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眼前这个精明的男人已经全部看出——

“那位赠送音乐盒的中国富商,就是关竞风,对吗?”

她怔怔地看着他。

余绍廷也没什么表情地:“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想不出你身边的人除了关竞风和傅明析外,谁还有那样的经济实力可以买得起这只音乐盒。而傅明析…”余绍廷的语调陡地低下去,可是一字一句依旧清晰,“据我所知,他是三年前才从那荷兰富商手上拿到另一只音乐盒的,而代价,是‘兴进’一整年在荷兰的生意。”

“你说什么?”这一下,尹芯辰更严重地错愕。

“另一只音乐盒,就在傅明析家里。”

“不可能!”芯辰立即反驳,“我去过那么多次,可是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然而,余绍廷笑了:“需要我带你去见识一下吗?”

这一刻的他,突然间又不像刚刚抬起她下巴的那个暧昧男人了。

突然之间,余绍廷朝她走过去,力道轻却也不容反抗地握起她的手:“来,芯辰,我带你去看另一只音乐盒。”

余绍廷打开傅明析家的大门,左手熟悉地在玄关口扭开壁灯,领着芯辰越过花厅进入卧室。

“我想带你看的东西在他房间,你进过他的房间吗?”

芯辰满胸都是疑问。

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上悄然改变了,包括这个男人以熟悉的姿态引领她步入这个理论上说来应该是她才更为熟悉的明析的卧房。

“进过一次。”

“所以你一定不太熟悉。”绍廷拍开卧室里的灯。明亮的灯光立即将满室照得通明,在芯辰还来不及感叹明析的房间竟然到今天还保持得一尘不染之时,绍廷开口道:“那个东西在那边,”他的手指向衣柜,“第三个门打开,最底层有一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个保险柜。”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芯辰诧异。

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仍旧自顾着:“保险柜的密码,是19871230。”

原本已经打算照着他的话走向衣柜的人突然一滞,高挑的身子走到他前边的几步之遥,突然间停住,扭过头来。

“这个密码,芯辰你应该相当熟悉吧?”

何止是熟悉?19871230,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三十日,那是…她的生日啊。

可是为什么又会是这个保险柜的密码?明析为什么要将它设为这个保险柜的密码?

莫名而又陌生的感觉,从他说要带她前来观赏另一只音乐盒时便隐隐浮起在她心底的那种陌生的战栗感,这一刻突然更清晰地膨胀在整个心房。

尹芯辰回过头来,带着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复杂神色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不用管我怎么知道,芯辰,你不是想看那个音乐盒吗?也许,那里面还会有什么会令你大吃一惊的东西。”

这一刻,她终于发现了那种莫名的战栗感源于何处——是的,就在他陡然改变的态度上。

“快呀。”

尹芯辰强烈地察觉到周遭不一样的氛围,某种阴谋的脚步突然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

“你到底要我看什么?”

“就是那个音乐盒。”

“只是音乐盒而已?”

面前的这张脸突然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你在怕什么?”

“我…”

“不敢打开衣柜了?”

“不是…”

“到底谁还说想念明析舍不得明析?这一下,却不敢打开他遗留下来的东西了?”

“不是的!”

“那是什么?”余绍廷的声音极低,可却又带着分明的讽刺,“你不敢打开是吧?那就让我来吧。”

语罢他的长腿一迈,在芯辰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走到衣柜旁,打开第三扇门,拉开最底层的柜子,果然如他所言,一个保险箱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

“让我来。”突然,芯辰也蹲下身来,看了一眼绍廷后,手指一伸,点到那一圈圈的数字上面。

1——9——8——7——1——2——3——0——

“铛!”保险相反应敏捷地打开,熟悉的红色丝绒呈现到眼前。

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质感。

尹芯辰诧异地睁大眼。

“打开看看,是不是连音乐都一样。”余绍廷低低地建议。

在嗅到异样之间,她的手指已经自发地搁到音乐盒边沿,轻轻地掀开盖子——

熟悉的《致爱丽丝》!

熟悉的百人大舞会!

陌生却又隐着久远熟悉感的…挂号单。

芯辰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部褪去,原本蹲下来的身体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往后跌坐到地毯上——

一百六的智商,极好的视力,她瞥到挂号单上那几个字——

2005年7月22号…妇产科…

沉默逼得人无法呼吸,强硬地横陈在这个房间里,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终于,地上的女人终于在被这股沉默逼到窒息之前艰难地开口:“你…早就知道了?”

“是。”余绍廷蹲下身来,无限靠近她的身体,只是没什么起伏的语气遥遥相对地和她的虚弱形成鲜明对比,“那个音乐盒,是我早就知道的。不过你去堕胎的那张挂号单,明析死的那天我在搜查房间时才发现。”

尹芯辰张了张口,无数个问题从脑海里一涌而过,可是一刹那太拥挤太慌乱,连带着舌头都开始不听使唤地打结。

余绍廷看着她百味杂陈的面孔。灯光下的尹芯辰,不施脂粉,质量奇差的睡眠和精神压力硬生生逼出了两颗黑眼圈,唇色亦苍白得吓人。

他的浓眉一紧,终于还是心生不忍,扶起她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的身体,坐到床上:“你想问我什么?”

