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宁清看了看苏挽月的穿着,笑了几下,嘴巴里呼出白白的雾气,“我应该把我的衣服给你穿。”

“你的我穿也大了啊…”苏挽月完全不明白杨宁清这句话里的意思。

有种莫名的味道,看她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杨宁清私自幻想了下那套衣服如果是自己的,感觉应该会更好。每个男人都会有占有欲和保护欲,杨宁清应该是保护欲多一些,但看她裹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里时,忽然占有欲又多了起来,忽然裹住她的,是自己的衣服。很幼稚的想法,但却真实。

“你特意在这等我么?”见杨宁清迟迟没有说话,苏挽月再问了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杨宁清还是没怎么说话,冲她笑了下,“我们走吧。”不算承认,也不算否认,转过身走了,苏挽月踢踏着宽大的裤脚跟在后头,靴子踩在雪上沙沙作响,才洗过澡的身子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冷,就是仍然湿漉漉的头发有些冻头皮。

她脑海中一直在想杨宁清刚刚含蓄英气的那抹笑,纷纷大雪仿佛都沦为陪衬,他是天生极为适合这个塞外的人,所有的雄浑和厚重,都与他身上的气质,融合得恰到好处。

走回房里的时候,苏挽月的头发丝,已经结成了细小的冰凌,外头气温应该到零下三十度了,遇水就能结冰。房里烧着地热,炕上也暖的烫人,幸亏是这样,不然会被外面的天寒地冻冷死。苏挽月扯了扯衣领再裹紧了些,也没见外,踢掉鞋子爬到炕上暖脚去了,炕上头摆着个黄花梨木的炕案,上头摆着个熏香炉和几本书。

“你在干什么?”见杨宁清在翻箱倒柜的找东西,最后长吁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似的,苏挽月扭头望了几下,问了句。

“把手伸出来。”杨宁清走过来,站在了火炕旁边,手里拿着管软膏。

苏挽月脸微微红了下,把自己变很丑的两只爪子递过去,而后杨宁清把软膏挤在她手上,用掌心的温度帮她把药膏揉散,“这是口脂,能治你手上的伤。”

口脂也叫面药,能涂在脸上和嘴上,是用猪牛羊胰脏里的东西提炼出来的,加了香料,闻起来有浓郁的香味,这是最早的冻疮膏,功能都是差不多的。苏挽月望着杨宁清在昏黄烛光下,无比认真的神情,忽然觉得很感动。手上每一条裂开的缝隙,都被小心揉进了药膏,动物的油脂有种滋润的功效,让它不会那么干裂。

“你以为我在辽东,那最后是谁跟你说,我在榆林?”苏挽月开口问了句话,打破了宁静。

“没谁同我说,我自己查出来的。”杨宁清依旧在很认真看苏挽月手,没有抬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上做事的风格,还是滴水不漏。”的确,若不是朱佑樘有意为之,不可能所有武将都集体装傻,杨宁清也不可能这么久都徒劳无功。

擦好了药,收了手回来,苏挽月垂眸看了看自己两手,抬眼冲着杨宁清笑了下,“谢谢。”

“你究竟犯了什么事?要有这么严厉的处置。”很认真的神情,语气也很严肃,杨宁清看着苏挽月那双依旧流光溢彩的杏目。

“叛书上很清楚,我刺伤了张皇后。”苏挽月答得毫不在意。

“不太可能。”不知道为什么,杨宁清很不相信这个说法。

“是真的,”苏挽月瞪大了眼睛,重复了一遍,“我没必要骗你啊,我就是把皇后从宫中掳了出来,这是条死罪。我还一刀砍伤了皇后的腿,让她三个月都下不来床,这又是条死罪。但我却只是被叛充军而已,是不是很幸运?”笑了笑,本想很随便而轻松结束这个话题,但看着杨宁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沉重。他明显不是好糊弄的人。

“你做事都会有一定目的,虽然冲动,但于大事面前不会意气用事。”杨宁清冷静望着苏挽月的脸,像是三言两语就把人解剖了一样,而后手抬起来,虚虚晃过一刀,“你这么做,要执意要离开京城,为什么?为什么要斩断情丝?”

