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哥儿道,“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事儿,大奶奶谴田姑娘来问我,我怎能不说呢。”

阿冽再三要求忠哥儿以后不准再说,忠哥儿也应了,结果,余幸又知道了,还到太婆婆那里告了丈夫一状,气道,“一点儿不知道别人的担心,还不是为他好,待脸上好了,要什么好吃的没有,非得这会儿吃,留了疤如何是好?”又拜托何琪与三姑娘,“两位姐姐回去同家里说一声,要是他去,白水一盏,啥都不给他吃。茶也不要给他喝,茶也是带色儿的。”

三姑娘笑道,“弟妹真是处处想着阿冽。”

何琪也说余幸贤惠。

余幸心下受用,嘴里却道,“有什么用啊,天天我急的不行,人家一点儿不放在心上。”自从干过一架后,余幸很注意府中风评,还着丫环出去听风声。自从出过阿曦醉酒事件后,何子衿治家极严的,再不允下人说主家闲话,更不许到外头说去。余幸让丫环听风声,根本没听到有人说他们夫妻打架之事,只是,丈夫脸上明晃晃的三条血道子,就是下人们不敢说,这有眼睛的都看得到啊。便是丈夫编瞎话说是自己撞树上,估计也没人信。余幸很不愿意明明自己吃了亏还落下个母老虎的名声,故而,很注意声名,这会儿就爱听人夸她贤惠温柔啥的。

何老娘也很关心长孙的脸,正色应了孙媳妇道,“待阿冽回来,我非说他不可。”

阿冽在祖母这里挨顿说,回屋就纳闷了儿了,说媳妇,“我身边一准儿有你的细作。”

“谁叫你说话不算的,还不许我问了?你要是不贪嘴,哪里怕人问?我不但今儿问,明儿我还问。”余幸又去看丈夫脸上的疤,道,“要是痒也别挠,知道不?”

阿冽闻着媳妇身上淡淡幽香,不由凑近了些,道,“以后你别挠我就是了。”

余幸伸出十指晃啊晃,道,“你再敢动手,下回就挠你个满脸花。”

阿冽握住媳妇的手,招呼丫环拿剪刀过来,给剪指甲。俩人又是一番笑闹,外头丫环听到了,阿田悄与母亲道,“大爷大奶奶,闹起来吓死个人,这好起来,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田嬷嬷笑,“年轻的小夫妻,哪里有不拌嘴的,都是这样儿。”

后来,阿冽才知道,这回又是忠哥儿漏的底。余幸还说,“阿忠也是为你好,这才说的。要是那不懂事的,只管讨你的好儿,哪里会同我说。”又说,“阿忠品性也很不错。田嬷嬷都说阿忠好。”

“那是,我跟忠哥儿自小一道长大,忠哥儿小时候也识过书念过书的,咱娘在榷场的酱菜铺子,每月对账都是忠哥儿去。”阿冽与忠哥儿感情非常不错的。

余幸就问了,“跟在俊哥儿身边儿的那个叫寿哥儿的,就是忠哥儿的弟弟吧。”

“嗯,寿哥儿小时候身子不是很好,就取了这个名,冲一冲,后来果然就好了。”

阿冽就奇怪了,他与忠哥儿自幼一道长大,兄弟一般,他这兄弟可不是大嘴巴的性子啊。后来,阿冽才闹明白,她媳妇原来用的是美人计啊,每回他媳妇派佛手出去同忠哥儿打听他的事,忠哥儿就坚贞的很,啥都不说。要是派田姑娘去问,忠哥儿简直就是个竹筒倒豆子,啥都说。阿冽心说,忠哥儿这明显是春心萌动的兆头啊,遂问了忠哥儿的意思,忠哥儿还怪不好意思的,道,“只怕我配不上田姑娘。”

阿冽便道,“那我就不配你问啦?”

