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氏父子计策之毒,远胜砒霜,然而却总是行之于和颜悦色当中,夏言当日就是这么死在他们手下地。

但徐阶究竟是徐阶,只一眨眼功夫便辨明了轻重缓急,因改口道:“陛下圣明,严阁老所言亦甚是!只是大军出城,需得谨慎安排,且要防俺答分兵袭扰京城。”就给嘉靖报了个家底:“京中军马,不及六万,且多老弱。俺答有十万之众。我寡敌众,若再派兵出城,只怕京中一旦有警。缓急之际难以应付。不如且固守城防。以待勤王之师!”

嘉靖一听,也觉得若军队都派出去了没人保护自己实在危险。不想就有人来报,说巡抚保定都御使杨守谦带兵勤王来了!嘉靖大喜。想了想道:“就让商大节派一部精锐出城,会同勤王之师逐寇!”

徐阶问:“派多少人马?派哪部人马?逐寇要逐到何处?”

这是问嘉靖这次出兵要动用多少兵力。要达成什么样地战略目地。

嘉靖却不悦道:“这也来问朕?”他是个聪明皇帝,却又是个不愿意负责任的皇帝。

徐阶又问严嵩:“那首辅以为该怎么办?”这是要将事情往严嵩头上推。

严嵩却说:“俺答来求岁贡。这是礼部地事。具体该如何出兵,这是兵部的事。”一句话又推给了别人,他自己是稳立于不败之地!

徐阶还要再议,嘉靖又觉困乏,便命他们商议了办事。徐阶、丁汝夔无奈,只好分头办事,丁汝夔既要派“精锐”部队出城,马上就想到了西直营来!便传了号令!又增益之以一万兵马。

李彦直和戚继光等正在议论战局,接到命令后都大吃一惊。戚继光惊道:“这时候怎么能出城?那不是要自暴弱点么?”李彦直自然也深明此节。匆匆赶来问丁汝夔怎么回事,丁汝夔道:“这是陛下圣裁。内阁地决断,我也没办法,你依命行事便是。”

依命行事?是依命送死吧!”

当然这句话在兵部尚书面前还是没出口,只是往肚子里吞,李彦直又来西苑求见阁臣,严嵩不见他,李本没担待,李彦直便只见到了徐阶,看看左右无人,李彦直开门见山就问:“徐师!这是怎么回事!内阁难道不知城中兵马没法打仗么?怎么还传出这样的乱命来?我们三军将士死了不要紧,只怕我军一旦崩溃,跟下来就是京城要遭殃了!”

徐阶叹息一声,道:“我也没办法啊。”便低声将方才那惊心动魄地政争场面简略说了,李彦直听得手心沁汗,徐阶道:“如今的局势,我是非应下来不可,这样还能尽量配合你,否则和战一事便被严老贼揽了去,那时你便任他摆布了。你也是非出城不可!若是由你出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由别人出战,我怕大兵连溃之下便有倾国之祸!那时你我便都成了罪人了!”

李彦直苦笑道:“但我又不是神仙!要我用几千人去斗十万!徐师太抬举我了!”

徐阶道:“我会设法增你兵权。”

李彦直摇头道:“没用地,打不了仗的士兵,再多有什么用?商总宪手下那几万兵马就都给我也没用!”

徐阶皱眉道:“总而言之形势如此,你我再抱怨又有什么用?还是办事去吧!”

李彦直知道这时不接也不成了,只好回去,这时内阁在徐阶的影响下又让商大节给李彦直多增五千兵马,又调杨守谦入城,将勤王兵马八千人也都归李彦直调度----杨守谦的官位比李彦直高,他若在军中,李彦直指挥他不动。

这头戚继光一边尽其所能,整合城内城外的两万六千兵马,在兵将面前他尽量保持激昂,但见到了李彦直后却忍不住叹道:“这两三万人根本就不能用!真要出城野战,只怕凶多吉少!”

李彦直亦知他所言非虚,在出城的前一夜放所有在城中有家眷的将士回去探亲,他自己也到陆府来看看妻儿,陆尔容问他战事如何了,李彦直笑道:“放心!当日在海上,我手头没几个人,面对十万海盗也摆得平!如今我手里有兵有将,还会怕胡虏么?”

陆尔容笑道:“那是自然!”

他出去后伊儿近前,有些担心地说:“小姐,我看姑爷…”

嘘----”陆尔容掩住了伊儿的嘴,说:“不要胡说!不要胡说!不会有事的!”眼神之中却甚是不安!

