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开市舶司,除恢复宁波、泉州之外,更增设上海为市舶司总署所在。

三,请许于市舶司总署所在县上海试行新商税。设算科,征有才英俊为商吏。

四,许大员、吕宋、新加坡诸地内附。

五,许日本、安南、朝鲜逐步内附。

六,安置流民于吕宋、南大陆开荒。

七,在海外推行雅言教育。

这条陈的正文乃是蒋逸凡起草。李彦直看了后道:“太急了。”把第四条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都去掉了。道:“这个等我们南下以后再建策不迟。”又把第三条去掉,说:“这个也等南下以后再说。先做,后说。”

这才将条陈呈上,徐阶看了后说道:“太急了!”让他把“每卫设立巡海舰队”一事删掉,说:“御史们听说要设这么多巡海舰队,一定要问多少钱,你现在手里有多少钱?先把南北两支船队建立起来再说吧。”

李彦直说:“这个不用太仓地钱,我自会从市舶司处想办法。”其实他是想手头有从王直那里截下来地大笔款项呢!

徐阶却说:“但他们还是要吵闹的!如果你有办法做成,就先做成了再说!要是先说后做。那得先和那些言官再解释个一年半载的。”

一年半载!谁耗得起啊!

李彦直一听吓了一跳,想起大明言官的作风,也知徐阶所言非虚,就道:“那好,我听恩相的。”徐阶眼下虽是首辅,掌握大明最高权力,但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考虑言官们的反应,大明的这帮“超级嘴皮子”力量之强大,可见一斑!

徐阶又听李彦直说吕宋、大员、新加坡都已有华人“意欲内附”,却还是说:“言官们对这两个地方不熟悉,一定要找茬的。”又删掉了。

李彦直坚持道:“这几个地方。学生担保,一旨到达就可内附,何必删除?”

又糊涂啊你!”徐阶笑了起来:“你现在在京城说这些,那些言官不信,回头就得吵起来!还要派巡按去调查!却不如等你南下,先让那地方的士民呈上内附奏表来,再附上你地奏章,我这边批了,与你不是开疆拓土的大功一件?我事情也好做。言官们也没话说,何必现在跟他们吵?”

李彦直微觉惭愧,心想徐阶毕竟老辣,自己和他一比毕竟还欠了那么两分火候,便听从了。

至于平壤、济州两地。徐阶反而没划掉,他是打算派出使者去朝鲜,命朝鲜国王出钱出丁筹建,建好了大明水师再去接收。这个不用花钱,言官们想必不会反对。

在北京办事,好处就是下面看来天大的事情,在这里通常只是几个高层一碰头。动动嘴皮子。通过了,就能将下面几百万人碰得头破血流也没法解决的事情解决掉。

但也有个不如意处:一切事情都得走程序。不管是掌控了内阁的徐阶也好。还是手握兵权的李哲也好,都必须老老实实地按照既定的文官程序走完,通过了,他们的提案才能合法地成为具有强大威权的政策,要是没法通过,那便只能胎死腹中。

当初王直没名没份地就进了京,因此他在北京城为所欲为都只是胡闹,他控制了京城各衙门大小官员的性命,却没法发挥各大小衙门地权力,以至于北京城在他手中成了一部瘫痪的机器。

成熟的文官政治就是如此,你要想充分地发挥它的力量,就得依足了它的规则来办事。既有规矩,便有约束,尽管李彦直已与徐阶里应外合,一将一相,又得到了朱载的充分信任,名分与权势都很足了,可办起事情来还是得考虑到各方面的反应。

蒋逸凡拟那个条陈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经过李彦直与徐阶的两轮修改,然后内阁呈上,朱载命掌印太监盖印发回来,跟着兵部、户部、礼部三部复议,同时发了邸报,由朝廷大臣公论。

几个来回下来,三天就过去了。

东海的事情虽急,可李彦直也没办法。你要享受中央集权政府地好处,就得忍受它的坏处!心急或者蛮干只会让事情适得其反!在大明,无论是皇帝还是首辅都没法独裁专断,更别说李彦直了。这些国家大事,并非李彦直说一句好,徐阶支持,朱载赞成就能马上执行的。复议和公论的这三天里,有大臣上书赞成的,也有大臣上书反对地,最后徐阶才召集内阁大臣。并吏部、兵部、户部、礼部尚书侍郎。以及督察院左都御史,兵科给事中、户科给事中等,以及这几日里上书地臣工里言之有物者,在朱载面前廷议。

这时兵部、户部、都察院都和徐阶、李彦直同心,吏部尚书李默也算识时务,何况派李彦直南下平寇,却也是人尽其才!最后徐阶强势拍板,这事就这么定了!

