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真是的!”晨光道长似乎对那位骂自己的大妈还有点恋恋不舍,一个劲的回头,连声叹气,“真是良言难劝短命鬼,随他吧,随他吧!”

“道长,晨光道长,”把骂街的大妈劝走之后,张国忠快步追上了晨光道长,“是我,茅山马淳一的徒弟,你还记得吗?前几年曾为云凌子前辈的事情拜访过复真观,是你接待的我。”

“前两年?”晨光道长皱着眉头好一通回忆,“哦,想起来了,是你啊!对了小伙子,云凌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啦,我收到一封信,已经有人把这事办了!”

“啊,给你寄信的人就是我啊!”张国忠差点当场晕倒,心说要不是因为艾尔逊这事再来一趟,自己还真成无名英雄了,“我叫张国忠,茅山掌教,你忘了?”

“啊,敢情你就是张掌教啊!”甭看就过了三四年时间,这晨光道长的思维显然是迟钝了许多,“怎么,又有啥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张国忠叹了口气,找了个阴凉地把来意大概说了一遍,听得晨光道长也头大如斗。

“小伙子,你说你要找朱允炆的下落?”晨光道长听了半天,似乎就听明白一个朱允炆。

“是啊,朱允炆失踪是在明朝的永乐初年,而这段时间也是武当最活跃的时期,所以我想再来向你打听一下,关于贵派有没有一些秘史传说与此人有关?”

建文迷踪 第二十七章 八贼冢

“这个嘛,”晨光道长两眼望天好一阵思索,“传说倒是有,但我也不知道哪个与他相关啊。你想打听哪方面的传说?”

“最好是明朝永乐开元之后的事,你知道多少最好全告诉我。”

“永乐年的话,那最有名的传说就是八仙镇妖。”晨光道长手捻须髯道,“想我武当泱泱百年,可叹传世之事不多啊,那些闲书杂籍在六几年那会儿都烧啦!”按晨光道长的回忆,复真观在“文化大革命”时期曾数次遭到过洗劫,虽说当时的住持罗思莲罗道长曾在“文化大革命”之初秘密组织过一次藏经,但藏的基本上真的都是“经”,类似于神话故事、传说撰记这类的休闲类书籍基本上都被红卫兵抄走烧了。对于这一点,张国忠当然明白,所谓的“文化大革命”,就是一场砸烂一切的全民大动员,除了外星天体和毛主席语录之外,几乎一切超过五十年历史的东西都统称为“四旧”,甚至连老年间的桌椅板凳都成了有可能滋生资产阶级封建思想的道具,一律要拉出去烧掉,可燃物就烧,不可燃就砸了,既不可燃又砸不动的例如老建筑老城墙,就糊满革命标语至少也得在视觉上革命化。在这种大背景下,武当山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重灾区,这种遍地是“四旧”的地方对于红卫兵而言简直就是天堂啊,没把这个晨光老道也抬出去烧了就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说起这故事,也有些年头了,当年听我师父讲的,但那些后生可没有张掌教你这么有耐心,我倒有心讲给他们,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听。”按晨光道长的话说,尤其是到了改革开放之后,年轻后生们已经很少对这些真不真假不假的传说野史感兴趣了,自己纵有一肚子的故事,却不知道跟谁说,“说是八仙,传世可查的只有七仙,至于另一仙是谁,也是我武当一大迷踪。今天你说起那个朱允炆,倒是让我想起了这个事。”

严格意义上讲,武当派的教义里更侧重于丹鼎,但教义归教义,个人的修为更多还是要看个人的悟性与偏好。武当祖师爷张三丰本就是个博采众派之长的人物,其弟子徒孙中也不乏符篆大家,包括后世与茅山马思甲真人联手摆精忠阵,捐躯于宜昌江畔的沈芳卓真人,以及因破炼尸窑而名噪南北的云凌子,都是武当门第中精通符篆阵局的杰出代表,这些人对符篆派法脉的修研,其实并不在一些符篆派系宗师级人物之下。