最后那句问,重复而强调了一遍,苏挽月是自己愿意离开朱佑樘的,那个如今贵为天子的人,也留不住她。

“什么情丝?我以前也不过是个锦衣卫。”苏挽月仍是死不承认,虽说是个人都知道她同皇帝的关系,但毕竟从来没摆在明面上来讲过,现在更是不愿意提起。

“我虽是武将,没有文臣的花花肠子,但却并不是瞎子。”杨宁清摇头笑了下,有些无奈苏挽月现在睁眼说瞎话。

苏挽月又开始头疼了,憋了半天仍是不知道怎么说,从炕上下来找鞋,“我要去睡觉了。”北方许多人把炕当做床,平日里摆张案子吃饭喝茶不耽误,晚上把矮桌撤下去,铺上被褥就是床。但苏挽月一直没有这个习惯,她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而且一直抵触在睡觉的地方干其他事情,所以即便有热炕,她还是愿意钻去床上的冷被窝。

杨宁清望着她慌慌张张的举动,也没再逼她。看她套好靴子,踢踏着宽大的衣服往里屋跑,也依旧是站在原处没有说什么。

吹灭炕案上的蜡烛,想着关好门去隔壁房睡,回过身却见苏挽月站在自己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吓了杨宁清一下。

“怎么了?”毕竟是久经风云,只微微一刹那的惊诧,并没有从脸上表现出来。

“你今晚同我睡一张床,好不好?”苏挽月直勾勾看着杨宁清,让人毫无防备说出了这个要求。

这句话比她刚刚忽然站在自己身后,要有杀伤力太多。杨宁清几乎是退了半步,站稳身形第一句话,“你疯了么?男女授受不亲。”

“我不在乎,反正我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苏挽月显得很暴躁,也不知道她刚刚是念及了什么事情,上前一步拽着杨宁清的胳膊。她眼睛里的神色,显得很脆弱,是真正意义上的破裂情绪,而不是装出来的做作。

苏挽月那句话,说得轻如鸿毛,但别人听起来,却是重如泰山。被拽着走了几尺远的距离,望着她侧过身去,纤细的脖颈,在黑发衬托下显得很苍白,不知道为什么,杨宁清忽然有丝伤感,“挽月,你是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我就不信不能让他滚出去。”苏挽月答非所问回了一句,没有回头,背影有些倔强。

我要让他在我心里,滚出去。这句有些怄气的话,像是最苍白的反驳。

杨宁清硬生生要抽回手,却被苏挽月攥得很紧,她忽然回头看着杨宁清,苦笑了下,“你错了,不是我执意要离开他,是他不要我了。”这句话说起来,能理解成很多意思,但在苏挽月立场,情形便是如此。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苏挽月回答的是先前的问题。为什么要挥剑斩情丝?

也许是在情况还不算最糟糕的时候,选择比较好的结局。不要到头来,两个人反目成仇。

里屋没有掌灯,所以光线很暗,苏挽月很霸道,拽着杨宁清一定要他上去。两人僵持不下,却忽然听着她很小很轻柔的话语,“我只是不想一个人,你陪陪我就好。”

第283章 旧情再续(2)

她的话像是能蛊惑人心一般,杨宁清从没有哪个时刻,这么两难抉择过。最终掀开了被子,只脱了靴子,抱着她和衣躺下去。她像个八爪鱼一样,搂着杨宁清的腰,很小女人也很无助的那种。

“你能告诉我,是我哪句话触到你底线么?”在黑暗中,杨宁清睁眼望着模模糊糊的帐子,长叹了一声。

“总之你不能提他。”在他怀里,苏挽月闷声回了一句。

“你是要借我忘了皇上么?”杨宁清仍是不怕死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就感觉苏挽月像个龙虾一样要蹦起来,立马被自己一掌按了下去。

“你信不信我打你!”苏挽月咬牙切齿。

“我不喜欢做替代品。”杨宁清难得冷酷,同她说这么句话。

他虽说不想斜瞥天下的气魄,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尊严,他不会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因为她投怀送抱,就不问缘由地受宠若惊。杨宁清也是聪明人,他知道苏挽月和朱佑樘的感情深厚,凡属深情厚谊,要割舍起来,往往如断臂止血,需要狠心再狠心,其中辛苦也不堪言语。