按大明兵制,军队系统设有兵部以下和五军都督府。^^首发小说⑸⒛0^^兵部与五军都督府都听命于皇帝,五军都督府有统兵权而无调兵权,兵部拥有调兵权而无统兵权,两大部门相互节制又互不统属。

此次廷议乃是决定在五军都督府之外再设立权海军都督府---在都督府前面再加一个“权”字,那实在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五军都督府有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衔,都督同知为从一品。这海军都督府衙门地最高长官则只是从一品,比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矮了半级。

虽然在议定开府之前,群臣就已经知道这个海军都督是要让李彦直做的,这时却还是按规矩来。经过一轮廷推,最后才把李彦直给推了出来,由魏国公徐鹏举在京为左都督,李彦直出外为右都督,统领南北海军,迎圣剿匪期间,辖天津、上海、金州、威海、平壤、济州、宁波、琉球、澎湖、南海等十卫,主管上海、宁波、泉州三市舶司,筹组南北海军。一切海关事务、海外事务,许便宜行事。

除军职之外,李彦直又领右都御使衔,负责清点南直隶(今江苏安徽)以及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商税。都御史为监察部门首脑,一出京城那就是钦差大人了。原来新任户部尚书方钝怕市舶司“那点”收入没法支撑李彦直的建军、养军费用。因此建议把南直隶以及南方三省的商税也都输往海军都督衙门,供李彦直使用!

明朝的商税,轻得让后人没法相信!整个大明帝国地商业税收常例不过十几万两!所以南直隶加上浙闽赣三省地那“几万两银子”的商税方钝说要输往海军都督府衙门做建军之用,不但内阁没有反对,就连言官们也没多大地意见!

李彦直受命之后便第一时间赶到天津,开衙点将,并过问所辖诸卫所地近况。诸卫所都报平安。内中却有金州卫道:“近来似有倭寇犯境,驻扎在长生岛一带。”这句话他本来不想说。但听说这个新任的都督精通海情,又即将出海,恐怕这事瞒不过,就只好先报上了。

李彦直眉头一皱,怒道:“倭寇犯境,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似有!”

他是驱胡马、破海贼、复京师、拥新帝的名将大帅,不知不觉中虎威已重,那指挥使吓得磕头求饶。

李彦直也知这帮人应该整顿,冷笑了一声,其实他心里不急,因为王直进京“勤王”之前驻扎在长生岛一事他早就知道了,却听那卫指挥使一边求饶一边说道:“卑职…卑职也是无奈啊!如今卫所失修,官兵乏饷,士气不振,那群海盗又如狼似虎一般,他们上岸修船,又派人四下巡逻,所以我们的人也进不得前…还好,还好他们也没四处扰民,只是修好船后,约十天前就已经走了。”

李彦直本来只是要借他来开刀立威,听到最后一句话心中一惊,喝问:“你说什么?十天前走的?不是两个月前走的?”

不是,大概是十天之前…”

再细加盘问,却原来是先有一支船队从东南来,进驻长生岛,后来又有一支船队从西面来,两支船队停在长生岛修船,修好之后,看看北风大作,这才联旗南下!

那两支船队都是在海上行动,金州卫缺乏海船,多年没出海巡逻了,所以那两支船队什么时候、从什么方向来,官兵本来也不知道,当时又收了掩口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等两支船队开离长生岛之后,金州卫和复州卫的指挥使派人进入长生岛,向当地的渔民一打听,这才知道。

李彦直将那两支船队到达的时间一加盘算,猛地以拳击掌,怒而起立,命将那金州卫指挥使推出去:“这个误国的蠢货!给我抽他六十鞭!”