大明开元之初,张三丰坐下共收有七个嫡传弟子:宋远桥、俞莲舟、俞岱岩、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亨、莫声谷。在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此七人被称为武当七侠,混得可以说是一个比一个臭,功夫不怎么亲还到处惹是生非,最后死的死残的残,除了被揍成高位截瘫的,就是因与邪教人士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而被全人类集体追杀的,总而言之张三丰这七个徒弟基本上就算白收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在正史中,此七人虽说都有很高的武学修为,却并不像小说中写的那样天天走南闯北打打杀杀,相反,按张三丰定下的规矩,习武之用只可限于强身健体,绝对不能用于实战杀戮,言外之意跟人打架可以,用板砖对拍那是你的自由,但万万不能用武术伤人,尤其是不能用从我这儿学去的武术伤人,否则就是破戒。佛教中所讲求的“慈悲”,在道教中被解释为“重生”,就是尊重生灵的意思;道教是所有宗教中唯一认为“活着是件好事”的宗教,崇倡尊重生命,不仅是自己的生命,更包括别人的生命,张三丰既为道学大家,自然也深谙此道,是绝对不允许弟子徒孙主动以武伤人的,所以说在正史中,武当七真也就是小说中所提到的“武当七侠”最大的修为在于参司道法,而不是嗜武杀戮,就更别提去和邪教人士搞破鞋了。

按晨光道长的叙述,张三丰本人博采众教之长,除了内丹武学之外,在符篆阵局方面亦有很高的造诣。在张三丰的一生中,完全自创也就是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阵法、局脉共计一百一十八个,这个数字甚至远远超过一些大名鼎鼎的符篆派宗师,以至于后世正一、茅山等符篆教派耳熟能详的阵法例如追魂阵、鸣乐阵、坞堤阵以及在藏地局脉中广有应用的迁身局、百人局、入夜局等墓局,其实都是张三丰所创。

在中华道术千百年的发展史中,自创阵法历来都被视为高手的标志,就好比当今的计算机行业一样,会攒电脑会打字的人满街都是,你要是会设计芯片、会编写内核级的程序代码,那才叫真高手。有鉴于此,一些沽名钓誉的伪宗师假专家也便应运而生,一天到晚以“创阵”为业,净是发明一些成本高效果差,不仅复杂且毫无实用价值的“面子阵局”,甚至说有些阵局一经发明以来几百年都没人用过。

与这些人不同的是,张三丰发明阵局一来不宣扬,二来不刻意,每个阵局必定有其用意,也就是说,只有碰到既有阵局解决不了的问题时,张三丰才会费脑子发明新阵局,“八仙镇妖”中所用到的“八仙阵”,便是由此而来。

相传大明洪武十三年(1380年),襄阳府出了个有名的贪官,名曰赵金舟。之所以有名,并不是因为贪得多或贪得久,而是因为自太祖朱元璋发明“剥皮实草”这种反贪新政策实施以来,此人有幸成了湖北第一个享受此特殊待遇的人。

朱元璋在位的三十年间,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力度最大、态度最坚决的反贪高潮期,相传仅“胡惟庸案”,因受牵连而遭诛杀连坐的人数竟然超过了三万人,而诸如“空印案”、“郭桓案”这种集团性质的贪污腐败案,连坐被杀的人竟达七八万之多,组建一支集团军都够了。贫寒出身的朱元璋自起事之前便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髓,如今皇权在握,岂不是得好好发泄一下?

在明朝法典《大明律》之中,对贪官污吏的惩戒措施可以说是历朝历代之中最为严苛的,但朱元璋却仍嫌不过瘾,干脆亲自编写了法律效力高于《大明律》的《大诰》,其中规定贪污满六十两白银即须斩首。到了后来,这朱元璋干脆觉得光砍头还是态度轻,对后来人起不到应有的震慑作用,也便别出心裁地发明了“剥皮实草”这种新潮的反贪方法,具体实施方式就是把贪官拉到每个府、州、县都设有的皮场庙剥皮,然后将人皮以稻草、石灰填充后放置于此人生前为官的公堂之上,说白了就是将贪官污吏做成标本,以供继任者瞻仰缅怀。