“我没有把你代替他,我知道抱着我的是你,你也的确有让我安心的力量。”苏挽月回了一句,她已经没刚开始那么狂躁了。

在黑暗中,感觉杨宁清全身都紧绷起来,很僵硬,手往上,想要去摸他脸上的表情,却被他的手一把拍了下来,“别乱动。”语气有些凶,但又有点温润的味道,不似朱佑樘,即便是说情话的时候,也是冷酷非凡。有些人天性善良稳重,有些人天性冷艳决绝,这些都是老天爷赐予的东西,就算后天强求要去改变,真正成功时,你也已经丧失自己了。

“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苏挽月老实了下来,问了句。

她刚洗过的头发很柔顺,有种绸缎般微凉的触感,撒在杨宁清脖子上时,微痒。也没有伸手抱她,只是虚放在她后背上,没有再动过一下。苏挽月的这个问题,对杨宁清来说,好像是从没有想过一般,被她问起来,才开始思索了半晌,“带你回固原,在那没人能欺负你。”

“在这也没有啊。”苏挽月觉得自己定义“欺负”两个字的含义,应该同杨宁清不同。

“让你干那么多粗活还不算?把你送去那种地方还不算?”杨宁清这两个反问句,明显带着些懒得多说第二遍的霸道。很奇怪,某些情绪,就像被丢进凉水里的烙铁,忽然坚硬起来,没有办法去苟同。

“陶格斯是你什么人?”苏挽月突然之间,想起了心中还有这个疑惑,“她戴着我当年交给你的耳环,那应该是你娘亲的遗物。”

这句话一问出来,就是如死一般的寂静,静到苏挽月都有些错觉,觉得杨宁清已经睡着了。没有再说话,苏挽月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就如同杨宁清先前三番两次问起朱佑樘一样,自己同样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她是我妹妹,那对耳环的确是你给我的那对。好眼力,这么久好记得。”杨宁清平缓又冷淡说了出来,两个在黑暗中相拥着的人,却感觉离那么远。各自都有各自足够长篇大论的故事,但那故事似乎太长了,都懒得在开口一样。

“那陶格斯本来姓杨?她不是嫁给鞑靼首领了么,就是蒙郭勒津的可汗?”苏挽月猛然抬头问了一句,她现在终于明白先前杨宁清的感觉,对于自己非知道不可的事情,哪怕是别人的伤疤,也要问个清清楚楚。

“谁告诉你的?”

“那钦。”

“你今晚问出了挺多事啊…”杨宁清感叹了一句,黑暗中模糊了她的脸庞,但看得见她眸子里星星点点的亮光,被这双眼睛望一下,心似乎就漏掉了半拍。

就算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苏挽月也能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人有时候很奇怪也很可悲,只要想着那件事是有价值的,你就会无限放大哪怕微末的价值,而忘了其中经历的屈辱和挣扎。要是能选择,苏挽月肯定不会让那钦占尽便宜,但在那种情况下,唯独能做的,就是收回些报偿,所以最后苏挽月甚至都要了他的命。

“我在那钦身下的时候,以为自己要逃不出来,心里忽然有种想法。要是能自我催眠那一切不是耻辱,我或者会像其他陪酒的女子一样,人生在须尽欢。你说,要是真那样的话,我会不会变成最赚钱的头牌?”调侃自己的话语,苏挽月笑着笑着,却有些忧伤,那种事情,想想就觉得可怕,但也只有在事后,才能若无其事说起。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杨宁清皱着眉头,有些心酸又心疼。

“你无法护我一世,就好比那个人,说过只喜欢我一人,最后不仍是大张旗鼓纳妃去了么?”