忠哥儿连忙道,“大爷,你可不能只顾自己啊。那啥,问,问一声也行的。”

阿冽大笑,转头跟媳妇商量,余幸倒没什么意见,她又不打算把陪嫁丫头给丈夫做小,以后自然得给丫环寻个去处。这自来陪嫁丫环配丈夫身边的得力小厮,也是常例。余幸道,“阿忠人品性子都好,只是,嬷嬷奶我一场,阿田自小同我一道长大,我心里当她是个姐姐的,还得问嬷嬷与阿田的意思。倘她们不愿意,这事就别提了。亲事,向来得你情我愿的。”

“那是自然。”阿冽还叮嘱了媳妇一句,道,“你别直接问,先委婉的示意一下,看看阿田与嬷嬷的意思。倘她们不愿,这事就别提了。不然,直接问出来,反而不好回转。”

“成。”

余幸就寻了个机会,留阿田在房里同自己挑皮子,余幸就说了,“这有几块狐皮,虽不是上好,也不错。不若给阿忠做件袍子,眼瞅着天气不大好,这雪到今天还不停,老太太说得下好几天。他成天跟着大爷出门,也辛苦呢。就是不知道他稀罕啥样的颜色料子。”

阿田笑道,“姑娘慈悲,咱们的冬衣已是得了的,姑娘额外赏的,什么样的料子他都是感恩的。”

余幸道,“你说什么颜色的好?天蓝的?湖蓝的?竹青的?嗯,这块儿酱色的也不错。”

阿田道,“酱色有些沉了,竹青的就挺稳重。”

余幸含笑打量着阿田,道,“你挑的,你给他做,如何?”

阿田面儿上就有些泛红,轻声道,“奴婢手里还有姑娘的针线呢。”

余幸见阿田似是明白自己的意思,拉了她的手就把话说开了,道,“阿忠的性子,我看着还成,这才答应大爷问一问你。我也与大爷说了,咱们虽是主仆,实际上却是姐妹一般的,要是你不乐意,我再不能答应的。”

十七八的姑娘,正是怀春的年纪,阿田又时常去同忠哥儿打听大爷的事儿。阿田从不空着手去,总会带些吃的,忠哥儿很有几分机伶,收了阿田的东西,就时不时的买个绣线啊、花钿啊回送阿田。一来二去的,俩人就有那些么朦朦的意思。要不,忠哥儿也不能佛手跟他打听啥都不说,见着阿田才会说,这不就是想见人家姑娘吗?阿田心里是有数的,只是哪里好说,倒也没有回绝,扭着手里的帕子道,“这个,奴婢也不晓得。”

余幸笑,“起码你不讨厌阿忠吧?”

“那并没有。”

“这也不急,我再问一问嬷嬷的意思,就是嬷嬷看阿忠还好,这也是你们两家的事,该怎么着,得按着礼数来。”余幸道,“放心,我必不令你吃亏的。”

阿田点头,“我听姑娘的。”

田嬷嬷对这桩亲事挺乐意,忠哥儿自幼跟着阿冽,情分自不必说。忠哥儿他爹福子,是何家的大管家,以后忠哥儿肯定接他爹的班儿。虽然何家现在不过小户人家,闺女这嫁了大爷的心腹人,以后还能继续留在姑娘身边做管事媳妇。田嬷嬷就应了。

余幸把这事同何老娘说了一声,何老娘挺高兴,笑,“好,好,这是喜事。待回府城,叫他们两家商量去,我看着忠哥儿长大的,他这孩子,再稳妥不过。阿田哪,也是个齐整的好姑娘。待他们这事儿定了,也跟我说一声,我有东西给他们。”觉着孙媳妇这事儿办的不错。

余幸笑道,“到时一准儿叫他们过来给老太太磕头。”

何老娘私下还同自家丫头说呢,“阿幸这是改好了。”又道,“这亲事安排的多好啊。”

何子衿也得说,余幸好起来还是不错的。

大家知道,难免贺一回二人,也算过了明路。

余幸琢磨着,有了阿田,以后忠哥儿也就是自己的人了,心里很是高兴,又把塞箱子底儿的红狐皮子叫丫环拿出来,准备给丈夫做大氅。余幸自从成亲,且在阿冽这里受了回挫折,各方面大有长进,譬如,做衣裳也知道拿去太婆婆屋里做,叫太婆婆瞧见,多高兴啊,又夸她贤惠来着。

余幸拿皮子拿给何老娘瞧过,道,“原本我嫁妆里就有几块红狐皮子,要是我这个个子,再做一件也够的。相公身量高,就不够,也是天意使然,姐姐又给了我几块红狐皮子,可不就够了,正好儿给相公做一件。”

何老娘抚摸着柔润水滑的皮子,笑道,“是啊,成双成对才叫夫妻哪。”

余幸笑,“老太太惯会取笑我们。”

“原就是大实话。”何老娘道,“我年轻那会儿,家里穷,那短命鬼买了好几块狐皮,叫我做个褂子。我就心疼他,我在家里又不常出门,做那么好的褂子做甚?就要给他做,他就不肯,后来还是我把狐皮换了羊皮,虽是次了一等,我们一人一件羊皮袄,也过了个暖冬。”

