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湖族长钊无姬的面前,俞千二没有对我说任何话,而是在交了背篓给我之后,站在了我的面前来。

在那一刻,我感觉到这个侏儒的背影,是如此的伟岸,让我为之仰望。

身穿华贵锦袍的临湖族长站在山道的巨石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就如同瞧几只蝼蚁一般,平淡地说道:“来了,怎么这么晚?我算了一下,你们应该提前两个小时到的啊?”

俞千二挺直起了腰杆,气势就开始变强了,说路上碰到了一条黑头怪蟒,搏杀之时,耽误了些许时间。

临湖族长点头,说哦,原来如此,倒是我算计天机的手段出现了差错。

俞千二招呼道:“钊无姬,多年未见了,你来这儿,有何事情?”

临湖族长伸出了两根手指来,开口说道:“两件事情。”

她指向了我,说道:“首先是拿下这个小子,他将我祭祀尊神的长老给杀了,而且还坏了我两个长老席位接班人,这罪过,得还。”

说完,她手指抬了抬,说另外一个事儿嘛,有位故人求到了我,说让我找寻一个身上带着凤凰精魄的小男孩,应该就是背篓里面的那个孩子——俞千二,念在你我有过一份交情的份上,我让你活着离开,只需要留下这两个人就行了。

俞千二没有回复她,而是继续问道:“除了卦算,还有什么原因,让你能够出现在这里不?”

临湖族长瞧见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不由得咧嘴笑了,说当然有,想知道?

俞千二点头,诚恳地问道:“当然,方便的话,还请赐教。”

临湖族长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便开始如同戏弄老鼠的猫一般,得意地说道:“其实很简单,有人在另外一条道路上面,穷尽手段,撒下天罗地网,都没有发现一丝踪迹;那么我便想,如果你们要回家的话,应该会走另外一条路——知道这条路的人不多,我恰好是其中一个。”

俞千二恍然大悟,说哦,明白了,原来是守株待兔。

临湖族长嘿然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俞千二认真地跟她商量道:“既然还记得当初的交情,不如在这华容道前,放了我一马,如何?”

临湖族长冷笑,说凭什么?

俞千二犹豫了一下,伸出了一只手来,说道:“五根极品雷击木,如何?”

临湖族长咧嘴笑了,说:“我若现在趁机杀了你,所有的雷击木,都是我的,又如何要你施舍一般的馈赠?”

俞千二自信地说道:“我若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临湖族长凝视了他许久,却开口说道:“我不信,那就先杀了你看一看……”

她说完话,人居然如同幻影鬼魅一般,从那山石之上一跃而下,瞬间就冲到了我们这边来。

说动手就动手,这老妖婆当真不是寻常人物。

她在空气中留下一连串的残影。

不过越接近我们的时候,她的脚步越慢,到了近前的时候,却是停滞不前了。

我低头往下瞧,却见那老妖婆的脚下尽是游动的藤蔓,这些青黑色藤蔓宛如游蛇活物一般,一下子就攀附在了她的双足之间,并且迅速蔓延到了腰间部分来。

我在俞千二的斜侧面,看见他的脸变得有些红,呼吸也有一些不均匀。

他感受到了压力。

我没有犹豫,抽出了破败王者之剑来,就准备冲上前去,与那老女人厮斗,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俞千二却突然一把拦住了我。

他没有叫我跑,而是让我别动。

他不让我动,是不准备让我插手他与俞千二之间的战斗,然而他真的认为自己是这个女人的对手么?

