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这等事上,他一向没有说话的份,只能杵在一旁,任母亲布置。

见总算告一段落,他也跟着四处瞅了瞅,旁的他都没有意见,可是一看见那淡红色的窗纱,便忍不住直皱眉。

母亲知道他是嫌那窗纱女气,说:“你别腹诽,这窗纱如今京中不少闺中女儿想得,母亲也是好不容易得了一匹,何况你们新婚,正该到处都喜气洋洋的,傅小姐看见,必定喜欢的。”

他说不过母亲,只好挑眉笑道:“好好好,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既傅兰芽喜欢,便随母亲折腾去吧。

想到此,他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好不容易进了院,一瞥间正房里那透过窗纱映到院中的朦胧光线,他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忽然想起几月前一行人在竹城盘桓时,他因着陆子谦的一番诛心之论,身上如同上了枷锁。

记得那晚,他心事重重回到院中,抬眼望见傅兰芽房中的灯光,心里备受煎熬,明明跟她近在咫尺,只要跨上台阶便可推门而入,却因眼前横亘着无数道看不见的坎,艰难得迈不开步。

因着太过压抑太过憋闷,他生生熬出了一场高热。

而今一切虽是他和傅兰芽努力挣来,却因来得太过不易,让他时至今日,仍觉得像梦。

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正房门口,推开门,一脚迈入房中,走过外屋,绕过屏风,到了内室,一抬眼,终于望见了静悄悄坐在床上的那位眉目如画的娇人儿。

明明这一刻已早有准备,在看见她的一刹那,他仍有些目眩。

她一双美丽的眸子里盛满了思念,正大胆的、专注地与他对视。

他定定望了她许久,喉结滚了滚,迈步朝她走去。

***

数日后,一辆马车从西平侯府驶出,往京郊驰去。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傅兰芽,平煜则骑马在车旁随行。

因着秦勇等人今日便要离开京城,他们夫妻二人正要前去相送。

傅兰芽端坐在车内,低头静静地望着膝上的几个包袱。

一个包袱里装着打算送给秦当家等人的礼物,另一个…… 则装着一件曾累得她险些丢了性命之物。

正发着呆,忽然马车一停,平煜舍了马,掀帘上来了。

傅兰芽瞅他一眼,挪了挪身子,任他在身旁坐下。

新婚这几日,平煜如同脱了僵的野马,每晚都以折腾她为乐。

虽说其中有几回,她也尝到了难以言说的快乐,但平煜显然不知道适可为止的道理,一折腾起来便没完没了。

于是这些时日,她知道了原来不但他能在她上头要她、从后头要她,更有好些……她以往从未想过的五花八门的花样。

她也是这几日才知道,夫妻行事的处所不只限于床榻间,还能在妆台上、书桌上、窗前榻上、乃至那座西洋落地镜前……

尤为气人的是,林嬷嬷自从陪嫁进了西平侯府,简直跟从前判若两人,非但再未念叨过女戒女德那一套,甚至还做了好些样式羞人、颜色旖旎的抹胸。

因配色鲜亮、针脚一流,比平煜在金陵时置办那些布料不知讨喜多少。

以至于平煜这些时日再见到林嬷嬷,要多客气便有多客气……

她简直没脸再想下去。

平煜刚一坐下,便瞥见傅兰芽脸色发红,想了想,咳了一声道:“身子可舒服些了?腰还酸不酸?”

傅兰芽轻哼一声,不肯理他。

是又如何?他知道归知道,该折腾她的时候可一点也不手软。

平煜也知道这几日自己有些忘形,想着她身娇体软的,怕是经不起她这般折腾,索性搂了她,低哄道:“今晚咱们好好歇歇,谁也别撩拨谁。”

傅兰芽正要松口气,听到后面那句,又气不打一处来, “我何时撩拨过你?”

平煜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好芽芽,你别哄我,你敢说你一点也不喜此事?”

傅兰芽撇过头,潇洒地说道:“不喜。”

“真不喜?”