“你是因为皇上纳妃,吃醋了?”杨宁清好像听出了些端倪。

苏挽月一头倒在他怀里,三尺青丝,好像是述不清的烦忧。这些情绪,在她最伤心最难过的时候,也不曾和人说起,但现在却愿意说给杨宁清听,仿佛中间空白的那么多年的岁月,都自动被填满了一样。

“也许许多人要问,我到底在争什么呢?他是皇帝,我又要霸占他多久呢?”苏挽月的话,像是最苦涩的清酒一般,稍微一听,就能让人醉了,但醉过以后,心里头无法遏止的苦涩会让人崩溃。

“我以为我是不一样的,以为我同他以前的女人,都要不一样。我伴他的时间很久,久到我得意忘形。他君临天下所有的事尽在掌控,最后连我都缩小成了一个物品,我只是他拥有的很多东西里的一样,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事情,隔着他的江山,他的儿子他的妻子。我不是不体谅他,也不是不理解,只是真的无法理解,我小产后第二天他就要急着纳妃,也真的无法理解,他可以莺燕成群,我只是他最喜欢的一个…”

“这些年,我好像盼来盼去荒废了这些时光。他上朝的时候,我盼他下朝。盼天下太平,能让他少批几本奏折。盼着张皇后不要来找我麻烦,盼着其他人不要闲言碎语。在硕大的皇宫里,每个人都有圈子,都有朋友,但我什么都没有。我本以为那些我都不屑,但你若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一个人身上时,最终是得到别人的厌倦。”

“女人和女人争宠,尚且有赢的可能。但女人要和江山争宠,根本就是自不量力。”苏挽月最后一句话,像是道明了她和朱佑樘走到今日的原因。冷冷笑了下,她的思想不是古代女子传统而保守的那种,不会依赖一个人到自己的性格也没有了。

那个人,最终是选择江山去了,以往经历的那些轰轰烈烈,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平淡无奇。守天下需要手段,流民需要安抚,朝官的谏言需要采纳,子嗣需要延续…朱佑樘只是把他的精力,一点一点,分给了那么多琐碎而缺一不可的事情,所以他冷淡了苏挽月,也忘了一段感情不是你买回来的东西,若是不呵护,迟早会有冷掉的一天。

说完以后,是无止境的沉默。杨宁清和朱佑樘是君臣关系,所以他不能去评断。但似乎又很懂得,懂帝王孤家寡人的无奈,也懂苏挽月失望在哪里,“也许皇上觉得,他要把最好的给你,他的天下也有你的一半。”

“算了吧,我要是造反,他第一个砍了我。”苏挽月对杨宁清的话,不置可否。

感觉外头都要微微泛鱼肚白了,苏挽月没想到同杨宁清聊了这么久,他体温温热,抱得苏挽月都有些热了。伸了胳膊出来放在被子外头,她是在很佩服杨宁清,睡上来是个什么姿势,到现在也没有动一下。

“你前不久小产完?”很轻一句问,听不出情绪。

苏挽月有些厌倦这个话题了,随口回了几句,“还是个肉团就被人毒死了,引产药打下来就是几个小小的碎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我不愿再回想了。”

“好。”把手从她的后背移到胳膊上,抓着她胳膊放回被子里。手掌触碰到她皮肤的时候,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她皮肤很细腻,陕北的风沙也没办法摧毁她。

“我要睡了。”苏挽月轻声说了一句,脑中无比清宁,但仍是慢慢阖上了眼睛。

“好。”杨宁清完全没半句废话。

“谢谢你陪我。”手搭在他腰上,隔着几层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被自己碰到的那块筋肉很紧绷。

“……”对于她这声谢,杨宁清真是不知道如何作答。

别流连我无意中的柔情万种。苏挽月这样的人,往往在不经意间就给人无限遐想,她本无意为之,但不知不觉中,就种下了无数情债。这样的人,往往被情伤都莫名其妙,因为对于“度”,总是把握不好。

第284章 免死金牌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挽月已经不知道自己换过多少个睡姿了,但杨宁清,仍是躺得跟棍子一样。她睁开眼的时候,他还在睡,小心把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挪下去,半支起身子凑近看他的脸。剑眉凌厉,鼻子很高,连嘴唇那么柔软的部分,也是棱角分明。总之杨宁清的脸,像是被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而且是没有半点含糊,拿尺子按着比例分毫不差刻出来的。