在这种最为关键的时刻,我不敢违背俞千二的吩咐,只有往后退了几步,却不肯逃离。

我这个时候倘若是撒丫子逃跑,有两种情况,一种就是临湖族长舍弃俞千二,而朝着我扑来,到时候我就得直面这老妖婆,最终屈辱地躺倒在林间,而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她将俞千二杀害,然后再过来找寻我,将我杀死,把小孩儿给夺走。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一个死字,而且还显出了我的胆小和怯懦。

我没有走,而是站得远远,然后盯着场中。

就在我回头的那一刹那,临湖族长已经挣脱了俞千二的束缚,两人开始正面交起了手。

这一交手,立刻就显出了双方的差距来。

俞千二被那老妖婆处处压着,时时刻刻都处于生死边缘,然而也就是怪了,每当面临着致命的时候,他总是能够提前一步避让开去,然后凭借着周遭的花花草草重获生机。

十几个回合过后,俞千二身体里的伤势开始起了作用,身上不断地被击中。

那老妖婆厉害得紧,她并没有使用那根权杖,十指如爪,在俞千二的身上抓出了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痕来,然而他却一直在倔强的坚持着。

我不知道俞千二这到底是在干嘛,只瞧见他的鲜血,将那老妖婆华贵的锦袍给染得一片污秽肮脏。

当再一次瞧见俞千二被对方拍飞倒地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决定出手了,即便是没有任何希望,但是二打一,总好过待会儿一对一的强。

然而滚落在泥地里的俞千二居然还是伸出了手来,对我说道:“别过来!”

他依旧拒绝了我的加入,而是选择再一次独面钊无姬。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的整颗心都在滴血,而那两人交手的区域,罡风纵横,那林区现场被吹得一阵凌乱,无数树木倒垂而落,散落在了四周。

这种古怪的气氛也感染到了临湖族长,她陡然腾空而起,大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都不在乎,但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结束吧,以你的死亡开始!”

她再一次出手了,手掌在半空中连拍了十几掌,简简单单的怕打,全部都落在空处,然而整个空气都为之凝聚。

仿佛那时间在这一刻定格停止了。

而下一秒,这老妇人又出现在了俞千二的身后,猛然一伸手,居然将手掌伸进了俞千二的身体里去。

她这是要活生生地掏心么?

然而就在她的五指深入对方身体里面的那一刹那,突然间有碧绿如翡翠的气息从俞千二的身上狂涌而出,然后蔓延在了那老妖婆的身上。

双方猛然角力,俞千二的身子就像断线风筝一般跌飞而去,而那临湖族长钊无姬则被那一股碧绿色的气息包裹,无数藤蔓从泥地里破土而出,一层又一层地将她给包裹住。

渐渐的,那儿居然化作了一个巨大的藤球,并且还在不断累积。

我冲到了俞千二的跟前来,瞧见他口中满是鲜血,后背处大片的鲜血浸染,瞧见我,他艰难地说道:“快点走,这个东西,最多能够困住她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我听到,一把抓着剑,就准备冲上去与那老妖婆搏命补刀,然而又被拽住了。

俞千二一边喷着血,一边坚定地朝我说道:“走,快走!”

我瞧见他如此,知道凭我自己,肯定杀不了那老妖婆,也不再耽误俞千二用生命换来的时间,拽着他就走,俞千二却话说道:“我不信了,你带他走吧。”

我这回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将老人抱起,然后转身就是一阵狂奔。

我奔出了几百米,然后也顾不得其他,直接使用上了土遁术。

在这个老妖婆面前,只有土遁术,才能够逃脱了。

如此我一路奔行了不知道多远,土遁术连续使用了十来次,感觉快要精疲力竭,方才停止,而这时那俞千二开口了:“别走了,我真的不行了,你且停下来,我有后事要跟你交代。”

听到俞千二的召唤,我慌忙跪倒在地,将他给放平了来。

第四十五章 来世还做你小弟

他的喘息声平缓了一些,然后对我说道:“我命不久矣,不过还有一些事情没有了解,终究死不瞑目,你且听我交代几句话。”

我听到他这平淡的话语,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我想起了与他几次见面的情形来。

这是一个豁达爽朗、义薄云天的老人,他坚守于蝴蝶谷,百年孤独,在别人眼中十分孤僻、不易接近,但是在我面前,却十分有趣,充满童真。

他招待我喝酒,给我介绍他的那些兽类朋友,在知道我偷了他的雷击木后,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而说“你有用,自拿去便是了”的话语来。