“真不喜。”

“那昨晚,你为何在我身下熠郎、熠郎叫个没够——”话未说完,腰间传来一阵剧痛,却是傅兰芽恼羞成怒地拧了他一把。

“好好好,是我胡说八道。”他对上傅兰芽怒得如天上皓星的双眸,心知她恼得狠了,不敢再惹她,连连道歉,低笑,“我的芽芽可一点也不喜此事。”

一路到了京郊,傅兰芽因顾及正事,气才稍平,暂且饶过了平煜。

马车停好后,夫妻二人等了一会,就听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掀帘一望,果是秦门及行意宗的一彪人马。

傅兰芽戴上帷帽,由着平煜搀着下了马车。

秦勇姐弟及李由俭见状,忙也下了马,大步迎了上来。

“平都督、平夫人。”

傅兰芽对上秦勇姐弟坦荡的目光,心中微涩,将早已备妥的礼物呈上,含笑道:“此去蜀中,路途迢迢,各位一路保重。闲暇的时候,记得给我们来信。”

秦晏殊看了看平煜,又看了看傅兰芽,目光微凝,接过那礼物,笑道:“多谢。”

秦勇看着眼前这对极出众的夫妻,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笑着摇了摇头道:“能结交如二位这样的人中龙凤,是秦某毕生之幸,二位自管放心,一等到了蜀中,秦某便会去信京城报平安。”

平煜道:“那再好不过。往后秦门及行意宗有什么用得上平某的地方,只管派人来知会一声。”

李由俭笑道:“正好。我和秦当家的亲事正好定在明年开春,若是平大人事忙,不能亲来喝喜酒,随份礼我们也是高兴的。”

平煜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李由俭这哪是索要随礼,分明是将他视作挚友才出此语。

夫妻二人送了又送,直到送到京郊驿站,才依依不舍地回城。

路过盘龙涧时,平煜忽令五军都督府的部下停马,携傅兰芽上了山。

走到那深不可测的涧前,他停下脚步,转头问傅兰芽:“可想好了?”

傅兰芽默然片刻,决然地点点头,将手中那个包袱打开,取出由五块坦儿珠,递于平煜。

平煜接过,未有丝毫犹豫,扬臂一掷,将那曾几度掀起腥风血雨、又引得无数人丢了性命的所谓“宝物”扔入涧中。

这才拉了傅兰芽往山下走去。

见她仍有些唏嘘,便笑道:“今日岳父大人过寿,咱们爹娘和大哥二哥他们早已到傅家拜寿去了,可别等开了席,咱们两口子还未露面。”

傅兰芽被这句话引得心头一松,于是彻底将那块不祥之物抛诸脑后,笑吟吟道:“今日替父亲祝寿是一桩,你可别忘了,你还答应过些时日带我去云霭寺摘梅花的。”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了?只是你别忘了,云霭寺除了梅花是一绝,于求子上也甚是灵验,“他回头看她,低笑道,“你可想好了,咱们两口子可要这么快就要子嗣?”

两人说话的功夫,头顶的天色越发显得幽蓝,清冷的北风刮过,漫天雪花片片飘落下来。

傅兰芽停下脚步,伸指拭去落在平煜脸上的一滴雪水,似笑非笑道:“若真这么灵验,为何皇后每年都给云霭寺供奉无数,几年都未有子嗣,直到上月才得了一位公主?”

平煜微滞,索性一把将傅兰芽打横抱起,自信道:“旁人是旁人,我是我。”

说着,笑了起来,搂着傅兰芽往山下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再送一次红包吧。

平芽故事到此就结束了,感谢一路相伴,有缘再见。这几天会不断修改前文,看到更新提示勿点哈,番外大概周末会写上。

第152章

夏日炎炎, 蝉鸣声声,庭院里处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碧绿,芭蕉被吹得飒飒作响,海棠也在夏风中微微垂下了头。

本该是一副寂寥的夏日内庭午后景象, 却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给打破了宁静。

平煜一路进到内院,听庭院里隐隐约约传来小儿清脆的咿呀声, 原本皱着的眉头不由一松, 脚下步伐加快, 归心似箭穿过游廊, 进到内屋。

待丫鬟打起帘子, 他抬眼一看,果见满屋仆妇正静悄悄地看着窗边榻上,个个都眉开眼笑, 似是眼前有什么再有趣不过的景象。

再一转眼, 就见妻子坐在桌旁, 一手支着下巴, 一手缓缓摇着团扇,明眸里盈满了笑意。

听到仆妇们的请安声,妻子转头一望, 旋即讶然起身,迎过来笑道:“怎么提前一日回来了?”

