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南阳县的府衙里,冬日温暖的阳光隔着窗棂洒下来,正好洒在伏在床头倦极而眠的杨坚身上。

我忍不住抬起手想要去摸一摸他那张熟悉的俊美面孔,可又怕这是一场梦境,一不小心,就会打破。我终于还是惊动了他,他睁开惺忪的睡眼,迟疑了半秒,立马就露出大大的笑容,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终于醒了?!”

他的手是温热的,是实实在在的,我这才确定眼前这一切不只是一场梦,我忽然间想起昏睡前那一幕,连忙伸手去摸腹部,杨坚欣慰又心疼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放心吧,咱们的孩子还在,正好好的在你的肚子里呆着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自己是死了呢。”话还没说完,唇角一暖,杨坚轻轻地吻了吻,柔声道:“别动不动就说死字,你放心吧,皇上医术了得,一定不会让你和孩子有事的。”

他的样子很是凝重,倒叫我有些不适应了,于是故意笑话他,“之前在城楼上的时候,你可是那样慷慨激昂的,还说要一起死呢,敢情只是说说而已。”

杨坚狭长如狐狸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憋足了一口气道:“阮陌,你真是一个傻瓜,难道你以为你真能用你的死来换取我的性命吗?当时你若真的就那样死了,我立马就随你们母子两一起去。”

我听得心怦怦直跳,眼前这个男子的形象渐渐变得模糊了。杨坚伸手轻轻拭去我眼角还未淌下的泪水,他亲吻着我的眼睛,在我耳畔轻声说道:“以后再不许干这种傻事,你我一向是共进退的,不论有什么事,都要一起去面对。”他用力地揽了揽我的肩,“答应我。”

“唔。”我含糊地应着,杨坚的头一路往下移,直到搁在了我的肚子上,他侧耳倾听,笑着说道:“咱们的儿子说,娘亲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我还没有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你怎么能不把我生出来呢?我不管,你一定要把我生下来,不止我一个,还要给我好多弟弟妹妹,陪我一起玩。”

我心口一酸,这个孩子来之不易,又随着我一起历经这许多艰难,但他到底是坚强地挺过来了。我哽咽道:“是妈妈不好,妈妈绝对不会抛弃你,一定会生下你,带你看遍世上的名川大山。”

“爹娘一起带你去看。”杨坚补充着,转过脸来看着我,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我试着伸手去抚摸杨坚的头发,他的发质很好,乌黑发亮犹如一块黑色的织锦,杨坚轻轻地靠在我的胸口,说道:“阮陌,你要是累了,咱们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我陪你去浪迹天涯好不好?你说你理解了人生的真谛,我近来也重新有了认识。荣华富贵,锦绣前程,若没有你分享,便跟行尸走肉一样没有分别。阮陌,与其这样,还不如扔下这里的一切,什么也不管了,只有我和你,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起过一辈子。”

如今,宇文护已去,天下大定,正是杨坚等人论功行赏的时候,可他却再次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比起上一次,他的眼中有着更多的笃定不疑。看来,这一场生死,杨坚也改变了许多。

这样和谐悠闲的场景,从前我连想都不敢想,更不敢去想杨坚所勾勒出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我多么想就这样答应他呀。

当杨坚捧着我,轻轻地在我的腹部摩挲时,我甚至都能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因为杨坚的抚摸而兴奋地在里头翻滚。

我被这小家伙撞地忍不住“哎哟”喊了一声,杨坚紧张兮兮地拉着我的手臂,我连忙解释道:“是小家伙想跟你问好呢。”

杨坚双目放光,顿时兴致大起,又趴在我的身上,喃喃细语,我静静地看着他,只希望这样的一幕能够永远地刻在我的脑海里。

杨坚靠在我身上,又说了一会儿话,我的肚子忽然咕咕叫了起来,杨坚苦笑道:“这下不是孩子跟我说话,而是孩子他娘在说话。”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昏迷了三天,肚子饿坏了吧?想不想喝粥?”

我连忙点了点头,他正准备高声喊人进来,忽然间想到什么,莞尔一笑道:“想不想试试我做的粥?”

“你会做?”