诸将与幕僚群来问出了什么事情,李彦直黑着脸不说话,遣散了诸将,只留亲信幕僚蒋逸凡、张岳二人,他二人却不用问李彦直,张岳就道:“东面来地,莫非是破山?”

蒋逸凡哼了一声,道:“多半是他!”

张岳顿足道:“若是破山到了,他们又曾在长生岛修船,只怕我们那沉舟之计就不灵了!可惜,可惜。”

那个倒也就算了!”蒋逸凡忧上眉梢,说道:“我却担心王直遇到破山之后,两人会商量出什么诡计来!”

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南下之后必有波折,再看李彦直时,却见他脸有惨然之色,两人一见更是担心,蒋逸凡劝道:“都督,你也别太担忧!如今我们名分已定,又大权在握!就算让他们占了先机也没什么好怕的!当年咱们靠着一支机兵就能把半个九州翻过来,如今有整个大明做靠山呢!怕王直、破山什么?别说这两个家伙,就算是日本一统,佛郎机西来,所有海外国家都联起手来,咱们也是见谁灭谁!”

这句话说得豪气十足!可也不全是吹牛!大明若真能整合国力全面向外,这个时代全世界其它国家都联合起来也未必是对手!

李彦直却凄然摇头,说道:“我不是为这个…如今我已得陆海大势,破山和王五峰再这么折腾,也不过是作死前挣扎而已,难翻出我的五指山去…”

既然如此,都督为何还这样哀愁?”

我是在为行建痛惜啊!”李彦直眺望东南,一手揪住了心口,说道:“当日他没能出来,我就知道事情要糟,只是形势所格,一时也没能帮到他。只盼着到东南之后他另有脱身之计!然王五峰若是在海上遇到了破山,那行建他…他多半就凶多吉少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消息传来:“淮安府海州地面,有太上皇和景王的消息了!”

李彦直一听心中凛然!此时海涛正猛,北风正急,或许在东南等待着他的,也将是一个非他所预料的局面!

第五卷《京华乱局》完,敬请关注第六卷《陆海巨宦》!

之一 敌之敌

今天奉父母之命,要回老家去进行一件很麻烦的事…

我会带上本本码字,但老家的网络不知道怎么样,希望明天不会耽误更新。

嗯。请大家继续支持阿菩。

嘉靖二十九年冬,以皇帝“东狩南巡”之故,监国裕王即皇帝位,定以来年改元,年号隆庆。尊嘉靖皇帝为太上皇,杜皇后为太后,朝臣上表请贺。

然而眼看着嘉靖二十九年剩下的这点日子就要过完,南方忽然传来消息:“皇上”、景王和“首辅”严阁老在淮安府海州地面出现了!

淮安府在山东南边,淮河就在其境内入海,那海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淮安的地方官不知是消息不大灵通,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上报这个讯息时竟然仍用“圣上”、“首辅”等用语!通政司的官员见到吓了一跳,通政使慌忙将“圣上”改为“上皇”,又去了“首辅”之称,这才传报上去!

内阁一看之下炸开了锅!

这时李本已经告老还乡,徐阶又援引了方钝入阁,与丁汝夔共三人,已经捆在一根绳子上!若是让嘉靖回来,他们全都没好果子吃!

徐阶当即发下密令,命李彦直抛下其它事情,马上前往海州救护“太上皇”!

这时他们都想,海盗们一定也是拥簇着嘉靖上岸的。李彦直也知道这件事一出来,东南再怎么十万火急的事也得先搁下了。

这时五军都督府已经收回了京畿军队的统兵权,但李彦直在天津仍然有部分上得战马的精兵,而且他的营中也有二千多匹马!他和徐阶是一前一后,相差半天接到地讯息。等徐阶传下命令来时,李彦直的人马都已经准备好了!立刻就下令水路并进,同时出发!

天津到海州之间走陆路是跨过华北平原,走海路是绕过山东半岛,若是大宗的货物运输。则海路会比陆路方便,因为可以靠风力,但这时只是图快,则轻骑兵一定会比水师迅疾得多!

陆路以林碧川为先锋,统领骑兵二千人,直扑海州!水师方面,李彦直命诸将统领船队,到海州会合。

这时兵部已去调了杨博来主持居庸关防务,戚继光这个官位资历远不足以服众的后生被换了下来后也到天津李彦直处听命。说到陆地行军、战绩能耐和亲近度、可信度。李彦直都该让戚继光这个将门世家子弟为先锋才是,怎么却派了林碧川去?