半月前皇上去西山三大营巡视,一众王公大臣随行,不仅平煜,连公公也在其列。

按照行程, 平煜最多明日才能回返,没想到竟提前回了京。

每回见到妻子,平煜心里便是有再多愁烦也都能烟消云散,只恨屋子里杂人太多,没法跟她好好亲昵,只好轻描淡写笑道:“京中有几桩政务急需处置,皇上接了消息,只好下旨提前起驾回京。”

说着,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妻子身上,见她穿着件薄软轻盈的茜色夏裳,领口松散,乌鬓蓬松,脸颊上还留着淡淡胭脂色,显是午睡刚醒。

不过半月不见,妻子身上仿佛有什么若有若无的东西勾住他似的,让他目光发黏,怎么也挪不走。

夫妻俩一对眼的功夫,有什么**辣的气息便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众仆妇悄悄对了个眼色。

林嬷嬷自打三年前跟他二人从云南回京,便已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其余年轻些的丫鬟虽然有不少尚且不知人事的,却因一种天生的本能,暗觉心跳加快。

为了避免自己碍主人的眼,不等平煜吩咐,众人便自动自觉退了下去。

这期间,平煜始终负着手、淡着脸。

傅兰芽则若无其事地亲自走到盆架前绞了帕子,慢吞吞回转身,将帕子递给平煜。

很快,房中再无一个杂人。

平煜接过帕子胡乱净了手面,随手一扔,一把将妻子揽在怀里,迫切的程度,恨不能再加一句“想死夫君”才好。

幸得他深觉此话俗气肉麻,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妻子跟他一样身体滚烫,心跳得一点也不比他慢。自生育后,她胸前的丰盈比从前更甚,透过薄薄的夏裳,贴在他坚实的胸前,甫一拥住,他血脉里的血流便飞速地涌动起来。

这半月,是他和傅兰芽成亲以来,头一回分开。

回京路上,他曾听军中士兵说过不少浑话,诸如“小别胜新婚”之类等延伸开去的笑谈,他听是听了,却觉太过露骨粗俗,也懒得接茬。

直到了眼下,才对这些话感同身受。

他想做的,可远不止话里提及的那些事。

两人身体相依之处一丝缝隙都没有,妻子望着他的目光水汪汪的,呼吸也微妙的变得急促,可见也甚是思念他。

正要抓紧时间跟她亲热,就听耳边传来一阵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小儿异常兴奋的咿咿呀呀声。

这声音一传来,妻子便如梦初醒,扭了扭身子,含笑推开他。

就知会如此。

他懊丧地往榻边一望,果见两个胖大小子不知何时已扶着那木制的围床站了起来,正拍打着胖乎乎的小手,目光晶亮地望着这边。

若不是知道这两个臭小子不足一岁,光看他们兴奋的程度,简直会误认为他们正为父亲刚才的行径喝彩。

离家半月,他心里委实惦记儿子,可是这俩臭小子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只要他们俩在场,他就别想跟傅兰芽亲热。

他杵了片刻,总算找回做父亲的自觉,走到榻边,先是将阿满举到跟前,仔细看了看。放下阿满后,又将阿意举高。

两个孩子又长高了不少,一见到他,便如胖猴似的缠住他,眨眼功夫就笑呵呵地将口水糊了他一身。

他倒一点也不嫌弃,只盯着阿满乌溜溜的眼珠,纳闷道:“好小子,到底每日都吃些什么,怎么见风就长?”

俩孩子如出一辙的高壮,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小病小痛,壮得跟两头小牛犊似的,格外结实。

平煜虽觉得自家孩子就该如此,总疑心还有旁的缘故。

要知道三年前,他可是连吃了两粒赤云丹,这东西滋养内力可谓一绝,也不知他这做父亲的服用后,是否能将药性传到子代上?

傅兰芽知他又在琢磨孩子的体格,不免好笑道:“不到一岁的小儿能吃些什么?不过是些奶水、粥汤罢了。”

