中,望着两个金刚走下神殿,去了了因身旁。

以血为誓,僧人和神殿共存亡。

众人见了凶神恶煞的二将,只当做这是唬人的把戏。纷纷一窝蜂涌上来,苏挽月冷冷在后头看着,并未见冷霜迟的身影,甚至是屠四和薛十的身影也没见着。

金刚密执和金刚那罗延,乃是佛门的护法神,一火红,一青紫,就算现在只是个泥塑的身体,也不容许外人在佛门放肆。几番恶战,虽泥塑身子被砸了几道口子,但巨人的体型,一抬脚就能踩死躲避不及的几人。

“我若入了这空门,又如何?”正半睁半闭看着殿外的场面,冷不防后头有人问了句。

“一入空门,二进无相门,三过无作门。若过了这三道解脱门,才可入涅槃。”苏挽月没回头,没起身,双手放在膝盖上,冷冷回了句,语气波澜不惊,“好久不见,冷华公子。”

“还真不习惯你这么叫我。”冷笑一声,冷霜迟伸手成爪去抓,但却扑了个空,面前那个身影已经消失。

“你才过了空门,在第二道门前。比起你手下那些乌合之众,你还有几分本事。”苏挽月出现在后头,离的很近,又似乎很远,模模糊糊像是只有个幻影,但却眼神执着,像她真的就在这里。

冷霜迟回头,看着已经站到后殿的苏挽月。山门之中,已经封了两个旁门,只剩这前后相通的一道门。

“朱佑樘待你如此,你还愿意舍命护他?让我杀了岂不各自轻松?”冷霜迟笑笑,一扬手,长明灯全灭。长长的甬道中,漆黑一片,听不到外头的打杀声,却很诡异能听到殿角上的风铃声。

“若真让你得手,你会轻松么?”黑暗中,看不见苏挽月的脸,只听得到她声音,好像来自四面八方,“弑君之罪,你有何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

“大明杀我双亲,灭我九族。我自当报仇雪恨。”玄色衣裳,立在黑暗中有丝隐隐的光泽。抬了下手,袖口中抽出小截管子,抽开来,便是条通体雪白的狐狸,比普通狐狸要大个两三倍,兽眼中满是杀戮之气。

“这是你自幼被灌输的么?真可惜,成了别人的工具。过去无从更改,但你已经忘了你的祖先是谁,反而俯首称臣在异族的脚下。”完全没有苏挽月的影子,但黑暗中,走过来两个血红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又被浓墨重彩的黑暗所包围。

黑衣为地煞,红衣为天煞。那两个傀儡,已经是最嗜杀而强悍的样子了。

冷霜迟看着苏挽月见面礼,啧啧称奇,“你从什么时候起,摆弄这巫蛊的修行?竟然天赋至此。”

管狐扑了上去,化作一道白光,爪子和牙齿都陡然长了数存,一爪就可把人撕成碎片。但那两人的红衣,好像是火,挨近了便烫的不行,只一招,管狐落地时,前爪的毛发已经被烧焦了。

“为何要帮鞑靼做事呢?你在我眼中,一直不是那样的人。”黑暗中,苏挽月叹了口气。

“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冷霜迟好像极为不满苏挽月今日的啰嗦,“如果硬要解释,只能说身不由己。”

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管你愿不愿意。可以在人前骄傲得眼睛长在天上一样,作为代价,你在人后就得活得像条狗。

管狐蛮横撕裂了雪罂的时候,无逸正一口咬在它脖子上。傀儡是没有武器的,但他们天生会用对方的手段,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管狐力道很大,又是野兽,一爪拍飞了吊在脖子上的无逸。但就算如此,它喉咙上,还是有道不大不小的口子,幽幽淌着血。

雪罂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碎裂的地方又开始粘合。他们得了苏挽月的一魂,已经略微有了七情六欲,慌慌张张看了倒在地上的无逸,又咬牙切齿扑了上去,像是要报仇般。

无逸爬了起来,亦是毫不犹豫卷了进去打做一团。两人一狐,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白色和红色的影子交相辉映,动作快得像是一团跳动的火焰。

“当日你送我的飞蛊,今日还你。”黑暗中,感觉有东西碰到自己手背,张开手来,感觉到掌心蠕动的,是条虫子。

“你是自个开始修行蛊术,看不起这个小把戏了么?”若是她没了飞蛊,脸上会回复原本的面貌,冷霜迟虽然心惊,但也生气苏挽月如此拒绝。飞蛊的炼成虽然不是万年一遇,但也相当麻烦,若是她自个再去练,还要花几年。但好像她拒绝了,就没有自己去忙的打算。

苏挽月抱歉一样笑了笑,“我欠你的人情已经够多了,能还的自然还了。”

“你若让开这条道,让我杀了皇帝,才算是真正两不相欠。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欠了就是欠了,我给了就是给了。”冷霜迟冷笑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飞蛊。

“你杀得了我两个傀儡,再杀了我,就可以如偿所愿弑君了。”

“那我便试试。”指尖如刀,割开了手腕,血顺着他线条优雅的手流了下来。那双桃花眼里,有种慵懒而志在必得的神色。管狐问着血腥味,不管不顾跑了回来,趴在地上舔得一干二净,而后眼里通红,看样子更饥渴了。

“雪罂。”苏挽月轻喝一声,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即刻不见,管狐追着那个身影跑,竟然也不见了。