苏挽月仍是盯着他看的时候,剑眉下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像苍鹰一样锐利,含着杀气。但转瞬即逝,应是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苏挽月了,“你什么时候醒的?”他嗓子有些哑,咳嗽了几声,昨晚光顾着照看她盖好被子没,倒弄得自己有些伤风了。

“刚刚啊,你染风寒了?”苏挽月答了句,手背贴过去试了试杨宁清额头的温度,有点偏高。

杨宁清忽然被呛到了一样,咳个不停。

“怎么了?”苏挽月不解。

“衣服。”似是呛到了气管,杨宁清小麦色肤色的脸都咳红了,别开脸去,仍是止不住。

苏挽月垂头一看,才看着自己衣冠不整,衣襟大敞,斜斜露着半个肩膀,下面的衣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若隐若现着胸脯。赶忙扯好了衣服坐起来,虽说仍是羞愧,但已没有当年被人摸了把脸就几天心神不宁的境界了。苏挽月好像忽然能理解,那些同自己住一条街的中年妇女,为什么能够光着膀子,甩着上半身光溜溜的肥肉在那同人骂街了。

人是个很强大的物种,在进化的过程中,把你的软弱和胆怯都磨掉,最后连羞耻和矜持也会被去掉。

“我去给你拿套衣服。”杨宁清也坐了起来,翻身下床,他耳根子都微微红了。

苏挽月坐在那里发呆,也不知道昨天什么时候睡的,更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不消一会,杨宁清回来了,递衣服给苏挽月时,右肩有些僵硬,因为被她枕着睡了一晚上,“你随便穿穿吧,问旁边家农妇要的。”

“我没那么挑剔。”一把接过,苏挽月笑了下,望着杨宁清转身的背影。他是个对自己很严格的人,严格到苛刻,睡了一晚上,衣服没脱,但只不过是长衫上有几道深些的褶子,头发也没乱,随时能够拿得出手的样子。

没想那么多,换好了衣服,是套麻布的两截襦裙。麻布都有些粗糙,但洗得很干净,尺寸也差不多。套好靴子就着那面铜镜,随意整理了下头发,她头发越来越长,虽然长得慢,但依旧在长,也越来越舍不得剪。

到外厅的时候,见杨宁清坐在那张八仙桌旁,一手端着个碗,一手放在膝盖上,背对着苏挽月,没有看见她出来。离近了就闻得到那碗里头浓烈的姜味,果然是有些感染风寒了。脊背挺得笔直,连端碗的架势也是一板一眼,那些军人的秉性,都融入进了他的一言一行之中。

“你换好了?”回头看到苏挽月,杨宁清放了手里东西,站了起来。

“这个是我昨天拿到的半面金牌,应该是下降给蒙郭勒津的金牌。”苏挽月略微点了下头,手伸过去,手掌中托着昨天在那钦那儿偷来的以马易茶的交换凭证。

杨宁清愣了下,一时没有说话,要是没有这个东西,那该上缴马匹的部落,到时候会有大麻烦。而蒙郭勒津是漠南草原的大部落,此事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自有三两拨千斤的作用。

“昨天我若没找到你,你打算怎么做?”直觉告诉杨宁清,苏挽月这种不会坐以待毙的人,在昨夜那种情况中,应该自有她翻掌为赢的盘算。

“这个是我昨天拿到的半面金牌,应该是下降给蒙郭勒津的金牌。”苏挽月略微点了下头,手伸过去,手掌中托着昨天在那钦那儿偷来的以马易茶的交换凭证。

杨宁清愣了下,一时没有说话,要是没有这个东西,那该上缴马匹的部落,到时候会有大麻烦。而蒙郭勒津是漠南草原的大部落,此事若是落在别有用心的人手里,自有三两拨千斤的作用。

“昨天我若没找到你,你打算怎么做?”直觉告诉杨宁清,苏挽月这种不会坐以待毙的人,在昨夜那种情况中,应该自有她翻掌为赢的盘算。

苏挽月还真算认真思酌了这个问题,但先是盯着杨宁清的眼睛,“我要说了,你不能发脾气。”

