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园子不大,比她的清园只多了几间房舍,院子显得窄小了些,不过出了门便是自然美景,院子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院中有一株两人合抱的梧桐树,厚厚的落叶铺满地面,踩上去脚下软软的,仿佛走在云端。

“进来吧。”宁温站在廊下,双眸熠熠生辉,像个准备献宝的孩子。

夕阳梧桐,一袭白衣。

他这个样子实在太能唬人了白苏飞快的垂眸,随着着他走进主厅。

厅中布置很简洁,却很雅致,处处透着宁温一般的柔和与优雅。

“旁边有几间寝房,你可去随便挑一间来住,不过你若是不小心挑到了我的房间,那就只好与我一起住。”宁温笑道。

白苏扁了扁嘴,“这里任何一间都是你的。”

“走吧。”宁温也不理她的不满,催促道。

白苏当真去挑了,那里一共就四间卧房,随便一指的概率有多大,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其实这四间卧房布置都差不多,只有房间的帐幔颜色不同,分别是墨兰、苍青、白、暗绛,分辨不出哪一个是主人的寝房,而且都是长久没有人住。

白苏挑了一间有苍青色帘子的寝房,这是顾连州平日爱穿的颜色,她心里默念:夫主,你可要保佑我…

宁温笑了一下,对于白苏的选择没有表现出欢喜,亦无失落,也不知这是不是他的寝房。

“可否把我的侍婢还给我?”白苏问道。

宁温扯开一抹笑,“记得上回你是冒死救十三,怎么,这个香蓉…”

“齐姬是你的人?”白苏双眸一紧,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知道那日之事那件事,白苏不会以为天衣无缝,却也不会那么容易泄露,除非齐氏里面有他的眼线,而联系十一那件事,齐姬最可疑。

宁温不可置否的笑笑,在院中梧桐树下的竹塌上坐了下来,他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白苏坐下。

白苏从来是能坐着绝不站着,便就顺从的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巴掌大的梧桐叶在脚下铺成厚厚的地毯,微微一动脚,便发出沙沙的脆裂声音。

“你如何认识须风?”白苏打破静谧。

宁温转头看她,“素儿,你这是在刺探消息吗?”

白苏自嘲的笑了一声,“我如今是阶下囚,不过随便问问,你当然可以不回答。”

宁温皱着眉,“素儿,我并非是想囚禁你,陪我一段时间不好吗?”

或许是他眼中的受伤和期盼太过浓烈,白苏不由自主的看向他。

如此近的距离,能够看的更仔细,那张容颜太完美,每一个细节都是精雕细琢,无论哪一个部分,都有魅惑人心的力量。

宁温分明看见了她眼中的沉迷,便越发的逼近。

直到呼吸触及她的面颊时,却听她道,“你喜欢过我吗?”

“喜欢?”宁温歪头看她,“是爱慕之意?”

白苏点点头。

宁温怔了怔,道,“或许有些。”

白苏探究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向门外走去,走到大门的时候,两名剑客拦住她的去路。

宁温挥手,那两名剑客退下,白苏继续向外走,院外脚下没有了厚厚的梧桐叶,土地坚实而厚重,白苏的心中稍微踏实了些。

门外溪水在金红夕阳的映照下,泛出金色波光,白苏的眼眸中倒影着粼粼金色,犹若跳跃的火焰,她站在溪水边上,闭上眼,平心静气。

初冬时的风似尖利的小刀,刮在皮肤上,白苏的思绪愈发清晰。

似假时,还真,似真时,亦假。

想要从这样一个人手中逃脱,真是有挑战性啊

无论多么有难度,都要逃出去专诸盟已经被宁温逼上了绝境,截杀名士虽然只是专诸盟的叛徒所为,但是在外人看来,专诸盟就是专诸盟,没有什么分别,所以,本就已经处境艰难的他们,很有可能近几日就会找上她。

还有顾连州…

宁温站在院子中便能看见她的身影,纤细娇弱,发丝和广袖翻飞,仿佛风一吹便能吹走,然而便是这么个妇人,险些毁了他的大计。

他静静的站在院中,一条黑影倏地落在他身侧,声音低哑,“主公,孝闵公主去了质子府,现在还未离开。”

