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着他坐回椅上,又努嘴示意,让张良翰和张芬都坐了回去。

二房明哲保身缩了头,张老太太不得不亲自顶上前了,她这回的闹法让珠华大开了眼界——只见她拉开张巧绸,站起身一头撞到张老太爷怀里,扯着他的衣襟喊道:“当家的,你就这么看着人欺负我们娘儿俩?我一个黄花闺女跟了你这么个鳏夫,给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伺候你一大家子,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就落到这个下场?送我回什么老家,你既然嫌了我,不如给我一纸休书算了,我领着兴文巧巧走,从此再也不踏你张家的门!”

她说着,亮开嗓门哭喊起来,又不住捏起拳头捶着张老太爷的胸口,捶一下骂他一句“没良心”,间或嚎两声“我命苦啊”或“我苦命的巧巧啊”之类,张巧绸抹着眼泪也奔上前,拉着张老太爷的手臂不住晃悠,喊着“爹爹救我”,张老太爷一颗苍老头颅跟着左右晃悠,一时被娇妻质问,一时要应付娇女求救,衣襟都叫这母女俩扯得乱七八糟,半点脾气发不出来,只能不断哄劝安抚。

张推官眉头皱得死紧,却是不好上前:这要是亲生母亲还好上前拉个架劝一劝,可偏不是,继母年纪比他还小一岁,瓜田李下避都避不过来,哪里敢沾她一根手指头?只好由着她和老父撒泼。

珠华则是看得简直目瞪口呆——不,不,她不是没见过世面,可她看张老太太先前的表现以为她是个斯文人,怎知人家原来能屈能伸,说一声闹,脸皮立刻能扒了踩到脚底下,当着儿子孙子辈的面说翻脸就翻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珠华毫不怀疑,如果她的要求得不到满足,绝对会升级到睡地打滚!

这一刻,珠华终于有点理解张推官了:也许就他本心而言,还真不想偏袒张巧绸,可张老太太太难缠了,张巧绸犯下这么大过错,张推官给出的处罚不过是送她回老家住两年,已经是再轻微不过的了,就这张老太太都不同意,闹得这么难看,这要再提别的,她还不直接扯着张老太爷上吊去啊?

难缠后娘死就死了,爹总是亲的——珠华后来知道这个后娘轻易也死不得,死了张推官就得丁忧,他又不是世族出身,有人帮衬,张家五代血亲里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出息的,这要退下来,谁知道三年过后能捡着什么职位。

后话不提,眼下看张老太爷这模样,就知道他是被张老太太吃得死死的了,安抚了妻女一会全不奏效,只好向张推官求助:“老大,算了吧,别送巧巧走了,就照老二说的,把巧巧关自己屋子里,你要不放心,我亲自看着,保准不让她再惹祸了。”

一眼瞥见张推官身边的珠华,忙跟着又补一句:“也再不让她欺负珠儿了。珠儿,你就原谅你小姨罢,你小姨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了,她也没比你大两岁,孩子间闹点矛盾,你难道真想把你小姨逼走不成?”

珠华露齿一笑,在张老太太和张巧绸的哭声里无辜摇头:“不啊,我不想。”

张老太太和张巧绸的哭声一下停了,张老太爷十分欢喜,连声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等狠心的。老大,你也听见了,这下不用送巧巧走了吧。”

张推官在珠华那里碰过几鼻子灰了,可不敢像张老太爷那么乐观,他不答话,只是看向珠华,恰见她狡黠的目光投来:“舅舅,你书房里那药不许我提,我也不要了,那耗子药家里有没有?没有快使人去买呀。”

果然。张推官心中生出意料之中的感觉,他叫这个乖张的外甥女磨得快没脾气了,和她生不起气,平静地道:“行了,珠儿,你嘴上说一说,出口气罢了,舅舅拦不住你,可你难道还真能这么做吗?你听舅舅一回,虽然是有些委屈了你,但舅舅保证,只此一次,再也没有下回了,好吗?”

