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太医是说,环弟被人下了蛊毒?”

王太医惊异地抬起头:“不想姑娘竟知道这种毒?”

探春脸色大变:“不知还有救没有?”

“不,小少爷中的,并非蛊毒,而是南疆特产的一种植物,叫做飞霞。其花色呈粉红,十分漂亮。花瓣有异香,花蕊含剧毒。中毒之后的症状,便如小少爷一般,面色紫胀,颈后呈粉红色。好在这种毒只要对了症,便很容易解,在我们这里都是极易找的药材。如今下了针,又服了丸药,已是不妨。下官写张方子,只要再服三帖,余毒就清了。”

“多谢太医。”探春心有余悸,急忙盈盈下拜。这声感激,是发自内心的。若说在这个时代与谁最亲,自然是亲娘赵姨娘和亲弟贾环了。外加一个平时极难见着的父亲贾政,还有亲祖母老太太。

贾母的孙女不止她一个,贾政的儿女也不止她一个,但赵姨娘却只有她一个女儿,贾环也只有她一个亲姐姐,对于探春来说,这两个人才是她在这个时代最大的牵挂。

王太医也没多留,告辞着便去了。留下探春打发了刚赶来的半夏去回贾母,自己则坐在原处,心惊胆战地把贾府里的人个个都梳理了一遍。自贾母以下,她实在想不出来,有谁要对贾环下这样的毒手。

若论袭爵,原是大房贾赦那边的事儿。嫡长子贾琏以外,还有庶子贾琮,根本连贾宝玉也轮不上。若是论贾政这边的家私,也有贾宝玉这个嫡子。除了他外,还有嫡孙贾兰呢!

想了好半天,也没有结论,只能放在心里。

她悄悄地进去看了一眼贾环,见他脸上褪去了紫胀,面色渐渐地缓了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也不打扰赵姨娘,却把鹊儿和鸦儿两个小丫头叫到了跟前,细细地盘问。

“环少爷今天用了些什么东西?从早上起来到昏倒,一样样儿的告诉了我,一件不许漏下。”

谁知两个丫头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合着平时没人注意贾环!探春悲哀地想,这个家庭里,只有嫡子嫡孙才是人呢!

“啊,对了,大老爷那边的青萝姑娘来过,不知道有没有给环少爷什么吃食。”小鹊匆忙一拍脑袋。

“青萝?她怎么会来你们这里?”探春奇怪地问,“环弟跟大老爷那边,素无来往。那边儿,也一向瞧不上咱们。”

“她不是来瞧我们的,是来找周姨娘的,顺路过来跟环少爷说了几句话。”

“周姨娘?”探春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一跳,忍不住想起贾珠和贾玥。看来,这位周姨娘绝不像表面上那么与世无争吧?

“是啊,周姨娘和大老爷那边的青萝姨娘一向很要好的,鞋面布什么的也是那边儿拿来的多,我们姨娘有时候也去蹭上几块儿。”

探春忍不住哭笑不得:“姨娘怎么还爱贪这个小便宜!”

小鹊讷讷不语,只拿眼悄悄看向她。探春叹了口气:“总是姨娘这里服侍的人少,看顾不过来。”

赵姨娘听得她们在外面说话,这时候见贾环呼吸平稳,心下大定,也便走了出来。见了探春,讪讪地不好意思说话。

“这次的事,你们都不要说出去,只当没有这回事儿。”探春想了想,还是决定息事宁人。以周姨娘做事的滴水不漏,厉害如王夫人都没有抓着她的把柄。这次也一样,她们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现在自己和贾环都还小,赵姨娘又撑不起来,只得让周姨娘再逍遥几年。

“那怎么行?”赵姨娘勃然色变,眼见又要嚷嚷起来。

探春厉声道:“若想保得环弟平安,就别让旁人知道!若不然,这回能救得,下回可未必还有这样的好命!”

