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他命中注定的姻缘,历史上所发生的一切,原本就是不可抗拒的。
两人僵持良久,夜色渐渐深重。
“我们不谈这件事。”朱佑樘终于轻轻开口了,“我只问你,若是我真的娶了张家女儿,你是不是会开心一些?”
苏挽月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我会祝福殿下的。”
“可是,我希望你能够一辈子陪在我身边,你愿意么?”他看着苏挽月的眼睛说,那种很笃定的语气。
苏挽月别开头不去看他,她没办法回答他的话。如果说他是在向她要一个承诺,那么这种承诺决不是她能够给得起的。
“我虽然心有苦衷,但并非全然被动。”朱佑樘轻声说了句,他此刻的目光清澈而纯粹,仿佛心思都敞开了一样,“我可以选择权宜之计,但这绝不是我最后的选择,你若是愿意陪我同甘共苦,我将来决不负你。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便敢许你终身之盟、大明皇后之尊。”
他这些话,对于任何一位未婚的明代少女来说,无疑都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苏挽月犹豫了一下,眼神坦荡无邪,如同含着星光,微笑着说:“殿下的苦衷我懂,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对殿下的心意感恩戴德。我不要皇后之位,也不要殿下的关怀,所以纳太子妃这件事,您根本不需要同我解释,我早已想得很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朱佑樘意兴阑珊地抿着唇,他的嘴唇很薄,看起来有点薄情。
“我心里从来没有过希望,自然也就不会有失望。殿下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本来就与我无关。”她镇定自若地回答他。既然没有感情,也就无所谓在不在乎,他心里喜欢谁、要娶谁做太子妃,都与她毫不相干吧?
“既然如此,今日杨宁清问你是否心中有我,你为什么不痛快地回答他?为什么要迟疑不决,犹犹豫豫?”朱佑樘的语气,像是聊聊天气、问问时辰一般自然和坦荡。
“我…你派人跟踪我?”苏挽月很惊讶,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只能抬头望着他,表情之中有些戒备。
他若无其事地扫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树大招风,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危险,他们只是为了保护你。”
“是保护,还是监视?难道宫中有很多人会与我为敌吗?”她心中愕然难以理解,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难道你还嫌这种人少了么?”他立刻反问,还皱了皱眉。只要看到她呆愣着不仔细想事情的时候,心中就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她心中不服气,低声咕哝着说:“那些不都是你故意造成的吗?”若不是他一开始就让所有人误会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局面?
他猛然走了过来,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手上却只是轻轻用力扶在她腰际。苏挽月很怕痒,腰上一被碰就痒得受不了,她尖叫了一声立马从朱佑樘怀里跳出来,躲在一个落地青花瓷瓶后面,怎么也不肯让他抱了。
“别碰我!”苏挽月站远了一步,很严肃地说,“使君自有妇。殿下马上要娶亲了,还是留着心思去关照未来的太子妃吧!”