“她不曾递贴…”宁温好看的眉头微微拢起,那个孝闵公主一看便知道不是个莽撞愚鲁的妇人,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吩咐暗卫把那个侍婢藏好,我与你先返回城中。”宁温道。

“是”黑影消失在院中,须臾之后,又出现在宁温面前,行了一礼,便携带他掠出院子。

白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察觉到冷了,便转了回来,她可不能生病,否则再完美的计划也于事无补。

返回院子的时候,已不见宁温,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逃跑…不用想也知道跑不掉。

幸好身上还有几瓶“丧魂散”,白苏摸着心口,觉得稍微有了些底气。

可丧魂散不能现在用,香蓉未必会被藏在此处,若是迷晕了剑客,还未找到香蓉,岂不打草惊蛇?

白苏一边思虑,一边走进那间苍青色帐幔的寝房,靠在榻上,离一片苍青色如此之近,似乎是安心了很多。

在不断的思索之中,白苏还抽空腹诽了妫芷几句,说是回去几天,结果一去不复返也没个音信白苏趴在榻上,没过一会儿,竟然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屋内已经升起了火盆,灯火如豆,光线昏黄。

白苏抬手狠狠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唉警觉性实在太差了“呵”角落里传出一声愉悦的笑,显然,她这样的举动取悦了某个人。

白苏循着声音看过去,在靠近房门的炭盆前,一袭黑衣盘坐着,膝上横着一把古琴,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发出悠然的一声琴音。

他侧过脸,含笑看着她,下颚和脖颈之间的曲线优美柔和,却隐含力量,那一张原本俊美如仙的脸在黑色的映衬下,更多了一种魅惑,犹如沼泽,越看越深陷。

白苏呆了呆,原来,宁温穿白色还不能完全体现出他的魅力,怪不得连七王那样的人都被他勾去了魂魄。

她别过头,脑子反复回忆顾连州,用来驱逐他在自己脑海中留下的印记。

“素儿,可要食一些?”他声音温润如水。

白苏这才意识到自己饿的厉害,心中却很犹豫,有食物的地方…好像很危险啊好像是挂着食物的陷阱呢?

宁温也不催促她,兀自抚琴,琴音温润婉转,其中却隐带惆怅。

白苏天人交战一阵子,缓缓挪向火盆旁,静静取下架子上面的肉,用袖子挡着开始进食。

琴声从指尖流泻,在昏黄的灯光下越发忧伤起来,白苏啃肉都啃的期期艾艾。

“宁温公子,你能否…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吗?”白苏藏在袖子后面建议道。

“嗯,你也早些休息。”宁温站起身来,把琴放在几上。

白苏心花怒放的放下袖子,准备饱餐一顿,却见宁温已躺上她的塌。

“这是你房间?”白苏送的嘴边的肉顿住了。

“不是。”宁温翻身过来,魅人的眼眸看着白苏,声音依旧温润,“我以为你不会如此好骗。”

第151章狐狸精死后的故事

如果白苏还是那个病弱不堪的少女,全然可以大大方方的与他同床共枕,宁温再怎么样也不会对一个垂死的少女动妄念。

可她现在好歹算颗半熟的果子…

“放心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宁温躺平身子,幽幽道,“我只是想知道,身边躺着一个人,是何样感觉。”

白苏心中微微一动,道,“也无不可,不过,你要答应我,明日放香蓉来伺候我。”

宁温闭着眼睛,他心中知道白苏急着见到香蓉,是准备逃跑,可是他依旧没有能够抵过诱惑,“好。”

白苏有了决定,竟忽然放松下来,干脆盘坐在地上,专心致志的啃着肉。

她平时并不爱吃这样油腻的肉食,但是她需要保持体力,以便伺机逃跑,而且,宁温做的肉食滋味不错。

一顿下来,白苏竟啃食了半只鸡,宁温看着满地的鸡骨头,笑道,“你莫非是狐狸精转世?”

白苏一愣,心中有些惶惶,他不会猜到她不是白素了吧。

宁温看她的样子,还道是不知道“狐狸精”,解释道,“宁国有个传说,说狐狸活到几百年,便可以化身为人。”

“幼稚”白苏嘲笑道。她看见几上有现成的青盐和水,便用柳枝沾着往嘴里捣鼓,含糊不清的道,“再厉害的我都听说过”

“哦?”宁温似是很感兴趣,翻了个身,道,“那你讲一个来听听?”