杨坚刮了刮我的鼻子,“那让你试试为夫的手艺,”他站起身来,“我去厨房了,你多等我一会儿。”

我笑着答应,一碗粥能需要什么手艺,只是杨坚有这样一份心思,的确让我拒绝不了。在我印象中,还真是没有吃过谁专门为我做的饭呢。我贪婪地尽情享受着这样美妙的时刻,希望时间能够慢点流逝,因为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可远走

熬粥所需要的时间并不短暂,杨坚这一去,我便有些后悔了,我真应该跟他一起去的,守在他身旁,看他为我煮粥。然而我可能太疲累了,再加上受惊过度,总觉得身子有点不属于自己,挣扎了几下没能坐起来,就放弃了。

外头响起了宇文邕的声音,“娘娘她醒了吗?”

守在门口的婢女小声答道:“回皇上话,还没有。”我哑然失笑,杨坚定然是太兴奋了,只顾着为我熬粥,都忘了告诉我的御用大夫。我闭着眼,听他推门进来,索性闭上眼,准备给他一个惊喜。

我听见宇文邕朝床边走来,靠近我的时候,背后忽然间又传来急切地脚步声,宇文邕停滞在那儿,不在上前,声音里头明显带着几分不耐烦,“你怎么进来了?杨坚呢?”

我正好奇是谁让宇文邕会这样不待见,就听见独孤伽罗有些咄咄逼人地说道:“杨坚在哪儿,管我什么事呢?皇上,你为何这些日子一直刻意回避我?”

我一听到独孤伽罗的声音,心中也像是被锤子闷闷地打了一下。我险些要忘了独孤伽罗的存在,仿佛我与杨坚之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不可揭过的一段。

宇文邕道:“杨夫人误会了。朕怎么会刻意回避你?你与杨坚都是我大周的功臣,朕正打算回京之后,就封杨夫人为一品诰命。”

“我想要的根本就不是这个!”独孤伽罗厉声说道。

我心中暗叫不妙,听独孤伽罗这语气,看来她并没有放下宇文邕,难道时至今日,她心里头想着的仍旧是他?宇文邕却并不高兴,我听得他朝门边走去,不一时门便合上了。

独孤伽罗在里边轻笑道:“皇上也怕被人听见吗?是皇上亲自允诺我的,只要我能说服我外公出兵相救,你就娶我,皇上难道要食言吗?”

我大吃一惊,原来当初救独孤伽罗的人是宇文邕,他竟然以此许诺独孤伽罗,只为了韩褒的义军?我能够理解宇文邕这样的做法,身为皇族,婚姻总是没办法和政治撇开联系的。只是心里头多少有些凄然,那个单纯的只是保护着自己的宇文邕,并不存在了,抑或者,从来不曾存在过。

宇文邕幽幽叹了口气道:“天下间所有人都知道杨夫人与杨坚喜结连理,如今杨夫人又有了杨坚的骨肉,朕不是食言,而是天意弄人,实在无法兑现承诺。朕只能用别的方式补偿你。”

“什么天意弄人?这天下都是你的,你若真是有心,怎么无法兑现?”独孤伽罗动了怒气,宇文邕轻声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吧,莫吵了她休息。”

独孤伽罗听了这句话更是冷笑起来,“宇文邕,你还不肯承认吗?你当初只是利用我,助你对付宇文护罢了!你的心上人根本就是她,你怎么会娶我呢?你巴不得我缠着杨坚,不让杨坚跟你抢,你好把她带回宫去金屋藏娇!”

“胡说八道!”宇文邕也有了怒意。

“我胡说八道?那你为何下旨尊称元王后为太后,奉迎回宫?”

“天下都知道是元太后高举义旗,才能除去宇文护这个大奸臣,不是朕要将她奉迎回宫,而是天下百姓的意思。朕只是要给陌姐姐她应有的幸福而已。”宇文邕凛然道,“倒是杨夫人,杨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许诺今生只娶你一人,从今往后,富贵荣华,你享之不尽,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只觉得心疼得厉害,怪不得杨坚说要与我远走高飞。宇文邕要把“元胡摩”请回宫,杨坚曾立下重誓,绝不另娶他人。风雨过后,这世间却容不下我与他了。或许这一切,早就是命中注定吧。

“当然不知足,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独孤伽罗的声音有些凄厉,但最终化作了戾气,“我不懂,为何你们都喜欢她,她将你们的心都占了去,可凭什么只有我什么都没有。宇文邕,你也别妄想了,你就等着瞧吧,既然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以偿的!”