但片刻后,听到了隐忍一声的轻呼,傀儡是不会叫痛的,只能是苏挽月被咬了。

红衣如火,再出现时同管狐扭做一团,在地上厮打在一起。一人一兽,用着几近野蛮的姿势。管狐被抓得毛发掉了一地,那小姑娘也是发髻散乱,木然的一张脸也满是狼狈。

无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大刀。手法果断,竟然生生切下那狐狸的尾巴。

普通的伤会让管狐更加兴奋,唯独这切尾巴之痛,让它一下变成了丧家之犬。一声哀嚎,朝着冷霜迟跑回来,但立马被一脚踹翻,“没用的东西!”恨恨骂了句,取了玉箫出来。

他本不屑亲自动手,虽说苏挽月用的傀儡,本质上同她自己并无差别,而管狐已经是区别于自身的存在了,自然没有她的傀儡厉害。

一萧在手,准确捅穿了雪罂的眼睛,血糊糊一个洞,但感觉不倒疼,睁着瞎了眼睛看他。

无逸持刀扑了过来,被齐齐砍断了手腕。手臂伸了过去,玉箫一横,冲着无逸的心窝。真金不怕火炼,断他身上如火,也烧不了冷霜迟的玉箫。

“苏挽月,我就不信你这两个傀儡打不死的。”冷冷一笑,桃花眼肆意慵懒。

只听得幽幽叹了口气,而后苏挽月有些无奈说,“我同你打便是了,欺负他俩做什么。”天底下会心疼傀儡的主子,只怕只有苏挽月了。见着雪罂血淋淋的眼睛,虽会缓慢愈合,但苏挽月也觉得痛一般,而无逸的断腕之痛,也看得她心惊胆战。

第319章 百世轮回

无相门破,眼前的黑暗像碎片一样扯开而后消失,缓缓现出了本来的面目。

原来已经到了最后一殿,戒台殿。先前山门殿里种种,不过是空间倒置的把戏。回头一望,山脚下打杀的声音犹在,这才感觉回到了人间。

苏挽月盘腿而坐在殿门前的空地上,一如她先前在山门殿中的情形。

她从未离开过这里,无作门亦称无欲门。谓若知一切法无相,则于三界无所愿求;若无愿求,则不造作生死之业;若无生死之业,则无果报之苦而得自在。

“过了无作门,你即重回涅槃。”苏挽月轻声说了句,两个傀儡立在她两侧,面无表情。她脸上多年不见天日的伤疤露了出来,在她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狭长的一道疤,真是破相了。

冷霜迟望了望她,语气有些怪异,“你不是守着这第三道门么?我如何过得去。”

“杀了我,便过得去。”语气轻松,像在谈论天气一样。

话音还未落,被斩了尾巴的管狐扑了上去,白驹过隙的速度,眨眼之间行到苏挽月面前。它大抵是猜出来了,还它尾巴断了的人,便在眼前,张了血盆大口,身形也大到小牛一样,要把苏挽月活生生吞下去的架势。

手中红拂扇一展,上头杨宁清提的两句诗分外显眼。苏挽月甚至还垂了眼眸去看上头的字,而后一扬手,卡在了管狐的利齿上,手臂一横,手掌一翻,电光火石间巧劲撬掉了管狐左上的尖牙,带血的利齿落在地上,管狐看上去狼狈不堪。

“畜生毕竟是畜生,要好好管教。”苏挽月笑了笑,看着脸色铁青的冷霜迟。

这狐狸,应该养到头了,他不会容许这么丢脸的东西存在。

困兽犹斗,那狐狸发狂一般,前爪弯曲,一副攻击的样子。

“雪罂,退下。”苏挽月叫下了挡在前头的傀儡,面无表情看着那畜生通红的眼睛。

“你若是方便,就替我杀了这玩意,我不在意。”冷霜迟在后头漫不经心说,一点也不心疼。

管狐似乎听明白了一样,扭头看冷霜迟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怜。

只一招,红扇出手,像利刃一样围着管狐的脖子绕了一圈,世界好像静止了几秒,而后它的头掉了下来,被齐齐斩断的。红扇回手时,那副挫败的身躯已经倒下,眼睛仍然睁着,畜类的眼睛,竟然有几分不舍的人情来。

苏挽月站了起身,摇了几下扇子,上头一滴血都没沾到。

“冷霜迟,你知道为什么要我来对付你么?”苏挽月幽幽问了句,巴掌大的脸,却显得满目疮痍,不忍让人细看。她大大方方敞着破相了的面容,好像到现在才想明白,没有什么值得去在意。

“因为你的蛊术奈何不了我,也因为,清浊禅者再厉害,斗不过红莲行者的伏羲八卦阵。”她笑笑说了这句话,抿着嘴角,轻轻颔首的样子,一半的侧面依旧美好到可以杀人,只是另一半,宛若罗刹。

冷霜迟没说话,一点也不惊慌的样子。地上爬过四尺来长的翠蛇,长大了许多,它所经之处,泥土开出了诡异的红花,片刻之间,从绽放到凋零。

“无欲无求才可过无作门,你若是心存杀念,怎么可能过得去?”苏挽月依旧在笑,看着那蛇朝自己爬过来,“雪若芊布的伏羲八卦阵,就算是清浊禅者,也破不了,你就算得了全部真传,又能如何呢?”

最后那抹笑,已经有如罗刹,苏挽月屈了屈手指,口中送了个咒法。

地上腾起橙色的火苗,烧了片刻,便是成了黑色的瘴气。环环相扣,步步为营,把冷霜迟困在了里头,这是种宿命,清浊禅者永远比红莲行者差了那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