余幸道,“老太太跟先太爷的情分真好。”

“好什么呀,那短命鬼,没福,早早去了。”何老娘就又跟孙媳妇说了一回古。

待余幸回房,佛手接了小丫环手里的茶端上来,还说呢,“姑爷家以前日子还真是清贫。”

余幸虽然也知道夫家是小户人家,以前也因此郁闷过,却不爱听丫环说这话,茶也没吃,先接了阿田捧上的手炉抱在手里,道,“读书人家,都是安贫乐道的。那些成天夸富耀贵的,都是没见识的暴发,世族大家,谁家成天将银子钱挂嘴边儿?要是那会儿太爷钻钱眼儿里去经商,哪里有家里现在?”

佛手连忙赔笑,“是奴婢短见,还是姑娘有见识。”

余幸打发佛手下去,心下觉着佛手近来实在很小家子气,怎么两只眼睛就看得到眼么前儿这么一点子蝇头小利呢?真个没见识。

第368章 北昌行之五十六

第368章

北昌府冬天的雪很大,第一场雪就连下了五六日。

阿冽每天都出去,与阎典史随着阿念带着衙役们去街上转一转,再去城煌庙与道观里看一看寄住的乞儿们,或者,街上有无房屋被积雪压塌,组织一下百姓出门打雪,就是百姓自己家,也得扫呢。

阿冽回家,余幸令丫环服侍着丈夫去了外头的大氅,出去抖了雪,絮叨,“这样大冷的天,寻常百姓都不出门儿的,姐夫这一县之主都不得闲。”

阿冽道,“太岳丈大人每年雪后也得出来看一看呢,以为当官这么容易?咱们这县里,已经连续三年冬天没冻死过人了。”

余幸点头,“姐夫是个好官。”

阿冽吃盏热茶就要去念书,余幸还说呢,“你在这屋儿念吧,这屋儿暖和。”

阿冽意味深长的瞄一眼,道,“暖和是真,可守着你,我这心猿意马的,哪里还念得进书去。”说着,捏媳妇脸颊一记,大笑着去了书房。

余幸轻啐一口,颊若火烧,让阿田将手炉脚炉送过去。

佛手在外头廊下指挥着小丫头子们扫地,这会儿不要说一个园子扫出来了,便是只扫出门的砖路,就得一个时辰扫一回。一时,佛手进来,冻得耳朵都红了。余幸笑,“赶紧吃口热茶,暖一暖。”

阿田递过茶,佛手接了,笑道,“在屋里不觉冷,乍一出去只觉精神,就是站上片刻钟,就冻的不行了。”

田嬷嬷笑,“咱们这屋里暖和。”

佛手吃着茶道,“刚刚我去小厨房看,鸡已是蒸上了的,姑娘还想吃什么,奴婢先交待下去。”

余幸道,“再做个狮子头。余下的,随便添几个清淡小菜就是。”她想吃啥,现在除了萝卜白菜,就是一些干菜,炖起来还有滋味儿,是再不能炒来吃的。

佛手放下茶盏,出去交待小丫环了。

待得晚饭时,倒很令余幸惊讶,因为除了清蒸的童子鸡、清炖的狮子头,还有一样素炒小青菜、一样凉拌胡瓜,一样鸭油豌豆苗,汤是香蕈鲜疏汤。

余幸过去唤了丈夫用晚饭,还说呢,“如何有这般鲜菜?”

阿冽倒不稀奇,洗手坐下,道,“家里种的。”

余幸还说呢,“是姐姐种的么?”记得以往大姑姐好像说过冬天会在家里种菜的事儿。

阿冽点点头,余幸道,“姐姐可真厉害。”

“小时候就常种,咱们老家地气暖,种在花盆里的,以前种的少。北昌府别看冷,炕盘的好,其实,用不了多少柴,炕上就暖和,这菜便长得好了。”阿冽知道媳妇是个吃素的,道,“你想吃啥,只管打发人过去摘。这鲜菜,就得现摘现做味儿才好。姐姐每年种十来样呢。”

余幸给丈夫夹一筷子清蒸鸡,笑,“那我就不客套了。”

“傻话,客套啥。”阿冽喝口汤才说,“这香蕈倒是难得,头一回见。”

余幸道,“是啊,别个鲜菜,往年冬天也见过,这香蕈都是山上采了,才能吃个鲜,大部分是干的。这样的新鲜香蕈,不要说冬天,便是夏天也不常见。”