不等宇文邕反应过来,独孤伽罗这便笑着走出门去,我听到宇文邕颓然地叹了口气,床褥凹陷下去,他就这样在床边坐了好久,这才牵起我的手,摩挲着我的手背,温濡的嘴唇轻轻地靠上来,我听到他艰难却又坚定地说道:“陌姐姐,我一定要给你幸福。”

或许是离得太近了,他终于发现了我的假寐,不禁一笑,“陌姐姐已经醒了?”声音里头带着几分尴尬,亦带着几分惊喜。

我只有睁开眼看着他,“阿弥你医术高明,又救了我一次。”伸手摸了摸肚子,“救了我们母子。”

宇文邕的眼眸里头是宠溺的笑,“陌姐姐你劳累过度,再加上本来就气血两虚,中气不足,才会有小产的迹象。好在你和孩子都是金刚铁骨的,只不过恐怕在瓜熟蒂落之前,你都不能再受累了。依我看,你最好就安安心心地躺在床上,哪里也别去,待你生产之后,咱们再回京城。”

他星眸中闪烁着精光,似乎想刻意忘记我与他的罅隙,我却只是摇了摇头,幽幽叹了口气,“阿弥,我不会再回长安了。”

宇文邕一怔,把头垂了下去,“陌姐姐你还在怪我?”

“我没怪你。阿弥,你如今是一国之君了,身上肩负着整个国家,肩负着你父兄几代人的期望,站在你的立场上,当然是以国家为先。”我的确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换做我是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臣子而放弃围剿宇文护的最佳时机。

“阿弥,你不要再为**心了。我已经有好的归宿,从今后,恐怕你我再不能见面,但是只要知道你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我就觉得很知足了。”我向着宇文邕甜甜一笑,却瞧见他的面孔犹如霜打了一般。

“陌姐姐不要听她胡说八道。你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她兴不起什么风浪。就算她真的要做什么,我也不怕。”宇文邕见我仍旧不为所动,方才想起我说的“归宿”,有些失落道,“这么说来,陌姐姐难道要放下这里的一切,跟大力士远走高飞?”

第一百八十章 难比翼

远走高飞?我心中一恸。不忍接这个话茬,只得岔开话题道:“阿弥,是你利用独孤伽罗在先,这个结恐怕只有慢慢解了。”

只是,提到独孤伽罗,我忽然间想起了独孤伽罗说的话,心头有一桩盘旋已久的事终于让我忍不住问他,“阿弥,你是不是早猜到虎符在我和杨坚的手里?当初你给我锦囊,教我诛心术,是不是就料到了我会和杨坚集结义军,对付宇文护?”

宇文邕一愣,明显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问,他的喉结上下蠕动着,我其实已经看到他的答案了。

宇文邕在宫里韬光养晦,一切事情都没有逃过他的法眼,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半边虎符落在杨坚的手里头?而这之后,他说服元胡摩通过我的手把虎符给宇文护,是否也期待我最终并没有把真的虎符给宇文护?他那日不顾一切地救我出来,重新教给我诛心术,让杨坚好好照顾我。除了对我关爱之外,其实或多或少也存了一点心思,希望我和杨坚能够把独孤信的旧部召集起来吧。

“陌姐姐,我承认我存了这份心,可是我绝非要利用你,你和他们都不同。”

没等宇文邕解释完,我便握了握他的手道:“我知道。阿弥怎样待我,我心里清楚。不管你是从前那个四皇子,还是大周的天子,你永远都是我的阿弥是不是?”事实上,宇文邕为了我,以身犯险进入南阳城,他能做到这一步,早已经说明了他待我的情谊,只是因为身份立场的关系,他会忍不住用有些卑劣的手段去骗独孤伽罗收服韩褒,会忍不住教授我诛心术,希望我能助他一臂之力。