珠华的笑意消散了,抿住了唇。

作者有话要说:被催得有点害怕了~~~~(>_<)~~~~,剧透下,张巧绸这回的处置就是这样,没有反复了,张推官不会让步。

☆、第 15 章

珠华若是个真的十岁幼童,这会儿一定只管自己开心,随心所欲地闹下去了;可她不是,尽管存了“活不顺心宁可死,反正这条命她也不稀罕”的主意,但真遇着事的时候,她考虑问题的方向一定是成人式的,无法强行降低自己的智商阅历。

比如说此刻,她清楚看出张推官这次的好声气和之前都不一样了,之前是在私底下,珠华尽可以发泄不平,张推官让一让她没所谓;但现在当着众人的面,他说出这番话来,是真的在服软,珠华当然可以照例甩他一脸——但这后果就不一样了,张推官的年纪其实和她亲爹差不多,这个岁数的老男人,又是有点身份地位的,最重颜面,丢什么不能丢人,叫人伤了脸,当时面上不显,心里一笔笔都记着呢,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

珠华在心里慢悠悠想了几圈,她提出那个以牙还牙的主意,其实本来也不过为着过过嘴瘾,气一气对手,就没想着真能实施。毕竟,张推官不过是她舅舅,不是她亲爹,对张推官来说,一个外甥女一个异母妹妹,这两人在他的天平上半斤八两,差不多都那么回事,能糊弄过去得了,犯不着真动多大干戈——再发散一下想的话,她现代的亲爹都不过如此,老婆出轨了才想起还有个她来,哪还能指望别人呀。

脑中忽然一阵抽疼,珠华忙伸手扶住额头:不好,想太多,好像脑震荡要卷土重来了。

暂时先这样吧,就目前形势来看,第一“她”毕竟没死,第二张巧绸咬死了不知道给她下的是致人死命的□□;两者叠加,张家不可能再给出更严厉的处罚,反正她往后扎根于此,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找后账。

主意拿定,珠华慢慢地,极不情愿地,好似做出了极大让步般地说了一句:“好吧,我听舅舅的。”

说完再不看人,往后蹭坐到张萱旁边的空椅上。

她这边消停了,张推官松了口气,腾出手来,全力对付另一边:“爹别只顾着护巧绸了,这事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已经不是家事了。送走巧绸也是为了她好,不然人都知道是她给外甥女下的毒,见了她都指指点点,她受得住吗?送回老家去,呆上两年,再回来时人忘得差不多了,说亲时也好说。”

张老太爷是个脾气有点软的人,怕娇妻不假,可对做了官的大儿子也一样高声大气不起来,听了觉得有理,脸上就露出有点要被说服的意思来,张老太太一看,转身厉声道:“老大,你好毒的心,你要把巧巧送走就罢了,还想把这事传出去,你这是想毁了你妹妹啊,你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张老太爷这颗墙头草便又倒过去了:“老大,你娘说的也有道理,你就不能想想法子,别叫巧巧遭这个罪吗?你要罚她,在家里罚就是了,何必还传扬出去呢。”

张推官耐着性子道:“爹,我说过了,这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家事了,一城的百姓都等着看我怎么处置——”

张老太太不屑地打断道:“那些升斗小民,理会他们作甚,凭他们怎么嚼舌,你是做官的,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还有六部上官,府衙同僚,都察御史呢。”张推官淡淡道,“老太太以为,这些人也是不必理会的吗?我实话说了罢,巧绸不走,那就只有我走了。”

在张推官内心深处,其实也没把百姓们的风言风语当回事,虽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可小民也是最健忘的,他们乐于传一些大户人家的稀奇故事,但等到有更新鲜的事发生,先前的事也就如被一阵风刮过,飘向脑后了。

可这些和他同属官员阶层的人就不同了,这桩事闹得这么大,他要能切实给个交待,那还能拼一把亡羊补牢,弥补一下印象分,毕竟家业大了,人心杂了,出点糟心事再说难免,大家互相也能理解;可要到这时候还试图打马虎眼,那就不一样了,你要么是蠢,要么是坏,总得占一样。而一旦给上司留下这个印象,还能指望他提拔人的时候想到你?张推官不蠢,他不做这个梦,也绝不会给自己留下这个隐患。

“……”张老太爷混沌的眼眶一下用力睁大了,“老大,你、你上哪去?”

