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右手边,是镜池,镜池旁是一脸无奈被我押来的柳梦枫,左手边是夜,既粘着夜也不放过师傅的,就是快乐的小流星了,幽飏那双斜斜勾起的媚眼,正在我的对面。

夜这最后一道菜,是放在我面前的,也就是说,以幽飏和流星的教养,是不会操起筷子伸到我面前来的。

我看到幽飏的眼皮抬了抬,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筷子伸了出去,鲜亮亮的笋尖已经到了幽飏的碗里,“这个味道清淡,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唰!”

“唰!”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手上,其中两道尤其明显带着刀锋刺劲,另有两道阴阴柔柔的泛着透骨的瘆人感觉,还有两道甜腻腻的期待。

我强撑着后脊梁的冷意,一脸淡定的微笑,又是一筷子伸了出去,“流星啊,你最近练武,多吃点,身体才好。”

他甜笑着接了过去,大口的扒了两下。

刀锋的眼神更刺了,阴柔的眼神更瘆人了。

一筷子菜伸到了镜池的碗里,谄媚的堆满笑意,“最近都要你到处照应着,辛苦了啊,镜池宝贝。”

“咳咳。”柳梦枫被我一声宝贝呛着了,捂着嘴歪着脑袋咳的满脸通红。

没好气的一眼瞪到他的脸上,一筷子菜丢到他的碗里,“吃你的,小心一会没力气爬。”

桌子下的手,已经自动自发的毛上了夜的手指,碰了碰,勾了勾,挤眉弄眼,一杯酒静静的斟满他的杯子,“喝一杯吧,辛苦你了。”

他的手勾了勾我的手指,小小的绕了绕,另外一只手平静的端起杯子,面纱一晃,酒落肚。

说起来,夜要盯着两个徒弟,带个尾巴,还要负责这么多人的一日三餐,镜池虽然什么也不说,但是我知道每天他都悄悄的摸了我们的衣服一个人跑去井台边,据他的说法是,为妻主洗衣天经地义,那是人家卓白衣的下人,不是我们的。

看着一桌子无声吃饭的人,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一种清静却甜蜜的生活,一种我一直向往的生活。

真的会一直这样吗?大家安安静静却温馨的过着最普通的生活,有夜,有镜池,还有幽飏和流星,柳梦枫。

幽飏他,会愿意吗?

耳边,是一声不轻不重的声音,“日,你的口水下来了,对面的老男人你已经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没眨眼了。”

“啊!”我一声失态的惊叫,再一次引起了十只眼睛的关注,耳边是夜细细的坏笑。

这混蛋,刚才是传音啊,我还以为被那个人听到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于是……

“幽飏啊,你吃这个……”

“流星,吃这个对你身体好……”

“镜池乖乖,多补点,吃胖点……”

“姓柳的,晚上还指望你配点药送幽飏那,弄点补品给镜池和夜,吃多点才不至于熬夜身体扛不住,快吃,快吃。”

“夜,还喝吗?要不吃点饭?”

我的筷子在桌子上翻飞,左右,右左,左右,右左。

一个人五筷子,五个人就是二十五筷子,直到柳梦枫放下碗,背起药篓子,幽飏长身宛立门前,静静的看着我。我才发现……

我没吃饭啊!!!!

鸡飞狗跳的山中岁月——采药

长长的山坡,郁郁葱葱的小草,在脚下柔柔的搔弄着,拽动了裙角,摩挲着,经过一个早晨,草尖上的露珠早已经干了,软绵绵的更让人有一种脱了鞋打滚的冲动。

柳梦枫早撅着屁股,一个人默默的在草地上挖来挖去,既然帮不上忙,不如悠闲的欣赏风景。

远处的山在阳光下青翠干净,碧空晴蓝,阳光投射在山间,散发着五彩的光,嗅着草木的清香,我索性懒散的往地上一躺,闭着眼享受着。

眼前的光影一暗,有人在我身边静静的坐了下来,鼻间是媚人的体香。

我没睁开眼,只是动了动嘴角,舒服的呢喃着,“明天带他们来看看,流星一定很喜欢这里。”

