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绯檀静静地站了一阵,她目光盯着敞开的后窗,忽然很大声地说:“不管你有没有走远,这些话我都想对你说出来!几年来你一直避而不见,你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誓言,我却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既然另有新欢,我不会再勉强你了,是你负我在先,以后你可不要怪我!”

她说完这句话,尾音微微颤抖,然后头也不回地从竹庐中掩面奔了出去。

霍离樱见状,立刻追逐而去。

苏挽月看着他们俩扬长而去,料想不久之后冷霜迟就会现身。

然而她等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出现,她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才发现有人用手指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指尖微凉,像是能撩拨人心弦般,苏挽月蓦然惊醒过来,她看到眼前的那张脸,顿时犹如五雷轰顶!怎么会是他?

她瞪大眼睛看站在床边俯视着自己的人,他比以前瘦多了,眉骨上多了一道疤,依旧是那张俊美得犹如瓷雕一般的脸,眼神深邃,正在幽幽地注视着她。

——竟然是东厂蓝枭。

172. 第172章 京城来使(1)

苏挽月猛然看到蓝枭的脸,起初还以为自己在梦里,直到他手指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才确信这一刻见到的人,是真真切切的他。

“你在等谁?霍紫槐么?”蓝枭第一句话,并不是问她是不是苏挽月,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人。

他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从她诧异而惊喜的眼神中确认出她的身份了。她并没有死,当初观星楼内那场大火,并没有将她毁灭,而是给了她另一个重生的机会。

“蓝枭!”她脱口而出叫着他的名字,全然没有考虑过其他。

“你们全都退下。”蓝枭并没有立刻与她相认,侧目看了看竹庐之外。他发话之后,立刻有几条黑色人影悄悄地窗外闪过,瞬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等到那些人影都不见了之后,他才压低声音、目光暗沉地问:“你在等霍紫槐?”

“你见过他?”苏挽月看着蓝枭,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蓝枭号称“东厂第一杀手”,武功身手远远在锦衣卫沈彬等人之上,如果冷霜迟遇到了他,恐怕未必有胜算。

苏挽月料想那些人都是东厂侍卫,以前蓝枭都是独自一人行动,这次却带了这么多人手,所为何来?她看着他眉骨上的那道伤痕,因为这道伤痕,他之前的美艳气息完全不见了,反而多了几分男人味道。

“霍紫槐受伤了,”蓝枭简短地说了一句,“我知道锦衣卫那边正在找他,所以我将他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受伤了?伤了哪里?你把他藏在哪里?”苏挽月唯恐冷霜迟落入沈彬之手,急忙抓着蓝枭的手追问。

“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蓝枭目光闪动,“我还有事问你。当日观星楼大火,你是如何逃出生天的?”

“我…”苏挽月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点小麻烦,这件事该怎么向蓝枭解释呢?这些明朝人能理解“穿越时空”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吗?但是随便撒个谎是瞒不过蓝枭的,与其胡扯一通,不如什么都不说。

“你怎么了?”蓝枭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有苦衷不方便说。”苏挽月深吸了一口气,“总之你知道我没死就行了。至于其中原因,以后我再告诉你!”

“好。我不为难你,你想说的时候再说。”蓝枭目光一闪,紧接着说,“不过你要想好,将来怎么应对太子殿下的盘问。还有你和这个霍紫槐的关系,难道你不知道锦衣卫正在缉拿他么?”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担心啊!”苏挽月拉着他的衣袖,眼神带着恳求之色,“他帮助过我,我不能眼看着他落入锦衣卫手里。这件事和你们东厂没关系,你就只当没有看见过他,放过他吧!”

“霍紫槐是朝廷钦犯,我可以将他交给锦衣卫。”蓝枭看了她一眼,他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心口顿时泛起一阵淡淡的酸涩味道,“你如此维护他,只是因为他帮过你而已么?我刚才在竹庐之外遇见他,他虽然武功不及我,却拼着性命也不肯让我们靠近这座竹庐,你与他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好吧,我实话告诉你。”苏挽月向来将蓝枭当做“闺蜜”,索性大方点头承认说,“如果当时没有锦衣卫前来追杀他,我们现在应该还一起住在叠翠山的清心谷里。”

她这番话一出口,蓝枭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幽深变为暗淡,又从暗淡变为明亮,依稀闪烁不定。

苏挽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仰着小脸问他说:“怎么样?”