“辞官回家。非等到别人参我,未免太过厚颜。”

这话一撂,一屋人的神色都耸动起来,张推官的性情家人素知,不是那等危言耸听会吓唬人的,他既这么说,那事情就真的挺严重了。

张老太爷还犹豫着,舍不出小女儿去,张兴志却不管那么多,忙道:“大哥,这可不能啊,我们家就你一个有出息的,一家子都指靠着你,良翰良勇的前程都要你提携呢。”

说着转向上首:“不就是把巧绸送走两年吗?又不是十年八年的,眨眼的功夫又回来了,什么都耽误不了,怕啥。爹,依我说,就叫巧绸去罢,这孩子胆也太大,是该给个教训,让她反省一下。”

原来的盟友缩了头就罢了,还过分地倒戈一击,张老太太气的,一时又没时间和他计较,只好狠狠瞪他一眼,就向张推官道:“那也不用把巧巧推出去,家里这么多下人,随便找个就是了——对了,伺候珠丫头的就有两个,有一个叫红樱的,我听了几回嚼舌,都说她懒,服侍人不用心,珠丫头不喜欢她。既这样,就说是她下的,说珠丫头骂了她两回,她心里不痛快,生了黑心,不就行了。”

珠华气得笑了,她对红樱印象不好,可不表示她就能赞同往她身上推人命黑锅,她算看出来了,这些人对底层人等那是真不当人看的,和他们谈人权是白谈,说黑白也是白说。

她开口便另寻了蹊径:“不行!我把红樱骂到她冲我下毒,人家听到耳里,我得多坏呀?还不知要怎么想我,以为我平时多凌虐身边的人呢。小姨的名声保住,我的名声不是毁了?我差点赔了命不算,现在还得赔名声,我不干,要是这么欺负我,我就上公堂上去喊冤去!”

张老太爷吓一跳,真让她不知轻重跑出去鸣了冤,那可不知她会说出什么来了。忙道:“好,好,不赖你的丫头。”

张推官也断然道:“再不必动这心思,难道世人都是傻子,看不出这样做是寻替死鬼?”

难得珠华松了口,他再不想多生枝节,再把珠华招惹起来,对着张老太太便道:“老太太不用多说了,巧绸是必须要送走的,我这便使人去定船,请老太太替巧绸收拾东西去罢——若是不想收拾也成,到了应城,巧绸缺了什么,二叔自然会给置办的。”

张巧绸很不高兴,张口便咕哝一句:“乡下那庄子上有什么好东西,我才不要。”

张老太太的脑筋倒还清楚,拉过张巧绸:“巧巧过来,我们哪也不去,你今晚上跟娘一个床睡,我看明天谁敢带走你!”

又拿眼瞪张老太爷,张老太爷好似风箱里的老鼠,苦巴巴地只得再和儿子打商量:“这,要么过一段时间再说?”他忽地灵机一动,硬是急出了一条计策来,“爹下个月做寿,叫巧巧过了寿日再走罢。”

张推官道:“也好。等到那日,让巧绸出来,当着众人的面给珠儿道个歉,人都看在眼里,倒省得我再解释了。”

张推官官职不算太高,但掌理刑名,却是个有实权的职位,家中长辈做寿,必是客似云来,张巧绸一想自己要当着那么多夫人太太的面给珠华道歉,自陈自己做的恶事,立刻全身冰凉,感觉人生再没比这更恐怖的事,大叫道:“不,我不要!”

张老太太也傻了:她把女儿留下来,到那日张推官使人来硬把她拖出去,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阻拦得住?她再不服,难道还真能在门口吊死啊?

这一遭脸丢出去,没个十年八年都捡不回来,还不如悄没声息地走。

她正踌躇,便听张推官接着道:“服侍巧绸的两个丫头都跟着走,老太太若还不放心,把身边的银秀一道给她也行,我这里出银子,另给老太太再买个好的补缺。”

“……”

张老太太如浸寒水之中,打骨头缝里窜上股凉意来,她不敢看张推官,又忍不住要去看他,却只能见他的眼中一片淡漠,瞧不出任何情绪。

“……罢了罢了!”她放弃了最后的一丝挣扎,心慌又不甘地扭过了头,“就趁了你们的意,可两年以后,必须马上把巧巧接回来!”