这里头就大有文章了!

内阁那帮人,岂是愿意嘉靖回来的?虽说他们已尊嘉靖为太上皇。但嘉靖毕竟是做了三十年皇帝地人!权谋厉害,根基深厚,又尚未过分衰老。而新皇朱载又还只是一个少年,人心其实未服,真让嘉靖回来了,则京师会发生什么变故就难说了!

所以徐阶一听到消息,马上就命李彦直南下!这里头实有一个不可告人目的----那就是要李彦直伺机把“太上皇”给解决掉!

李彦直又哪里会不明白徐阶的这个目的?他接到命令之后马上就行动,那两千骑兵赶得这么急,不是来救护嘉靖的。而是来谋杀嘉靖的!至于谋杀的手段则可相机而动,比如到时候冲击海盗,让嘉靖死在乱军之中,或者“救太上皇”时却出了意外等等。总之一句话:嘉靖一定要死!而且要死得不明不白!

当然,嘉靖一死,负责去救护的李彦直便要承担罪责,事后被象征性的降职罚俸那都是可以预计地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李彦直可以没大事,那个直接的指挥者却必须背黑锅---所以林碧川被叫了来。不是因为李彦直信任他,他还以为因自己是南直隶人,事情又发生在南直隶李彦直才想到他呢,兴冲冲地就领了命令,却不知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李彦直地中军故意和林碧川的两千骑兵拉开一定的距离,风启在林碧川身边随时监督,而李彦直则带着一百余骑兵偃旗息鼓,悄悄混在那两千骑兵里面,对外却宣称李都督还在后头。

这支人马只半日便抵达济南府!这时又收到了南面地后续消息,说这次海州发现虽太上皇的行踪,却没见到有海盗。

李彦直不由得一奇,细问之下,才知是数日之前有一艘海沧舟在海州附近的海岸靠岸,船上走下一批人来,却是被海盗劫持了的太上皇、景王和严嵩、严世蕃这两对父子,以及一些随行的太监侍卫。那艘海沧舟把人放下之后就走了,并没有海盗跟上来。

蒋逸凡越听越奇:“难道太上皇这么厉害,竟在中途设计夺了船只逃走?或者是他运气好得无比,在海上遇风将船队吹散,竟然让他逃离了大队?”但转念一想,就知绝无可能!

嘉靖是何等重要的人质?王直等就算不与他同舟,至少也要派人严密监视,绝不会放任嘉靖、严嵩与众太监聚在一艘船上而没有重兵看守!

李彦直沉思了半晌,拍大腿叫道:“好哇!好哇!好魄力!好胆识!”

蒋逸凡问:“什么魄力?什么胆识?”

他是故意放…放太上皇走的。”李彦直苦笑了一声,说:“你想想,对我们来说,太上皇是在海盗手里麻烦些,还是太上皇自由了麻烦些?”

蒋逸凡念头一转,马上也就明白了,心中对定下这计策地人大感佩服!

若按照寻常人的见识,手里抓着嘉靖这么一个奇货是断断不肯轻易放手的!然而对徐阶、李彦直来说,却恨不得海盗将嘉靖牢牢扣住,这样嘉靖和严嵩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会因为他是被海盗劫持了而作废!也就是说。只要嘉靖和严嵩还在王直手里,徐阶李彦直就可以当他是一个废物。

可一旦让嘉靖和严嵩脱离了海盗的掌控,恢复了自由,那情况可就大大不同了----无论嘉靖的身份是“皇上”也好,“太上皇”也好。他一恢复自由,那明帝国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吏便都不能再当他是一个被海盗挟持了地“工具”,而就是全天下地位最崇高地人了。甚至就是严嵩,由于他是在任上被海盗劫持地,这个“阁老”的身份也不能说就不算了,这一帝一相再加上几个太监,走到了哪里都可算是个朝廷了!

想到这里李彦直不禁暗叫了声侥幸,幸好徐阶和他拿出绝大魄力,在条件尚未成熟地情况下仍动用连环权谋将朱载推上了皇位。要不然地话现在他们就一败涂地了!