明知道无可厚非,我心中却还是有种说不上的伤感。为什么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牵挂与羁绊,有那么多的事不得不勉力为之。

宇文邕似乎与我想到一块去了,他无奈且怆然地一笑,说道:“陌姐姐,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我就祝福你和杨坚,希望他能够陪着陌姐姐游遍名山大川,浪迹天涯,给陌姐姐幸福。”

“倘若有一天。我能够将所有的事情都放下,但愿也能陪伴在陌姐姐左右,只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拒绝。”他认真且诚恳地说着。只是我从他的眼中读出了迷茫,他的天下与责任,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更何况宇文邕本就是一个有大志的人。

“在我还没放下的时候,也随时欢迎陌姐姐回长安,庚艳殿会始终为你留着,我也会始终等着你。”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答应着,鼻子已经酸了。

宇文邕递给我一张叠得好好的纸,有些泛黄,有些皱巴巴的,我不解地摊开来,过了好几秒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吓了一跳,“这是?”

“是大皇兄临终时给我的。”宇文邕的声音终于也有些哽咽了。这张纸上是杨坚的画像,是当初我为了故意引张贵嫔上钩才画的,后来张贵嫔刻意将这幅画盗去给宇文毓瞧,没想到他保留至今。

“陌姐姐,大皇兄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头还是记挂着你。只可惜,我们兄弟二人都没有机会好好照顾陌姐姐,给你幸福。”他大约是想起了曾经对我说下的许诺,声音中带了几分怅然。

或许是也感觉到我的情绪不高,他连忙松了松口气,故作轻松地指着那张纸道:“原来陌姐姐一早就选好了意中人,兜兜转转的,绕了一个圈,又还是回到了原点,虽然曲折,但总算也有了好的结果,不是吗?”

他这样一说,我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滴落在杨坚的那张画像上,恰在此时,杨坚风风火火地奔了进来,手里头还端着一碗粥,春风和煦的笑容还荡漾在脸上,一进门便瞧出这屋子里的不对劲。

我把画像收好,宇文邕也从床边站了起来,扫了杨坚一眼,“朕先走了。回头再来看陌姐姐。”

杨坚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待他走后,才走至我身旁,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定是看见了我眼角的泪光,我连忙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杨坚倒也不再问,揉了揉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扶着我坐起来。靠坐好,这才在床沿边坐下,端起碗,舀起一勺粥,放在唇边吹了吹,“不烫了,尝尝吧,红枣莲子羹。”

我重又提起了兴致,瞧着粥的样子挺不错的,正准备喝一口,就瞧见门朝里大开,独孤伽罗挺着个大肚子走了进来,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她,不明白她怎么又去而复返了。

杨坚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也是双眉一紧,只是假装不见,目中无人般的将那汤匙举在我唇边,独孤伽罗已在一旁出言讥讽道:“娘娘这一醒,夫君就亲力亲为,又是下厨,又是喂食,当真是体贴入微啊。”

杨坚充耳不闻。我却知道独孤伽罗的戾气,只是说道:“厨房里头想必还有呢,我找人为独孤小姐添一碗来。”

“不必了,我可承受不起。我只是羡慕娘娘罢了。”她笑吟吟地说着,双目却一直没有离开杨坚手里头端着的碗,我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心念一转,已经用手捂住胸口,语调一抬,“这粥……”我偷睨了独孤伽罗一眼,她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双手却抱在胸口,正是紧张心虚的表现,我几乎已经肯定,这碗粥,八成是被独孤伽罗想方设法下了料了。

“粥怎么了?”杨坚不解地看着我,我只得接着说道:“这粥我吃不下,没什么胃口。”

杨坚明显有些气馁,“好歹也吃上一口吧?”我何尝不想吃一口,杨坚第一次为我下厨,也是最后一次,我恨不能将这一碗粥喝个干净,可独孤伽罗连这样一个短暂的美好也破坏了。我摇了摇头,不忍心却不得不令杨坚失望。

“我一口也不想吃。”

杨坚讪讪地收回手,好心情早已经消失殆净。我于是说道:“公子,我有几句话想与独孤小姐单独聊聊。”杨坚本来就心情欠佳,偏偏又不能够发作,当即便点了点头,把碗搁在了床头,几眼流连,终于还是绕过独孤伽罗,径直出门去了。

我举手示意独孤伽罗到床边坐,独孤伽罗冷冷地看着我,并不挪动一下。我静静地看着她,“独孤小姐下一步是什么打算呢?”