赵姨娘打了一个寒噤,看着探春一脸的冷厉,只觉得自有一种威压,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十五章 为弟谋划

此后一段时间风平浪静,赵姨娘虽然不忿,但记着探春的话,怕自己的命根子再有了什么不测,也不敢在贾母等主子面子露出声色。贾环到底年幼,王太医又堪称国手,不几日便活蹦乱跳。探春装作无意地问过,果然是周姨娘没人处递了块糕点给他。她也不说破,只说他冲撞了什么。贾环听了也不以为意,仍是人前怯懦,人后活泼的性子。

赵姨娘把他拘得很紧,连学堂也总是得了病为由,不许他去。贾环还是个孩子,哪里在那小院子里呆得住?这会儿,竟觉得哪怕去上学也是好的,因此来央了探春,让她去说服母亲。

“如今环弟大好,也该让他去学堂了。”探春听了贾环的求情,也觉得好笑。看来最近赵姨娘是看得实在紧了,以至于素来跟好学上进搭不上边儿的贾环,竟也主动要求读书去。

“只怕他再遇上些什么…”赵姨娘犯了难,“我也知道,上学出息了才能求个出身,可若再遇上这回的事儿,我这辈子可…”

说着,便又抹起了眼睛。探春只得感慨,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平安长大,是父母们最低的心愿了。

“娘是想让环弟在贾家扬眉吐气呢,还是由着他跟在哥哥们的身后喝汤吃骨头?二哥在功课在底子比环弟好,若是再脱了课,越发比不上二哥了。”探春执着赵姨娘的手,苦口婆心。

赵姨娘迟疑:“能出息自然是好的,可若到时候命都没了,那倒不如…”

探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总不能因为吃饭的时候噎着一口,便从此再不吃饭吧?更何况,娘就算把环弟一辈子拘在身边,也保不齐别人没地儿下手。这一回,是在学堂时遭遇的事儿呢,还是在家里遭遇的?”

“那…依着你…又如何呢?”赵姨娘期期艾艾,犹豫不决。

“自然是把环弟送去学堂,我瞧着他如今也懂了些事,虽然仍是贪玩,倒还知道把功课完成,这样就很好。若能读书读得出息了,姨娘的后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便是不能从科举上出身,也总能找着个营生。塾里都是咱们家的孩子,要害环弟,也不会挑那个地方。”

赵姨娘怔怔地看着女儿毫无粉黛之色的素脸,唯其不施脂粉,更显得容貌娇妍,肤白若羽。善睐的明眸,清澈温和,仿佛蕴藏着强大的自信。忽然发现,不知不觉之间,女儿已经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儿。虽然对探春认王夫人为母的事还存着心结,但这次贾环获救,倒还是靠着女儿求了老太太,才请准了王太医,心里的怨气,便消散了不少。

“好,就依你。”赵姨娘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

探春欣然点头:“得了闲儿,让环弟多上我那里走动,有什么不懂的,让他尽管来问我。”

赵姨娘失笑:“你一个姑娘家,有什么能耐教你兄弟了?他既上了学,自然有塾师教他去。若真有什么,我求了你父亲,还怕环儿受用不起呢!倒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替他留着些罢了。”

探春哑然,难不成自己读了十来年的书,还教不了一个小孩子么?目光落在自己纤秀的手指上,才苦恼地发现,在他人的眼里,自己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行呢,让环弟下了学就往我那里去,小孩儿家经不得饿,我让人常备着碟点心,给他垫着肚子。”探春慨然应允。

赵姨娘笑着点头,母女俩又说了会子话,便冷了场。探春有点烦恼,就算她想替这个身子多尽尽孝,还真没处可尽的。赵姨娘和她,完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要话题离了贾环,便没法接口。

探春顺势站起来,告辞离去。贾环正在门口和小丫环解九连环,看见探春出来,忙跳起来:“三姐,娘可答应下了?”