而蒋逸凡想通了这些以后也明白了李彦直那“好魄力”、“好胆识”的六字评价。

一定是破山那厮来了!凭着王直绝对做不出这等事情来。”蒋逸凡心想,若王直有这等见识手段,当初在北京城时就不会任李彦直搓圆搓扁毫无还手之力了。

日夜兼程!奔海州!不得停留!”

其实这队骑兵已经很赶了。但李彦直还是连番催促,从天津出发时是两千骑兵,进入青州府时已有一大半掉队。只剩下九百人不到了,但李彦直还是不停地猛催!

现在他们是在赶时间啊,不是要去打仗,剩下多少战斗力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要赶在任何地方大员之前见到嘉靖。因嘉靖已经脱了海盗之手,眼下再要行“逼盗弑君”的阴谋已经不可能了,可行的办法是赶到海州后将嘉靖“保护”起来。名为保护,实为软禁。所以李彦直干脆就将林碧川换下,亲自带队了。

眼看已经进入淮安府,将进海州时,李彦直忽叫了声:“不好!”

怎么?”风启和蒋逸凡一起问道。

李彦直拍着额头说:“王直----或者破山,他们放了太上皇,为的是什么?”

风启和蒋逸凡对望了一眼。风启说:“内中只怕有什么交易。”

若太上皇和景王都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那他们还能有什么交易?”

海盗们唯一能给嘉靖的就是他的人身性命,若是放了嘉靖和景王。那么无论放人之前他们逼迫或恳求嘉靖做出什么样地承诺,一等嘉靖重获自由,这些承诺就通通都会变成狗屁!海盗的决策者既有释放嘉靖的胆识和魄力,就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

可问题是,海盗地决策者释放嘉靖,背后的目的是什么呢?蒋逸凡心思较活,念头数转,便已想到了:“都督,破山是要给我们制造麻烦!他和我们是敌人,如今太上皇和我们,嘿嘿,也是对立地。所以他就算不向太上皇要求什么,太上皇出于切身利害的考虑,脱身之后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们,那样就相当于是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大敌啊!”这时候他已经直接把海盗的决策人定为破山了,因为他觉得只有他才有这样的谋略。

就大势来说,是这样,但就眼前来说,却一定还有一件更加急迫的事情!”

不错!”风启年岁较大,经验更加丰富,因此也想的比蒋逸凡更深了一层:“破山是在跟我们抢时间!他在这个时候把太上皇放出来,又放在海州这个地方,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是把太上皇当作了棋子,用来缠住都督----那样他才好去办事!”

李彦直等经过这么一番计议,已算知道了破山地目的,可他们明知如此却还是不得不先去应付嘉靖!

明知那已经是一个圈套,却还不得不往圈套里跳,哈哈,这小子,可真是青出于蓝啊!”李彦直竟然赞叹了起来,甚至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却露出了几分惋惜,他是在惋惜自己失去了这么个好学生、好臂膀,还是在惋惜别的?

风启忽然生出这么个念头来:“说到才智能耐,其实我也不如他的。”

蒋逸凡却没这么多的感触,他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破山利用太上皇来拖住都督,为的又是什么呢?他在为什么而争取时间呢?”

他这个问题提出来以后,自己好像也就想到了答案,三个男人几乎同时望向东南!

先进城吧!”

刚才这番话,他们都是在马上对答,这时海州城已在望,李彦直便要带风启进去,却对蒋逸凡说:“我们兵分两路,我和风启进城,应付这边的事情,你不要停蹄,拿了我地关防飞马前往福建!然后坐船转澎湖去见吴平----嘿嘿,希望来得及才好啊!”

之二 皇上皇

李彦直带了风启并四五百人马,便扣海州城,城门官赶紧出迎,李彦直急问:“太上皇在哪里?”

太上皇?”城门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皇…太上皇暂时住在城西刘员外家…”

才说完,便被兵将推喝:“带路!”

李彦直命付远去接管海州官兵,自己直扑城西,在城门官的带领下到了那“刘员外”家,下令将刘府围了,一边高呼:“保护太上皇!”