他对我充满了宽容,甚至对那个许久未归的世界,也充满了宽容。

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我的长辈,我的忘年朋友,而此刻,他却平静地告诉我,他不行了。

我的眼泪肆意流淌,使劲儿点头,说好,你说,我听着呢。

俞千二先是一阵剧烈咳嗽,吐出了好多血块之后,方才呼吸平和了一些,从该怀里摸出了一块拇指大的红玉来,塞在了我的手中,对我说道:“这玉叫做琥珀血,乃我百年温养所得。玉如我一般,你拿着,把小孩儿带回生命古树的雷洞之中,取出东西,让他吸收——不管那东西有多诱人,都不要有想法,陆言,我可以相信你么?”

我认真点头,然后指天为誓道:“我陆言倘若是沾染了半分好处,天打雷劈!”

俞千二松开了我的手,说道:“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唉,实话跟你讲,这孩子并不是我老友之子,而是他转世投胎而成,虽然混沌蒙昧了心志,但我还是希望他能够活下来。”

我豁然开朗,说我晓得了。

俞千二又说道:“你既然去拿过雷击木,就应该与那些霸王蝾螈打过交道,不过别怕,这玉如我一般,它们是不会攻击你的。”

我说好。

听到我一律应允,俞千二松了一口气,叹道:“其实我倒不是担心你违背诺言,而是担心你是否能够逃得脱钊无姬那老妖婆的追杀——她修行的是罗刹尊玉功,乃杀伐鬼厉之道,这儿离蝴蝶谷的路途又漫漫长……唉,一切自有天命吧!”

我抓着他的手,认真说道:“前辈,我在这里跟你起誓,我定然竭尽所能,保他周全,就算是死,也无所畏惧!”

俞千二这个时候的眼神都已经有些涣散了,他呢喃着说道:“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只可惜,我没有时间,传授你那青木乙罡之法了,唉……”

就在他这一声长叹之时,我的身后突然间有人在说话:“俞千二?我靠,瞎了我的狗眼,我没有看错吧,真是你老小子?”

呃?

听到这奶声奶气、却又老气横秋的话语,我顿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虽说你们是老兄弟,但是人俞千二拼了性命的救你,还将枯守百年的珍宝都用在了你的身上来,你呢,居然出口成脏,“老小子”这样的话语都说出口来了,真是让人火起。

然而听到这话儿,本来都已经垂死的俞千二又缓过了一口气来,双眼一亮,激动地抬头喊道:“屈大哥,屈大哥,你回来了?”

那小孩从竹背篓里翻了出来,走到俞千二的跟前,一脸惊讶地说道:“俞千二,你怎么了?”

俞千二苦笑,说一言难尽……

小孩儿不是蠢人,他伸出了柔嫩的小手,抓住了俞千二宛如枯树皮一般的手爪,十分坚定。

他的语气变得沉重起来:“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救我,变成这样的吧?唉,生死由命,你又何苦这般拼死?”

俞千二舔了舔嘴唇,艰难地说道:“屈大哥,我这辈子最佩服的两个人,一个是沈老总,另外一个,就是你了。想我俞千二一天生残疾的矮骡子,受尽世人嘲笑,却唯独你一人,把我当做真兄弟,不但教会我许多手段,连做人的道理,也是你言传身教,让我从一个愤世嫉俗的恶徒,变成如今这般的平和心态。算上这边的时间,我已经活了两百六十多年,却感觉只有跟着你的那几年,是最快乐的。倘若有来生,我还做你的小弟……”

小孩儿紧紧抓着俞千二的手,说你这个傻孩子……

这画面是如此的诡异,一个奶声奶气、肥嘟嘟的小屁股蛋儿,却叫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作“傻孩子”,然而听到这话,俞千二干涸的眼眶之中,却一下子涌出了两行热泪来。