看着他急切的小脸,探春忍不住失笑。用这个方法,让他自觉求学,倒也是一个契机。

“嗯,一会儿收拾了学具,明儿就去念书。只你这回脱了不少功课,还得好好补一课。等用了晚餐,你上我那儿去,替你稍稍提提。”

贾环很听她的话,乖乖地点了头。探春又叮嘱了两个小丫头几句才离开。迎面遇上了迎春和惜春两个,便同了往贾母处。

回过头,看向赵姨娘小小的院落,斜阳里显得十分破败。可是以她现在的能力,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要想改变境况,暂时是不可能的。但愿自己的到来,让贾环不至于一事无成。若能让贾宝玉也一改陋习,发奋图墙,以他的资质,中个进士应该也不难。到时候,兄弟两互相扶持,也让赵姨娘能享上几年清福。

贾环在探春的督促下,倒也用了些心思。

“你不必在诗词上头多下功夫,只要文章作得好了,便是没学过诗,也能作得四平八稳,丢不了脸。”探春是朝着升官发财的目标去努力的,所以只管让他跟着学经史。

“嗯。”贾环听话地应了,倒不跟着一干人胡闹,只顾用功。塾师贾代儒说起宝玉和贾环哥俩的时候,总是没口子地称赞。对贾宝玉,那是奉承居多;对贾环,却是真心。只是贾政对庶子也不大上心,又先入为主,只由着他在学堂里混着。

冬底的时候儿,林如海有书信寄来,却为的是身染重疾,特特地接林黛玉回去。黛玉当然忙着打点行装,心里难免惶惶。

探春心里一个打突,在她的记忆里,林如海似乎死得极早,怕不是这回就撑不下去了吧?送走林黛玉的时候,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得泛泛地安慰了两句。及至黛玉上车,又忙握住她的手,辞不达意地说了两句,若不是怕忌讳,那个“死”字便要脱口而出。

倒是林黛玉乐观:“前儿还有信来,诸事安康,想必是略感风寒,我也想父亲了。只为祖母留着,父亲又觉得在这里与姐妹们作伴,比留在维扬教养的好,才一直没有动身。”

探春含笑点头,又安慰了几句,回到房中坐下,方才想起,林如海不过四十上下的年纪,此前又没听有什么重病,怎会一下子就亡故了?这么一想,连那贾敏,似乎也死得有些蹊跷。贾敏是贾母儿女里最小的一个,据说与林如海又夫妻得谐,按理也不是早夭的命啊!

由是狐疑了三两天,心事便有些沉。这贾府,可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侍书问起,只是胡乱推搪。半夜惊醒,却是听闻二门上传进来话儿:“东府蓉大奶奶没了!”

正文 第十六章 北静郡王

虽然早知道秦可卿的结局,骤然听到死讯,探春还是大吃一惊。明明上次去看时,还能强挣着起来款客。听说新找了个高明的医生,只要捱过了冬天,到春分时便能痊愈,怎么又忽然地没了?

后半宿便再没能睡着,毕竟是她穿越来遇到的第一条人命,而且还如此的鲜活!那些温柔可亲的举止,还宛然在目。窗外树影幢幢,她竟有些疑心只是自己在梦里。狠狠地捏了一记大腿,痛得龇牙咧嘴。眼泪却毫无怔兆地落了下来,滚烫地滴在手背上。

不及天亮,便忙忙地起来,也不管侍书在身后叫:“姑娘,还有个锁片儿没戴呢!”

那劳什子,除了添些重量,有什么用处?探春只作未闻,一气儿地跑进贾母的暖阁,正巧贾宝玉也在,正缠着要及早去宁府。

贾母也起了身,闻言嗔道:“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大干净,一会儿跟着你老子同去。”

贾宝玉哪里肯依,嚷着要去,贾母只得让人备了车,多派人跟着。探春趁着上房里人乱口杂不注意,也跟了出去:“二哥,我同你一起去。”

贾宝玉却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不成,我赶着过去,你一会儿跟二姐姐她们同去。”

“我就躲在你马车里头不出来,二姐和四妹她们不定几时去,赶不上送殡。你也知道的,我跟她素来投缘,心里只当她姐姐一般,无论如何也要去瞧上一眼尽个心事。”探春说罢,拿出帕子拭眼睛。原本只想作作秀,谁知提及秦可卿,倒真地落下泪来。