李彦直也没在陆府过夜,看罢妻儿就要回营去,不过既然来到,总得去拜见一下岳父。在陆炳面前他就没怎么掩饰心中不安了,陆炳见了,便问他出了什么事,李彦直心想这事还是让岳父心里有底地好,免得万一自己出事,妻子应变不及。幸亏翁婿二人有这么一番对答,竟让李彦直得了提醒,想出了个颠倒乾坤地秘策来!

之二十三 诡转

陆炳问李彦直何事忧心,李彦直将内阁勒令出兵一事告诉了陆炳,又说:“当前京师实无一战之力!贸然进击,决计无法建功,只会惹祸!小婿上次取胜实属侥幸,这次出城,只怕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陆炳消息灵通,自然也知北京空虚,听了李彦直的话后问:“那照你说该怎么办?”

拖!”李彦直说道:“拖到勤王之师大聚,那时就不怕俺答了。”说到这里李彦直不自觉地朝东南一望。

陆炳说道:“既然应该拖,那你就拖啊!”

李彦直叹道:“可是如今内阁勒令出城破敌,最难的是圣旨上下了死命令----只许进攻,不许和谈!当前是宜以兵威促使和谈,以和谈拖延时间,等到局势有利于我们再寻求一战,可这道圣旨却是乱指挥,委实叫人进退两难!”

陆炳且笑且骂,道:“我说女婿,你怎么有些时候精明似鬼,有些时候却像少了根脑筋?内阁让你出城,你就出城啊,出城之后,你就是军中大将,到时候是该破敌,还是该怎么着,不就都由得你了么?”

李彦直一怔,陆炳又说:“俺答到过大同的事情,京师别人不知,你我还是知道的,当时仇鸾是怎么对付俺答的来着?嘿嘿,你就依样葫芦,不就行了?兵是由你带,话就由你说!内阁既有能帮你说话的人,那只要你做的事能让内阁的人自圆其说,让陛下高兴就行了!至于你到底是在打还是在谈,嘿嘿----陛下号称天子。其实也是个人。又没千里眼,紫禁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为陛下真能一清二楚么?还不都靠我们这些人地嘴?”

李彦直给陆炳这一提醒,幡然大悟,连道:“看我糊涂地!看我糊涂的!”他思维一转,原先觉得绝无可能地事便多出许多可能性来!

按照徐阶、李彦直既定的战略。当下敌众我寡,暂时来说宜和谈不宜攻战,但嘉靖定下的大方略却是要攻不要守、许战不许和,徐阶李彦直要拖。嘉靖却急着要见事功,两者南辕北辙。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徐阶李彦直困于心中既有地战略思维,一时都扭不过来,尤其李彦直,他为官时的理念与为将时理念截然分开,为官时已能自觉地运用八面玲珑的手段,等到为将时便还是不自觉地恪守遵禀上命的武德。陆炳却没这障碍,他不从政局兵法着手,而是一开始就以官场潜规则来考虑事情。

要说中国官场地潜规则。那可真有变黑为白、颠倒乾坤之功。其种种妙处一言难尽,然其基础原理有二。第一个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第二个叫说一套做一套。这两句话三岁小孩都懂,但有条件使用和能用好的人却不多。陆炳提醒李彦直地便是此道!

这时李彦直被陆炳点破关窍之后再以官术重新规划整个战局,心中便豁然开朗,再回到大营便不再忧心暗藏,而全是一副显胜券在握的气势,戚继光诸将见他胸有成竹,无不惊奇,或来问:“督军莫非已有破敌之计?”

李彦直笑道:“自然!”诸将便问何计,李彦直笑道:“你们但跟着我走便是!无需多问!”

诸将不测深浅,然李彦直有一场大捷在前面打底,近日又得官方为他大肆宣传,已有知兵善战之称,所以诸将对他就都有了信心。

看看部队部署已定,李彦直便命拔营出城。出城之前,有司又增益之以三千义军。兵部也加以照顾,马匹从优配给,因此此军共有战马四千匹,算是难得。

在这将近三万人的部队之中,李彦直自己确信可以作战的仍是那五百精锐,在安定门一战中又有数百人脱颖而出,李彦直便取出兵甲加以武装,凑足千人之数,出城前又到陆炳处借了锦衣卫的衣饰、旗帜、仪仗,去了犯忌的皇家徽号,把另外的两千多兵将浓妆淡抹地打扮了起来,因此光看这三千人的队伍,那真是鲜衣怒马,气势不凡!