蓝枭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挤出一句话说:“我怕他将来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苏挽月一时之间还没有领悟过来,“他已经打算去别的地方隐居了,烟雨楼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

蓝枭并不正面回答,却将一双眸子盯着她的脸,问她说:“你知道是谁让我来南昌府的么?”

“除了太子爷,还能有谁啊?”苏挽月无奈地叹了口气,普天之下有谁能随意调动东厂蓝枭?她用脚趾头想都想得出来啊!不用说,疑似她还活在人间、现身南昌府的消息,一定早就传到了皇太子朱佑樘的耳朵里。

“前不久我们发现锦衣卫牟斌私下与京城烟雨楼的人接触,委托他们在将江南代为寻访你的踪迹,东厂发现了这件事,所以禀报了太子。”蓝枭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苏挽月顿时明白了,这件事都是从蔷薇山庄遇见沈彬的时候开始的。如果不是因为她情急出手暴露了女锦衣卫的身份,沈彬身边的人就不会透露给牟斌知道,而牟斌的一举一动都被东厂知悉,从而将他们引来了这里。

“我出京之时,并没有想到真的能够遇见你。”蓝枭微微闭了一下眼睛,“记得一年前,我回京之时听说你葬身大火的消息,还去观星楼附近找过你…我上过山顶,也潜入过湖底,却没有寻访到你的蛛丝马迹。”

记得他们一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开玩笑般地说“难道我还会从观星楼上掉下来不成?然后像鱼儿一样落到这湖里?你别杞人忧天啦!”没想到一语成谶,从此伊人远去,再也不见芳踪,他每次只要想到与她临别时的情形,就忍不住心痛如刀割。

苏挽月看着他将那段经过描述得云淡风轻,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和感动,她看着他眉骨上的伤疤,怔怔地问:“你的伤是怎么来的?”

蓝枭见她问到这个问题,毫不在意地说:“之前奉太子殿下之命去了云南一趟,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去,他们找了三天四夜也没找到人,我花了点时间把断腿养好,才重见天日的。”

他把那段死里逃生的事说得很平淡,并不是刻意如此,而是经历过生死,能活下来是上天眷顾,其余的事也不想大惊小怪了。只有那些未曾经历,或者经过也未曾领悟的人,才会大张旗鼓和人描述吧。

“你去云南做什么?与沐谦有关吗?”苏挽月看着他眉骨上那道浅色的疤,抬手抚摸了一下,新长出来的肉比他现在的肤色要浅很多,所以一眼望去,还是有些明显的,但并不影响他的五官,反倒中和了他之前的过分美貌,添了几分英气和沧桑感。

“纳西部落叛乱,公然袭击沐王府,我暗中潜伏相助的时候,被一个纳西族勇士划伤的。”被苏挽月碰到的地方,有种很异样的感觉,蓝枭不得不承认,她的一举一动对他还是有着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他露出一丝微笑,毫不在意地说,“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只留这么一道疤,算是值得。”

“他们又叛乱了?”苏挽月不解,这些人难道觉得造反很好玩吗?云南境内的叛乱,简直就是此起彼伏。

“云南的叛乱是民不聊生的反抗,若是民众都能安于生息,那些不必要的死伤自然可以避免。”蓝枭抬头看着她,“太子殿下将罗婺部落赐姓凤氏,白莹已经改名为凤英,封她为从三品云南布政司参政,还将她赐婚给沐谦了,让她和黔国公一起守护云南。”