“可…”贾宝玉还待再说,探春执着他的胳膊儿撒娇。果然,贾宝玉拿她无法,只得带着她上了马车,一边还催着车夫快赶。及至了门口,马车尚未停稳,忙不迭地去掀帘子,才想到自己还带了个人来,回身嘱咐:“三妹妹,你如今可不是小姑娘了,这场合不该随便见人,待二姐和四妹她们来了你再下车,别让旁人知道你在车里。”

探春推他:“知道了,我哪里是这么不知轻重的人。”

眼看着贾宝玉下去了,她才偷偷地掀起了车帘子往外看。只见门口站了好大一堆人,乱烘烘人来人往。耳边听得哭声震天,门口白幔围边。贾珍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带着脸无悲色的贾蓉立于门口迎宾。探春猜测秦可卿的婚事也不尽如人意,可怜她在客人面前,却笑得温婉动人,丝毫看不出委屈。大约这就是大家族里的光鲜生活吧?

左边不过是以前见过的亲戚,神威将军的公子冯紫英、锦乡侯的公子韩奇他们都聚在一处。探春正细细辨认,却见他们停了交头接耳,整衣肃容,面东而立。原来,大道上缓缓迎来一顶素轿。

轿子颜色极素,但镂着银线,垂着流苏,另显出一种贵气。轿里的人只是掀帘端坐,却引得人纷纷下拜。

探春看诸人都被他吸引,也不由得放胆细细打量。只见他年未弱冠,却生得形容秀美,在场王孙公子虽多,竟没有一个及得上他的风华。头上戴着顶洁白簪缨银翅的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系着条碧玉红丝绦。只看配色,便知是最知情识趣的人物。何况他长得面如美玉,目似朗星,活脱是个偶像派明星。

正在心里暗暗赞叹,忽见贾珍与贾赦贾政匆匆迎了上去,执礼甚恭。探春忍不住朝着自己的脑袋拍了一记,此人还能是谁?必是当今四大郡王里最年幼的北静郡王水溶无疑!

他怎么会来?探春心里更加狐疑,秦可卿不过是贾府的重孙媳,就算水溶的祖父与贾代化有袍泽之谊,秦可卿也只是他的晚辈,完全没有必要降尊迂贵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便挠了挠头,再度投目看去,却不防水溶也拿眼扫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朝他瞪了两眼,才猛然醒悟,急忙缩回帘子里。隔着厚重的帘子,仿佛还能感觉到水溶那灼热的目光。

心脏有些不争气地跳得飞快,她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心跳平复下来似的。悄悄地掀起了帘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溶的方向,却见他脸上含笑,眼睛却朝着自己的方向,顿时吓得扔下了拽着的帘子,不敢再动。

掀起另一边的车帘子,遥遥瞧见贾府女眷的车驾缓缓驶近,忙把贾宝玉头一个得力的小厮茗烟叫来。他看到马车里的探春,眼睛瞪得跟铜铃样大:“三姑娘,你、你…怎么在这里!”

探春差点甩他两个耳刮子,贾宝玉用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样的场合,竟然还有闲功夫大惊小怪!若把那头几个重量级人物惹来,贾府三姑娘的名声,可就大了!

好在茗烟还算机灵,拿眼四面一扫,才垂头恭敬地回道:“三姑娘,二姑娘四姑娘都在那边儿。”

“嗯。”探春点点头,吩咐他把马车悄悄往西边儿赶过去一点,才偷偷地下车。这会儿人都聚在水溶那里,倒替她创造了一个机会。

忽然觉得背上一寒,忍不住回头,却见水溶的目光,正投向自己的方向,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这人被这么些马屁精围着,居然还能分心他顾!探春心里暗骂,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直走到女眷堆里,方松了口气。

心里还不忘自我安慰:他堂堂一个郡王,自然不会和女孩子计较的。再说,这是他们贾府的事儿,人家又不是狗,不至于会拿着耗子管闲事。

“三妹,你脸色不大好,怎么一脸的虚汗…晚上没睡好罢?”迎春关切地问。

都是被水溶给惊的!探春用袖子拭了拭,趁机下台阶:“嗯,是啊,半夜被惊醒了,便没能睡下。”

灵堂里却有个小女孩身着素服,摔帐哭灵,分明是以秦可卿的女儿自居。探春忍不住奇道:“没听说蓉大奶奶有女儿啊…”就算是私生女,也不合这么大吧?