而襄阳府这个赵金舟,便有幸成了湖北剥皮实草第一人。当赵金舟的标本被摆在公堂之上以后,立即引来了大批的老百姓争相瞻仰。说实在的,这个赵金舟生前并没干过什么过分的事,有几件冤案审得也挺漂亮的,在老百姓之间名声还算说得过去,贪污也没贪多少,一千两而已,比起朝中那些动辄几十万上百万两的贪污案而言,的确连小巫都算不上。究其原因,完全是因为朝廷给的俸禄实在是态度少了,堂堂知府大员,当朝五品,闺女出嫁连点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来,丢人啊,无奈之下也只能铤而走险小贪一笔,没想到正赶上朱元璋处斩胡惟庸,顺带严打贪污腐败,也便在风口浪尖上被抓了个现行。

当爹的因为自己的婚事被人做成了标本放在衙门里展览,当闺女的自然也活不下去了,在赵金舟被押到皮场庙剥皮的当天,赵金舟的闺女赵翠儿便在家中悬梁自尽了,与其同时自尽的还有个叫小芸的贴身丫鬟。此外,赵金舟的媳妇宋氏因为丈夫贪污而受到了牵连,被判仗责八十,回家后没扛几天也挂了。赵金舟的老母因受不了家破人亡的打击,在儿媳妇挨完板子的当夜便心肌梗死一命呜呼了。此外,赵府的账房、管事受到株连都一共三人,悉数都被处斩了。说白了,对于这件案子,就连朱元璋本人也感觉有点过意不去,贪了一千两银子就被灭门了,谋反也不过如此啊,不过没办法,如此坚决的反贪行动,目的就是杀鸡给猴看,谁让你个二百五命苦正好赶上呢。

一千两白银,八条人命,外加一个标本,这就是赵金舟出名的原因。赵金舟案之后,整个湖北果然呈现出了一派清正廉明的全新气象,不少蠢蠢欲动或是已经有所贪贿的官员一律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回头是岸的廉政之路,这也算是赵同志当官以来对于社会的最大贡献吧。

因为家人悉数死尽,又没有亲戚愿意出头为这个被展览的哥们儿料理后事,赵家一家八口的尸首便被府衙的官差悉数埋在了襄阳城外一处名为龙虎岗的乱葬岗,八口薄皮棺材埋一个坑,为了图省事也没立坟头,最后还专门插了个“八贼冢”的木牌以警后人。

建文迷踪 第二十八章 游方道人

为赵金舟实施剥皮实草手术的人是一个叫张孟诚的仵作,因为没有任何实操经验加之缺乏相关的技术资料,导致此次剥皮实草并不算成功,首先是稻草与石灰的比例严重失调,过量的石灰令标本表皮脱水严重,导致后背、腹部的缝合处开裂、脱线情况严重,到最后干脆连面部都出现了严重的开裂,放在公堂之上实在是有碍观瞻。恰逢此时衙门又传来消息,说朝廷派来的监察史要亲自瞻仰湖北第一剥皮实草照顾对象——赵金舟同志的遗容,这可着实急坏了张孟诚。平心而论,对于赵金舟的剥皮实草手术是失败的,至少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此时的赵金舟俨然已经面目全非了,甚至说除了有个人的轮廓以外,基本上看不出是个人,万一要是监察史大人不满意,自己这饭碗还要不要了?

想到这儿,这张孟诚干脆想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猫盖屎办法来解决恼人的开裂问题,便是往尸皮表面淋水,之后再涂以牛油保湿,希望借此暂时缓解尸皮的脱水开裂,先把监察史糊弄过去再说。

“淋水?”听到这儿,张国忠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茅山术认为,尸身不全是导致魂魄怨气加重的主要原因之一,古代砍头斩首,最后肯定是要把罪犯的身首还原再葬,否则就容易闹出祸患,此乃千百年来刽子手行业不成文的规矩。而这朱元璋一不精阴阳二不通道术,只不过是拍脑门子想出剥皮这么一招,本就容易滋灾酿祸,恰巧碰上这个吃凉不管酸的仵作还火上浇油往尸身上淋水,赵金舟惨遭横祸尸身不全本就怨气冲天,而水又主阴,以阴化怨,这不是找倒霉么?