余幸觉着,今日晚饭尤其合口,都多吃了半碗饭。待得晚饭后,阿冽继续去用功了,田嬷嬷过来换丫环们下去用饭,又问姑娘晚上大爷的夜宵如何预备。余幸道,“既有香蕈,再添只嫩嫩的小鸡,炖了汤来,给相公*汤面,晚上吃暖和。”

田嬷嬷去吩咐小丫环到厨下传话,余幸同田嬷嬷道,“姐姐种菜可不是一般的手艺。”

“是啊。”田嬷嬷笑道,“说来,亲家大姑奶奶衣食住行上的讲究,不比大户人家差。”

余幸问,“姐姐种菜的屋子,嬷嬷见过吗?”

“那倒没听,倒是听人说起过,就是东边儿的一个院里,十几间的屋子,据说种的都是菜。”

余幸好奇的紧,“咱们明儿去瞧瞧。”

余嬷嬷笑应。

何子衿的种植技术,怎么说呢,现在相当了不得,都能供应朝云师傅的日常饮食了。

朝云师傅都说,“以前没看出有这份才干来。”

何子衿臭美道,“师傅你这就是孤陋寡闻啦,自从我种出绿帝,帝都人送外号菊仙姑娘。种菜有啥稀奇的,不菜一碟小菜一碟。”那幅骄傲嘴脸,让人看一眼就恨不能自戳双目。

于是,朝云师傅只得默默的别过头去,并心下做个决定,以后再不能称赞女弟子。这年头儿虽正常人都讲究个谦虚,显然女弟子不在正常人里头

何子衿主要是,术业有专攻啦,她上辈子怎么说这也是本专业啊。虽然忘的也差不离了,但比起时人还是要强许多的。何子衿除了冬天种菜,连带着把香蕈的人工养植也捣鼓出来了,她现在又开始摆弄金桔、牡丹,尤其金桔,金灿灿的一盆,冬天自己屋里摆,或是送人,都是极好的。何子衿送朝云师傅两盆,朝云师傅嫌俗气,转送给罗大儒了。

罗大儒表示:…

除了摆弄菜疏花卉,何子衿还办了件事,可是把纪珍给郁闷坏了。因为,子衿姐姐将阿曦妹妹给挪出去了,不叫阿曦妹妹同他一个屋睡觉了。

何子衿早就想把阿曦移出来了,孩子们在一处惯了,阿曦自己就是个爱热闹的,开始阿曦还不干来着。原先年纪小无妨,如今都四岁了,这个年代,再不能在一处的。先是打了小床,各睡各的,如今就彻底把阿曦挪了出来。纪珍那叫一个舍不得哟,二郎二宝也很舍不得妹妹,最高兴的就是阿晔,阿晔强烈要求,他还要跟他妹一道睡,他还是小盆朋哪。于是,阿晔抛弃了珍舅舅与二郎二宝哥,跑去找他妹了。

龙凤胎自小就在一处,何子衿便允了,单独给他们收拾了房间。

纪珍好几天没精神,还悄悄同自家姐姐道,“姐姐,阿曦妹妹还不到七岁呢,不是说,男女七岁才不同席么?”

江赢少见弟弟如此烦恼,摸摸他的头笑道,“你今年已经八岁了呀。”

纪珍郁闷的想,也不知他爹娘怎么把他生得这般早,心下已知曦妹妹定是要搬走了,纪珍很是舍不得,于是,每天晚上在子衿姐姐屋里赖半宿,陪阿曦妹妹玩儿,都是看着阿曦妹妹睡觉,他才回去睡。一大早就要过来叫阿曦妹妹起床,一并吃过早饭后,先将阿曦妹妹送到朝云师傅那里,他再去上学。对阿曦妹妹那叫一个尽心啊,简直是把阿曦妹妹的龙凤胎哥哥阿晔外甥给比成渣。

阿晔外甥都悄悄同朝云祖父说私房话,“我最讨厌的就是珍舅舅了。”

朝云祖父问,“为什么呀?阿珍挺好的呀,早上送你过来,晚上接你回去。”

阿晔黑着脸,捏着小拳头道,“哪里是接我送我啊,都是接阿曦送阿曦,阿曦原是我的,自从珍舅舅来了,阿曦就叛变了。”

阿晔再一次说,“我最讨厌珍舅舅啦,他总是跟我抢妹妹。”

好吧,珍舅舅也不喜欢你好不好,阿曦每每爱跟珍舅舅告状,珍舅舅又是个偏心眼儿,很是认为阿晔外甥没有个做哥哥的样儿,一点儿不知道让着阿曦妹妹。

总之,三人的关系真是一言难尽啊!