迎春低声解释:“你来得晚了不知道,原是蓉大奶奶身边的小丫鬟,自愿以女儿身份哭灵的。身边还有一个大丫鬟,当场触柱身亡了。”

小丫鬟?正想着,那人便微微侧头,露出一张清秀的小脸来。原来是宝珠!再游目四顾,秦可卿身边最得力的丫鬟瑞珠,却没有踪影。

“咦…瑞珠呢?”

“我们来时,瑞珠已是触柱身亡了。”

“啊?”探春顿时觉得心跳如擂,那瑞珠竟然忠心成这样?

瑞珠——宝珠——贾珍——贾蓉——秦可卿…五个人串成了一条线,探春的想像力发挥得无比辽远。可惜这个时代不能口无遮拦地把八卦事业发扬光大,那些无数香艳的画面,只能在心里沉淀。同时沉淀的,还有那股说不上来的伤感。

正文 第十七章 明珠来投

秦可卿的丧礼,极尽奢华。连一向疼爱重孙媳妇的贾母,也在背后微词了两句,大意便是按着辈份儿,场面不该撑得这么大。可贾珍却像是着了魔似的,一意孤行。但凡所有,没有不肯拿出来的。单只为了丧礼上的名气好听,就拿出三千两银子给贾蓉捐了个龙禁尉。

因妻子尤氏病着,贾珍便请了凤姐去替他主持丧礼。探春向来马屁拍得极好,借口与秦可卿素日相得,也跟着天天大早往东府里跑,倒是很见识了一番王熙凤的杀伐决断,暗想凤姐若是身为男儿身,指不定能当个什么大官,四大家族也不至于败落得这么快。

隔了两日,听说宝珠欲剪发出家,探春忍不住一溜小跑去央了贾宝玉:“二哥,你与凤姐姐说说,我房里头按例少个丫头。我瞧着宝珠倒是个伶俐人,与其让她去庵里,不如央了来给我罢。这样年轻的小姑娘,青灯古佛的也怪可怜儿的。”

贾宝玉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宝珠又生得眉清目秀,看着就是一副机灵样儿,本已动了心肠。只是自己那里的大丫头小丫头都塞得极满,他正伤脑筋要寻个借口。探春求得恰逢其时,当下满口答应,颠颠儿地去求凤姐。

探春穿越了几年,早把贾府上下理得一清二楚,知道贾宝玉是老太太和王夫人的命根子,举宅上下除了贾政,人人都奉承着他。就是王熙凤,拿着月例的银子去放利,但贾宝玉房里的份例,却一个子儿都不敢耽搁。

所以,她原以为一个小丫头,贾宝玉开口,王熙凤这等乖眉顺眼之人,自是顺水推舟地允了。谁知这回却奇,王熙凤借口宝珠是秦氏的人,她作不得主,坚持让宝珠留在尼庵。

探春心里更加狐疑,谁不知道如今宁府的内务,全由王熙凤作主?这明显是推托之辞了,恐怕其中还有些缘故。若是就此作罢,又不忍这个心灵手巧的丫头,真去尼庵里古佛青灯。可王熙凤连宝玉的面子都不卖,自个儿就算连哭带撒娇,也不顶事。

她站在一侧大伤脑筋,谁知贾宝玉动了呆气,直接把宝珠叫了来问:“宝珠,你瞧我这三妹妹,待下人最是和气。如今她房里头正缺个大丫头,你小小年纪,哪里知道孤灯古佛的清寒!倒莫如服侍我三妹妹,虽不是锦衣玉食,也有人作伴儿。”

探春顿时乐了,贾宝玉这一手玩得可真够高明的。

王熙凤陡然色变,正要说话,那宝珠竟是十分乖巧,走过来就对着探春磕头:“奴婢愿意服侍三姑娘,奶奶生前与三姑娘交好,若是知道我跟了三姑娘,必定十分欢喜。”

原来不是自愿剃发修行的!