“嗯。”温柔的应声在耳边,是独属于幽飏的低沉温厚。

我半侧着身子,撑着自己的下巴,“我最喜欢这样的感觉了,虽然‘寒雪峰’也不错,可惜常年冰雪,美是美,总少了些生机。”

“我自小看的风景,是大漠黄沙,漫漫无垠,只是它们是流动的,很可能晚上睡下去的时候是一座山,早上起来就是平地了,纵然只是满眼黄色,只要你用心去看,也是不断流动的风景。”他的声音低缓,慢慢的说着,声音里有一种独特的柔美,像是指尖流淌着的细沙,握不住,留不下,偏偏掠过时那种悸动,残留……

“哈哈。”我轻笑着,“如果不知道你的出身,我会以为你是江南的儿郎,秀美温婉,身姿飘魅,没有半分大漠的爽朗。”

他媚眼微撇,刹那风情如榴花红艳,耀眼已极,明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还是忍不住小小的颤抖了下心肝,“你倒也不像京城中长大的女子,分明带着几分地痞气,不过有时却更象我大漠的女儿家,豪迈情怀。”

我懒懒的咧了个笑脸,“过奖过奖。”

“江南有江南的秀丽,塞北有塞北的辽阔,烟雨放舟,纵马前驰,不同的感受不同的心情。”他一声轻叹,脸上露出了思念的神情。

他,是在想家?

还是因为想家,而勾起了很多回忆?

包括那个心底最深处的女人。

他的痴,亦如那大漠黄沙,看似不动如山,有谁知道那高高的沙山下,涌动着怎么样的激流?

我歪着脸,看着他无俦的容颜,透明瓷光的面颊边发丝轻拍,目光停留在他束发的丝帕上,竟然觉得那淡烟青色有些刺眼。

“如果这里不是卓白衣的地头,我就赖着不走了。”长笑一声,“等你的病彻底好了,我就准备离开这里,去接我爱人,玩遍天下,然后再寻一处山水清幽之处,过我的神仙日子,现在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了想去大漠看看的想法,要不要一起?”

‘寒雪峰’虽然与世隔绝,却是清冷飘雪,是不适合镜池和月栖这样身子的人生活的,或许我真的应该找过一个地方,在没找到之前,就走到哪玩到哪,看哪漂亮就安营扎寨。

这看似随意的邀请,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私心。

似乎是不放心他们的离去后独自面对强大敌手的境地,似乎是不舍流星那粘糯的笑容,又似乎是不忍他这薄雾浅笼着的轻愁。

“你一定没看过漫天白雪连天地的寂寥,那种从身体一直冷到骨子里的冰寒,仿佛自己也是万载寒峰的一片,举一杯酒,念一个人,那种感觉也很美,将来带你去‘寒雪峰’看看。”我说着,忽然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有些深沉。

他没回答,静静的做着,烟青色的衣袍在阳光下,也是同样的深沉稳重。

“哎呀!”远远的一声,惊的我一下跳了起来,四处搜寻着,眼神落在山坡下竹林的边缘,那细微的声音,好象来自那里。

几点坑坑洼洼,是被小药锄刨过的痕迹,延伸朝着那个方向,那就没错了。

“姓柳的,怎么了?”我几步轻点,窜入了林中,灰扑扑的人影正扶着高高的竹子,呆呆的看着我冲进来的方向。

上上下下打量了两眼,没刮伤,没擦痕,没毒蛇猛兽咬过的痕迹,出了身上脸上头发上沾了些灰土,都还算正常。

一颗心落了回去,我看着他抓着小药锄的傻样子,额头上的汗水湿湿的浸润了一排刘海,亮亮的贴着,脸上还有汗水滑过的灰白黑各种颜色。

他动了动唇,没说话,目光一点点的下移,落在自己的脚面上。

我看了眼,立即发现了不对。

他是一只脚支撑着,另外一只脚是虚虚的点着地,整个人斜倚着竹枝。

“呆瓜!”我一声低声咒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搂上他的腰,一手卡进他的腿弯间,瞬间就把他轻柔的放坐在地上。