孩子有孩子之间的友情与小脾气,这些事,大人们一般是不知道的。

何子衿正说呢,“头一年种香蕈,没想到能成。长了不老少,这东西保存得当,能放个十天半月的。借着阿文哥去北靖关,正好给家里捎一些去,我娘他们那里怕是没得吃。”

何老娘点头,“定是没有的。寻常哪里有这个,都是山上才有,不想这香蕈也能种出来。”觉着很是稀奇。

何子衿心说,这是最早被人工种植的蘑菇。何子衿就说着一道给娘家送些蘑菇的事儿,给娘家送,自然也忘不了余亲家,何子衿还问余幸,“有没有要捎带的,一并给亲家老太太、太爷捎去。”

余幸道,“倒有几样针线,我回去收拾好了,送到姐姐那儿去。”

何子衿点头。

何子衿有点儿什么东西,亲戚朋友都能送到了。故而,小时候,何老娘时常觉着这丫头不存财,待大了,看人家人缘儿真正好,她老人家就改说傻人有傻福啦。

把香蕈分送了亲戚朋友后,家里也足够吃,就是何老娘这素来以吃肉才是福的性子,也很乐意在冬天吃几口鲜蔬鲜菜的。真的,北昌府的冬天,只要是差不多的人家,都不缺肉吃。鲜菜却是极难得的。

胡文刚押送着运粮车队离开沙河县,没几天就下了第二场雪。

及至雪停,一大家里就准备着冰钓的事了。

连余幸这种以往的“雅人”,也在气氛的带动下做了好几双冰鞋,虽然她根本不会滑冰,鞋是先做好了的。还做了两种,一种是底下是轮子的,一种是刀片的。也给大丫环各做了两双。

待得一大家子准备好,大家坐着雪橇,都是夫妻两个一乘,三姑娘因胡文去送军粮了,过去与何老娘、余嬷嬷同坐。然后,忽啦啦的就奔城外去了。余幸这头一回坐雪橇的,开始恨不能整个人都埋阿冽怀里去,阿冽一只胳膊搂着媳妇的腰,哟喝哟喝的驾着雪橇跑的飞快,余幸适应了足有一刻钟,这才敢抬起头,就见雪橇在五六头大狗的奔跑下,道两旁的树木风景迅速退去,整个人不似坐在雪橇上,倒似在雪海中飞翔一般。虽有些快,但丈夫在身边,还是不怕的。

大狗跑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冰河,完全是被冻住的一条大河,被清理了积雪的冰面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冰河蜿蜒,直至远处莽莽山林。

阿冽拉着余幸到河边,河水冻的不知有多深,只知道结实的很,许多大人孩子都在上头,或是冰钓,或是滑冰,或是玩耍。凭下人们撑帐子搭锅灶,何子衿等人先在冰上玩儿起来,如阿念何子衿这种虐狗型的,俩人都是滑冰好手,换上冰鞋就手拉手滑远了。把何老娘郁闷的,直道,“我还想叫丫头片子推我呢。”她老人家老胳膊老腿儿的,滑冰是不大敢了,但特喜欢坐冰爬犁,这得有人推。

三姑娘笑,“我来推姑祖母。”

何老娘这才开怀起来,夸三姑娘有良心。当然,没良心的是哪个,不说也知道啦!

何琪是去岁学会的,还不大熟,江仁也带着媳妇走了。

江太太江老爷年纪都不大,却是与江老太太江太爷以及何老娘一样,都属于爬犁帮的。

阿冽教余幸滑冰,余幸倒没摔着,阿冽知道媳妇要面子,不能让媳妇摔冰上啊,就要给媳妇做人肉垫子,阿冽先撑着媳妇的手,让媳妇起身,自己这才爬起来,直说,“回去你可得给我揉揉,看着不胖,抱起来也没几两重,这左一摔右一摔的,能砸死个人。”

余幸最要面子,忙道,“快闭嘴,回家再说。”这些话,哪里能在外头说的,还什么抱不抱的,真个丢脸。

如此,阿冽双手拉着余幸,足学了半日,才有些样子了。

余幸对滑冰兴趣之浓,都没参加冰钓,中午的全鱼宴却是没少吃。主要是一上午出了不少力气的缘故,中午吃全鱼宴时,见阿曦跑过来看都有什么菜,余幸方道,“阿曦怎么来了?”