张推官答应了:“老太太放心。”

张老太太瞪一眼张兴志,再提要求:“这一接一送都必须老二跟着,上千里的路程,就派几个下人可不行。”

张兴志一百个不愿意,他在金陵城里呆得舒舒服服,谁愿意去外头风头日晒?张口就要拒绝,怎奈张推官已经先替他做主了:“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他没胆驳张推官的回,只好干瞪眼,满心不自在地叨咕:“怎么到头来寻上我的事了。”

没人理他,事情就此算说定了,天色已过晌午,张推官不再多言,请诸人回后院用膳。

一提吃饭,大家的肚子都响应起来,加快了脚步往外走去,刚出大堂,一个在远处张望的丫头便似守候已久,飞快地跑了过来,马氏认出是自己房头的丫头,嗔了一声:“你跑的什么,就不知道稳重些。”

那丫头微喘着气,乍着手,急道:“太太,不好了,二少爷和表少爷打起来了,把表少爷的头打破了,太太快叫人请大夫去罢!”

珠华反应了一下,会意过来所谓“表少爷”就是她弟弟,再一眼见着那丫头右手上沾着的血迹,立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不会吧?她才出完事,就轮着她弟弟了?她可跟原主保证了要帮她报仇养弟弟,第一桩暂时只开了个头,第二桩连头都没开,难道就要夭折了?

作者有话要说:调节下心情,上小剧场:千里之外的京城,一个少年背着行囊,踏上旅程。

随行的管家打趣他:“很快就要见到少奶奶啦,少爷开不开心?”

少年有点无奈又潇洒地耸了耸肩:十岁的少奶奶?哦,他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没概念,只希望她不要像隔壁家的小子一样还在流鼻涕就行。

☆、第 16 章

张老太太和张巧绸是没心思再管别的闲事了,张老太爷被揉搓了好大一会功夫,精力不济,也撑不住,便随着她们母女俩一道回院去了。剩下的人步履匆匆往二房赶,张家住的是府衙官署,就在府衙左近,最好的一处是知府占着,张推官在的这处也不错,不过地方并不甚大,一行人一会便走到了。

还没进屋舍,先听到了阵阵孩童哭声,一大一小,一个嘹亮一个呜咽,此起彼伏,十分热闹。

张推官不由更加快了脚步,珠华倒是略微松了口气:还好,有力气哭号,看来情况没她想的那么坏。

但心下仍旧着急,仗着身形小,小跑着挤到张推官前面,先一步到了门槛前,向里一望,先看见一个十分圆滚滚的小胖子背对着她站着,呜呜在哭,他是哭得声音小的那个,但真见着人了,会发现他才是哭得动静大的——因为这小胖子真是太有分量了,他那么一抽一抽地哭着,全身的肉肉跟着一颤一颤,好像整个人全情投入了这场哭泣中,很容易营造出一种伤心欲绝的气氛,乍一见很有冲击力。

珠华就看得眼一晕,忙转去看另一个,另一个也看不见脸,因为他正埋在一个妇人怀里,哇哇扯着嗓子直嚎,不过身形还是能看出的,那小胖子是太胖,这个又太瘦了,小身板还不及小胖子的一半宽。

这么个场面摆在眼前,珠华提步便向那妇人走,一边走一边一句问候含在嘴里,刚要冒出,听张推官在她身后有些焦心地道:“光哥儿,这怎么弄的?”