其实她也觉得孩子很壮,关于赤云丹的疑问她也曾私底下跟平煜讨论过。讨论到最后,两人莫名其妙滚到了床上,折腾出了满身大汗,也没能讨论出个究竟。

上月,蜀中来信,秦晏殊喜得贵子,她和平煜得知消息,虽不能亲赴蜀中道喜,却随了一份厚重的礼。

想起三年前,秦晏殊也曾服用过赤云丹,事后,她有心让平煜去信询问。既然秦晏殊如今做了父亲,不知秦家小儿是否也比旁人来得壮实。

秦晏殊很快便回了信,似是一早就知道平家一对孪生子结实彪壮,在信中对自己的孩子满口夸赞,秦家小儿出众的程度,几乎到了天上有地上无的地步。

平煜看得直皱眉,傅兰芽却暗觉好笑,看这信上的语气,怕是别想从秦晏殊处得到真消息了。

可惜自去年起,秦勇便正式将秦门一众事务交与秦晏殊,之后便跟李由俭四处游山玩水,如今尚未回秦门,否则的话,还可从秦勇口中打探打探实情。

这样想着,她将两个孩子放回榻上,随手放了一把圆滚滚的小食在几上,任两个孩子拿着吃。

这法子还是婆母所教,说平煜和他两个哥哥小时也常吃这东西,小食的材料出自米汤羊奶,真正入口即化,正适合小儿用来磨牙。

一岁左右的孩子,已经开始咿呀学话,阿满吃得快,转眼便将自己面前的那堆小食吃光。

阿意却是个慢性子,一边吃一边玩,嘴里咕咕哝哝,偶尔还慷慨地将小食举高送到他父亲嘴边,邀他父亲同吃,动作因而慢了许多。

阿满吃完后,吮着手指眼巴巴看了一会,到底没忍住,笨拙地伸出一对胖爪子,想要将阿意面前那堆偷偷扒拉到自己跟前。

平煜怎会注意不到大儿子的动作,心里好笑,索性一把将阿满提溜到自己眼前,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你小子,偷偷摸摸想做什么呢?”

阿满当场被抓了个现形,搂着他父亲,口里呜呜哇哇,浑然不觉他父亲语气里的质问似的,乐呵呵的一啵一个响,倒把平煜弄得一点脾气也没了。

在榻上陪着两个小子玩了一会,平煜身上的锦袍早已被揉得面目全非。

玩够了,傅兰芽亲自给平煜换了衣裳,又忍笑替他拭净了满脸的口水,随后让林嬷嬷带着乳娘将阿满和阿意抱下去,夫妻俩这才坐在一起说正事。

“之所以提前回京,是不是左护法那边有了消息?”傅兰芽摇着团扇问。

平煜正饮茶,听到这话,抬眼看向妻子,见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她,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递与傅兰芽。

“你可还认得此人?”

傅兰芽缓缓展开画轴,见上头画着一位满面皱纹的老妪,看上去衰老不堪,直如七十许人。

她目光定了一刻,摇摇头。刚想说“不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一沉,错愕道:“难道是左护法?”

她忙又重新拿起那画像细看,狐疑地想,不对……以左护法的年龄,就算失了驻颜术,断不致于老迈至此。

平煜却道:“确是左护法。前几日,我派出去的人在荆州境内的一座山庄内找到此人,想是此人三年前因坦儿珠跟右护法起了龃龉,右护法路过荆州时,为了行路方便,特将此人丢在山庄中。”

“竟真是她……”傅兰芽依然不敢相信。

平煜皱了皱眉道:“镇摩教教主研习了一种能驻颜的邪术,因左右护法一向得力,教主在自己受益的同时,也将这邪术传给了他二人。谁知二十年前,教主无意中发现这邪术能反噬习练之人,至多不过二十年,练习驻颜术之人便会一夕之间内力尽丧、苍老不堪,短短数年老死而去。”

傅兰芽缓缓将视线从画像上移开,看向平煜,“你是说,哪怕不足四十之人,也会一夜间油尽灯枯,如同古稀之人?”

平煜讥讽笑道:“不错。不知是因为这邪术太过逆天,还是镇摩教当年坏事做绝遭了报应。这驻颜术一旦生了效,在维持容颜的同时,也会加速五脏六腑的衰老,且无药可解。”

所以在手下将如同八十老妪般的左护法带至眼前时,他曾误以为左护法之所以变得如此苍老不堪,是跟在诏狱中迅速衰老的右护法一样,乃是功力尽丧所致,

审问过后,才知道两人不过是驻颜术已到了终末阶段,虽细究起来两人不过四十多岁,却从外皮到内腑,都已跟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无二。

如今又过去了三年,两人衰弱得只剩下了一口气。

“岳母之事,左护法也做了交代。”平煜静了一瞬,开口道,“在教主临终时,左右护法得知了驻颜术的真相,由此开始漫长的夺回坦儿珠之旅,她不知所谓药引一说不过是王令的一场骗局,因当年曾在岳母体内种下蛊毒,是以她第一个要找的便是岳母。”

虽距离知道真相已过去了三年,傅兰芽再一次听到这话,仍觉得鼻根被人打了一拳,闷胀得说不出话。

沉默了良久,她胸口的痛感才好转少许,抬眼看他道:“左护法现在何处?”