阿曦道,“舅妈,我们跟着祖父一道来的。”

余幸心下一跳,这才知道朝云道长也来了,想着要不要去拜见,就瞅了丈夫一眼,阿冽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余幸就没再说什么,上次送礼朝云道长都没收,这要上赶着拜见,吃个闭门羹就不好看了。

何子衿已在问阿曦,“看菜做什么?”

阿曦臭美地,“你们这里没有我们那里的菜多,也没有我们那里的好吃。”然后,十分有优越感的转了个圈儿,迈着小胖腿儿跑远了。

阿念很想闺女过来跟自己一道吃饭,喊半天实在拦不住啊,阿曦甭看胖,跑起来飞快。阿晔则是很文雅的不急不徐的踱着小步子,粉儿认真的同他爹道,“下回爹你要早说呀,我们已经同祖父说好了,在祖父那边儿吃。”

阿念笑,“好,下回我提前说。”

阿晔小步子一停,侧着个圆润润的小脸儿,继续粉儿认真道,“提前说怕是记不住,爹你最好提前给我下个帖子邀请我啦。”

阿念给他一个暴栗,笑骂,“老子叫你吃饭还得下帖子,反了你。”

阿晔原本想牛气一回,结果,牛气未成,抚着额角哭丧着脸找祖父告状去了,他爹敲人真的好疼好不好!

余幸在回程时远远见了朝云道长一面,余幸见远处一个身量高大男子在微微侧脸同大姑姐说话,那男人披一袭银狐裘,看不大清眉目。他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气质温和恬淡,可又会无端的让人觉着,这冰河之上,莽山之下,雪海之中,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这肯定是方先生,余幸默默的想。

第369章 北昌行之五十七

第369章

余幸远望朝云师傅一眼后,再未提及拜访朝云师傅之事。

不知为什么,余幸自己就没有了再去往朝云师傅这里钻营的心思。似乎,那一眼,就让她明白,此人,绝非可钻营之人。那些上拜帖,递礼单之事,着实玷辱了这人。

余幸有些怅然,但这怅然,仿佛一阵不知何处吹来的风,又很快过去。她从此爱上滑冰,时不时便要阿冽随她去冰上耍一耍。小夫妻成亲时间还短,阿冽也挺享受媳妇各种央求,不论是床下,还是床上。

好吧,因着上遭俩人干架,阿念是从手段道理上点拨了阿冽一回。嗯,江仁,就,就,就塞给了阿冽一本秘籍,然后说了一句名言,“征服女人,从床上开始。”

反正,现在小夫妻俩人情分,怎么说呢。用何老娘的话说,刚成亲时也没见过么好过。

待年前最后一次往北靖关送军粮,江赢阿珍一并回家,就是阿念也得年前到州府述职,对这一年的县令生涯做出总结,子衿姐姐带着龙凤胎回娘家,当然,也包括余幸何冽兴哥儿何老娘也要一并回北昌府准备过年的事儿。就是三姑娘与胡文,也要一道去的,算是提前给姑祖母表叔表婶拜年了。三姑娘自小在姑祖母家长大,这里就是自己娘家。当然,年礼与重阳二郎也要一并带去。何琪与江太太等守家,倘有什么事,可做支应。

于是,这次的队伍可想而知多么热闹了。

江仁因要赶路,便没进北昌府,带着粮队与江赢阿珍姐弟,直奔北靖关而去。

然后,余下的一大家子就直奔何家去了。

这次就显出余幸花园子的好处了,因来得人多,余幸直接就死活把大姑姐一家与三姐姐一家请去花园子住了。她那花园子入冬前就修好了,留了一房人看着,平日里还有公婆帮着照看。入冬也是就把炕烧上的,屋里很是暖和。

余幸一回来,先问候过公婆,沈氏见一大家子都回来了,高兴的紧,接了婆婆进屋,又坐下受了儿子媳妇、闺女女婿、三姑娘胡文,连还孩子们的礼。尤其儿子与媳妇,沈氏见着小两口彼此间的默契,都有些不大敢信,真的跟婆婆想到一处去了,刚成亲时也没见这么好过啊。

略说几句话,沈氏就与媳妇道,“亲家老太太怕还不知道你们今儿个回来,我打发福子过去说一声,明儿你们好过去。”