珠华“……”

她站在当地石化片刻,咔咔咔转过头来,去看那小胖子,一眼见着他满面鲜血——

她腿一软,险险倒下去,张萱见着忙伸手扶了一把,她没意识到珠华是认错人了,只以为她是急了要去给弟弟出头,便把她往后扯了扯,嗔怪她:“你这躁性子,好歹先看看光哥儿怎样了,再管别的也不晚。”

珠华定定神,她这时离小胖子近了,细一看,方发现他看着吓人,其实只有大大的脑门上被磕破了一处,这时血也差不多不再流了,所以糊得满脸都是,大约是因为他脸上哭得又是眼泪又是鼻涕,也没个人给他擦,他自己胡乱抹过几把,就抹成这样了。

听见张推官问话,小胖子叶明光的抽噎停了停,用满含哭腔的声音道:“舅舅,是二表哥推我。”

张兴志哈地笑了:“光哥儿,可不能瞎赖人,你看看你这身板,你二表哥推得动你吗?”

叶明光抹着眼泪道:“我没说谎,不信你问魏妈妈。”

马氏这时慢一步进了门,听见了就向那妇人斥道:“你怎么带的孩子,我们不过出去一会功夫,就闹成这样,还不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那被叶明光称为“魏妈妈”的妇人大概三十出头的年纪,相貌虽普通,身材却丰腴有致,一看就是一副好生养的样子。她见马氏问话,有点瑟缩地想站起来,她怀里的孩子却巴着她不肯放手,她略推一推,那孩子“哇”一声就拔高了声音大嚎,嚎得马氏拉长了脸:“行了,快说事吧。”

魏妈妈只好就那么蹲着回话:“并没什么大事,老爷太太迟迟不回来,两个哥儿都嚷饿,奴没办法,去厨房先要了两碗蛋羹来,因分量少,”她顿了下,“光哥儿吃了不够,便来抢勇哥儿的,两个哥儿就闹起来了。奴一时大意没拦住,不知怎么地,就让光哥儿磕着了。这都是奴的不是——”

“我没有抢二表哥的东西。”叶明光忽然出声打断她。

魏妈妈滞了滞,有点为难地向他道:“光哥儿,你确实把勺子伸到勇哥儿的碗里了,妈妈知道你饿,可是不能向长辈撒谎呀。”

张兴志“哦”了声点头:“原来是这样,行了行了,那就过去吧,勇哥儿也有不对,知道他表弟胃口大,就不知道主动谦让些。大哥,让厨房传饭吧?看这样,两个小子都还没吃饱,我们也都饿着呢。”

先不提责任归属,他这话里就等于盖章魏妈妈说的是真的了,叶明光扁了扁嘴,很委屈地道:“二舅舅,我是吃二表哥的蛋羹了,可是我没有抢,二表哥的蛋羹装到这里——”

他两只胖手伸出来划拉着,比了个很满的姿势,随即又往下一压,“我的碗里才到这里,只有二表哥的一半多。我觉得不公平,二表哥碗里多出来的应该就是我的,所以我才吃的。而且,明明就是二表哥推的我,他先推我一把推不动,就绕到我背后,乘我吃东西的时候,跳起来推我的头,我磕到了桌角上,才流血了。”

魏妈妈怀里的张良勇扭过头来,他也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没推你,我就是没推你!我只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都怪你自己没站稳,凭什么赖我!”

双方证词高下立判,珠华一个字都不用多问了,过去牵起叶明光的小胖手:“我们走!”

张兴志原没当回事的,这下脸上有点过不去了:“哎,你这孩子,气性还真是越来越大了,他们小孩子闹闹,光哥儿又没伤得怎么样,谁家孩子打小还能没个磕碰了。”

见识过叶明光在这里的待遇,珠华已经拿定主意要把他带回自己院里养了,闻言一点也不客气地回道:“要是受伤的是二表弟,我也会这么说的。”

一句话把张兴志噎得瞪了眼:“你这丫头——”

珠华不理他,仰头看张推官:“舅舅,我不是生气光哥儿受伤,二舅舅说得没错,小孩子难免有磕碰,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不应该不认错,还冤枉光哥儿,我不喜欢光哥儿在这里,我要带他回我院里养伤。”

张推官微一沉吟,他觉得外甥女先前那句虽然无礼,但她冷静下来后说的道理并没有错,再者叶明光小小年纪,说话竟十分清楚有条理,尤其有比他还大一岁的张良勇比着,更显得他人小而有智,叶明光一直养在二房院里,张推官偶一过问,因他年纪小,不过见他吃好喝好就完了,今朝才见着他的资质,心下爱他,便同意了:“你想你弟弟,那你们姐弟就一道住几天罢。”