探春暗想,这回可搂了个大麻烦,可又实在喜爱宝珠,早把她的手执在了手中。贾宝玉抚掌笑道:“好了,你就跟着三妹妹去罢。”

“是,谢宝二爷,谢琏二奶奶,谢三姑娘。”宝珠对着三人都依足礼磕了头。

探春看宝珠一脸的哀求,顿时心中一动,伸手拉了她起来:“凤姐姐,这回我可着着了便宜,看着竟比侍书还伶俐些。难不得凤姐姐总买不到好的,原来是留着个例儿给宝珠呢!看来,我与她倒还真是有缘。”

王熙凤的脸上阵青阵红变幻了一阵,这时候无比懊恼,为了省那几两银子,由着探春的那个大丫头一直空缺着,这会儿倒是现成的借口。

贾宝玉在一旁帮腔:“宝珠与你素来相得,蓉大奶奶知道她这个丫头有了这么好的安置,想来九泉之下也是安心的。”

王熙凤被两人挤兑成这样,只得勉强道:“既如此,那便跟去罢,只是得改个名字。”

名字有什么打紧?她要的不过是这个人罢了。

探春想了相,随口起了个“翠墨”的名字,心满意足地带着她回了贾府。看着翠墨感恩戴德的模样,想来出家之举,也是迫于无奈。只是疑惑着,荣宁二府素来没有这个丫头出家的规矩。就算是家生子,也换个人服侍罢了。

不几天,这小丫头便让探春刮目相看,虽看去比侍书要小着好几岁,可察颜观色的功夫,竟比侍书强了不止一成。侍书心气倒厚,只是喜不自胜:“不成想翠墨年纪虽小,针线上头做得十分好。我前几日一双鞋底刚纳完,这里鞋面可有人做了。过几日便是老爷生辰,姑娘照惯例是要送寿礼的,便拿鞋送去,定让太太大吃一惊,姑娘的手艺越发好了。”

探春忍不住莞尔,看来潜移墨化之下,连侍书也跟着学会作科舞弊了。不由拿眼看向翠墨,却只见她腰板挺得笔直,眼皮也不抬,竟似老僧入定,忍不住暗叹,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竟被教养成这样…

让她更加欣喜的是,翠墨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梅花小篆,让探春差点想要仰头大笑三声。她的《射雕英雄传》啊,终于看到完稿的希望啦!

当下便让翠墨停了手里的针线,一把拉着她进了厢房,拿出稿子先让她看了几页:“往后外头那些活儿,你不用干了,我屋里的人尽够使,就管替我写书。我一个人写得慢,咱们两个能快一倍!”

“姑娘怎么想得出这样的段子?”翠墨看了探春写出来的几个章节,顿时两眼放光,对自己日后的“工作”充满了无比的期待。

于是,除了必要的出门外,两人就关在屋里完成“创作”大业。翠墨的劲头比探春还要足,听着打了三更的梆子声,却还一迭连声地催促着探春继续口述。

“啊…不行了,困得紧,脑袋里成了一团浆糊,明儿再继续吧。”吃不大消的,反倒是探春。看着眼前行行复行行的小篆,在眼睛里变成了一个个的墨团子。

“你们两个疯魔了么?看书写字竟是连觉都不要睡了!考科举作文章,原是爷们儿的事,姑娘跟着瞎起劲作什么!难不成还想上考场么?若是宝二爷有这么大的劲头儿,二老爷也不用提起来就叹气了。”侍书夜半醒来,瞧见房间里还亮着灯火,忍不住掀了帘子进来责备,“翠墨,原以为你侍候着姑娘早就睡下了呢,谁知道一点成算都没有。”

翠墨吐了吐舌头:“侍书姐姐,姑娘的演义写得太精彩了,所以才忘了时间。你自去睡吧,我这就伺候着姑娘安寝。”

侍书哭笑不得:“你自个儿赶紧收拾了睡下吧,明儿姑娘还得让你写这写那的。我倒是睡了半宿,这会儿精神着呢!”