朱佑樘果然不再过来追赶她了,只是说:“你如此紧张我和太子妃的关系么?”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嘟着嘴辩驳。
“怕痒的人大多心软,你可以拒绝我一次两次,但不可能拒绝我一辈子。”他远远地看着她,神情冷傲又笃定地说,“所以我绝不相信,你能从我的身边逃走。”
苏挽月顿时无语,她惊讶于他的强词夺理和这种不容置疑的判断。
也许多年以后,当一切记忆都变得模糊,她依然会记得他今天对她所说过的只言片语,记得他的微笑,他霸气的宣告,和他时而冷漠、时而温柔的态度,这些都会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里。
她确实很怕痒,怕痒的人也许真的大都心软。
但即使心再软,她也不会让自己放纵,去爱上一个不属于她的人。
64.第64章 大闹寿筵(1)
大年初五,京城又下起了鹅毛大雪,紫禁城内外早已是一片白雪皑皑,但并不妨碍过年的喜气。
初五是迎接神明的正日子,又是周太后的七十岁寿辰。对皇家来说,这一天自然是整个春节期间最重要的节日了。宪宗皇帝是个孝子,给周太后祝寿的排场很大,不但给所有宫人犒赏金银,所有在周太后的长春宫内伺候的宫人,另外打赏红包,还额外开恩给太监侍卫们发放了新衣、新鞋,宫女们也得了不少衣饰簪环之类。
这天的寿筵虽然放在夜晚,但所有的妃嫔和皇子公主都会到场,这是一年中少有的节日,即使是平常不受宠,很难见到皇上的妃嫔,也能够有机会与太后、皇帝同桌共食,所以长春宫内才刚过了酉时,就已经人头攒动,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
正殿之中,早已摆开了筵席。
宪宗皇帝一人在正中一桌,两侧各摆着一桌,菜肴种类是一样的,这两桌一桌天一桌地,表示的是皇帝和天地同尊,寿与天齐,福如东海,对着天地上过香后,宪宗皇帝才落座。下头两列分别是周太后,万贵妃,邵宸妃,郭惠妃,张德妃,杨恭妃,岳静妃,姚安妃等人。宪宗皇帝的子女不少,除去夭折的几个,还有十一个儿子和五个女儿,以皇太子朱佑樘为尊,列在上座。
这些皇子里头,最讨宪宗皇帝喜欢的,莫过于四皇子朱佑杬了。
邵宸妃貌似端庄贤淑,四皇子又伶牙俐齿,宪宗皇帝身边的宠臣也是长年累月夸赞四皇子如何聪明懂事,本来是打算废了朱佑樘的太子之位,立朱佑杬为太子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至今未能实现心愿。虽然现在还没能废掉太子,但这对母子在宫中目前还算是风光,相比同样生了三个儿子的张德妃,邵宸妃所受的待遇不知好了多少。
朱佑樘的生母纪妃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并没有认过其他母妃,只是幼时被吴皇后带过一阵,后来被养在周太后的仁寿宫里。吴皇后已经被废,这种场合是不能参与的,周太后年事已高,更喜欢那些幼小的皇子们一些,对朱佑樘也不太关注了。
朱佑樘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前,神情端庄肃穆。
苏挽月远远地看着他,感觉他仿佛并不是在一个举家欢乐的筵席上,倒像是置身在荒郊野外之中。他虽然贵为皇太子,但每个人似乎都离他那么遥远,即使是在这种看似团圆欢乐的时刻,他的表情也是那样清冷孤寂,甚至连他们二人独处之时偶尔的梨涡浅笑都没有一缕。
这种寂寞,仿佛与生俱来,无关风月,却刻骨铭心。
“新春佳节,恰逢太后大寿,妾身正好有几件喜事禀报。”万贵妃玉手擎着一杯酒,面对着周太后与宪宗皇帝,笑容满面地开了口。
“爱妃不妨一桩一桩讲来,让母后高兴高兴。”宪宗皇帝似乎兴致很好,虽然他早已知道是什么事,还是催促着万贵妃。
“这第一件事,便是太子殿下的婚事。”万贵妃瞟了一眼朱佑樘,“臣妾与宸妃二人寻遍了京中佳丽,总算找到了一门合意的亲事,只是不知道太子心中如何想?”
朱佑樘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依然是那副内敛沉静的表情。
反倒是宪宗皇帝高兴地接过话头说:“两位爱妃辛苦了,这件事既然是你们一力促成,樘儿岂有不愿之理?朕今日正要请太后示下,何时定了这件大事方好?”