转脸嘱咐张萱:“萱儿,你娘还病着,光哥儿过去了,你做表姐的帮着照顾些。”

张萱忙点头:“是。”

张推官在二房这里说话是有绝对权威的,他拍了板,张兴志和马氏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是只有同意了,恰丫头来报,说先前请的大夫到二门了,不知方不方便进来。

横竖宅院不大,去哪都差不多,张推官便道:“直接请去东院罢。”

东院就是长房住的院子,丫头应声去了,珠华牵着叶明光往外走,叶明光挺乖巧,也不哭了,挪着两条小肥腿啪嗒啪嗒跟着。

马氏见魏妈妈还愣着,不耐地走过去,伸手把张良勇拎过来,张良勇平时在马氏这里受的冷脸多了,小孩子也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不敢跟嫡母闹腾,老实地缩到一边站着去了。

马氏再向魏妈妈道:“你还不快跟着去?”

“……哎。”魏妈妈才反应过来,忙答应了,就要走。

马氏扯住她,低声嘱咐一句:“先随那小丫头闹一闹,随她说什么,你忍着,不许跟她顶。要紧的是过两天,等她闹够了,一定得把光哥儿带回来,听见没有?”

魏妈妈应道:“奴知道。”

她出门往外追,这时珠华已经走出有一段距离了,听见身后匆匆脚步声响,下意识一回头,马上皱眉:“你干嘛跟着我?”

虽然先头丢了些脸,但魏妈妈并不惧她一个小丫头,赔笑道:“我跟姑娘去照顾光哥儿。”

珠华一口拒绝:“不要!”

她不想跟这个讨厌的妇人多话,又想赶紧让叶明光回去看大夫,便转头拉着叶明光就继续走,谁知魏妈妈又跟上来,珠华不高兴了,向旁边的张推官道:“舅舅,叫她回去,我会照顾光哥儿,要她干嘛。”

张推官犹豫片刻,他当然也知道魏妈妈不好,她先前的偏架拉得太明显了,可——

“她是光哥儿的乳母,一直照顾着光哥儿,还是让她来罢,你大舅母病着,你和你表姐都是孩子家,虽则心疼光哥儿,恐怕未必懂得怎么照顾他,还是有个妈妈放心些。”

珠华:“——!”

她一下子怒发冲冠,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她以为魏妈妈是二房的下人,所以她偏袒张良勇,两个孩子都饿肚子,她无视饭量更大的叶明光而把大碗蛋羹给了张良勇;孩子们打起来后她再度无视更吃亏的叶明光而去哄好皮好肉的张良勇;及到众人来到之后她当着面的撒谎冤枉叶明光,珠华都没有一一细数算账,她觉得没必要,端谁的碗,服谁的管,这个道理珠华是很明白的,所以她一个字都没有跟魏妈妈说,直接冲着张兴志发泄了两句,可原来——!

这姓魏的是叶明光的乳母,端的是叶家的碗!

珠华脸都气红了,狠狠跺了两下脚,怒道:“什么光哥儿的乳母,我看是二表弟的乳母才对!她喜欢伺候二表弟,就让她管二表弟去,我们不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怕小天使们也气红了脸,所以继续小剧场:管家认同了少奶奶的年纪确实有点小问题,于是很操心地道:“少奶奶比少爷小这么多,太太想抱孙可要等好久了。”

少年:“……只是五岁而已,也没有到‘这么多’。”

管家没在意,继续自己的思路,有了新的操心点:“少爷,你说少奶奶会不会嫌你老呀?”

少年:“……”

他迎风翻了个帅帅的白眼,少爷也只有十五好吗?