“嗯,当时是没事,赵金舟的尸首摆在衙门,一摆就是二十年,衙门本就是聚煞之所,以煞镇怨,方得平安。”晨光道长摇了摇头,“不过不要忘了,衙门本是资政治事的地方,怎么可能总把尸体摆在公堂之上呢?”

大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太祖朱元璋驾崩,惠帝朱允炆登基并钦定改元年号为建文。一个洪武,一个建文,从年号便不难看出,比起太祖朱元璋“乱世用重典”的一刀切策略,朱允炆的执政方针似乎更偏重于以德服人。

果不其然,朱允炆登基后发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将那些摆在衙门中展览的贪官标本都找地方弄走,原因是其年少时曾随按察使刘影章在民间见过这种源于剥皮实草的贪官标本,说实话,实在是太恶心人了,以至于继位后啥都没干呢便先想着撤掉这些标本。建文么,顾名思义就是要建立一个斯文的政府、斯文的朝廷,斯文的朝廷怎么能把这么恶心的东西到处乱放呢?

在处理赵金舟的尸皮时,负责此事的一个官员本是吩咐衙役将其埋回那个八贼冢,可是时隔二十多年,加之当初挖八贼冢的时候图省事儿也没立坟头,只是立了个木牌子,此时早就寻之不见了。摊上这事的衙役本就嫌晦气,便就地挖了个坑,随随便便把尸皮埋在了龙虎岗的外围。结果当天晚上,埋尸皮的三个衙役连带负责赶车的车老板悉数猝死。经仵作验尸,此四人的死因如出一辙皆为心痛病猝发,按现在的说法就是心肌梗死,一时间街头巷尾自然是风言风语四起,说是赵金舟冤魂不散恶鬼索命,当时的知府雷钟礼也曾经请过一帮和尚老道诵经做法,不过说句实话,这种漫无目的的诵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稍懂道法的人就不难看出,以当时的情形而言,最应当采取的措施应该是尽快找到八贼冢的所在地,挖出赵金舟的尸身去与其尸皮合葬,先行超度后再与其亲属并葬,之后再行超度,以尸找皮的顺序方可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平息恶鬼的怨气从而进一步超度作法,但知府雷钟礼找僧道诵经作法的初衷仅仅是息事宁人稳定民心,至于什么怨气不怨气、恶鬼不恶鬼的,你再能闹也只不过是在龙虎岗闹,关我鸟事?

当时也曾有过几个作法的道士提醒雷钟礼,光这么念经等同于浪费纳税人的钱,想除根治本必须要寻尸超度,但却被雷钟礼误会为这个几道士想夸大事实多挣钱,还差点因此动刑。其他僧道一见这阵势,便也只好象征性地做完了这场毫无意义的法事拿钱走人,以至于错过了最佳的超度时期,为后世的祸患埋下了伏笔。

光阴似箭,四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建文三年(1402年),朱棣率兵攻入应天府,惠这朱允炆失踪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大江南北。对于这件事,老百姓听说归听说,感觉上却是麻木得很,大部分人都认为这和乡下人家兄弟闹分家打架没什么区别,都是你老朱家的江山,谁当皇帝关我鸟事?一时间除了几个贤臣贞官曾为朱允炆鸣过几声不平,还都被打成现行反动派悉数处置之外,便没再掀起什么波澜。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新官换一群”。这一年,知府雷钟礼告病还乡,新任知府张文庸到任襄阳,有意换掉通判李光,想来新官上任,提拔亲信、收招旧部这些动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换做旁人,换了也就换了,胳膊毕竟拧不过大腿,但作为李光而言却决不能被换掉:首先,通判是个肥差,油水足得很;其次,在任多年间,尤其是继朱允炆继位实行宽松政策、朝廷反贪力度大幅削减之后,这李光连贪污带受贿正经捞了不少,受贿的钱也便罢了,但贪污的银钱早已是冰冻三尺,好几年的聚沙成塔,这个大窟窿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堵上的,一旦自己被换掉,这天大的亏空瞬间便会大白于天下,虽说此时的律法比起洪武年已经宽松了不少,但砍两次脑袋基本上也够了,屡次向张文庸献媚未果后,这李光便起了杀心,想趁着张文庸尚未对自己动手之际想办法将其除掉。