他以这三千人排布在显眼位置,其他两万多人马都排在后方,三万大军浩浩荡荡出城,缓缓逼向通州!

蒙古兵将号称十余万,但并非所有兵马都在通州,俺答听说明军大举出城向通州开来,不敢怠慢,尽发通州兵马约四万八千人出城迎敌。

通州与北京城之间本有通途大道,大道旁有村庄房舍,这时早逃得精光了!双方就在这一带将大军摆开,一方有步骑三万上下,一方有人马四万有余,虽有强弱之分,倒也不算悬殊,且明军是主场,胡人身在客地,俺答心中将这个条件计算进去,便不敢小觑了对面开来的部队。

俺答策马而前,在射程范围之外举目眺望,见李彦直所部气象森严,核心部队数千人尤其衣甲鲜亮,骑兵步兵相互参差,经过戚继光编排地队伍又颇齐整,与他见过地仇鸾的部队大大不同,心想:“这想必就是大明地主力部队了!”不敢贸然挑战,先派了使者来问李彦直来通州干什么。

那使者单骑奔近,到了两阵中线下马,举手走到李彦直阵中传话,李彦直听了俺答的问语后怒道:“尔等冒犯我大明京畿,窃据通州,还来问我干什么来?自然是来扫平尔等,夺回通州!”

那使者这时已入军中,见将旗两旁有鸟铳手护卫,旁边兵将个个精神抖擞、威武不凡----两队鸟铳手是李彦直旧部中身经百战的精锐,左右兵将都是万一挑一武举子,聚在一处自然威势惊人,那使者不知李彦直的家底也就这些了,还道三万人都是如此。心下便没多少底气。口中却还强硬,道:“要打败我们取通州。大帅你也未必有这个本事!不过我们在通州也并无久驻之意,我大汗已经派人入城请求封贡,你们也没回应,怎么就派兵来攻打了呢?”

俺答此刻虽兵临北京城下。但他非但无灭明之志,甚至没有和大明分庭抗礼的野心,所求者利字而已,若大明皇帝肯开马市、许朝贡。俺答也愿意称臣。

李彦直在兵部职方司呆了两年,又去过西北。和许多到过蒙古的商人交流过,因此深知此节,正是如此他才知道和谈可为,更知道怎么谈,这时俺答是知己不知彼,还摸不透大明地底细,李彦直却是知己知彼,因此谈起来便得心应手,便冷笑道:“自古请求封贡。哪有兵临城下地规矩?我大明一时不防。被你们闯入京畿,如今兵马已聚。便不许你们无礼!”

两军都要打仗了,他却开口一个“礼”字,闭口一个“礼”字,倒像胜败都不要紧,礼仪才是最重要的一般。不过这倒也符合华夏“礼仪之邦”地名声。

那使者便问:“那大帅说该如何才合礼?”他搞不明白大明的官衔品级,因见李彦直统领大军,威风甚重,故称之为大帅。

李彦直道:“尔等须先退出古北口之外,再递朝请之书,交给边将,由边疆递交朝廷,内阁签发,这才合乎礼仪。”

那使者说:“我回去问问。”便跑了回去,先将所见军威跟俺答说了,又将李彦直的说法转告了俺答。

俺答虽然闯到了北京城下,但他这次求封贡竟是颇有诚意,因让使者回来跟李彦直说:“我们大汗愿意遵守礼仪行事,退到古北口之外,但也希望大明能遵守承诺,要是不然,下次我们再来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两句话妥协中暗藏威慑,李彦直不卑不亢,却道:“我大明天朝,几时不守诺过?嘿嘿,若还有下次,那就不是我们守不守诺的问题,而是你们老不老实地问题了!不过到时候我们相见的地方也不会是在这燕山之南,而必然是在大漠之北!”