说着,把翠墨推出去睡了,自己服侍了探春歇下。看着身边的两个大丫头感情日渐融洽,探春也笑着由了她们。

两人同心,其利断金,不过半月功夫,《射雕英雄传》已经默出了一大半。只是因探春成日被李纨拉去做针线,再不就是跟宝黛二人混着玩,还要在贾母面前承欢说笑,一天也不过能写个上万字。饶是这样,也让探春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正文 第十八章 事为反常

不几日,又传来了林如海去世的恶耗,探春怅然,林黛玉到底还是没了父亲,落得寄人篱下的结局。一发地想要把贾宝玉锻造成有担当的男人,往后也好护得黛玉周全。对于这位打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又是前世红楼里的偶像,探春是真心顾惜。

只是听说林家还有些旁支,难道就由得小姑娘往贾府来吗?还有贾琏,送了黛玉去维扬后,竟没有回京,王熙凤也不曾去信催促。少年夫妻,贾琏又是那个连窝边草都要吃的兔子,她这回倒放了心?什么时候这两口子变得这样的热心?林黛玉和贾琏那一支的关系,没有这么近吧?

果然,不过月余,贾琏便有回信,称林黛玉欲回姑苏。贾母哪里舍得她一个小姑娘回老家去,直催着贾琏护送黛玉回贾府。贾赦和贾政兄弟自无异议,就是王夫人也热心得有点过了份。

她不是素来不大喜欢林黛玉的吗?探春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林家还有人在,为什么非要把人接来?虽然她乐于再见黛玉,但眼看着上上下下异乎寻常的热心,总觉得这里面藏着掖着些什么。

“听说林家也是世代书香,到了林姑娘父亲这一辈儿,从科举出身,点了巡盐御史,家底应该厚着呢!”翠墨正忙于抄书,听了探春的自言自语,只是随口回答了一句。

探春却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待要深思,又隐有惊悸。翠墨却停了笔问:“下面又该是什么情节了?郭靖到底有没有回去当他的金刀驸马?”

“当然没有!”探春像是受到了侮辱似地叫了起来,“纵然是公主,你当郭靖是什么人啊!虽然傻了点,老实了点,但毕竟还有个长情的优点。”

“长情…黄蓉明明对他情深意重,可是他还在那儿举棋不定。要我说,就是一个陈世羡。”翠墨却不赞同探春的观点。

两人于是就郭靖、黄蓉和华筝的三角恋问题,开展了深入的讨论,探春暂时把关于林家的疑虑丢到脑后。

也不知道贾琏在林家又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大半个月才再度起程回京。接到信的时候,贾母就天天算日子。探春担忧黛玉,得了准信便早早地往贾母处等候,却发现贾宝玉早已赫然在座。

“也不知道林妹妹怎么样伤心呢!早知道,我便陪她同去,也好过她一人凄惶。”贾宝玉忧心忡忡。

探春心中一动,按理说,贾宝玉与林黛玉才是正经的姑表兄妹,可这回为什么却是贾琏同了去?难道单为着贾琏的年岁稍长些么?可当初回维扬,不过是为了探病,也不必由荣府主事的贾琏亲自护送吧?就是贾琮去,那也比贾琏亲自去合适。

她看向贾宝玉,他却只是一脸的担忧,又小声咕哝着不知道林妹妹瘦了没有。现在最大的问题,好像并不是这个吧?

一屋子的人望眼欲穿,到了晌午才有人报进来:“琏二爷并林姑娘已到家了。”

探春才放下心来,却见贾宝玉早就站起来奔到门口左顾右盼,那副猴急的模样,倒逗笑了贾母。

“看他那猴儿急的,便是你们姐妹出了远门,怕也没有这么急切的。”

“我们怎么能和林姐姐比?”探春笑着回应了一句,一边暗中忖度,贾母似乎对宝黛二人很是看好,那最终反对的中坚力量,大概是王夫人了?可这回,又怎么会凭空表现得这么热心?

正在胡思乱想间,林黛玉一身素服,已被婆子们簇拥了进来。众人相见,少不得又是一番悲喜交加,免不了又大放悲声。探春陪在黛玉身侧,陪她掉了不少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