周太后一听,果然笑容绽放,点着头说:“前些年我就提过此事,但此前国师有云,太子命中不宜早娶。如今他也不小了,既然定了亲事,依本宫看,不如早点择个良辰吉日,将太子妃娶进宫来。本宫还想在明年此时看到重孙呢,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
邵宸妃就在附近不远,闻言立刻陪着笑说:“太后乃是天下最有福气之人,必定能心想事成的。妾身让继晓师傅占卜过,他说正月十五元宵节,便是最近、最好的良辰吉日。”
万贵妃顺势看了宪宗皇帝一眼,说道:“继晓都说十五是吉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周太后看着宪宗皇帝征询的眼神,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那就定下十五为大婚之期。其余诸事你们抓紧操办便是,虽然时间紧迫,但万万不可失了皇家礼数,也不可委屈了人家姑娘。”
万贵妃和邵宸妃二人齐声道了一声“妾身遵旨”,各自归位坐下。
苏挽月看着他们为朱佑樘议婚,却没有一个人征求他的意见,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当皇太子有什么好?连自己的婚姻都不能选择,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好在史载这位他即将迎娶的张皇后是个不错的女子,算他有运气,没遇上一个胡搅蛮缠的泼辣千金。
“太子哥哥,你送我的炮仗实在好玩极了,你那里还有没有?”筵席东侧,传来一个娇滴滴又野性十足的声音。
朱佑樘抬头见是永康公主,才开口说:“有。我遣人再给你送些去。”
在众多皇族兄弟姐妹之间,除了早薨的四公主,朱佑樘只愿意和永康公主多说几句话。记得她还很小的时候,经常来毓庆宫找他说话玩耍,他也很愿意逗她玩,永康公主也和他特别亲。但是随着年岁渐长,兄妹二人之间关系渐渐疏远,反而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
“我都快有两个月没看到你了,你也不陪我说说话。”永康公主打量了他一眼,脸上有些不高兴的神色。
“我最近特别忙。”朱佑樘没有过多解释。
永康公主看着他,眼珠转了一圈,将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有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你说吧。”朱佑樘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把戏,他知道这个皇妹顽皮淘气是出了名的,上次苏挽月的脸被波斯猫抓伤,显然是她有意为之,虽然苏挽月自己不肯说出原委,但他早已洞悉了来龙去脉。
“我听说,显武将军杨宁清和你很有交情,”永康公主两眼放光地盯着他,低声在他耳朵边说,“我想要你帮我将他留在京中,可以么?”
“他是人,不是物品。”朱佑樘立刻猜到了她的用意,“我没有办法勉强他做任何事。”
“你不是太子么?你下旨让他不要离开京城,如果他不答应,你就把他杀了!”永康公主不管不顾地说着,“他说他过完节就要回西北,我不准他走!我要他只陪我一个人玩,只对我一个人笑,只听我一个人说话!”
苏挽月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嘀嘀咕咕,虽然不知道永康公主在要求朱佑樘为她做什么,但看神情必定是件棘手的事。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永康明明贵为公主,什么都不缺,为什么整天总是一副不满意的委屈神情。
“没有用的。即使你强迫他留在你身边,他的心也不会属于你。”朱佑樘看着这个曾经最讨人喜欢的妹妹,放低了声音。
“是么?”永康公主柳眉一抬,双眸齐刷刷地看向他的眼睛,反问了一句说,“太子哥哥如此教我,自己可做的到?”
朱佑樘顿时一怔,就在刹那之间,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不由自主地将眼神向苏挽月这边看过来。
永康公主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又凑近他的耳朵说:“所以了,你也是感同身受对不对?我的真命天子就是杨将军。除了他,我谁都不要。你若能帮我,我自然也会帮你。”
朱佑樘被她吵得无计可施,只能伸手揉了下太阳穴,摇头说道:“这件事我确实帮不了你。”
永康公主听他说完,顿时瞪了他一眼,任性地将手里的一个桂圆扔回了桌上,阴着脸跑回了郭惠妃那一席。众人发现他们这边有动静,立刻都将视线投射过来。
65.第65章 大闹寿筵(2)
“太子,怎么回事?”宪宗皇帝在主位开口问了句。
“儿臣不知。”朱佑樘起身答了句,他不打算对这件事作任何评论。
宪宗皇帝打量了朱佑樘几眼,知道从他这问不出什么,只好侧头看着永康公主:“瑶儿,你说说怎么回事?”
“父皇,儿臣不要嫁给锦衣卫千户牟斌!求父皇收回成命!”永康公主并不笨,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假装哭哭啼啼地说。
周太后大约听了个端倪,不禁皱了下眉,叹了口气说:“今个是本宫寿辰,好好的哭什么?”
万贵妃立刻站起身来,冲着郭惠妃说:“大过节的,公主这样哭闹不休,成何体统?惠妃你平日是如何教她的?”