“啊……”他伸了下手,想要阻止我的动作,可惜这个除了救人其他地方都慢半拍的人注定不会有我的动作快,“我自己能来。”

“闭嘴,现在不是你那个该死的洁癖作祟的时候。”一声吼,瞬间老实。

低下头,目光找了找,在他的鞋底上,清晰的找到一个小圆洞,竹枝下面的泥土中,小小的伸出一截尖细的竹尖。

在泥土中,这样的东西是极难分辨的,尤其是与地面平齐,若不是踩上去是不会感觉到的。

他穿的鞋,不过是最普通的薄底布鞋,尖刺轻易的就能透穿,我顺手一拨,青色的鞋子落地,雪白的罗袜中央通红的一块血渍,中间还有一个黑沉沉的洞,血的颜色也越浓。

手指一伸,顺势点了脚上几个穴道,小心翼翼的扒着他的袜子。

“我来吧。”我脱的正起劲,幽飏终于忍不住的出声,人已经蹲到了我的身边,手指就要碰上柳梦枫的脚。

“小心点。”我手指一伸,挡住了他的好心,“这个人全身上下不知道多少毒,你还是不要碰。”

经过了那次的水蛭事件,我对自己古怪的体质隐约有了点底,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肆无忌惮的靠近柳梦枫,而别人却不能的原因。

幽飏疑惑的目光中,柳梦枫傻傻的挠挠头,回以一个抱歉的笑容,“其实也不会伤人啦,一般我都能控制的,偶尔没反应过来才会让他们伤人,但是我都能治的。”

有他废话的功夫,我早已经把他的白袜小心的弄了下来。

一个小圆洞在脚掌的正中心,被我点了穴后,血已经止住了,只留下一个黑沉沉的小点。

伤不算太重,只是有些麻烦。

我看看鞋子上小洞的边缘,还有罗袜上的痕迹,有些黑黄色的泥土。

想也不想,我捧着那个白玉精致宛若雕刻而成的足,凑上唇,吸了上去。

浓烈的铁锈味,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夹杂着扑面而来。

轻轻吐出口中的血,再一次凑上唇,吮着。

手中的肌肤有着下意识的紧绷和微微的瑟缩抽搐,被我强硬的按住,手指往怀里一伸,掏出一瓶药。

当药塞子刚刚拔开,某人立即大呼小叫,“喂,我只是皮外伤,不要用那个啊,那个是‘生肌玉露散’,很名贵的啊,别浪费啊……”

一边叫,一边伸出手,作势要抢我手中的药。

我狠狠一瞪,半瓶药粉撒了下去,某人哀号连连,呼天抢地,不是肉痛,是心痛。

剩下的药连瓶子一起丢到他的手中,“你给我休息三天不准下地,这瓶药我就送你。”

思考都没有,药瓶子立即被揣入怀中,柳梦枫宝贝的拍了拍胸口,一副满意的开心表情。

仔细的给他包好伤口,我背对着他的方向蹲下,“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不如我来吧?”幽飏在我身边又一次开了口。

抬起眼看看他,我微笑着摇摇头,抓起柳梦枫的手一扯,人轻飘飘的落在我的背上。

幽飏没再说话,看看一旁装满草药的药篓子,欲伸手拿起。

谁知道,有一只手比他更快,还没等他碰到药篓子的边,那个装满草药的篓子已经从他面前失去了踪迹。

我一只手从身后托着柳梦枫的身体,一只手抓着药篓子,对着他又一次摇摇头,“男人是用来宠,用来爱,用来呵护的,可不是用来当奴隶使唤的,我不能允许我在的地方让男人去做体力活。”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坚持,没有再与我争执,陪同着我慢慢的信步而回。

一路上偶尔有那么几声低语交谈,在柔柔的空气中散开。

“姓柳的,我要带着大小竹和镜池到处走走,你怎么办?”