说实在的,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李光来说,定一个杀人的目标并不难,关键在于实施,张文庸可是朝廷命官,想雇用一般的强盗响马去行刺吧,风险实在太大,一旦刺客被抓住把自己咬出来可就是诛九族刨祖坟的罪过;想自己动手下个毒吧,这张文庸却又时时地疏远自己,压根就没有机会。就在这李光一筹莫展的时候,襄阳城忽然出了一起离奇的连环命案,整个案件的前因后果只能以“匪夷所思”四个字来形容,命案的发生,让原本只能坐以待毙的李光陡然燃起了希望之火。

襄阳城内有一个靠贩私盐起家的暴发户叫张聪,倒退十年也是个三顿饭两顿啃玉米棒子的主儿,近几年手头有了俩钱,便寻思着迁祖坟修高级墓光宗耀祖。张聪的祖上三代都是贫下中农,以前都葬在龙虎岗,结果等坟迁完没多久,张聪家里便出了命案。

迁坟之前,这张聪曾纳了一房小妾叫曾善儿,与张聪的原配妻子梁氏素来不和。梁氏有个弟弟叫梁钟宝,是个混混,一天到晚琢磨着报复曾善儿。而就在张聪迁坟之后不久,曾善儿便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屋门口,而就暴毙的前一天晚上,还曾与张聪行房,这张聪早晨一出门发现小妾死在了门口,吓得差点尿在当场,经仵作验尸,曾善儿系死于锁颈,说白了就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新任知府张文庸是个不信邪的人,压根就没往什么歪门邪道上想,对张聪的家庭关系大略了解了一下便断定是梁氏怂恿其弟杀死了曾善儿,二话不说便将梁氏姐弟押到大堂施以重刑,拷打无果后便暂时打入了大牢。结果刚过了一天,张聪本人也死了,死因与曾善儿大致相仿,这张文庸便又把张聪家的所有家丁佣人一并押到了大堂挨着个的严刑拷打,但打到最后也没打出什么结果。

就在张聪家的佣人在前堂受审的时候,李光来到了大牢。见到李光,这梁氏可以说就跟见到了救星一样。说实话,贩私盐放在历朝历代都是死罪,张聪之所以能大摇大摆地贩卖私盐长达数年,完全是托了这个李光的福,两家人之间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多了去了,而李光则假借帮梁氏伸冤的名义打听到了张聪迁祖坟的事。

听梁氏一说张聪迁坟的事,李光立即联想到了前几年三个衙役因为埋赵金舟尸皮而惨死的事,对于街头巷尾那些鬼鬼神神的传说,李光向来是将信将疑的,但这两件事未免也太古怪了吧?从大牢出来后,李光又拜访了负责验尸的二百五仵作张孟诚。按张孟诚的分析,曾善儿与张聪死时颈骨寸断,力道之大可以说是前所未见,行凶者肯定是功夫了得,至少也得练过鹰爪功、铁砂掌之类的功夫,像梁钟宝这种街头混混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听到这儿,这李光心里便猜得差不多了,纵使张聪有仇家,其小妾曾善儿也不会与那些江湖大侠有什么瓜葛,之所以能让人把颈骨掐断,唯一的解释便是行凶者被鬼神附体,看来那些在襄阳府传了几十年的谣言似乎是真的,赵金舟的冤魂果然没散。

其实,作为李光而言,但凡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杀张文庸,便绝对不会打这些鬼鬼神神的主意,但眼下确实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了,眼看着自己就要下台,一旦新任通判审查以前的公文,自己的死期可就到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宝压在这些鬼鬼神神上。倘若真能把鬼神招来天衣无缝地干掉这个张文庸,再上任新知府再替换手下,这一整套流程走下来至少也得一年,这么长的时间就算不够堵窟窿,至少也够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的。而就在李光因为想出办法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问题又来了:要怎么弄才能让鬼神去害张文庸呢?难不成去把赵金舟的尸皮挖出来埋到张文庸家院里?别说自己压根就不知道赵金舟的尸皮埋在哪儿,就算知道,这么干恐怕先死的人也是自己啊。