那使者嘿了一声,却也不在这阵前作口舌之争,只道:“那便请将军退兵吧,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李彦直不肯退兵,说道:“哪有叫我们先退兵的道理?你们先退出古北口再说。”

使者又再回去,回来说:“我们要退出古北口得等几日。”他这话倒也老实,俺答再有诚意,蒙古人要全体退出长城之外也得先通知各部,不是现在想退就能退的。

李彦直见对方退了一步,便也道:“那好,我给你们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你们退出古北口,然后递交请开马市、许朝贡地奏疏,我保证五天之内给你们回复。不过通州是运河终点,京师市井皆赖此处运来的菜蔬薪炭,自被你们侵占,京中百姓生活多有不便,因此你们必须在今天之内退出通州,另择安营之地。”

使者又回去回报,俺答见是对方大将阵前许诺,又说得这么仔细明白,料来不假,便应允了,并答应黄昏之前退出通州,但要求李彦直不得袭击他们,李彦直便令取出令旗二十面,道:“你们持此旗为证,今日之内退出通州,两日之内退至顺义,三日之内退至昌平,五日之内退出古北口,这五日里不许骚扰沿途居民,我便不追袭尔后,若有人敢趁乱打劫,我奉天子之命在此,不分胡汉,一律视为盗贼就地惩处!”

俺答心想这时各部人马在京畿已抢到地东西也够过冬了,又盼着大明能开贡市,以往他到边关派人求见翁万达诸总兵总制,开马市是嘉靖最不喜欢听到的话题之一,翁万达等如何敢答应?因此俺答所得回答都十分模糊,没有一次像李彦直这次答得这么明白坚定,心想负责京城守卫的人果非边将可比,这个大将权力一定甚大,他对开马市、许朝贡一事十分上心,这时既有了希望,便愿退让求全,何况李彦直的要求又堂堂正正,并非无理取闹,便大部分答应了,且传令各地各部停止劫掠,他自己则在黄昏之前退出了通州。

李彦直虚张声势,通过与俺答阵前谈判,兵不血刃便取回了通州,进城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却命戚继光带领一千六百名骑兵,分作八队,巡逻通州与京城之外方圆三十里地面,那些在令旗引导下规规矩矩走路的不理他们,但凡是遇到劫掠的就地正法。胡人在塞外散漫惯了,俺答命令虽下,仍然有不少人顺手牵羊杀人放火,这些人大多都是分散的小部人马,甚至是落了单,戚继光集结兵力围剿扑杀,枭首二百有余,又俘得三百余人。

李彦直审问明白,却留下首级并大部分俘虏,只放了十几个赶到顺义去,那些胡人向俺答哭诉,俺答冷笑道:“我已下令不许你们妄动,你们却不听令,该死!”

原来这十几万蒙古人也不是铁板一块,那些不听命令的多不是俺答的嫡系,有地甚至是俺答在族内地对头,所以俺答乐得李彦直代他清理异己。

这边李彦直既下通州,又得了首级俘虏,才向内阁报捷,传首京师,徐阶见了捷报大喜,急奏嘉靖言首战得胜,且通州已经收复云云。

严嵩父子耳目众多,情知有异,要揭破时一时又无证据,李彦直确实已重夺通州,那些首级俘虏也确实是蒙古人,不是像仇鸾一样割了百姓首级假冒胡虏,加上内阁中有徐阶帮口,锦衣卫陆炳是李彦直的岳父,严氏父子揣摩嘉靖地心思,这时多半也是喜闻功恶闻过,便不敢贸然揭穿,反而在嘉靖面前大赞陛下圣明!他们犹且如此,更别说别的人了。

嘉靖拿到捷报,心中既是一宽,脸上也添喜色,便让内阁拟旨,再升李彦直一级,加封其父兄,荫及其妻儿,又召见陆炳,连赞道:“阿炳啊!好眼光,好眼光!怎么就让你挑了这么个好女婿!”

就在这时外头又传来一讯,却是仇鸾的勤王之师到了。

胡虏虽是野蛮,但入汉地之后不测深浅,若遇到有组织有魄力之人,未必敢不守规矩。宋靖康年间,女真之蛮横强大胜俺答时之蒙古十倍,然种师道抵开封后以令旗封界,女真人便不敢轻犯其规矩,当时若能善为谋措,不惧不躁,未必没有转圜之机。然若内无不惧不躁之宰执,则将帅虽能无法挽其颓败之势。

嘉靖二十九年明廷之大幸,不在有李彦直、戚继光运营于外,而在有徐阶支撑于内。苟无徐公,则诸将之智勇皆无用武之地。故孙子曰:战胜于朝廷!