独孤伽罗一怔,我则莞尔一笑,指了指那碗粥,“独孤小姐难道真的想毒害我吗?不过可惜,这种雕虫小技,我在宫里头的时候就瞧过许多了,只怕你想用这种方式害我,还得多费点心思才行。”

独孤伽罗面色一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娘娘果然厉害,什么事都逃不出你的法眼。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毒,不过就是加了少许的怀红花罢了。”

怀红花有通经活血的功效,我这胎本来就不稳,即便再少量的怀红花也会引起小产。我不禁唏嘘道:“看来独孤小姐是真的恨我入骨啊。只可惜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泄愤吗?”

独孤伽罗既被我拆穿。索性也不遮掩,“光这样自然是不够的。明日南阳城所有人都将知道,元太后怀孕了,这样不贞不洁的女人,怎么配住在宫里?到时候你将为天下人所唾弃,一无所有。”

“是吗?就算如此,唾弃我的也只是那些不相干的人罢了。喜欢我的人照旧喜欢我,甚至还会因此而更加怜爱我,我怎么会是一无所有呢?”我看着独孤伽罗,毫不留情地直戳她的心扉,“相反,倒是独孤小姐真正是一无所有。尤其是,若杨坚知道这碗粥被你下了红花,皇上知道你散布流言,我想你何止是一无所有,想必下场还会很惨吧!”

“惨?还能有多惨呢?我身陷南阳,杨坚不闻不问,我费尽千辛万苦助宇文邕夺权,到头来却什么也没得到。我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了,还怕什么?”独孤伽罗凄然一笑,笑如鬼哭。

“所以你就自暴自弃,为所欲为?”我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你不是一无所有,你别忘了,你现在就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而我,可以让你拥有更多。”

独孤伽罗愕然地看着我,我嫣然一笑道:“我说过,你和杨坚是天生一对,你们一定能够相互扶持,共度一生的。”

“你要把杨坚让给我?呵,老实说,杨坚的爱,我可一点也不稀罕。”独孤伽罗冷笑道。

我森然道:“如果你想要别的,恐怕我做不到,你也得不到。你好好想清楚,要么你一无所有,要么你好好做杨坚的杨夫人,给你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再说了,你这么恨我,把杨坚一辈子都牢牢地栓在你身边,难道不是最好的报复吗?”

哪里有人告诉别人怎么报复自己的?独孤伽罗懵懂地看着我,“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只是做我该做的而已。”我不想与独孤伽罗在这件事上深入讨论,只是把眼闭了,“你考虑一下,若是同意,我现在便告诉你该如何做,若是不相信我,还想以别的法子来对付我,那请自便。”

过了良久,仍旧没有听见她出去的声音,我睁开眼时,她已经笃定地瞧过来,“好!我就听你的!”

 

番外1 愿得一心人,求不得(杨坚角度)

傍晚时分,府衙的厨房里头已经开始忙碌起来。我的山鸡羹刚刚熬好,听说孕妇要多吃鸡,这是我中午的时候,骑了匹快马出城去猎来的。阮陌这一胎怀的十分辛苦,而我又与她分离了那么长的时间,一直没有陪伴左右,心里头十分愧疚,只希望能够多做些什么,让她心情能够舒畅些,让我们的孩子顺顺利利地来到这个世间。