说来也巧,就在李光由喜转忧,硬着头皮去张聪家附近勘察线索的时候,一个游方道人的举动引起了李光的注意,此人先是在张聪家左右转了半天,见得铁锁高悬后便一个劲地与邻居打听此户人家的去向。见此情形,李光赶忙上前施礼,并将张聪迁坟之后的遭遇悉数告诉了这个游方道人。听李光说完,老道也是一阵叹气,说此宅的妖气弥漫必有恶鬼作祟,本想替其除妖镇鬼挣点辛苦钱的,没想到人都被官府拿了。

听道士这么一说,李光自然大喜过望,赶忙把老道请到了自己家里并摆了一桌上等酒菜。借着酒劲,李光把前几年由赵金舟的标本所引发的一系列死亡案例全都告诉了老道,并表明了自己此时的处境与自己打算杀张文庸的想法。

一听要杀人而且还是朝廷命官,这道士也是一阵犹豫,最后这李光一咬牙,干脆吐血开出了纹银三千两的天价酬金,明晃晃的银票摆在桌子上简直就是霞光万道瑞彩千条,要说这个数目在当时而言可绝对是一笔巨款,新建一个与少林寺同等规模的道观都够了,你丫不是老惦记挣辛苦钱么?我让你一次性把八辈子的辛苦钱都挣出来,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游方道人哪见过三千两银子?看在银票的份上,这老道半推半就的也就答应了。

建文迷踪 第二十九章 寒骨洞

要说这个游方道士,的确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明朝那会儿,道门曾涌现出了四个小有名气的游方散人,圈里称为“江南四小仙”,此时这个游方道士便是四小仙之一,姓王,号齐风子,一贯的行事龌龊贪得无厌,除了道法修为尚可圈点之外,基本上没什么其他好名声,要说起杀人,这王齐风也不是没干过,只不过被他搞死的那几位也不是什么好鸟,属于狗咬狗黑吃黑的事。起初,王齐风也曾经建议李光,说赵金舟的尸皮危险性太大,想搞死张文庸还有别的方法,只不过时间要长一点,大概要两到三个月。但李光可是等不了了,这张文庸再有最多半个月不死,自己这通判的位子八成就保不住了,位子保不住是小事,新通判一上任可就连脑袋都保不住了。

要说在半个月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搞死一个活蹦乱跳的成年人,以王齐风的水平而言如果不用点特殊道具的话,确实有点困难。何为特殊道具?以当时的情形看,赵金舟的标本便是再合适不过的道具,按王齐风的初步分析,且不管当初那几个衙役以及迁坟的张聪因何而死,赵金舟的标本能快速害死人这一特点都是无须置疑的,最关键的步骤,只不过是如何能把赵金舟的尸皮安全地运送到张文庸家周围,到时候再随便弄点什么阵法便水到渠成了。

想得虽简单,可等王齐风来到龙虎岗之后便傻眼了。以王齐风的本事,找到赵金舟尸皮的葬地以及当初八贼冢的准确位置并不算什么难事,但通过对整个龙虎岗阴阳走势的观察,王齐风吃惊地发现,赵金舟尸皮的葬地与八贼冢的位置,恰巧皆为龙虎岗两个最大的聚阴池的中心,以至于阴怨相汇怨力冲天,两点之间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阴气循环,就好比城镇中间的七关一样。而龙虎岗其他一些游魂野鬼也被卷入了这个阴气循环之中,不论是搬弄赵金舟的尸皮还是破坏八贼冢,都会破坏这个阴气体系的正常循环,此时一个人所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赵金舟一家人的怨气,而是整个龙虎岗成千上万的游魂野鬼。如果说当初那三个衙役的死是赵金舟一个的怨气所致的话,那么后来张聪迁祖坟而张祸上身,便很有可能是因为触动了这个阴气循环中的某个环节。