“不至于。”杨宁清很爽快答应了。

“我不知道陶格斯是你妹妹,本来打算找到那钦马帮,将他的死嫁祸给陶格斯。而后将马帮移交给茶马司,举报他们私贩茶马,初步是这个打算的,但做起来远没有说出来那么轻松,也许我还没嫁祸到别人,就已经羊入虎口说不定。”苏挽月笑了笑,带着几分阴毒的意味,但却并不是真的心狠,也许她天性没办法做到真正的毒辣,只是一种权宜之策。

“她真正的名字叫杨柳。”杨宁清忽然着重说了个不怎么重要的点,似乎他一点不喜欢那个蒙族名字。

“好吧,杨柳。”苏挽月很好商量似的,立马纠正了过来。

很奇怪,杨宁清也没有再问什么了,漠然收了苏挽月递过去的那半截金牌,举重若轻到像是放下他手里那碗姜汤般自然。苏挽月盯着他的脸,一时间在揣测他心里想什么。凭直觉,杨宁清知道杨柳的去处,也耳闻杨柳的那些买卖,但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不打算管么?这事要闹到京城去了,杨柳会被处以极刑。”察言观色一直不是苏挽月的强项,她只是擅长有事说事。

果然,此话一出,似乎戳到了杨宁清的软肋。但却有种很矛盾的情绪,沉闷了半晌,长叹了口气,“我早就当没有这个妹妹,她以后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苏挽月这次是听明白了,任凭杨柳多胡作非为伤风败俗,杨宁清也当没看见。不抓也不管,不怒也不悲,这是种不知如何处理的折中办法,他当没有过这个亲人,所以不去看,但又碍于血缘亲情,没办法做到亲手把她绳之于法。所以塞外这片地方,杨宁清其实一直在纵容自己的妹妹。

“我们能做个交易么?以后我不提皇上,你也不准提杨柳。”杨宁清看着苏挽月若有所思的表情,忽然说了一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处,或者是提及就觉尴尬的往事。各自体谅,也许才能活得轻松些。

“成交。”苏挽月笑了下,她远没有鞠躬尽瘁的情怀,只要事不临头,不危机到她自身,是不会为了大明社稷大公无私的。陶格斯也好,那钦也好,连同昨晚上的事情,也就算是一个小小的波折,翻过去那一页,苏挽月也不愿再提。

杨宁清看着她笑意盈然的那张脸,有些苦恼。某些程度上来说,自己吃亏了,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况下,也无所谓吃亏和占便宜。他不愿意提杨柳,只是这么多年的习惯,已经无关心情了,没有过太多歇斯底里的挣扎,只是失望透顶的情绪。对一个人失望至极的时候,就是听到也觉得疲惫。

“你吃点东西,等下收拾下,随我去固原。”杨宁清随口交代了句,而后苏挽月看着那碗蒜蘸面,脸皱的跟苦瓜一样。

苏挽月还是不太适应这边的饮食,这种面食的作法口味极重,酸辣的口味,又是大蒜做汤,一小碗干辣椒面、切好的蒜瓣、浇上煮沸的油,刺啦一声,金黄色的油层慢慢盖住辣椒面,碗边浮起油沫,然后加些陈醋和少许盐,宽大的面条捞出来倒进一个大碗里,放入青菜即成。就算是用新鲜荞麦现做的白荞面,但却一般凉食,或者加羊肉臊子热吃,但往往那种味道一出来,只要闻到她整个人就饱了。

“我不太饿,你要我随你回固原,那打算把我放在那里?”苏挽月摇了摇头,侧过身望了眼大厅外头的天色,万里雪飘的场景,但室内却被地暖烧得暖烘烘的,一门之隔的距离,外头的景色很让人震撼。

“你愿意去哪里?总督府还是兵营?”杨宁清顺着苏挽月的目光往外看去,“今年的雪好大,草原上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牛羊。”

“我直接留在总督府不太符合规定吧,你莫要为了我被人嚼舌根。”思酌了半晌,苏挽月语气平淡答了一句。西北的大雪,有种把世界都冷到颠倒过来的感觉,但你却无端有这种极致恶劣的天气里,诚心诚意期待起春天来。越是寒冷的地方,人们的意志力就越是坚强,苏挽月缩了缩脖子,有些难以想象在那座四面透风的屋子里,自己怎么活过这几个月,竟然没有像草原上的牛羊一样被冻死。