“那我回家啊,镇上很多人估计都等着我回去问诊呢。”

“你认识回家的路啊?”

“应该,应该认识吧,反正一路问诊一路走,一边采药一边寻路,我总能走回去的,丢了就问呗。”

“算了,算了,我反正也是到处溜达,要不带着你吧,到山上你就去挖药,到城里你就去问你的诊好了,烂好人。”

“那,那也好啊。”他无所谓的应着,“但是我不是烂好人啊,医者父母心,为子女医病那是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怎么都不是烂好人。”

“再说你不是?”我的声音提高了半分,背后的人顿时噤声。

我得意的坏笑了声,忽然感觉到身边两道探索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似乎很久了也。

我转过脸,幽飏已经不着痕迹的别开了眼神。

这是他,第一次躲闪目光……

鸡飞狗跳的山中岁月——柳梦枫

夜色降临,却远远够不上应该睡觉的时间,我无聊的在院子里乱晃着。

一会蹲在树梢装猴子,一会摊在石凳上双脚随便的往桌子上一架,胡乱的抖动着,噼里啪啦的打蚊子声在黑暗中不断的回荡。

无聊,无聊到我开始研究自己一巴掌拍死的蚊子够不够完整,形状漂亮不漂亮。

说无聊,也不完全是,心底似乎有什么吊着,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山上已经大半个月了,我虽然看似悠闲过着舒服的日子,实则心中始终有一个牵挂,各种原因让我按捺着心头的思念,不能离去,也就不敢想。

多少个午夜梦回,那双琥珀色的眼,偶尔迷茫,不甚清晰的迷蒙着,那跌跌撞撞的身影,每每在我伸出手的时候,只还给我一缕冰冷的空气。

月栖,我想你。

真的好想好想你。

山中的月亮那么的圆,那么的亮,透着那晕黄的光芒,总是会看到一张倾国倾城的脸。

临水照影的瞬间,那样自信的他,刹那的笑容是我闭上眼后最甜的回忆。

开始是因为幽飏,我延迟了去接他。

现在,则是柳梦枫需要几日的休息,尽管心中恨不能瞬间飞到那个地方去,我只能忍,强忍着不让心头的那份疼满溢而出。

对不起呵,月栖。

再等几日,我就来了。

晃晃悠悠的,我有一脚没一脚的踢踏乱走,随着月亮的越来越高,灯火通明的屋子一间间慢慢的黑了下去,山头也越来越静谧,只有草丛里虫儿的鸣叫,一个赛一个的响了起来。

看看幽飏和流星的屋子,早已经黑了灯,他们应该休息了。

夜的屋子黑黑的,夜从来都不需要灯光,他是夜色的主宰者,黑暗中的精灵。

镜池的房间还亮着灯,不知道是不是在等我。

微笑中,我举步向前,忽然发现,在镜池屋子旁的那个房间,也闪着黄黄的烛光,一跳一跳的吸引了我的视线。

柳梦枫?

他不好好的休息,还在干什么?

站在他的门口,本想偷偷看一眼,谁知道刚刚凑上了眼,门吱吱嘎嘎的开了。

什么人啊,门都不关?真以为是武林盟主的领地安全的一塌糊涂?

顺着门边,我伸了伸脑袋。

长发披散,垂落床头,只着了里衣的柳梦枫正坐在床榻间,斜倚着床,手中一本书看的入神,连我进来也没发现。

目光落在他窝在床榻的身体上,不知道是不是夏日的热让他觉得没必要盖薄被,只着了一件里衣的他在烛光下雪白单薄,双腿微弯随意放在床间,伤处早裹好了药被棉布缠好,优美的足踝下,小巧的脚趾蜷着,粉嫩嫩的偶尔不自觉的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