俞千二说话已经变得十分艰难,仿佛每一颗字吐出,生命力就流逝一分。

然而他却还是坚持说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双目圆睁。

那小孩儿却接着说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俞千二突然一下子坐直了起来,冲着小孩儿说道:“屈大哥,再见到你,真好,我这辈子,无憾了!”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的眼皮低垂,气息不再,却是已经没有了生机。

小孩儿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那侏儒老头,悲切地大声哭道:“千二,千二……”

他伤悲不已,而我在旁边也是簌簌流泪,难过十分。

就在两人悲切之时,远方的树林子突然间有一大蓬的飞鸟腾然而起,紧接着有一个阴阴的声音说道:“姓陆的,你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么?不如将人交出来,我或许还会看在你的本事上,饶过你……”

临湖族长钊无姬?

我听到这声音飘渺莫测,不知西东,却有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心中一阵狂跳,来不及悲伤,一把抓住了那小孩儿的手,说道:“我们走。”

小孩儿回头瞧了我一眼,说你是谁?

我说甭管我是谁了,俞前辈临终托孤,把你交给了我,我指天发过誓了,要竭尽全力,保住你的性命,就算是我死,也不能让你受伤害,走吧。

小孩儿打量了我一会儿,点头,说走可以,带上他的尸体。

我没有否决,将小孩放进了身后的背篓,然后伸手,一把抱住了俞千二的遗体来。

他是一个侏儒,本来就不高,况且又瘦,算不得多少重量,我抱住了俞千二之后,脚步一错,周遭的景色陡然变幻,我便朝着大山的南面快速土遁而行。

我也是被逼得没有了办法,因为那老妖婆就在附近,我若是慢腾腾地在林子乱闯,定然会被抓到。

她的迷踪步,可要比荆可不知道多少倍。

幸亏之前那位叫做尚晴天的男子传授了我对追魂蓝魂针的祭炼之法,让我将这玩意给镇压了住,要不然我就算是插上了翅膀,也飞不出那如来佛的手掌心。

如此一阵疾行,山水在身后匆匆而过,一下子就甩开了很远的距离,然而这个时候,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了起来。

我开始有些乏力了,双腿开始发抖,一阵疲惫欲死的感觉遍布全身。

就在我感觉事情可能有些不妙的时候,突然间耳边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话语:“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只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家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

这小孩儿居然在持咒?

我心中骇然,而这个时候,突然间感觉到身体里迅速流失的力量,居然开始回涌而来,那种让我陷入困境的乏力感渐渐散去。

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感觉两边的景色飕飕而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被我甩在了身后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停!”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却发现我们居然来到了一个有着巨大山瀑的河滩之前来,正诧异间,那小孩儿突然说道:“你已经到了极限,再走下去,说不定就埋在土里去了。在这里先歇一下,别急。”

我犹豫地说道:“可是,我们身后……”

小孩说道:“没事,我们走出很远了,你使的又是土遁术,她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痕迹的——那瀑布后面,有一个洞子,天然屏蔽气息,我们去那里歇着吧。”

我回望一下,只瞧见茫茫瀑流,不由得怀疑道:“你如何知道那瀑布后面,有山洞存在?”

小孩儿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不过想了想,还是跟我解释道:“观山辨水之术,是很寻常的法门,不用怀疑我的话语,你只管去就是了。”

他一路上神奇的表现,赢得了我的信任,我没有多说,背着他往瀑流那边走去。

越靠近瀑布,那水声越大,而这个时候,他突然问道:“你是傅道岚的弟子?”

我一愣,说傅道岚是谁?

小孩儿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他有个外号,叫做地魔……”

第四十六章 高烧不止

傅道岚?