除此之外,破坏这个阴气体系的后果与破坏城镇七关的后果一样的,理论上讲势必会犯改天篡地的大忌,就算没有被游魂野鬼搞死,折寿甚至当场暴毙也是在所难免。如果要强行搬弄赵金舟的尸皮,倘若放到几年前这个阴气循环尚未成形的时候还勉强可行,但此时生米已成熟饭,再想打尸皮的主意又谈何容易?说实话,王齐风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一看这阵势干脆退回了李光的银票,眼下的情况别说是自己,就算老君下界,想动这赵金舟的尸皮都得掂量掂量。

再说李光,自从王齐风答应帮忙之后,悬着的心本已经放到肚子里了,可没想到这个死老道竟然出尔反尔退回了银票。情急之下,李光便准备自己实施计划,三千两银子啊,你个臭道士不愿意挣,有的是人挤破脑袋哩!

当然,对于那几个衙役和张聪的死,李光也是心有余悸的,既然王齐风已经帮忙找到了赵金舟尸皮的位置,这李光干脆花一千两银子雇了两个人,打算趁黑夜把尸皮从地里挖出来,清空尸皮内的稻草与石灰之后秘密埋在张文庸家的院外。七上八下地熬过一夜之后,李光一大早便前往张府想看看效果,结果出门没走多远便被吓了回来,只见襄阳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官军,起初这李光还以为事情败露了,这些兵丁都是是来抓自己的,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一夜之间,襄阳府无声无息地死了七十七口人,不仅知府张文庸全家暴毙,周围几户不相干的人家也是横遭灭门,而自己雇的那两个人干脆就是暴毙当街,目前衙门已经将这件事当做瘟疫暴发上报了朝廷,而张府周围已经被官军戒严了。

得知这个消息,李光可以说是又喜又怕,喜是喜在张文庸可算是死了,怕是怕在自己万万没想到这东西有这么大威力,幸亏自己多了个心眼雇了两个替死鬼,否则暴毙当街的可就是自己了。不过此时可不是总结斗争成果的时候,眼下赵金舟尸皮的威力着实是出乎预料,加上做贼心虚,即便张文庸死了,李光仍旧决定立即离开襄阳远走高飞。就在李光备好了车马准备上路的时候,王齐风又找上了门,张口就要一万两银子的封口费,扬言不给钱就去向官军告密。说实话,眼下襄阳府的事究竟是不是瘟疫,除了李光本人便只有王齐风最清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李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坦言自己不怕告密,偌大一个襄阳府一夜之间死了七十几口人,你去告密说是当任的通判怂恿鬼神作祟杀害知府大人,谁会相信?你个臭道士当初口口声声地答应帮忙,结果一看风险大就缩阳了,等老子自己把事办利索了却又窜出来敲诈勒索,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一看李光不上套,王齐风没说什么便又走了,结果事后没过几天,便有人在襄阳城外三十里的野地里发现了李光一家五口的尸体,身上财物细软悉数被洗劫一空。两年后,湖北郧阳府城外一处新建的道观名曰齐风观,香火甚旺,里外七通,规模堪比少林武当,此观的住持便是前两年还得靠上门作法去挣辛苦费的王齐风。

再说襄阳。

古代人虽说没有什么现代化的通讯工具,但传播小道 消息的速度却比互联网还快,瘟疫暴发的消息霎时间传遍了襄阳全城,大批大批的百姓举家外迁。与此同时,消息也传到了朝廷,当时朱棣刚刚搞定侄子朱允炆,朝中臣子不全,各地公文堆积如山,政务更是一团乱麻,哪有心思去管什么瘟疫不瘟疫的,干脆将这事直接甩给了户部侍郎夏元吉。但此时夏元吉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便派人把公文又发回到了户部郎中、湖广清吏司任重安手里。无奈,任重安也只好挺不情愿地带着几个医官亲自来到了襄阳城。就在公文辗转期间,襄阳府又死了人,虽说规模比起第一天的七十七人大暴发要小许多,却很怪异。据城中官兵反映,这瘟疫着实怪得很,死人基本上都是晚上死,白天屁事没有,有的人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一到夜里便会无声无息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