芯辰目光呆滞地看着他。

她想问他什么?

她想问他的太多了。可是那么多的问题,纠结着颤抖着疯狂着在她大脑里左推右挤,最终被问出口的只有那个问号最大、最令她纠心的问题:“明析…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去堕胎的那一天。”

“什么?”如何也料不到的答案突然甩到她脸上,尹芯辰身子一坠,一整天没进食的胃就在这个时候整个翻滚起来。

“你以为他一直不知道?”余绍廷的手体贴地扶住她下滑的身体,可是口中吐出的话却仍旧没有温度,“其实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只是因为你一直强行掩饰,所以他只能配合你,假装不知道。”

“那种感觉,我想你应该很明白。就像你也什么都知道,比如他对你的感情,只是你假装不知道,于是他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假装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突然,尹芯辰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仿佛突然摇身一变改换角色的男人,“你在说什么?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胡说八道吗?”然而余绍廷的语气依旧平静,不慌不忙得就仿佛胜券在握的样子,淡定地看着床上太过于激动的女人:“你真的觉得我胡说八道吗?芯辰,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一个星期换26个女朋友,你真的以为有人能博爱到这种程度吗?嗯?就你所认识的傅明析,那个在大学里追了你整整一学期每天带着早点在女生宿舍楼下等你的傅明析?你真的相信?”

“你怎么知道?”芯辰无血色的脸对着他,终于在一大串质问下抓出刚刚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对,那一瞬间,比第一个问出的问题更迅速、更突然地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让她连抓都抓不住的就是这个问题:“你认识我们?认识那么多年前的我们?”

“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回答你。”余绍廷放开她,站起身走到床对面的窗户边。这一段距离配合着灯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告诉你。”

尹芯辰睁大眼。

“第一件,是关竞风带你到福州拿掉孩子的那一天,其实他的车就在关竞风后面,全程——你明白我的意思,就是从头到尾,他都看到自己的孩子是怎么被人强行押着去做掉,而自己的女朋友又是怎么在事后什么都不解释,怎么隐瞒一切,怎么慢慢地疏远自己,然后用尽手段逼得他不得不提出分手。”

“你说什么?”

余绍廷淡淡一笑——这会儿他又走过来,让芯辰终于看得到他的脸,还有那上面挟带怒气的笑。

“芯辰,”他弯下腰下,高挺的鼻几乎要碰上她的,“你说因为你的香烟烧掉三分之一的电热毯,OK,我相信,因为事实就是这样,事实上就是因为那截香烟烧了电热毯,所以明析彻底明白了你是多么地想和他分手,以至于无所不用其极,连这么可笑的招术都使出来。”

“不…”

“不是吗?”

她顿住了——不是吗?

难道不是吗?

她…为什么突然反驳不出来?!

“芯辰,”余绍廷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你那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地和明析分手,除了堕胎带来的情绪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关竞风和季红琴离婚吧?”

“你、你…你说什么…”

余绍廷微微一笑,就是那种什么事都被自己说中时对对手不以为然的笑:“看到关竞风和季红琴出双入对,所以你伤心欲绝。刚好那阵子又有一个条件看上去还不错的傻逼在追你,所以你就索性接受了那个傻逼,利用他来弥补感情空缺顺道气一气关竞风,然后偶尔欣赏一下两个男人为你争风吃醋的蠢样。而等到你想要的那个人终于单身了,于是,你又迫不及待地想让那个替身滚蛋了,我说的对吗?”

尹芯辰苍白的唇再也无法动一下,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二件事,”余绍廷重新直起身来,满脸讽刺:“那个音乐盒,是三年前明析到荷兰谈生意时拿到的。他在那个荷兰佬家里看到这只音乐盒,提出转让。结果那个精明的荷兰佬怎么都不肯卖,反而说要送他——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你们学经济学的最明白不过了,不是吗?”

他看她一眼:“荷兰佬看出了明析对音乐盒的志在必得,所以提出要把音乐盒送给他,而前提就是他得以最低的价格让对方在荷兰独家代理‘兴进’的产品。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骂对方神经病的对吧?我想芯辰,你应该也是这样的——一整年的盈利换一只二手货?呵,但更神经病的是,傅明析竟然同意了。”

他缓缓地说着,步伐也慢慢地,时而在远处,时而又踱到离她很近的地方:“芯辰,明析为什么想要那个音乐盒,相信你比我还清楚吧?

她的脸色已经差得不能再差,摇摇欲坠的身体就像是再也受不住任何撞击。可是余绍廷却没有停止——

“第三件事,”他仍旧以那样的语速缓缓道着,“就在你和明析分手的那一阵,姓傅的那蠢货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想念跑到你家楼下坐了一晚。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尹芯辰已经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他顿了一下,声音森冷:“结果,他被关竞风派人拖到巷子里揍得住医院,而且——”

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天!