郭惠妃一看这情形,不由得花容失色,急急忙忙地在永康公主耳边小声叮咛,让她不要再哭。但永康公主本就是小孩子脾气,仗着母妃宠爱任性惯了,她早已打定主意今天要大闹一场,岂肯就此罢休?
“本公主偏要哭!皇奶奶,您要为孙儿主持公道啊!她们所有的人都欺负我!孙儿明明不想嫁给牟斌,他们偏要我嫁!我要的人不是他,我不愿意!”永康公主索性不管不顾地大哭起来,一张脸泪痕交错,反正今天她是豁出去了。
宪宗皇帝脸都绿了,霍然站起,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还像个皇家公主么?”
“清瑶,不要再胡闹了。”朱佑樘站起了身,隔着过道说了一句。他知道她胆大泼辣,但没想到她这次竟然如此肆无忌惮。看周太后和宪宗皇帝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她要再这么闹下去,说不定明日就要被万贵妃拿到永宁宫去关禁闭。
“我就要闹!”永康公主见他都那么凶,一时之间彻底急了,大声叫着说,“我可不像太子哥哥你,我不要他们指给我的婚事!我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除了杨宁清,我谁都不嫁!”
一语惊起万丈惊雷,朱佑樘抬了抬眉,默默听着。
“永康公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邵宸妃仿佛吓了一跳,她本来在给最小的一个儿子朱佑枟喂汤,听着永康公主莽莽撞撞的一席话,立刻将调羹放了下来,“杨少将军的婚事,皇上已有打算了。”
“什么打算?我不依!本公主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不要任你们摆布!”永康公主有些失控地尖声大叫,看着邵宸妃漫不经心的样子,她心里更是生气,抓起手边的一个金盘,照着她们的筵席就砸了过去。
“还不快将公主拿下?”万贵妃再也忍不住了,一脸怒色地看向万通,“你们锦衣卫是做什么的?”
“瑶儿,别再闹了!”郭惠妃一眼瞥见万通气势汹汹地带着两名侍卫走过来,立刻挺身而出,示意身边的几名太监把永康公主半拖半拉地架住,抢先拖着她就往殿外走。
“母妃,我不会同意的!”永康公主极不情愿地挣扎着,满脸都是泪痕,虽然有些声嘶力竭,但神情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坚定,“父皇若要硬逼儿臣,儿臣唯有一死…”
永康公主刚被拖走,郭惠妃立刻奔到宪宗皇帝面前,不住地叩首说:“臣妾启禀皇上,永康公主还小,只怕是听了哪个奴才的挑拨,才这样失礼的。臣妾下去后会好好管教她,还望皇上和太后娘娘、贵妃姐姐不要生气,饶她一次。”她看似诚惶诚恐,声音颤颤巍巍,眼里隐约有泪。
“永康公主这是失心疯了么?”宪宗皇帝余怒未消,他狠狠地放了手里的杯子在桌上,沉声问了一句。
“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知错了!臣妾愿领罪责,自今日起三日不得进食,终身吃斋念佛,为永康公主今日的莽撞赎罪!”郭惠妃接连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一副恐惧不已的模样,眼泪滴在汉白玉的地板上。
“清瑶向来乖巧,今日或许是身体不适,望父皇不要生气。”朱佑樘在一旁也出口求情。
“大过年的,就当是个误会,皇上不要和小孩子生气,小心龙体。”邵宸妃抱着儿子,看着跪在地上的郭惠妃,劝了一句,她本来心就不狠,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还是知道的,况且同为人母,她知道郭惠妃的不易。
宪宗皇帝看向万贵妃,见她眉目之间依然有些不悦,正要说话,却听见周太后叹息着说:“宸妃说的是,永康公主不过是个孩子,从小没什么心眼,这次怕是听着别人几句闲话就被引得偏了正道,本宫改日一定要查出是哪个多嘴的奴才从中挑拨。家和万事兴,皇上不要怪罪她吧。”
“太后,永康公主今晚闹事,分明是冲着她的婚事来的。”万贵妃侧身说了一句,眼里神色诡异,“此前皇上有意将她许配给锦衣卫齐千户牟斌,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公主才要抗旨悔婚。”
“她既然不愿,何必强求?”周太后为人并不糊涂,她不喜欢万贵妃,看着郭惠妃浑身颤抖的可怜模样,心中反而更同情她们母女,她扫了万贵妃一眼,语气清冷地接着说,“皇家金枝玉叶,选个合意的驸马有何难?你们顺了她的心意,也就是了。皇上要你代管六宫之事,可不是要你逼公主们造反。”
周太后一开口,万贵妃纵然心中不忿,也只能闭了嘴。
宪宗皇帝见状,料想今晚要治永康公主的罪是不可能了,若是严惩了她,只怕会惹得周太后不开心,好在圣旨还没有颁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有议婚这回事,息事宁人算了。
他不敢呵斥万贵妃,只板着一张脸,回头对邵宸妃说:“你们可听见了太后教诲?以后行事,不可如此莽撞,以免后患无穷!”