余幸笑应了,又道,“姐姐每次来也要过去的,不如明儿跟我们一道去。”

何子衿自然称好。

便是余太太见着孙女孙女婿,不必多问,只看小两口之间的举手投足,就晓得是真和睦了。都是要年轻时走过来的,自然晓得新婚应该是个什么样。刚成亲那会儿,孙女三不五时的回家抱怨不如意,如今这成亲大半年了,倒像别人家刚成亲的样子,眼角眉梢俱是情义。余太太心里如何能不欢喜,爱乌及屋,同何子衿说话就越发和气了,想着何子衿虽然厉害些,当初一定要阿幸去沙河县同孙女婿团聚,还真是一派好心。不然,小两口哪里有如今的情分。

余太太笑道,“以往冬天阿幸从不了远门,也没坐过雪橇,这回过来,可是尝着新鲜了。”

余幸笑,“祖母,这不算什么新鲜啦,我们在沙河县,还去冰钓呢。以前我有点儿怕坐雪橇,其实没什么,现在一点儿不害怕。我还学会滑冰了。”

余太太满眼笑意,“唉哟,这可好。”

余幸道,“一点儿不难学,我一天就学会了,一次都没摔。”

阿冽道,“这倒是。别人学滑冰都是学的人摔,我们大奶奶学冰滑是教你的人摔。你是没事,我被砸的鼻青脸肿。”

“就知道拆我的台,我也没砸几下就学会了好不好。”余幸笑嗔。

余太太笑弯了眼,道,“阿冽教你的呀。”

“我们一起去的,还有姐姐、姐夫,三姐姐、阿琪姐他们,老太太都一道去的。”余幸说起来很是欢快,眉飞色舞的,“我就是还不大会骑马,待天气暖和了再学,现在路上都是雪,不敢叫马出门。”

余太太点头,“学一学也好,北昌府女孩子出门,多有骑马的。”主要是一出城路就不大好走,坐车还不如骑马舒坦呢。

余太太又道,“你们老太太可年岁不轻了,滑冰什么的,可是得小心着些。”

余幸道,“没事,老太太坐的是冰爬犁,她坐在上头,推着在冰上走。有很多年岁大的,或是小孩子,都是坐冰爬犁。”

余太太笑,“可见沙河县比州府还有意思呢。”

余幸点头,“虽是个小地方,玩儿的委实不少。冰钓时钓上的大鱼,直接杀了就在河边儿的做全鱼宴,又鲜又肥。祖母,明年冬天我接你过去,咱们一道去冰钓,可有意思了。”

余太太笑,“我这把老骨头,再说,我也不放心你祖父。”

“这倒是。”余幸有些失望,“祖父要是一去,估计没空冰钓。”

余太太见孙女日子过得好,心下十分欣慰,还是道,“别成天憨吃憨玩的,让你过去,是服侍孙女婿的,这都成亲了,还跟小女孩儿一样。”

余幸道,“我哪里不服侍相公啦,天天服侍的他周全着呢,是不是?”说着,一双大杏眼看向丈夫。阿冽掖揄,“我这哪里敢说个‘不’字,莫不是不想活了。”逗得余幸笑个不停,“你少说这些刁话,尽坏我名声。”

阿冽将手一摊,“实话都不叫说了,那还能说啥。”

余幸又是一阵笑,余太太更是欢喜,中午自然留小两口与何子衿在家用饭,还命人去问问丈夫要不要回来吃饭,孙女婿上门儿啦,做太岳丈的,只要不是太忙,都要回来的。只是,眼瞅着要过年,官府没有不忙的,余巡抚传话说走不开,让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孙女婿。余太太笑,“每天过年就是早出晚归的,反正你们回来了,过几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小夫妻俩情分好,余太太最要感谢的就是何子衿,很是夸了何子衿几句,又说何子衿先时着人送的香蕈味儿好。

何子衿笑道,“也是试种了好几年,都没成。今年总算是成了,我想着,冬天鲜菜少,就托阿文哥送了一些过来。既合老太太的口,可见是我的孝心虔了。”

余太太道,“冬天种些鲜菜倒不算稀奇,我每年也种些。倒是这香蕈,也就是你了,天生有这种灵性。”就何子衿种出的绿菊,余太太虽没见过,但被皇室视为神品,可见其中不凡。余太太向来认为,何子衿在种植一事上格外有天分。