之二十四 捕蝉

李彦直以诡术在阵前与俺答和谈,却又将和谈的成果报为“战绩”,纵然全军数万人谁都知道未曾开打,但谎报战功在大明军队中乃是一道“例汤”,反正大功报上去上头定有封赏,到时候总有些落到自己头上,除非是将领克扣得太厉害,否则没什么人会冒着被主帅杀头、被全军嫉恨的危险去出首。

至于兵部、内阁那边,要说完全没人收到风声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李彦直知道官场的规矩是“瞒上不瞒下”,这时嘉靖又在兴头上,只盼着人来报功,谁去讲真话那是触霉头!而且战功报上去、赏赐发下来,这两道流程里能捞的油水太多了!从内阁到户部到兵部到五军都督府衙门再到作战部队,有一条能量强大的利益链条在发挥着作用!这是一张比武库司利益链更厉害的人际网!就是首辅级别甚至皇帝面对时也无法视若等闲。

以往仇鸾等边关将士敢虚报战功,靠的就是这条利益链条的掩护!现在李督军将“战绩”做得这么好看(是真夺回了通州又有蒙古人俘虏,不像仇鸾是杀了自家百姓来兵部报功,但仇鸾也成功了),若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妨碍了大家发财,势必被这条利益链条视为大敌!那时候收到好处的兵科御史马上会出面弹劾,跟着兵部叫屈,再跟着五军都督府袒护,再跟着作战部队就要闹哗变,若是在和平时期遇到杨廷和、夏言那样的强势首辅,也许还能硬压下来,但现在胡马未远,京城惶惶,严嵩如何有这魄力去内抗御史、压兵部,外按都督府和近在咫尺的大军?若这些人全都罢工,他严嵩拿什么去对付俺答?

当然,对这样一张利益网。朝廷中并不是无人敢动,也还真有一股力量在制衡着它。但这股力量眼下的最高代表人物却是徐阶----徐阶会在这节骨眼上动西直营么?那怎么可能!李彦直做的本来就是徐阶想做却困于体制没法做的事情嘛!所以李彦直知道自己将是安全的。他也知道这种安全是暂时的,这里毕竟是京城附近,像这样的大事不可能永久地隐瞒下去。不过,他并不期盼这事能瞒个十年八载,李彦直要地只是度过眼前这个最大的难关,再接下来很多事情就可以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了。

不过,李彦直也没想到,仇鸾会在这个时候赶到,大同离京师不算近也不算远,仇鸾会来得这么快,当然不是因为他忠君爱国,也不是他不怕蒙古----实际上他怕俺答怕得要死。否则当初也不会想出那么个馊主意不作战就让俺答“到别处抢去”!他跑到北京来,主要是怕朝廷派人和俺答交涉,万一俺答地人不小心说了一句:“是你们大同总兵让我们来的…”那仇鸾就算有一百颗脑袋也得一起搬家了!

嘉靖并不知道他此刻所倚重的两员大将都没有和俺答正面作战地能力,李彦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仇鸾则根本就没这胆量,但嘉靖却被接连到达的好消息冲得脑袋有些发热了。他当即封仇鸾为平虏大将军,命他总领各路勤王军队。与李彦直左右为防。

这时京畿附近,以及北直隶、山西乃至山海卫等都有勤王部队开到,丁汝夔点丁计将,以五千骑并入李彦直部,以一万二千人并入商大节部,其余人马尽归仇鸾----仇鸾是世代为将的武夫,因此丁汝夔认为他带兵打仗的能力应该比李彦直更胜一筹。

眼看京师已聚集了十几万人马,京师人心大壮!

这时仇鸾又在陛前夸口,道俺答别人不怕。就是最怕我仇鸾。不半日间,驻扎在通州的李彦直也听到一个歌谣说:“军中有一仇。胡人得跳楼!”仇鸾的底细别人不清楚,前兵部职方司主事兼锦衣卫指挥使女婿的李彦直却是明白的,听到这歌谣后忍俊不禁,对戚继光说:“仇鸾的幕僚水平太有限了!连编都不会编----草原上哪里有楼可跳!说什么跳楼,这分明是汉人的口气!”

但嘉靖那边却不这么想,他地账是这么算的:内阁老说京师空虚兵不耐战,但李彦直却以三万“不耐战”的部队就能击退俺答主力夺回通州,可见胡马也不是那么可怕!何况现在勤王之师大集,又来了个或许比李彦直更强的将帅来,灭胡雪耻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因此竟下令大军全线出击,平灭胡虏!

李彦直本希望夺回通州的胜利能为徐阶和自己赚到更多的政治资本,让徐阶在内阁有更大地话语权好推行更加理智的战略,却万万料不到通州“大捷”竟让嘉靖进一步误判了局势,下达了更加“无理”地命令来!