白苏把漱口水吐在瓮中,抄起面巾拭面,“给你讲个倩女幽魂。”

“倩女幽魂?听起来并不似狐狸精?”宁温分析字面意思。

白苏噎了噎,往铜盆里倒热水,笃定的道,“是狐狸精死后的故事”

“哦。”宁温等着她继续讲。

能堵住这个权谋高手,白苏心中一阵爽快,连被囚禁的恶气都出了小半口。

屋里唯一高出地面的地方就只有几和塌,白苏不愿坐在榻上,便在几上空的地方,背对着宁温坐下,脱了鞋子,把脚放在盆中,舒服的叹了口气。

白苏心情好了点,开始继续糊弄眼前这位,“不知道哪朝哪代,有个叫宁采臣的士子…”

“宁采臣?既是姓宁,当是宁国皇族,必有记载,怎么会只是士子身份?”宁温疑惑道。

白苏怨叹,这人可真不是好打发的,听故事就老老实实的听故事做什么名侦探柯南“你听错了,是蔺,蔺相如的蔺”白苏故意把这两字含糊着念,然后继续转移注意力,“他去山中拜会一位隐士,路遇大雨,见不远处有一座神庙,便打算进去躲雨…”

宁温没忍住,继续发问,“神庙一般都是建在人多可供奉之处,为何会在山中?”

白苏憋了一口气,恶狠狠的回头瞪着他,“因为那是狐狸精变的,狐狸精有妖法,妖法知道吧?”

“倒是未曾听闻,妖法是与巫术相类吗?”这时代并无“妖法”之说,宁温理解的却很到位。

“嗯”白苏点点头,转回头继续讲,“蔺采臣冲进庙中,浑身衣物湿透,形容狼狈,他正擦拭着自己身上的雨水,一抬头看见神几上竟有烛火他便以为这是个有巫者侍奉的神庙,需得拜会…”

白苏一边不停的讲,一边捂着胸口衣襟中的“丧魂散”,如果有必要,还是要动用此物,不过,宁温身边有大巫,能不动用还是尽量不要动用为好。

若是能这么讲故事讲到天明,是最好不过了。

讲着讲着,白苏察觉盆中的水渐渐冷却了,脚泡在其中有些凉意。

火盆中的碳火也已熄了火苗,只有零星的红色火星。

“聂小倩察觉姥姥对蔺采臣的杀意,于是违背姥姥的命令,帮助蔺采臣逃走…”这个故事讲完,已经是面目全非了。

白苏打了个哆嗦。

身后忽然一暖,背上覆上了厚厚的被子。

白苏还未及反应,陡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一个天旋地转,她被稳稳的放在了榻上,随之便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压下来。

白苏在棉被中的手,已经探入怀中,摸到了一只带着体温的小陶瓶,拇指和食指悄悄夹住瓶塞,打算随时拔开。

然而,宁温拥只是拥着她,并未再有什么动作。

他身上宽大的黑袍拖在地板上,赤脚踩在地板上。

“狐狸真的如此重情重义吗?”温润的声音喃喃自语。

静默了半晌,两人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宁温也察觉到了她浑身紧绷,缓缓起身,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的划过一吻,“好好休息吧。”

他转身往外走去,门被拉开,狂风席卷入房内,白苏裹在被子中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而宁温身着薄而宽大的黑色袍服,随风而扬起,飘飘如仙,若是换成平素的白衣,便更像一个履尘的仙人。

白苏看见外面下了鹅毛大雪,宁温便就如此光着脚,踏入雪中。

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也隔绝了那个绝尘的宁温公子。

从始至终,她都未曾看见他的神情,只觉得开门那一刹,他的身影显得尤为萧索孤独。

屋内少了宁温的气息,白苏放松下来,闭上眼,脑海中竟浮想起鱼洛码头上,他迎着风长长叹息道:若是能随风化去也是美事一桩啊“一个连自己皇妹都能下杀手之人,他的落寞和孤寂,究竟是因何而起…”白苏裹紧了被子,把头埋了进去。