一年之间,沧海桑田。

云南,那么美的一片土地,战火真的应该永远远离他们。

白莹原来就是凤英,罗婺部落历史上最伟大的土司。据历史记载,罗婺凤氏土司,掌管武定府,金马山,第十七代土司凤英在位期间,彝族昌盛一时,管辖之地安居乐业。却没想到她竟然就是那个任性刁蛮的小姑娘,而且还成为了沐王府的女主人。

173. 第173章 京城来使(2)

沐谦与白莹,无论是性情还是身份,真的是很相配的一对。

他的斯文儒雅,足以压制住白莹的纯真任性;而白莹的勇敢泼辣,也能够弥补他性情中过分的深沉。

想到这里,苏挽月心里凛冽了一下,当沉重的历史画卷活生生地展开在眼前的时候,那些史书上很伟大的人物其实也是普通人,在这个六百年的时代里,只要有足够的本事加上机遇,就能够成就一段传奇而青史留名。

“你在想什么?”蓝枭见苏挽月许久未说话,想事情有些出神的样子,问了一句,“觉得哪里不对么?”

“他们这样很好啊,没什么不对!你呢,皇上有没有封赏你?”苏挽月抬头看着蓝枭问他,按照明宪宗皇帝的处事方式,对一个几乎殉国的有功之臣,一定不会吝惜奖赏,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

蓝枭微微扬起头,目光深沉地说:“皇上有封赏,但我什么都没要。”

“你怎么这么傻?皇上赐给你,你就收着啦!”苏挽月简直觉得他是个笨蛋,还真有人面对高官厚禄不动心的?但仔细一想,蓝枭拒绝做官未必是一件坏事,他本就是不谙权术之人,反倒是这样更自由自在一些。

“还有一件事,我要和你说。”蓝枭忽然一转话锋,很认真的语气。

“什么?”苏挽月第一次见他这么认真,差点吓一跳。

蓝枭目光机警地扫过周围,静静屏息听了片刻,确定这房子周围没有人,才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俯身在苏挽月耳边说:“万贵妃病得很厉害,恐怕撑不了多久了。她告诉太子殿下,当年纪淑妃真正的埋骨之地,就在金陵附近的戒台寺中。殿下已秘密出京,前往金陵迎取淑妃娘娘骸骨。”

“太子又出宫了?”苏挽月心里顿时沉了一下。

万贵妃死于明朝成化二十三年春天,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惊人消息,她所担心的是,朱佑樘人已到了金陵!应天府距离南昌府并不算太远,说不定哪天朱佑樘哪根筋被触动了,要顺路来南昌府暗中“观察”一下他的皇叔朱宸濠,两人在大街上撞到也不是没可能啊!

“如果我估计没错,他们明日就会抵达金陵。”蓝枭脸上没什么表情,“如果让太子殿下知道你和霍紫槐之间关系如此…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你可不可以不提太子?”苏挽月苦着一张脸,叹了口气,“他跟我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你真的这么狠心?”蓝枭看着她满怀愁苦的表情,忍不住说,“当日观星楼大火,太子殿下差点为你殉情,幸亏他身边的人阻拦才没有铸成大错。这一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去那片桃花林看你的衣冠冢,对你的情意天地可鉴。莫非你真的这么不愿意看到他?”

苏挽月听到这些话,心里不觉有点内疚。她知道观星楼大火之后,朱佑樘必定会难过一段时间,但没想到他对她的“悼念”竟然如此情深义重。相比之下,她反而坦然轻松得多,甚至很少想到他。

“他对我很好,但是我们没有缘分啊。”她微微仰头,伸手掠了一下颈后的发丝,显出一道优美的侧影,“他已经有太子妃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蓝枭没有说话,却从衣袖里取出了一封密函,递给了她。

苏挽月好奇地拆开来,发现雪白的宣纸上是朱佑樘亲笔所书写的一行字迹,没有落款,只有十八个字: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她看到这行字迹,心中思绪万千起伏,记得那个新年他曾经送过她一对琉璃人偶,附上的就是这一段话,用的是一模一样的词汇,或者可以说,这就是一封古代的情书。