天!

可是余绍廷却不为所动:“而且,你们家伟大的亲爱的‘关叔叔’,就在第二天亲自驾到到病房里,警告傅明析说,如果敢再碰他们家亲爱的芯辰一根毫毛,他绝对会让傅明析那蠢货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你应该非常清楚我的能力,而且,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开玩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们家‘关叔叔’应该就是这样说的,一字不漏。”

芯辰的眼睛睁到极大,看着余绍廷又转过身,一步一步踱回来,一步一步接近她,一步一步,让她看到他脸上…强烈、明显、不加掩饰的恨意!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薄唇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将话灌入她耳里,“明白吗?亲爱的相亲对象?”

她彻底瘫到床上去。

而他却不放过,随着她瘫下的身体慢慢俯下身,慢慢地,直到自己的鼻碰到她的,自己的眼无限接近于她的,强烈的恨意、悲怆和无与伦比的决心——全数落入她眼里。

“我告诉你,那个置傅明析于死地的人,无论他怎样位高权重,我也照样会让他——死得比明析更难看。”

后面那几个字以耳语的姿态一字一字灌入她耳里。

一阵寒战结结实实地闯入四肢百骸,她快不能呼吸了…

可是——不!她一定要呼吸!因为她要告诉他——

“不可能的!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的!绝对!”

“呵,”余绍廷却笑了,声音轻得不能再轻,“绝对?你以为自己了解关竞风多少?当真以为他处处为你着想,就能以同样的菩萨心肠普爱众生?尹芯辰,关竞风能白手起家一路走到今天,你别忘了,那是踏过多少血骨多少哀鸿遍野才能得到的结果!所以区区一个傅明析,你觉得做掉又有什么难度?”

“不可能!关竞风才不是那种人!”蓦地,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让她一把推开他,“再说,他有什么理由去伤害明析?”

“就凭你们呆在海边的那一晚!”

“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你说没发生就没发生吗?关竞风相信吗?啊?!”

她惊呆了——

关竞风相信吗?他相信吗?

是,他不信!他从始至终都不信!

“可是,那也不至于就这样杀明析啊!动机不够,根本不够!难道你当警察的不用考虑这点吗?”

“动机不够?”余绍廷就像听到了什么超好笑的笑话,“动机不够?尹芯辰,傅明析斗胆碰了他最爱的女人你还敢和我说动机不够?!他那么沙猪占有欲那么强的人你敢和我说动机不够?!”

轰!

“你说什么?”

“还要和我装吗?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不行吗?”

“你说他最爱的女人…是我?”可是芯辰一点也没听出余绍廷话里的嘲讽。

“难道你一百六的智商还不足以理解一个无亲无故的男人为你跑那么多趟警察局花那么多钱打通关系每每犯错就在后面擦屁股的原因吗?”

“那是因为他和我爸爸…”

“去你的你爸爸!尹芯辰,你到底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你自己?”他又俯下身,炽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再也不能说什么了,再也没有任何解释,所有的解释就算从她的十二岁解释到她的二十五岁他都不会再相信了!

可是——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愤怒?”

余绍廷笑了,可是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里却布满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芯辰,傅明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弟弟。”

她震惊了,可是…

“可是…你、他…”

“同母,异父。”

她感到烫得吓人的液体就在这一瞬,滴到她的眼睫毛上。

芯辰病了,高烧三十九度半,点滴挂了两天,迟迟不退。

宝茹接到余绍廷的电话后一边推掉公事一边骂骂咧咧地教训他不会照顾女朋友,可是当她抵达芯辰的公寓,看到印象中的硬汉警察又是换点滴又是煎药,药煎好了还得送到尹大小姐面前吹凉了再一勺一勺喂入她口中,夏宝茹便觉得自己再教训这个男人就真太不厚道了。

“哎哟,真是二十四孝男朋友呀,新时代好男人哪。芯辰,看来你们家‘关叔叔’这回没介绍错人哦。”

一提到那敏感的三个字,芯辰的眼便下意识地瞥向正喂着自己吃药的余绍廷,可是他脸上却一点儿异常也没有,那抹见惯了的笑嚼着,甚至还回应宝茹:“不做到二十四孝哪对得起关先生的厚爱?”

“哟哟哟,还真把自己当尹家女婿啦?”

“不然你觉得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宝茹笑得前俯后仰,可芯辰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嘴上温顺地喝着余绍廷喂过来的药,可考究的目光却紧盯着他那张丝毫没有破绽的脸。

如果不是口袋里的那张挂号单,她几乎要以为那晚的一切只不过是梦一场。

“对了,芯辰发烧的事阿姨知道不?”

“知道,昨晚到今天早上就是伯母在这里照料的,我怕她太累,就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当然,这举动让余绍廷轻易地荣登尹太心目中的准女婿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