这就是地魔的名字?没想到那个家伙人看起来那么挫,名字却有那么几分韵味,而且还像是个女人的名字。

不过话说回来,能够成为这修行界中的翘楚,那个不是有着通天的大智慧,糊里糊涂就成为一方豪雄,说起来就如同天方夜谭一般,所以我倒也没有太过于惊讶。

只是这个小屁孩儿的口吻着实让人有些不适应,那曾经辉煌一时的邪灵教十二魔星之翘楚,在他口中,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实在古怪。

我与这小屁孩儿并不认识,他的前世有多牛波伊,也与我无关。

所以我在他的面前,显得十分平和,说哦,认识,这地遁术也是从他手中学的,不过我并不是他的徒弟。

小屁孩讶异地“咦”了一声,在我身后挪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不可能啊,傅老二那家伙,性子最是古怪,这地遁术是他的成名绝学,你不是他的徒弟,如何会教你呢?”

我说啊,他的成名绝学,不是地煞陷阵术么?

小屁孩儿忍不住笑了,说哎呀我操,你居然连地煞陷阵都知晓了,还敢说不是他徒弟?

我说信不信由你,我反正没有说假话。

小屁孩儿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说道:“也对,瞧你这地遁术,实在是太粗糙,虽然效果仍在,不过却有点儿燃烧生命的意思,要是你在持续个几回,说不定就给弄挂了。他教得不完全啊,爬都不会,就开始跑了,这可不是希望你好,而是在害你呢——你们两个,是有什么约定,或者赌注么?”

呃……

这小屁孩儿的脑子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居然凭着这点儿蛛丝马迹,就将事情给猜了个大概,让人心惊。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害怕起这个家伙来。

他若是我的敌人,哪怕就是现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也是我不愿意面对的。

我心思复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好在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走入了瀑布之下,声音嘈杂,说话都听不到,免却了许多尴尬。

走入瀑流之下,那里有一条又湿又滑的小径,我也是紧紧抓着那滑溜溜的山壁,方才能够勉强挤入的。

一开始,我对他的话语还保持怀疑,然而走了三十多米,拐过一个弯儿,前面豁然开朗,却是一个宽敞的石洞子,因为有天然石屏的抵挡,再加上洞子曲折,外面的瀑流声竟然没有之前那般响亮,反倒有一种闹中取静的效果。

我瞧见洞子深处有一块巨大的石板,宛如石床一般,便走到跟前来,将背篓放下,又将俞千二老爷子的遗体恭敬地放在一旁,这才一屁股坐在那儿,不停地喘气。

那石板并不冷,反而有几分温热,倒也让人惊异。

我喘着气,而小屁孩儿则翻出了竹背篓来,对我说道:“看得出来,你这个人对谁都保持戒心啊?那我就不对你盘根问底了,免得惹你厌烦,就问你一件事情。”

我问什么事?

他睁着一双童真无邪的黑亮眼眸,对我说道:“我问你,俞千二与你什么关系?”

我说他曾经救我性命,又待我如忘年好友,我自然也视他为朋友。

小屁孩儿击掌说道:“如此最好,那么我问你,想不想给他报仇?”

报仇?

听到这话儿,我顿时就是一阵眼皮狂跳。

不想么?

这话儿肯定是假的,俞千二老爷子临死的那一刻,我的整个心都碎了,想着一个对我如此宽容厚爱的长者就那般死去,我对杀害他的钊无姬老妖婆,恨意是前所未有的浓烈。

但是恨归恨,我得认清楚一个现实,那就是我就算是再修行十年,也未必能够站在那老妖婆的面前,成为她的对手。

她太强大了,强大到让人仰视,强大到我视之为偶像的俞千二,在她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

倘若不是俞千二老爷子燃烧了生命,将此人给束缚住,只怕我们两人,都已经成为了枯骨腐肉,生息全无。

就我一个人,再加上一个奶都还没有断的小屁孩儿,能报什么仇?