被子中隐隐传来清爽温润的气息。

白苏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醒来的时候,还保持着两指夹着丧魂散瓶塞的姿势。

窗外已大亮,莹白的雪光照的满室更加明亮,白苏裹着被子,拉开门,跑到廊上,脚踩着木地板发出蹬蹬的声响。

入眼一片雪白,反射的光更是刺的人睁不开眼,白苏眯起眼睛,把被子弄成一个堆,在廊上坐了下来。

空气清冽直入脾肺,白苏深深的呼吸几口气,却见隔壁房间冒出雾气,紧接着是一股浓浓的药香。

白苏不由自主的走到了那门前,里面传来宁温的咳嗽声。

哗啦一声推开门,白苏裹着被子挤了进去,见他正亲自给自己煮药,撇撇嘴道,“昨晚如此英姿飒爽,我还道宁温公子果真是仙人,原来也会染风寒。”

与妫芷混在一起久了,白苏偶尔也喜欢说些毒言毒语。

“为何不叫奴仆来煮?”白苏蹲下身,看着他墨发披散的俊俏模样,“不会是从前有人在药里下春/药,想占你便宜吧?”

宁温怔了怔,脸色一红,转移话题,“一会儿我便令人把香蓉带过来,食已备好,不过须得温一温。”

白苏张张嘴,她也不过是随便一说,竟猜中了?

第152章烤鱼遁逃法

白苏裹着被子往前凑了凑,“嗳,有没有得逞?”

宁温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啊?男人还是女人?”白苏深深的佩服此人,多少公卿权贵都没能得手,一个小小的奴隶居然爬上了他的塌,果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女人。”宁温垂眸,目光中阴晴不定,火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我杀了她。”

那个令他破了童子身的宁国贱奴,是他亲手杀的第一个人。

那年他才十五岁。

从他懂事起,便知道身边的人看的目光带着痴迷,这为他带来不少好处,至少吃穿用度极好,他们服侍的也尽心尽力,然而自他十二岁后,他们便开始蠢蠢欲动,甚至连从宁国带过来的旧人,也都处心积虑的想爬上他的床榻。

“你呀,从里到外都是一个祸水”白苏扁扁嘴,对比宁温来说,什么妺喜、褒姒,也不过是一笑倾城罢了,宁温除了容色惑人,本身还是一个阴谋家。

宁温笑望着她,“你言辞越发犀利了。你曾说过:人生天地,忽如行客。然我怎么觉得,人生如此漫长?”

药沸了,宁温伸手去抓药罐的的耳,白苏不做声,看着他端下滚沸的药,倒在碗中,白皙的手指被烫出赤红的印记。

他伸手要端起药碗的时候,白苏伸手拍了他下手,“很烫你不觉得烫?”

“我早就感觉不到了。”宁温端起药,如饮水般灌了下去,“以前宁国的时候常常受伤,巫不能出面保护,他们便用药去了我的感知,再受伤就不会痛了。”

“那做那事的时候…”有没有快感…

白苏忽然意识与一个陌生男人谈论这个问题实在太豪放,连忙把下半句吞了下去。

这个宁温太温柔,总是会令人一不小心便失去防备,白苏暗暗警惕。

“什么事?”宁温似乎一时不曾反应过来,俊颜因为起了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白苏头摇的像拨浪鼓,“没事,我想到你身上常带紫云膏的,拿出来。”

宁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交给她。

白苏挑起一块药膏,暗道,你不是对我使美男计么,看我的美人计“伸出手。”白苏声音中有些嗔怪的意味。

宁温怔了一下,乖乖伸出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赤红的印记,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白苏把紫云膏细细摸在烫伤的地方。

他仅能看见她的头顶和白皙的额头,可以想象,长睫下掩盖的眸子是认真而专注的,宁温面上不由得浮起一抹欢愉的笑意,然而当初桃花林里她绝望的眼神陡然浮出,心中一紧,想抓住她纤细如葱白的手,却又有些犹豫。

他嫉妒顾连州,同样是姿容不凡,可那个人能幸运的让世人敬仰,奉为圣人,而他即便再有才华再有手段,也依旧是任人欺辱。

纵然因为自己的手段,保住了一时清白,可难道他这一辈子只能因此而挣扎?

顾连州已经得到的够多,不需要白素锦上添花。

“素儿。”宁温哽了哽,看着白苏的眼神有些不安,“你恨我吗?恨我入骨吗?”

白苏抹完药膏,不答反问,“楚辰和齐姬所行之事是你指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