余幸也说,“祖母没见姐姐种菜的屋子,那些小青菜、胡瓜、蒜苗、水葱、香椿,长得可好了。我都是叫丫环晚饭前去摘,摘了现做,特鲜。就是一般侍弄菜蔬多少年的老手,也没有姐姐种的好。就像那绿菊,多少人都种不出来,就姐姐种的出来。”

余太太笑,“是啊,你当多同子衿学一学。”

何子衿笑,“阿幸懂事贤惠,都是老太太教的好。”

“她呀,就是个孩子脾气,好起来是真好,气人起来也是真气人。”余太太笑,“如今这般和睦,就是对我的孝敬了。”

余幸连忙道,“我跟相公一直就很好。”

阿冽侧侧脸,余幸笑捶他一记。

用过午饭,何子衿同阿冽就先回了,余幸要陪祖母说会儿话,阿冽道,“晚上我过来接你。”

余幸接了丫环捧上的大氅,给丈夫披上,系好带子,又同大姑姐说两句话,这才送丈夫与大姑姐出门。余太太瞧着,不由暗暗点头,觉着孙女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阿冽中午没见着太岳丈,倒是晚上来接媳妇时,余太太定要留孙女婿吃晚饭,赶上余巡抚在家,一并吃了晚饭。

余巡抚晚间都与老妻说,“阿幸同孙女婿,倒较刚成亲时更和睦了。”

“我也这么说。”余太太想来也好笑,道,“你是没见,今天阿幸同孙女婿过来,那脸上的笑就没断过。要不说小两口得在一处呢,以往叫她去孙女婿那里,她还不乐意。如今可是高兴了,什么同孙女婿雪后坐雪橇啊,孙女婿教她滑冰啊,孩子们就是会乐呵。当初我就说这门亲事好,怎么样,要是往高门里说,也有的是亲事。只是多少高门大户无非就是个面儿,家里兄弟妯娌族人一大堆,规矩大,实惠却少。倒不若亲家这样的小户人家,门风清白,人品也宽厚。孙女婿又不是不奋发的孩子,以后照样有前程,阿幸的日子也舒畅。”

“谁说不是呢。”孙女这亲事,当初家里也是百般考虑的。孙女不论从家族出身还是自身素质,在帝都闺女中只能算中等。名门大族,第一流的子弟是甭想,那些有爵人家的嫡长子,除非极特殊情况,如当年靖南公柳扶风少时,无官无爵,不良于行,其父虽是公爵世子,却是帝都城有名的庸碌人。再加上柳家内闱混乱,故而,柳扶风虽为公爵世子嫡长子,也未曾娶到第一流的名门闺秀,最终叫晋宁伯王家捡了个大漏。如今是甭想了,也不可能再有柳扶风这样的人物。所以,一流门第进不去,如果非要往一流门第里嫁,只能是平庸的嫡子,那也不过是图个名儿罢了。在帝都名门,只要子弟出众,哪怕是庶子,有许多也不急着结亲,待得春闱有所斩获,寻一有权势岳家,亦是将来的官场助力。余家心疼闺女,余幸这脾气,也不是多有心机手段的。实在是高不成低不就,余侍郎就写信同爹娘说起了闺女的亲事,也是巧,余太太就相中了何家。觉着何家虽是寒门起家,其实,就是现在的大家大族,起家时没有哪个不是寒门的。余太太就是看中何家清静,一则家里没有姬妾混乱。二则,何家眼下虽不显,却是正经上升期的家族,几门相近亲戚都在做着官,官职大小且不提,皆是进士出身的。三则,正巧阿冽中了秀才,那会儿阿冽才十六,十六的秀才,不算没有天资了。当然,阿冽自己相貌堂堂,也招中老年妇女待见。其实,当初张知府家也挺看好阿冽,只是,有余巡抚家截和,张家当然是啥都不敢说的。结果,亲事定了,孙女却似不愿,成亲后亦不大和睦,岂不令老两口操心。如今见着小夫妻好的似一人一般。余巡抚笑道,“眼下没空,待过了年,叫孙女婿过来,我与他好生说说话,也看看他的文章。”他此任过后便要致仕了,这时节,能指点孙女婿,自然要加以指点的。就是阿念何恭,余巡抚也想着,在自己退前,能提一提还是要提一提的。

何家很是欢乐,尤其沈氏,当真是神清气爽啊,先时作来作去的媳妇突然成了个明白人,沈氏当然不会要求媳妇在自己面前端茶倒水立规矩什么的,只要媳妇跟儿子过得好,她就打心里痛快。心里痛快,日子就过得有滋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