瞧见我哑口无言,那小屁孩子一脸失望地说道:“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软蛋,真是看错你了。”

听到这话儿,我反而生出了几分逆反心理来,说你一屁孩子,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我曾经答应过俞前辈,要把你送回他的住处去,给你续命,要不然,凭你现在的情况,只怕成不了十天,就烧成一二傻子了;而你一死,他为之付出性命的事情,也就没有了意义。

听到我这么一说,小屁孩子故作老成地扶额轻叹,说也对,我擦,老子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每一回都是这个歹命——瞧瞧这一身肥肉,我也是跪了……

呃?

我望着这个自暴自弃的小屁孩儿,有点儿无语,他却笑嘻嘻地问我道:“对了,跟我讲一下,这个鬼地方,到底是哪里;还有,这一路上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这态度一好,我也不好意思跟一小屁孩子置气,便将我所知道的一切,跟他一一道来。

听我说完,小屁孩儿沉吟了一番,说道:“如此说来,是佛爷堂的人把我偷过来的咯?佛爷堂,王秋水……难道小佛爷没有死?对了,对了,这家伙一向狡兔三窟,又如何肯善罢甘休呢?妈蛋,这障眼法使得漂亮啊,连我都哄过去了……”

他喃喃自语着,我瞧见他的眉头越来越皱,脸色也越来越红,忍不住叫他道:“嘿,小孩儿,你别想了,小心发烧!”

他瞪了我一眼,有些怒气冲冲地说道:“叫谁小孩儿呢?叫大人!”

我噗嗤一笑,说叫你老爷好不?

他说你看我像地主土豪么?

我说你个生瓜蛋子,人不大,脾气还不小,行了,先歇着吧,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那家伙又不理我,口中喃喃自语,念叨道:“到底有什么阴谋呢?到底是哪儿出现了岔子?怎么可能,不对劲儿啊……”

我瞧见他脸色越来越红,脑袋顶上居然冒出了烟来,心知不妙,正要阻拦,却听到那熊孩子大叫一声,竟然直接栽倒在地上了去。

他一倒,脑袋却是磕在了一块碎石上,立刻破了口子,有鲜血流出。

我慌忙将他给扶了起来,从乾坤袋中摸出了纱布和紫药水,手忙脚乱地帮他包扎,然而在此过程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这家伙红色的血液之中,居然会有一缕金黄的颜色。

天生异人啊,难怪会这么倒霉,那么多人争抢。

小屁孩儿昏倒在地,口中似乎还有喃喃自语,我有些无奈,空有一小姐命,却是个丫鬟的身子,大话滔天,结果最终还是这个吊样。

就你小子,还想着报仇呢?

先保住你的小命再说吧。

我在那温热石床上面铺了一层衣服,让小屁孩儿躺在上面睡着,又拿了毛巾,去弄了些凉水给他降温,弄完这些之后,已经极度疲劳的我并没有睡,而是在这洞子四处走了一圈。

这一走,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天然的洞子,而是一个被人修葺过的地方,在角落处还有一具尸骸。

这是一具干尸,皮包着骨头,表皮上面还有尸蜡,而在它的不远处,居然有一处嵌入地下的石棺。

我心中一动,想着这里不会有一本啥秘籍,又或者法器吧?

带着这样的心思,我打开了石棺,发现里面除了一些纺织物之外,空空如也,显然是那家伙为自己尊卑的,结果因为某些变故,并不能回到石棺里,才使得这儿空了起来。

我瞧见这情况,回到了俞千二老爷子的跟前来,拜了拜,说老爷子,说句实话,依我这样的实力,未必能够把你带回蝴蝶谷去。与其路上碰到追兵,将你随手落下,还不如留在这里,反正那熊孩子说这里天然成阵,风水极好,又有一现成棺材,咱就在这里讲究一下算了。

我唠叨完,然后俯身扶起了老爷子的遗体,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我将俞千二老爷子安放在了那石棺之中,又朝着旁边那具“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倒霉鬼作揖,这才回到了小屁孩身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