永以为好。

这是他曾经要她许诺的誓约,他一次又一次地逼她答应留在他身边,却一次又一次地与她擦身而过。

苏挽月在恍恍惚惚之间,望着白纸黑字的那些字迹,有些茫然无措之感。这是他写给她的誓约,但不是她心甘情愿答应他的誓约。也许这就是他们两个人的宿命,更是朱佑樘的宿命。早在那一次落水村里,她和蓝枭一起去找山洞巫女占卜的时候,天意就已经给了答案。

“真龙载德,权倾天下。幼时坎坷,半生孤独。”

她拿着那张宣旨写就的书简,心里估摸着朱佑樘如果知道这样的答案,肯定不会相信。他从来都是清冷孤傲,不屑于理睬俗言流言,或许还会嗤之以鼻,觉得都是无稽之谈。

蓝枭看着她一副沉默忧愁的模样,说:“殿下让我出宫寻访你的消息,其实他心中与我当时一样,并没有存多大的希望,只是吩咐我如果真的见到你,就将这封书简交给你,看看你是否认识他的笔迹。”

“让不让他知道这件事,全在你一念之间了。”苏挽月不动声色地扭过头,“你如果拿我当朋友,就放了霍紫槐,装作没有见过我吧!”

蓝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有种不动声色的内敛:“我什么时候没有拿你当朋友?”

“真的?”苏挽月顿时大喜过望,她扬扬眉,浅笑兮然地凑到他跟前,“你的意思是愿意替我保密?”

“对自己没有好处又对别人有坏处的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做。”蓝枭抬了抬眼,“我若有心带你回太子殿下那里邀功请赏,又何须遣退身边左右?他们只在竹庐十丈之外,并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我即使有所隐瞒,也能顺利交差了。”

苏挽月明白了他刚才让那些黑衣人退走的深意,心里对他简直感激涕零,这座竹庐虽是僻静之处,但还是必须防隔墙有耳。

她望着蓝枭微笑,点着头说:“你果然够朋友!不愧是东厂第一杀手,这个第一当之无愧。”

蓝枭先是一笑,然后说道:“你何须对我说这些话。我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义父抚养长大,我不求功名利禄,即使太子殿下怪罪我也不怕。我只是担心你…”他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并没有完全说明白。

“你担心什么?”苏挽月不解。

“江南烟雨楼,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蓝枭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说了,“如果霍紫槐真的能够从此归隐山林,你可以跟着他不妨。如果,我是说如果,将来他们对朝廷再起异心,只怕太子殿下不会轻易放过你们。”

“他对我说过,烟雨楼会交给他二弟打理,他不会再干涉。”苏挽月觉得这件事根本不是问题,“再说,我没有打算跟着他啊!”

“你不跟着他,你准备去哪里?”蓝枭有些诧异苏挽月的开心和笃定。

“随便哪里都行。”苏挽月抬头笑了笑,“大明疆域辽阔,找个地方落脚很容易,我能够自食其力。”

蓝枭看着她,眼里流露出一丝隐痛,但更多的是无可奈何。他没有再追问她“为什么不回京城”,也没有追问“为什么不跟着霍紫槐”,却转身从身边取出一卷东西,平摊在桌案之上。

他忙碌了一会儿,手中很快就多了一张软软的皮膜,然后动作迅疾地将皮膜覆盖在她的脸上。

苏挽月明白他的用意,感激不尽地说:“谢谢你用易容之术帮我改了容貌,以后即使太子殿下跟我面对面,他也认不出我了!”

“易容之术只能骗过不太熟悉的人,”蓝枭收了工具,一边细声叮嘱,“你就算化成灰,太子殿下也认得出来,最好不要遇见他。霍紫槐只是受了一点轻伤,你和他今晚立刻离开此地,走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去京城,更不要去金陵。”

“我知道了。”苏挽月点着头。

174. 第174章 毒药解药

蓝枭带着苏挽月策马来到附近的一个山洞之前,他并没有进去,将手中的一个火折子递给了她。

苏挽月担心冷霜迟的伤势,立刻接过火折子走进了山洞。

洞内十分干燥,她一眼就看见了白衣飘飘的冷霜迟,他盘腿坐在洞内,闭目运功,身体纹丝不动。她快步走过去,关切地打量了他一阵,跪在他身旁急促地问:“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冷霜迟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两道温润的目光看着她改过的面孔说:“只是被他击中了一掌,不碍事。”