邵宸妃无端当了替罪羊,被宪宗皇帝骂了一顿,心中十分委屈,但碍于面子只得隐忍了。郭惠妃见周太后出面主持公道,立刻重重地向她磕了三个头,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皇上,臣妾身体实在不适,想先回宫休息了。”那头万贵妃开口跟皇帝说话,她很显然不太高兴,像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脸色黑沉,眼眶凹陷。
“那朕陪你回去。”宪宗皇帝看着万贵妃脸色,甚是着急,连忙要起身。
皇帝一说要跟着万贵妃走,整个殿内全部安静下来,今晚筵席还没有开,倒先闹了这么一出,实在有些不成体统。
“皇上,奴才送贵妃娘娘回宫,您先陪着各位娘娘再坐一会儿?”梁芳见势不妙,小心翼翼提了个建议。
“臣妾没什么大碍,皇上不必挂心,就在此多留片刻吧。”万贵妃也跟着劝了一句,宪宗皇帝才不情不愿坐了下来。
万贵妃被梁芳扶着起身,徐徐地出了殿外。
苏挽月看着那个垂垂老矣的女子身形,只能无奈叹息。这样在常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明朝老太太,却是宪宗皇帝的心头宝,论长相,万贵妃即便是在她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也不过是个中人之姿,但偏偏是她,一下就被专宠了二十三年。
史载,周太后曾经很不理解地问宪宗皇帝:万贞儿既不貌美,声音又粗,又年老色衰,你为什么总是沉迷于她呢?宪宗皇帝回答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有她在我身边,我就会很安心。
无论这是正史、野史还是杜撰,苏挽月今晚所见,让她完全相信了这件事,宪宗皇帝对万贵妃这种忘年的爱恋,更多的是出于依赖,而不是爱情。
她想到刚才的情形,心里不禁很佩服永康公主,她竟然能够如此勇敢地大闹周太后的寿筵,为自己的幸福抗争,虽然举止娇蛮了一些,但这种勇气太难能可贵了。如果不是她这么一闹,只怕明天宪宗皇帝就要降旨,让她嫁给杨宁清、永康公主嫁给牟斌。
她顺势看了朱佑樘一眼,发现他只是凝神静气地坐在那里,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66.第66章 参商永隔(1)
寿筵酒过三巡,周太后站起身来,说道:“本宫年纪大了,也要早些回寝殿歇着,你们再坐一坐,也各自早些回去罢。”
众妃和皇子、公主们本来就是冲着给老太后祝寿来的,见寿星走了,万贵妃又不在,也就纷纷告退,只剩下宪宗皇帝和杨恭妃、姚安妃等几个较为年轻的妃嫔了。
宪宗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剩余的皇子公主们都离开,然后抬头看了一眼朱佑樘,语气温和地说:“樘儿你过来。”
朱佑樘走近御座之前,问道:“儿臣在。”
宪宗皇帝看了下寥落的厅堂内外,目光搜寻了一周,才说:“叫那名姓苏的宫人过来。”
梁芳一听,立刻忙不迭地叫小太监去唤苏挽月。
苏挽月一直站在厅外当值,听说皇帝找她,只好跟着进来。她进殿之后,依照大礼参拜了宪宗皇帝,然后默默站在一旁。
虽然是新年,她依旧是宫中男装侍卫打扮,黑色的夹袄显得有些单薄,露出细细的一截玉腕,头发上系着一条玉色丝带,全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宪宗皇帝打量着她,却一直不说话。这是苏挽月第二次近距离与宪宗皇帝接触,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皇帝仿佛苍老了好多,面有疲色。