然后李彦直才带了倭刀手、鸟铳手要进去“护驾”,却听大门呀的一声,有人笑道:“是李都督赶来护驾吗?”跟着便见一个独眼龙走了出来。醉-露-网

严世蕃!

严世蕃方脱大难不久,但经过数日调养,精神面貌已复旧观,李彦直见他脸含微笑,见到自己满不在乎,心中反而打鼓,忙道:“东楼!太上皇无恙吧?快引我去参拜!”

他说着就要闯,严世蕃举手一拦,脸上笑容不断:“李都督啊,要见景王,何必这么着急呢!”

景王?”李彦直心中一揪。

是啊。”严世蕃笑道:“陛下早已往南京去了,此刻在府中的只有景王了…”

饶是李彦直眼下的定力已相当了得,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严世蕃这话真是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但转念一想又在情理之中,他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吩咐周文豹“留下保护景王”,自己就要去赶嘉靖。但严世蕃却一句话就把他留住了。

没用地。李哲。陛下不是这两天走地。我们到达海州之后地当天晚上。陛下就在家父地保护下出了城。往南边去了。只是景王留在这里等裕王地消息。这会…我看陛下已经到南京了吧。”

原来嘉靖到达海州之后。只留下景王和严世蕃在这里周旋。让北京方面以为他还在海州。自己却带了严嵩秘密前往南京了---若徐阶李彦直一开始就知道嘉靖已前往南京。那所出地招数就势必现在还激烈十倍。至于如何瞒过海州地地方官。或者干脆就控制了这里地地方官。以嘉靖、严嵩地能耐那可真是小菜一碟了。

李彦直本已奔出了七八步。这时才顿住了。回过头来看严世蕃。三只眼睛对望了片刻。李彦直便确定严世蕃不是在说谎。若真是如此。则现在再追下去也变得毫无意义了。他手里只有几百人。接掌海州没问题。但要是让嘉靖和严嵩先一步到达南京并控制了局面。那李彦直再到南京也别想进去了。所以在这片刻之间李彦直已知道必须等后续大军都来了。然后再水路两路并进南下。那时才有反复乾坤地可能。

李都督。”严世蕃脸上地神情似乎写着“胜券在握”四字:“王爷就在里面啊。你这样过门不入。实在有失礼数啊。而且朝廷派你来护驾。你却不管王爷。回头论起来。却也是个罪过。”

李彦直哼了一声。真正到了十万火急时。谁会顾得这些礼数之罪?只是嘉靖若真地一到达海州就前往南京。那他现在再追也没用了。不差这一时半会了。便跟了严世蕃入府拜见景王。但李彦直还是担心严世蕃在故弄玄虚。因此仍让风启带了人去追赶。风启追出百余里。没找到半点线索。这才回来。

拜见完景王只是一个形式。之后严世蕃便邀李彦直在耳房“喝茶”。茶虽是好茶。李彦直这时也没心情品茗。单刀直入就问:“东楼。太上皇是如何脱困地?还请东楼告知一二。”

严世蕃笑了笑说:“我们离开天津以后。便在海上遇到了一伙倭寇,跟着那伙海盗便到一个海岛上呆了一段日子修船。那伙新来的倭寇,为首地却是个叫玄灭的和尚,那和尚倒也识趣,见了陛下以后俯首参见,之后又劝说那王贼放了我们。还派了一艘海船将我们送到这海州附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此事和李彦直风启等所料几乎一致,至此李彦直才完全确定破山果然来了,他心里牵挂着商行建的生死安危,就想着如何向严世蕃打听才是。

怎么?”严世蕃却不住地品啧那他在北京时绝不肯入口的茶叶,好整以暇地说:“李都督不像这么沉不住气地人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着急?”

其实换了谁遇到这事也不能不急,但李彦直被严世蕃一句冷嘲,却猛地大笑起来:“我急什么!太上皇名分早定!我有什么好急的?”

这句话是告诉严世蕃:裕王已经登基,嘉靖已变成了太上皇,这名分已经定下了了,所以我不着急。

严世蕃见他大笑,也跟着笑起来----却是冷笑!他的冷笑似乎是认为李彦直这大笑是色厉内荏。

李总督啊李总督,在陛下心目中,你本来也算是个忠臣,可惜这件事情你却大大地做错了!让陛下好生失望啊。君父尚在,儿臣就登基----这是哪门子的法礼?你们得到陛下首肯了吗?有君命吗?有传位诏书吗?”