“蓝枭是我的朋友,你要不要见一见他?是他亲自送我来这里的,也是他帮我易容,他会替我们保守秘密。”苏挽月试探着问,她并不希望他们二人因此而结下梁子,更不希望有什么误会。

“请他进来吧,我正好有事和他说。”冷霜迟神情平静,目光依旧温和。

苏挽月跑到洞口正要喊蓝枭,却并没有发现他的人影,她心中觉得诧异,正要抬头四处张望,却发现附近草地上有个人影,她急忙走过去,发觉那人正是蓝枭。

他脸色铁青,额头微微发黑,嘴唇已变成了青紫色,但眼睛依然很明亮,俊美的脸孔变得有些骇人。

“霍紫槐…”蓝枭看了苏挽月一眼,挣扎着坐起来,目光看向山洞之内,“他果然很厉害,他对我使用的毒药,连东厂秘药都无法解。”

苏挽月大致明白了刚才的情形,想必是蓝枭打了冷霜迟一掌,而冷霜迟则趁此机会对他下了一种事后发作的奇毒,可谓两败俱伤。她看着蓝枭快要乌青的脸,立刻扶着他往山洞里走。

冷霜迟看到一脸憔悴的蓝枭,首先开口就说:“蓝兄,今日不慎得罪了。”

苏挽月懒得听他们古人客套,一个箭步冲到他身边,神情焦急地说:“解药在哪儿?快给我!”

冷霜迟看着她惶急的眼睛,将一个冰冷的椭圆形玉瓶放到她的右手掌心内,又取出一枚小蜡丸说:“小蜡丸内是速效解药,可以临时救急。这瓷瓶里的东西,挑小指甲片大小的粉末出来,混温水服下。十日之后,所有症状就会消解,切记一定要温水送服,每日早晚各一次。”

苏挽月赶紧按照他所说的方法,混合了一点山泉水,将小药丸给蓝枭服了下去。

这种解药果然立竿见影,蓝枭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他从苏挽月手里接过那个椭圆形的玉瓶,站起身对冷霜迟说:“冷兄好厉害,竟然在衣衫之上涂抹剧毒,你不惜以身犯险受我一掌,就是为了找一个下毒的机会,果然好胆识,不愧是烟雨楼的大当家。”

冷霜迟并不在乎他话中的挑衅之意,反而很大度地微笑了一下,说道:“若论武功,我自然不及你。”

苏挽月听他们两个人对话,将信将疑地向冷霜迟身上看了一眼,蓝枭说他在衣衫之上涂抹了剧毒,她怎么完全没有发现?而且他们刚才还在一起,几乎亲密无间,怎么她没有中毒呢?

“清心谷中的泉水是天下最好的避毒良药,我们的毒对你没有作用。”冷霜迟看着她疑惑的表情,主动做了解释。

“哦!”苏挽月这才明白过来。

“冷兄可以对自己下毒,也可以对别人下毒,但是切莫忘记底线。”蓝枭看着冷霜迟,语气并不是很友善,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说,“也许总有一日会失手,害人害己。”

“蓝兄弟尽管放心,东厂和锦衣卫的手段,我都已经领教过了。”冷霜迟淡淡地笑了,他抬眸看着苏挽月清灵如水的眼眸,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向着蓝枭看了一眼说,“能够让你们如此劳师动众出京寻访她的踪迹,想必幕后还有高人,所幸烟雨楼从来不怕事,挽月既然选择跟着我,我一定不会辜负她。倘若不能让她安心,又怎么配和她在一起?”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蓝枭几乎没有置啄的余地。

苏挽月看着蓝枭走出山洞,立刻追了出去,她看着他将马匹的缰绳从山洞之外的一株矮树上解开,走过去问:“你的头还晕吗?”