“父皇宣儿臣过来,不知有何旨意??”朱佑樘问了一句,语气关切又不做作。
宪宗皇帝没说话,伸手招了一下,苏挽月望了一眼,只见后厅里闪出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僧人,长得面红唇白,但眼神邪祟难辨,料想就是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将宪宗皇帝忽悠得团团转的明朝国师继晓。
继晓很是端正地走过来,一副气象庄严的模样,手中似乎还拿着一幅画卷,走到宪宗皇帝身边,低头用双手托着。
宪宗皇帝这才看着朱佑樘说:“你如今已经成年了,朕精神不足,所以托贵妃、宸妃给你择了太子妃,这是国子监张峦女儿的画像,宸妃说此女出身世代书香,教养得体,应该是一桩良缘。”
他缓缓说着,看了看朱佑樘的脸色,又看了看苏挽月,却意外发现两人皆是镇定自若,完全没有一丝一毫不对劲。
“父皇所言甚是,儿臣全凭父皇定夺。”朱佑樘认真扫了一眼画卷里的人,然后很正色地回答。
“这桩婚事,你没有异议?”宪宗皇帝心中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此番这么乖顺。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这个儿子,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此前永康公主大闹寿筵,让他心中有了警觉之意,所以特地将朱佑樘和苏挽月二人叫到自己面前观察他的反应,却不料他竟然如此镇定从容。难道宫中传言都是假的,他对这个姓苏的女子并非专心钟情?
“父皇的旨意,就是儿臣的心意。”朱佑樘抬头,拱手答道。
宪宗皇帝点了点头,看着苏挽月,眼神高深莫测地说:“你若喜欢这个侍卫,朕也可以答应你,给她一个名分。”
“多谢父皇好意,儿臣有了太子妃一人足够,不需要另立侧妃。”朱佑樘连看都不看苏挽月,径自说道,“宫中昔日传言,儿臣承认确有其事。但儿臣并非专情之人,对她不过一时新鲜,如今有了太子妃,不想为她大费周章了。”
苏挽月一听,简直恨不得立刻跳起来辩解,谁给谁“确有其事”了?他真是存心陷害她啊!但是这里根本没有她插嘴的份,任凭她将脊梁挺得笔直,眼里快气得冒出火,也只能面色如常地接着听他胡说下去。
宪宗皇帝闻言,不禁皱了皱眉,脸上的皱纹如岁月碾过的车辙,他似乎有些感叹儿子的坦诚,叹了口气说:“罢了,你既然这么说,朕也不便自作主张,随你自己便是。只是要尽快按国师选定的吉日,同张峦之女完婚。”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朱佑樘听着,行了个跪礼。
梁芳从屏风后走过来,面带喜色笑眯眯地上前禀告道:“奴才启禀皇上,除了国师说十五是个好日,钦天监那边也说,正月十五是好日子,吉星高照,极是适宜嫁娶。”
宪宗皇帝点头说:“就定在十五。让宸妃去打点筹备吧。”
梁芳连声答应着,却见朱佑樘上前一步,说道:“儿臣另有一件要紧的大事,想面奏父皇。”
他此言一出口,宪宗皇帝立刻沉下了脸,有些不太高兴地说:“今日你还要和朕谈国事么?”
朱佑樘并不退让,只是说:“儿臣只有几句话,想单独对父皇说,说完就告退。”
“都退下。”宪宗皇帝挥手示意身边的诸人都退下,苏挽月站在朱佑樘身旁,见皇帝并没有叫她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留在原地。
宪宗皇帝这才抬起头,望着朱佑樘问了一句:“你要上奏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