李彦直忙上书声称不可,他的奏疏这时已能直接到达嘉靖手中了,皇帝拿着“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督北直隶军务”李哲的奏章,再看看仇鸾的自吹自擂,忍不住笑道:“李卿家毕竟是文臣出身,胆略不如仇将军啊!”

内阁之中,徐阶亦急言谨慎,道:“胡人势大,京师虚弱,此事万不可操之过急!”

胡人势大?”严嵩却道:“安定门、通州两番接战,我军均告大捷!大宗伯说什么京师虚弱,莫非两次大捷都是假的不成?”

只一句,便说得徐阶噤声不敢开口,嘉靖问严嵩外间如何,严嵩道:“仇鸾到京以后,满城都在欢呼陛下洪福齐天,都道胡虏灭亡无日了!”嘉靖又问陆炳,陆炳只好说:“外头在仇总兵到达之后,确实都在放鞭炮庆贺。”嘉靖大喜,连道:“人心可用,人心可用!该取不取,反遭天厌,朕不能重蹈夫差的覆辙!”

严嵩一听,高叫道:“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其实细细想想严嵩的话,他是什么主意也没出,将来仗打胜了他有功劳,打败了也怪不到他头上去。他最厉害的一点。乃是面对所有可能闯祸的事都预先躲在嘉靖背后,而嘉靖这人又是死不认错地臭脾气。就算事后明知自己不对也绝对不肯承认,皇帝既然没错,跟着皇帝亦步亦趋、推波助澜地严嵩自然也就不会有事了。

李彦直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打了个“胜仗”以后反而叫徐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而严嵩反戈一击马上又重执内阁之牛耳!

当日兵部就传出命令来,令商大节、仇鸾、李彦直三路并进,摧灭胡虏!

接到命令后三大主帅都懵了,仇鸾这才后悔自己牛皮吹过了头,戚继光也是将门世家出身,对军队里地门道自幼就耳濡目染,对李彦直谎报战功心里没什么抵触,反而觉得李督军是在以通达权变顾全大局,但这时看见命令后却忍不住叹息起来。道:“督军,再这么下去,万一咱们再打一次胜仗,朝廷不会叫咱们就这么开出塞外,把大漠都给平了吧、”

李彦直苦笑了一下,说:“朝廷既已决定进军。咱们也就只好奉命了。”

戚继光道:“若给个半年时间让我们把这支军队好好整理整理,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是现在…现在这仗没法打!若起了正面冲突,咱们斗不过俺答地!”他乃是难得的将才,但正因为是将才才更知道什么时候该打,什么时候不该打!

李彦直摊开地图,思虑了半晌道:“打不了硬仗是咱们最大地弱点,但现在咱们也有两大优势,一是人多了,虽然大部分部队都不堪战,但光是数量以足以叫胡人心慌。二是咱们是在家门口打仗。胡人心里也没底!”因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说:“大军一动,咱们且别管俺答。就往这里去!”

戚继光双眼一亮:“白羊

白羊口为延庆卫所辖,布置有一千户所,地势险要,乃是出塞入京的要道之一。

不错,”李彦直敲了敲白羊口说:“昨日白羊口所还有文书来向我请命,这里应该还没陷落,咱们出发之后你便去接掌它,然后引兵往这里去----”他手指划向了另外一处边关,戚继光脱口叫道:“古北口!督军,你要关门打狗么?”

李彦直一笑,说:“打不打狗以后再说,不过只要咱们先做出关门的态势来,就能叫蒙古人害怕!咱们这支部队士气已经起来了,若有天险可依,坚壁守城应该没问题,但要注意莫和俺答地主力野战,我们对俺答必须保持不败,这样才能叫他摸不透我们的虚实,心生忌惮!”

商大节、仇鸾也是各有打算,李彦直实希望他们的行动能够和自己配合,只是眼下自己实力不够,所行兵略多是诡道,不但要骗敌人,连自己人也要骗,而商大节、仇鸾显然都不是能和李彦直衷心合作的人,因此李彦直也就没法对他们开诚布公。

三路大军一齐出动,李彦直以诡行险,仇鸾心怀鬼胎,倒是商大节相对来说最老实,竟真的往俺答那里开去。李彦直连连派人请商大节“慢慢来”,甚至暗示他不要动,但内阁和兵部那边一日连下十道命令催他作战,商大节扛不住,只好挺进。

这时俺答已经到了昌平,昌平位于京城西北,白羊口又在昌平西南,仇鸾怕死,就建议商大节居中,自己居东路,李彦直当西路----东路离蒙古人最远,在仇鸾看来也最安全。李彦直的目标是白羊口,因此也赞成,商大节便无异议。

出京城后不久,仇鸾先收复了昌平东边的顺义----这是蒙古人已经放弃了的地方,李彦直则命戚继光率领三千骑兵直趋白羊口,白羊口所果然还没有落入到蒙古人手中,因此戚继光一到便接掌了此处,跟着李彦直又进驻此地布置了起来。

西路军马目标明确,中路军和东路军却拖拖拉拉,在蒙古人那边,俺答见北京城忽然出动大军,心下起疑,这两日他接连派遣使者到北京问讯,个个都是有去无回!连那位李将军也没再派人来交涉!