“杨大人对夫人真是好啊!都在这儿待了两个时辰了。”厨房里的厨工们啧啧赞着,他们都以为我是在为独孤伽罗熬汤,事实上,在我心里,我的夫人,从来就只有阮陌一个。

我小心翼翼地端着鸡汤往正堂走去,路过药房的时候,正瞧见一个太监立在药房门口把守,我知道宇文邕又在为阮陌煎药了。这几日,阮陌喝的药都是他亲自煎的。若非他,我的孩子便不能够幸存下来,而阮陌也不会醒得这样快。我应该感激他的,可我心里头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我知道,他也喜欢阮陌,阮陌这样的女子,就像是一株岩缝里长出的小草,历经风霜却又坚忍不拔,这样的小草,实在特别,你很难不喜欢。可你若一旦爱上,便再戒不了。我难受,只是因为阮陌心里头也有他。

我有时候会自欺欺人地不去想她心里头到底爱谁多一些,可是当瞧见宇文邕坐在床头, 而她却泪流满面的时候,我的心还是会牵扯着有点痛,她是在伤感什么吗?她历经艰险就为了帮宇文邕夺回实权,在她心里头一定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宇文邕在一起吧?可是她偏偏怀了我的孩子,她这是在跟宇文邕感叹命运弄人?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让自己有半点情绪流露出来,不管怎样,阮陌现在她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她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会带着她离开南阳,只要从今往后,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总有一日,她的心也会完全属于我。

一想到此,我便好受了许多。再回头看药房的时候,也有些得意起来,从这一点上来看,我才是胜利者。

我加快脚步往阮陌那儿赶,生怕冬日的寒风将鸡汤也吹凉了,快进门的时候,却听见里头隐隐传来阮陌的呜咽声,我吓了一跳,正要推门进去,就听见尉迟纲的声音在里边响起,“你别难过了,就算陈帝他真的不相信你,事情也不是那样坏。你跟着杨坚,还不是一样可以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这孩子终究不是他的啊。等到孩子一长大,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这孩子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倘若是别人的也就罢了,偏偏陈蒨他是见过的,他怎么会不知道这是陈蒨的孩子?”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鸡汤洒了一手,汤油泼在手上我却一点没感觉到烫,我简直不能够相信自己的耳朵,阮陌……阮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你确定这孩子是陈帝而不是杨坚的?时间隔得那么近……”

“哪有当娘的不清楚孩子是谁的?我也没想到那晚在伏牛山上竟然就中招了。都怪阿弥。非要出什么布告将我奉迎回京,陈帝一定是怀疑我这肚子里头的孩子是阿弥的!”阮陌懊丧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她幽幽叹了口气,“真要是阿弥的就好了!我也用不着这样愁断肠。”

我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肺被撕裂的声音,原来那天她说的是真的,她那晚与陈蒨在伏牛山上果然发生了什么。我当即就想冲进去,只是脚还没有抬出去就后悔了,我其实早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不是吗?她与那么多人虚与委蛇,处处留情,不过是为了给她自己多留一些后路。可是,她为什么不试着抛却那些浮木,只选一条呢?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她最后挑中的良木,我以为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她已经不再似从前那样,可是我错了。她也许从来不曾变过……

我端着鸡汤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听到有人叫我,我恍惚地抬起头,过了好久,才渐渐将来人看清楚,竟然是独孤伽罗。

我其实有些不想见到她,尤其是不想见到她隆起的腹部,她不过是一桩交易下的牺牲品,我提醒着自己,只管与从前一样,心肠硬些,忽略掉她与我之间的联系,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娘娘还是没有胃口么?”独孤伽罗不冷不淡的声音传来,她瞥了我一眼我手里头端着的山鸡羹。“你大中午地跑出去就是为了做这个?”

我只觉得讽刺,随手把鸡汤甩给她,“你不是要喝吗?那你拿去喝吧。”

我转身欲走,哪知道独孤伽罗的脸上忽然露出欣喜的表情,“这是给我的?”我愕然地看着她,忽然间想起我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多半是板着一张脸,只有在人前的时候,才会虚情假意地嘘寒问暖。

我于是说道:“孕妇是该多喝点鸡汤的。厨房里头还有热的。”说完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应该跟她保持一点距离,当即掉转头一声不吭地离开,哪知道独孤伽罗却喊住我,跟我说:“我已经将元太后有孕的消息散布出去了。”

我一震,愕然地回头看她,难以置信,“你想做什么?她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做?”明明是失望透顶,却还是不忍有任何人伤害她。