平煜不语。

傅兰芽心猛跳了两下,失声道:“别告诉我她已死了——”

平煜淡淡道:“是。”

左护法早就已经苟延残喘,交代完当年之事,便气绝而亡,巧的是,狱中的右护法也于今晨在诏狱中咽气。

见妻子满眼不甘,他低叹一声,将她搂在怀中,看着她道:“此人一心想要容颜永驻,却因贪婪死于提前衰竭,也算是罪有应得,如今岳母之事总算有了了解,你心里该放下的自该放下,又何苦执着于此。”

傅兰芽埋头到他颈窝里,深深叹口气,

这道理她怎会不明白?要是不明白,三年前,她不会放下心中执念,转而将坦儿珠投入寻龙涧。

她清楚地知道,母亲当年选择自戕,无非是想要她和哥哥好好活下去。若是她和哥哥一味沉浸在执念中,非但会白白辜负了当年母亲的牺牲,且会带来无法预知的后果。

道理她明白,心里却酸楚得厉害,眼泪无声地滑落了下来,沾湿了他的衣领。

她知道这些时日哥哥已从陆子谦处得知了坦儿珠的真相,曾上门一再向她确认坦儿珠如今的下落。

在她一口咬定坦儿珠已随着大汗陵寝的塌陷沉入了旋翰河底后,哥哥又开始有意无意打听坦儿珠上头可有什么关窍。

被哥哥几回旁敲侧击,她心内万分纠结,唯恐哥哥得知真相后,会重新用坦儿珠上的纹路复制祭坛——

是的,经过这几年的揣测和推敲,她已猜到坦儿珠拼凑在一起的纹路是复制大汗地殿祭坛的关键,以哥哥在阵法上的造诣,一旦亲眼见到坦儿珠,定会短短时间内发现坦儿珠真正的秘密。

到那时,难道她和哥哥真的复制已沉入河底的祭坛,召回母亲亡故多年的灵魂?

一想起此事,她在蠢蠢欲动的同时,心中也腾起强烈的不安。世间从未有人力逆天之事,倘若启用坦儿珠真如预想中那般不必付出任何代价,何以坦儿珠在元王室中供奉多年,从未有人敢尝试过?

想到此,她万般踟蹰,心如同泡在盐水里头一般,难过得缩成一团,却听平煜在耳边道:“你嫂子如今已有了身孕,不过几月便要临盆,若是你大哥在这个当口出了什么差错——”

她心一紧,忙搂紧平煜的脖颈摇摇头。

不甘心又能如何?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要好好活下去。

不管怎样,她不敢、也不舍让哥哥和父亲冒任何风险。

平煜何曾不知道妻子心里的煎熬,搂住她,轻轻拍抚着她,尽自己所能宽慰她。

良久,几不可闻喟叹一声。

***

傍晚时,因着城中办七夕灯会,平煜为了带妻子散心,索性携了傅兰芽出府赏灯。

在摘月楼一座格外雅静的厢房里坐下,傅兰芽推窗往外一望,见街上游龙戏凤,热闹非凡,想起三年前在金陵时,平煜为了哄她开心,曾搂着她飞纵到屋顶上,带她赏月、赏灯、乃至吟诗。

如今想来,当真恍然如梦。

想起当时情景,她心里的郁结消散不少,转眸看向平煜,正要开口打趣几句,忽见平煜正偏头看着窗外。

顺着他目光往外看去,就见一位戴着帷帽的华服妇人从对面首饰楼中走出,无论步态还是身形,都熟悉至极。

她怔了怔,正要再仔细分辨那妇人是谁,对方却已上了马车,转眼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狐疑地转头看向平煜,就见他脸色淡淡,早已收回视线,仿佛刚才从未留意过窗外景象。

她暗忖,若没认错,刚才那身姿窈窕的妇人正是叶珍珍。

平煜似乎颇为忌惮此女,自回京后,一日未松懈对此女的监视,也曾说过,皇上自北元回京后,许是身上残毒得解的缘故,非但不再迷恋叶珍珍,甚至未带其一道进宫。

只给叶珍珍在京中安置了一处宅子,另拨银钱和下人伺候。

此后便彻底将叶珍珍忘在了脑后,再也未去看视过她一回。

她不知叶珍珍如今过得如何,但看方才叶珍珍出入皆有香车众仆环绕的模样,似乎很有些趾高气昂的意味,想是对这眼下等笼中鸟一般的软禁生活很是满意。

她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只是一想起三年前那个此女在她面前行挑拨之事的晚上,扎根在心中多时的疑惑又浮了上来。

平煜察觉妻子的沉默,转脸看向她,见状,蹙了蹙眉,干脆将窗户关上,起身,坐到傅兰芽身边,笑道:“你想问什么?”

正如妻子总能准确猜到他的想法,他也总能敏锐地发现妻子情绪上的不对劲。

傅兰芽放下酒盅,静静地看着他。

这几年因着跟婆母关系亲密,她听到了不少平煜成亲前的事。其中自然包括那两个成亲前就被他打发走的美貌丫鬟,以及自平家平反回京后,平煜那几年过于清心寡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