君父虽在,但身陷贼手,当今皇上是临危以承天命!”李彦直双手朝北京方向一拱:“唐玄宗奔蜀,则肃宗继位,宋徽宗北狩,则高宗承统,这是危亡之际继绝开泰之正路,虽然没有传位诏书,但天下士民都拥护地。远的不说,就说本朝,不也有这样的先例么?”

他说的本朝先例指的就是瓦刺南侵期间明英宗被俘虏,于谦辅佐王登基的事,这件事情严世蕃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他却说:“是啊,本朝是有先例,但后来于谦是什么下场,徐阁老和李总督想必也清楚得很。”

原来在当年于谦扶明景帝登基以后。到了景泰八年,武清侯石亨等却联合太监曹吉祥发动兵变,迎“太上皇”重新登基,是为“夺门之变”。不久拥立景帝的于谦等人统统处死,严世蕃刚才这句话,明着是说于谦,其实是暗指李彦直,李彦直自然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这时心想事已至此,什么害怕忌讳也都顾不得了。轻轻哼了一声,说道:“可惜我不是于谦,徐阁老也不是。”说着就要告退。

他知道自己已没有退路了,这次出去就是要点齐兵马下南京。

严世蕃却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道:“李都督,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咱们就挑明了吧。如今你是站在悬崖边上啊,走错一步就万劫不复,不但自己,十族性命都不保啊。”

李彦直打了个哈哈,斜睨严世蕃说:“东楼,你既是明白人,又何必来和我说这废话?我现在是走在悬崖边上,可你也是啊。而且你我二人都已经没有退路了。再说,就算咱们都知道危险。可你我还有退路吗?前面虽是万丈深渊,但我们还是得跳,跳不过去那自然就是粉身碎骨,但若跳过去了,兴许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他这话算说得很明白了:他自从拥立了隆庆皇帝那一刻起便没退路了,因为他明白嘉靖不会放过他的。他明白。严世蕃自然更明白,但这个独眼龙却依然微笑着说:“你跳不过去地。”

哦?”

你以为自己可能跳得过去,那大概是因为徐华亭在南京是早有准备了吧,可我告诉你,那没用。两京地形势你也知道,一个是冷灶头,一个是热灶头,那帮烧冷灶头的人蓦地见到一个大火团从天而降,还有不扑上去的?这是大势所在。徐阶就算在南京安插了几个亲信也没用的。只要陛下一出现在紫金山下,秦淮河边。南京六部的大小官员马上都会涌过去参拜拥立,这时候徐华亭安插地那几个人如果还不顺应大势出头压制,那马上会被人用口水淹死。没用的,没用的。”

明朝自靖难之役以后,设置有北京、南京两套中枢系统,北京有六部,南京也有六部,而且南北六部都有齐全的尚书、侍郎、郎中、员外郎,可以说几乎北京有的衙门,南京都有一套,只不过北京地衙门是实权衙门,南京的尚书侍郎们就都挂个衔头,是闲职,这些尚书侍郎们,品级俸禄虽然都和北京一样,但有职而无权,坐的都是冷板凳,历来都是那些在北京不受待见的贬官才被发配到这里来坐体面牢地,能够当上南京六部尚书、侍郎地人,其本身资历年望都不会在北京的尚书、侍郎之下,只要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他们摇身一变,一下子就可以从无权闲官变成大权在握地中央巨宦----这就是严世蕃所说地“两京大势”。

在这种局面底下,南京六部官员的焦躁可想而知,这些人平时都是削减了脑袋想调往北京的啊,当初张璁就是靠着“大议礼事件”,一两年间从南京的一个闲散部门飞身入阁,为此哪怕是与整个士林为敌也在所不惜。现在倒好,新皇才刚登基,龙椅都还没坐热呢,老皇帝就跑南京来了,南京的那帮闲官能不欣喜若狂么?能不戮力拥护么?