“还好,你多保重。”蓝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望着苏挽月眼里的神色却是漫不经心的。事已至此,她心意坚决,只怕任何人说什么都无用。

“你回去之后,会不会有麻烦?”虽然蓝枭表示可以将这件事隐瞒下来,但是朱佑樘实在太过精明,蓝枭违背了他的命令,私自放走了她不说,还暗中帮助霍紫槐脱逃,这份罪名实在太重,她担心一旦东窗事发,他根本无法承受太子的雷霆之怒。

“能有什么麻烦?”蓝枭毫不在意地上马。

苏挽月看着他挺拔的身影,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似是拧住了一个细小的结,直勾勾盯着蓝枭说:“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这件事,你就说我以死相逼,你没有办法才放走了我。”

“不必,我自己做的决定,所有后果我自己承担。”蓝枭缓缓摇了头,他扬起马鞭,却迟迟没有抽打在马背上,心中只希望能够多看她几眼。上次观星楼一别,就是死别;这一次生离之后,若是她从此跟随冷霜迟归隐,只怕今生再也没有见到她的机会。

苏挽月垂了眼眸,蓝枭与牟斌一样,也是一身傲骨之人,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恐怕宁死也不会求饶屈服,她想了想,从衣袖取出那封朱佑樘亲笔所写的书简,从矮树上摘了一根修长的尖刺,将食指指尖刺破,在那张雪白色的宣旨背后,蘸着自己的鲜血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将它折叠好。

“如果将来他怪你,你就将这封书简交给他吧。”一阵狂乱的山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将她的眼眸掩藏在一缕青丝之后,“辜负他的人是我,我只能请求他原谅我了!”

“你这又是何苦?”蓝枭心疼地看着她流血的手指,幽幽说道,“你心里的结,并不是不可以解开。太子对你一片痴情,你要什么他都会给你,为何一定要在你们之间选择一条这样残忍的路?”

“我的心事你都知道。天大地大,只有你才是最懂得我的人,”苏挽月当做没听见,将那封书简递给蓝枭,仰着头对他说,“你对我的好,我恐怕没有办法报答…你到南昌城内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回京城吧。”

蓝枭点了点头,终于策马远去,山间只剩下一个淡淡的黑影。

苏挽月看着蓝枭走掉,忽然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她从来都不想欠别人的恩情,但又不得不领受一笔又一笔永远偿还不了的情谊,对牟斌,对朱佑樘,对蓝枭,对冷霜迟都是如此。

她扶着额头,揉了几下太阳穴,因为阴雨连绵,山间已经没有光线,她慢慢走回山洞,火折子的光线昏黄,映衬着她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了些,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冷霜迟抬眼向她望过来,很温柔地说:“他走了?”

“他应该明天就会回京复命了。”苏挽月想到寻找她的另一拨人,立刻又担心起来,“烟雨楼不是收了寻我的赏金吗?你们如果交不出人怎么办?”

他笑了一下,说:“按烟雨楼的规矩,如果到期交不出人,三倍赔偿。”

“九千两黄金?”苏挽月顿时傻眼了,这样看起来,委托人牟斌马上就要发一笔大财了!

“九千两黄金并不是现在付,我和他们订的契约是一年。”冷霜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得波澜不惊,“倘若他们将这笔生意交给别的人,你反而更危险。我用九千两黄金换你平安无事,这笔交易并不亏。”

苏挽月蓦然听到这句话,心里只觉得十分意外。

她一直以为冷霜迟接牟斌这笔生意只是歪打正着,或者纯粹为了利益,却没想到他思虑竟然如此深远,不惜拿烟雨楼的信誉来做担保,甚至一掷万金,只为打消牟斌的念头。

“看来你们都很有钱啊?”她轻声感慨了一句,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转,“如果我哪天没钱用了,就自己绑票自己一次!”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璀璨得如天上的星星,看着她狡黠又顽皮的样子,冷霜迟不由自主笑了一笑,然后说:“除了你自己,还有谁敢绑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