再过半日,商大节的中军已经逼近昌平,俺答派人到商大节军中问讯。若是李彦直在此,或许会再施诈术。说“我们是来护送贵部出塞的”。

所谓“护送”乃是胡汉战争中常用地术语,其实就是在胡汉达成盟约之后,汉人派遣军队监督胡人老实出塞的意思。名为护送胡人,实际上是保护胡人所经之处的百姓,这是一千多年来形成的惯例,商大节若是如此一说,然后再慢慢跟在俺答后面,说不定也能平平安安地“护送”这群蒙古人出长城。

但这商大节脑筋却不大会转弯,虽遵“两军交战不杀来使”的规矩,却又正气凛然地把蒙古使者指斥了一番打发回去,宣明大明皇帝驱逐胡虏的旨意!这一来可就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李彦直听到消息后暗暗叫苦,知道大战随时要爆发!昌平那边蒙古各部则无不哗然。各部族长纷纷埋怨,都说俺答被汉人骗了!更有之前被李彦直派出地执法骑兵捕掠了族人的族长趁机发难,说俺答是出卖大伙儿谋求私利!俺答恼羞交加,大怒道:“李哲小儿,胆敢欺我!”

若嘉靖能忍着不动,或许再过几天俺答就退到长城之外去了。但这时蒙古诸部一对俺答地决策产生怀疑,为了弹压诸部。重立威信,俺答便需要一场大胜!因聚众胡道:“不是我欺大家,实是汉臣反复无常,昨日答应,今日便背盟!咱们不能再信他们了!这就打到紫禁城下,让朱家皇帝亲口答应我们开马市!”

诸胡轰然应好!蒙古人行动迅疾,说战便战!这时他们又都聚在昌平,俺答命令一下,十万胡儿翻身上马。奔出昌平。便朝商大节的主力冲来!

此际明军离昌平已经很近了,胡马一出城。商大节部的所有将士便都觉得脚底下隐隐在震动,跟着便有哨兵大叫起来:“胡人!胡人!来了!来了!”

明军中路望去,但见尘土蔽天,如黄云掩至!这支老、弱、病、残、杂、散、钝地部队哪里见得这般场面?一望之下人人丧胆,还没接战,便有一大半的人丢戈弃甲,转身就走!有要投降却找不到门路的,有想抵抗周围却没同袍应和的,乱得一塌糊涂!

商大节呼勒不住,蒙古人趁机冲来,中路军全线崩溃,商大节本人也死在乱军之中!

李彦直听到消息,心中震骇,急引兵马回避,免得被溃兵所冲,心想:“希望仇鸾能抵挡片刻,那样我们便仍有机会!”

然而李彦直还是低估了仇鸾的无耻!一听中军崩溃,仇鸾想也不想,转身就逃!他别的不行,逃跑却是一绝!其速度竟比蒙古人地骑兵还快!他先逃到顺义,不敢久呆,转而南下,却又不敢进北京,便先跑进通州区去了,还想着要是蒙古人再来自己是该逃往天津,还是绕过北京逃回大同去!

仇鸾这么一逃,从昌平到京师沿途所有据点便上所有官兵也就跟着他逃了个干净!因此俺答打败商大节之后一路全无拦阻,再次闯到了北京城下,这一次,城内连装腔作势地军队都没有了!

仇鸾的部将或劝他赶紧入京救驾,说:“陛前保驾,这可是无上大功啊!将来封侯都行了!”却被仇鸾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功?现在他妈地谁还求什么大功啊!想想怎么保命吧!”

李彦直那边对俺答进兵如此之快也颇出意料,长叹一声,对诸将说:“中路之败我虽然料到了,却没想到会溃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东路军全不抵挡!如今没办法了,北京不可不保,我这就带兵入卫九重!”却命戚继光以轻骑取古北口,继续作关门打狗之态!