嘉靖是皇帝,严嵩是首辅,两人到了南京以后,由严嵩在南京六部里头挑两个尚书入阁,这个中枢就齐全了,南京的闲六部就会变成正六部,所有的尚书侍郎马上就由影子尚书、影子侍郎变成实权尚书、实权侍郎,这事不但名正言顺,而且利益大过天,有几个人耐得住这诱惑?所以李彦直知道严世蕃所言绝非虚语。

如果让嘉靖顺利掌控了南京的话,那大明天下会如何呢?

届时中国就会出现两个中央政府:北面是新皇帝隆庆,南面是老皇帝嘉靖。那时各省督抚要听谁的?该听谁地?

就地望法理来说,北京的合法程度似乎会高过南京政府,因为自明成祖以来,所有皇帝都在这里君临天下啊。

可就人和法理来说,嘉靖是当了三十年皇帝的天子。他此刻又已不再被强盗所挟持,若朱载是个成年人情况或许会对北京方面好些,但朱载却只是一个少年,又是徐阶趁乱扶立了他辅政,这个首辅究竟是周公还是王莽,天下人未免要怀疑,就算天下人不怀疑,严嵩在南京也一定会高唱此调来引导天下人怀疑----所以在这一点上南京政府将高于北京政府。

双方在法理上各有站得住脚的地方,也各有不足,最后会变成什么局势就要看双方的博弈了。也幸亏之前徐阶当机立断扶朱载登基。否则这时都不用再交手,只要嘉靖一到南京发出一道诏书,徐阶李彦直便一败涂地了。

但严世蕃说了这句话,李彦直眼神中地自信仍未动摇。严世蕃那颗眼珠子一转,似乎就猜到了李彦直地心思,笑道:“是了,是了。光有官员拥护,这事还只有一半胜算。徐华亭若是早派人掌握了南京的兵权,则陛下到了南京之后,一时半会拿不到兵权,李都督你去到用强力手段把火一扑,甚至动刀杀几个立威,那时大明天下便仍然得改元隆庆了。”

徐阶对南京的兵防早有准备,他不但下了严旨,派了监军。改了指挥使,甚至让兵部撤换了十几个将领,将兵权牢牢控制住了,这也是李彦直认为自己还有机会扭转乾坤的原因之一,但这时严世蕃却将此事点破,李彦直便不能不感不安---严世蕃既能点破这一点。只怕嘉靖在这方面也已经有应对策略了。

但严世蕃说到这里却偏偏停了下来,优哉游哉地插了一句闲话:“对了,李都督,我听说你已经升官做了个什么海军都督府的右都督了啊,恭喜,恭喜。”他都叫了不知几句都督了,忽然来这么个恭喜不但突兀,而且是废话。

但严世蕃在这种场合中会说废话吗?

对眼前这个独眼龙,他每说一句话李彦直心里都要连挖带刨以揣摩他的言中之言、意外之意。像这样的智力博弈。真是说一句话都要绞半斤脑汁,但李彦直一时想不到他要说什么话。随便嗯了一声算应答。

严世蕃笑问:“徐阁老为何不直接让你任左都督啊?哦,对了,李都督功劳虽大,年资太浅,这新衙门权力又太大,让你来做这新衙门的一把手,只怕士林要非议,言官要阻挠,这么一来一回地拖拉起来,东南的大事只怕要耽误了,所以才先做这右都督,等李都督在东南再建功勋,积年累进,然后再升为左都督就没人认为不妥了,应该是这样吧?唉,徐阁老也真是用心良苦啊。”

若是性急一点地这时只怕就忍不住要问:“你东拉西扯地到底要说什么!”李彦直却忍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越逼越追严世蕃只怕越要东拉西扯,所以干脆就不说话。严世蕃自言自语无聊了,自会把真意思说出来,果然严世蕃忽又问:“却不知左都督是谁?”

李彦直听到这里还是没想到严世蕃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便随口应了一声:“左都督是魏国公。”

严世蕃又问:“魏国公啊,却不知魏国公现在在何处?”

李彦直要说出这答案时,但那两个字到了喉咙里,蓦地完全明白了,登时脸颊抽筋,见到严世蕃之后,眼神之中第一次现出恐慌之色来。他瞪着严世蕃,在这独眼龙背后似乎见到了嘉靖和严嵩的身影,忽然之间李彦直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地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