“那你愿意去兵营?”杨宁清皱了皱眉头,他的意愿,是让苏挽月留在眼皮子底下,最好当个贴身侍卫最好,但又确实如她所说,外人看着终究不太合情理。而后杨宁清也无法让苏挽月做自己手下,没办法去使唤她。

“我要做冲锋营里的步兵。”苏挽月仍是直勾勾望着门外的飘雪,有些跃跃欲试的口气。

“想都别想。”但她刚刚燃起来的雄心壮志,被杨宁清毫不留情地浇熄,“除非我脑子坏了。”

冲锋营在战争中,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兵卒流动性最大,也是补充量最大的。他虽一向有铁面无私的名声,但是不代表他必须一般一脸不能有点滴融通。苏挽月一直是杨宁清心里一道坎,放不下也迈不过去的一道坎,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要迫切得到她,能让她在身边,平日的生活里能同她有交集,也算快乐。

苏挽月回头瞪了他一下,被报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神情。

怎么说呢,杨宁清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但他的准则由其自己制定,觉不随波逐流。

“我能不能再提一个要求?”忽而想起了什么,苏挽月有些愧疚问了一句毕竟杨宁清什么也不欠自己的。

“你说。”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让人想起总兵府雪中矗立的石狮。

“有个女孩同我一块住了这几个月,我能不能让她一起跟着过去?因为她的确是个很幼稚的性格,我怕过不了几天她就死在这冰天雪地里。”苏挽月笑了笑,似是在自嘲自己忽如其来的同情心,望着杨宁清刀削般硬朗的脸,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为自己再破例。

“我感觉要天天能见到你,我需要付出很多代价啊…”杨宁清叹气笑了声,有些无可奈何的神情,虽是棱角分明,但轻笑起来的时候,眉目显得很柔和,是那种铁血柔情的感觉。剑目星眉,不经意的那种温柔。

第285章 塞外风情

西北的冬天,冷到无法去拿言语述说的地步,唯有你真正去领略一回,塞外风光的肃杀和冷傲,像是血淋淋剥离着人类的软弱和体温,让你不由得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心灵和身体上,都会比以前更冷酷。

榆林位于陕西省的最北部,在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漠的交界处,苏挽月南方人的体质,终究没办法抵挡那种酷寒,去固原的路上,倒是率先生病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苏挽月虽然自诩为生命力无比强悍,但终究是凡人肉体,不是铜墙铁壁。病起来,倒是老老实实了。

人有了依靠后,会变得娇气些,苏挽月虽心里逞强,但或多或少,她自己都没发觉已经依赖起杨宁清来。有时候看着他背影,会想着当年他被调去甘肃的时候,自己要是能阴错阳差跟着过来,或许能免掉很多很多的麻烦。

塞外是个好地方,风呼啸而过刮在她脸上时,苏挽月由衷觉得,但身体却不适这片地方。沙漠上每一粒风沙,戈壁滩每一颗石子,都和她格格不入。恍然觉得,无论西南的昆明,还是江南的应天府,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毕竟不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没有浑然天成的那种契合度,但转念一想,普天之下,却也寻不出什么地方能治安天命了。

从那次车祸开始,从她跌落到六百年的身份中起,所有熟悉的东西都存留在记忆中了。苏挽月此后,都只是像一株无根的野草,被流落到了哪里,就尽其可能地生长,但每一次,又被连根拔起,再被扔到其他地方。而后贪生怕死的她,有开始使出浑身解数去扎根去存活。

榆林有座红石峡,又叫雄石峡,被称为“长城第一胜景”。苏挽月很久以前就想来看看,但前面一直没有机会,这次要离开榆林了,便想着走之前去看一眼。

红石峡位于榆林北郊的红石崖上面,东、西两崖,中间有水流过,两岸绿树葱葱。在西崖上面是书法石刻,这里是陕西省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其中有很多碑刻、石匾、背脊,非常珍贵,因此被人们称为“塞上小碑林”。东崖是雄山寺,雄山寺始建于宋朝,成化年间宪宗皇帝曾经派人修复,寺内殿宇均依悬崖凿洞而建成,相当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