独孤伽罗不慌不忙,“她没有对不住我,我这么做也不是害她。夫君,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相爱,我这么做是想成全你。皇上下旨将她奉迎回宫,若真是这样了。你们以后又哪里还有见面的机会?我索性毁了元太后的名誉,到时候大臣们定然会劝阻皇上把她带回宫,尽量掩盖这件事。等这阵风声一过,夫君你再将她接回府里,对外只说是早年娶的妻子,倘若夫君想给她一个名分,我也不介意与她平起平坐。”

我的头有些昏沉沉的,总觉得眼前的独孤伽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做事的风格。”

独孤伽罗哑然失笑,“可不是吗?我也不曾想自己会变成这样。”她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这个动作令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再怎样刻意忽略却还是会禁不住想,那儿孕育着的小生命也是我的骨血啊。

她说,“也许这就是做了母亲的原因吧。我只是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就算夫君的心从来不曾在我这儿,但至少,孩子不能没有父亲。”

我这才想起,这个小姑娘也曾为了我设计瓦解突厥与宇文护的联盟,也曾为了我身陷南阳囹囫,她也把她的一切给了我,饶是一开始不情不愿,不清不楚,但是到了最后她却是这样的奋不顾身。

我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她的小腹处,小家伙重重地踢了我一脚,我不禁一笑,可这一笑竟惹出泪来,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是阮陌?为什么阮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夫君,丽华她刚刚踢你了,你感觉到了吗?”独孤伽罗有些雀跃地说道,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我面色一变,“你刚刚说什么?丽华?”

独孤伽罗不解地看着我,“他们都说我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娘娘说你早给女儿起好了名字,就叫杨丽华,夫君,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杨丽华。我只觉得心中在淌血,这是我和阮陌说过的名字,这名字是我为我和她的孩子所起的,她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意义?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告诉了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独孤伽罗的,我跌跌撞撞地如游魂般随处乱走,阮陌她是没有心的吗?还是她的心从来不曾为我停留过半分,所以才能够这样泰然处之?

我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南阳城才刚刚缓过气来,大街上只零星有几家酒肆开了,专门做将士们的生意,我找了个包间。要了几坛酒,一罐接着一罐喝。我素来是个隐忍的人,从来不曾这样大醉过,喝醉酒的时候,才觉得这感觉十分美妙,能够将一切烦恼和不快都忘却掉。

清晨酒醒出门的时候,外头已经在飘雪,地上也有薄薄地一层,踏在上边沙沙地响。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偶尔碰到几个人,都压低声音在低低地讨论着什么,我侧耳倾听,隐约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太后苟且之类的话,那些人的脸上都挂着窃笑,我脑袋嗡地一响,突然间想起独孤伽罗说的话,她说今天全城都将知道元太后怀孕的事,我再不敢停留,一路小跑回府衙。

快要走进衙门时,我突然听见独孤伽罗的叫唤,回转头时,却见她从对面的树下走出来,一张脸都冻成了紫色,细细的柳叶眉上也结了冰晶,她哆嗦着说道:“夫君,可算……可算等到你了。”

我吓了一跳,只觉得她都快成冰人了,“你不会在这儿等我一夜了吧?”

独孤伽罗并不回答,只是说道:“我已经在后门为你备好了车,你快些带娘娘走吧。”

我不解地看着她,独孤伽罗紧张道:“昨天夜里,陈国忽然派了使臣来,说要把她接去陈国,皇上那边自然是不肯的,只把使臣留住,想办法怎么推辞拖延,可是我瞧这样子,只怕不论是皇上还是陈国都不会轻易罢休。不如趁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快些带了她离开这里。”

我的心一抖,陈蒨这是来要人了?

我犹豫地杵在那里,不知道何去何从,独孤伽罗却在一旁急急道:“夫君,你其实早就想带她走了,不是吗?既然已经后悔了一次,就不要再后悔第二次了。”

后悔了一次?是,那次我带着阮陌离开伏牛山,却还是又回去了。尽管那次是被阮陌骗回去的,可是若我足够坚定,她又哪里能左右得了我?这之后,我便再没有快乐过,倘若能让我重来一次,我想我说什么也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