☆、第 17 章

张萱也很恼怒魏妈妈,当着父亲才不得不收敛了脾气,不曾出声,这时珠华发作出来,她再忍不住,跟着附和道:“就是,爹,她对光哥儿一点也不好,我们不要她。我看光哥儿乖得很,又聪慧,我和珠儿能照顾好他的,便万一有什么不懂的,娘就在旁边,我去请教娘就是了。”

倒是珠华冷静了一点下来,想起来低头征求一下叶明光的意见:“光哥儿,以后你跟姐姐住,姐姐照管你,不要魏妈妈了好吗?”

孩子毕竟太小,虽则这个乳母并不好,可也是一手带他长大的,恐怕他难免依恋,硬要分开了,对光哥儿也不大好。珠华预备着他要不愿意,那就还是捏着鼻子先让魏妈妈跟着,慢慢循序渐进地,等光哥儿跟她熟悉了,再把魏妈妈撵走。

她却是多想了,光哥儿仰着一张大花脸,乖乖地点头:“好。”

珠华精神一振,便拿眼去看张推官。三个孩子都是一个意见,张推官不犯着为个下人同他们作对,摇头一笑,道:“便依你们罢。”

得了这个首肯,珠华回头白魏妈妈一眼:“听见了吧?不许跟着我们,去伺候你的二少爷去。”

拉着叶明光便走,魏妈妈不敢违张推官的意,在原地呆站一会,眼见他们一行人渐渐远去,只好不甘地回去屋里。

马氏一见她就皱起了眉:“你回来做什么?”

魏妈妈低着头:“二太太,我们姑娘不知怎么忽然厉害起来了,硬不许我跟着,大老爷又向着她,我不敢违大老爷的话,只好回来了。”

马氏心里大是不快,数落她:“这会儿推说别人厉害,还不都怪你,当着大伯的面,你实话实说就是了,巴巴地乱献什么殷勤,说瞎话,闹这个没脸就开心了!”

张兴志饿得心慌,不耐烦听她们妇人家的口舌,出口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又没多大事,过两天再去接人就是了,我看珠丫头就是闹一时的别扭,她和光哥儿又不是一个娘生的,以前都没怎么问过,这会儿又哪有多大耐心理他。说不定过两天,不用你去接,她烦了自己就把人送回来了。”

马氏横他一眼:“你说得轻松,要是要不回来怎么办?珠丫头自个倒没什么,可大伯现在正经向着她,到时候你去要?”

张兴志一拍胸脯,发下保证:“我去要就我去要!不是我说,你也是操心太多,珠丫头自己还是个孩子,她能懂怎么养孩子?大哥再向着她也不能由着她胡闹,光哥儿指定还是由我们来养——”

“你快停了吧!”马氏受不了地打断他,“你话说得好听,可你是不是忘了,你后日就要送巧绸回应城去了?我哪里还指望得上你。”

说到这个,张兴志嘿嘿笑了:“太太,你以为巧绸真会走啊?你也太小瞧咱们小娘的手段了。”

马氏略惊疑地挑高了眉头:“这还能有变?她不是当着全家的面都答应下来了?”

“答应了也是能反悔的嘛。”张兴志摇头晃脑地道,“不信你看着,巧绸后天指定走不了。”

“让巧绸装病?”马氏转眼替张老太太想了个主意出来。

“你看,你也懂的嘛。”张兴志笑道,“好了,不管他们弄什么鬼,我们只定定心心发我们的财。你别操心了,最迟后天,我一准把光哥儿弄回来。”

得了这个保证,马氏的心气才平了,看一眼歪斜着站在一边、没什么站相的张良勇,冲魏妈妈道:“还发什么呆?领他下去洗脸吃饭去,别杵在这看得人心烦。”

魏妈妈诺诺应了,过去牵起张良勇要走,马氏想起又追一句:“你明早还是往东院去,别不要你去了,你就真连个面也不露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

魏妈妈一怔——显然她自己是没这打算,然后才又应了,见马氏再没别的吩咐,牵着张良勇走了。

屋里马氏揉着额头,向张兴志抱怨道:“你看看,少说一句都不成!”

张兴志伸头往屋外张望了下——他在看饭食怎么还不来,嘴上心不在焉地道:“别怪她了,当初不是你一心要收服她的嘛,如今她向着我们了,你倒还有意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