戚继光道:“胡马锋芒正盛,不宜与之正面作战!”

这个我知道。所以仍然得用一个拖字!”李彦直说:“我会小心行事地。但胜败之机,却系于元敬身上!我只能让俺答迟疑,只有你才能叫他害怕!”

督军放心!”戚继光慨然道:“末将一定不负所托!”

李彦直出发之时,仇鸾也准备逃了!可就在这时候,东南方向忽然传来一个可怕的消息:“告急!告急!东南有警!”

什么!”正要上马的仇鸾吓得两脚僵硬,好一会说不出话来!俺答是从西北来,所以他正要往东南逃走,这下可好,退路都给封死了!

蒙古人什么时候绕到东南去了?”仇鸾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不,不是蒙古人!”

不是蒙古人?那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号称勤王之师,可根本就没兵部的印信和卫所的凭证!而且听说他们好像是从海上来的…”

海…海上?”仇鸾想起了什么,惊呼道:“难道是倭寇不成!”

之二十五 螳螂

却说仇鸾眼见北有胡马,南有海贼,真个是进退两难,无计可施!幸而他手下有两个歪脑筋特别发达的幕僚,一个叫时义,一个叫侯荣,当初仇鸾贿赂俺答让蒙古人往别处去,就是这两人献的策略。这时眼见危急,时义就劝仇鸾故技重施。

怎么重施法?”仇鸾问。

来的不管是海盗也好,义军也好,他们既打着勤王的名号,至少在名义上就该听大将军的调动!”仇义说:“大将军不妨派遣一名使者去问他们所为何来,若这些人蛮不讲理,那咱们只好另想办法,但要是这些人肯听调动,或者只是要钱,那么就好办了,咱们可以给他们个名分,调他们到北边去帮我们挡俺答!”

仇鸾闻计大喜,连称妙计!既然是时义献的计策,那当然就只好派他去冒险了。

原来王直被大欲望所惑,决意行险以取鹿鼎大利,当日得到嫡系徐惟学、毛海峰等的赞同后,以诈术纠合船队,到海上又以利益诱得麻叶、陈东支持他,这样一来和他关系较疏远行事又较谨慎的洪迪珍、张岳等登时成了少数,王直便以多数挟持了少数,带着数万人北上在辽东停泊,在海边等了一个多月,洪迪珍首先反弹,每天都来问:“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胡马若是不来,咱们要等到明年不成?生意还做不做?”

跟着麻叶、陈东也动摇了!王直及其嫡系的人数、力量仍然过半,但内部也开始有些浮动,因此渐渐有弹压不住之势!幸好就在局面将要失控之际。消息传来:胡马果然犯京了!

王直和徐惟学等听到消息都忍不住在舱中欢呼!张岳当时刚好经过,听到声音心想:“勤王,勤王!听这欢呼声,哪里有半点忧国忧民之心?”

然而消息一传出,船队内部的局势马上又向王直倾斜,他立即发布号令。兵发天津!

天津卫在明初亦是海防重镇,然而近年来连京师守备都已经腐烂到那般地步,何况天津?且胡马南下之后,就连那些不足额的卫所兵将也大批大批地抽调入京,天津卫竟是面临前所未有的空虚!

当王直的庞大船队抵达港口的时候,所有官吏卫兵都吓呆了!这时候就算有寇准、于谦这样的能臣,岳飞、韩世忠这样地名将,只怕也无计可施了!何况天津卫的守臣守将并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和能力!

王直指挥数万大军登陆。毫不费力地便取了大沽口。跟着进驻天津三卫,幸好他们志不在此,王直便约束各部不得劫掠,张岳又劝道:“咱们是来勤王,不能得罪官府,也不可侵扰百姓,要不然就变得和俺答一样了。”信如斋也表赞同,王直亦深纳二人之议。

此时京畿战局已进入如火如荼的地步!到了这里,连洪迪珍、徐元亮等都蠢蠢欲动起来了,恨不得马上进京“勤王保驾”。建立不世奇功!因此人人都争着当北上的先锋,信如斋却道:“咱们从海上来。船队是我们的命根子!须留一支部队在此守卫,同时负责我们地粮食补给。这是我们的后路!”

但诸部谁都不肯留下,均想:“这次北上本来就是干冒奇险,有进无退!现在还说什么退路补给,直接进京面圣才是最要紧的事!”这批人个个都是干惯了杀头买卖的,知道此事乃极危险中求大富贵,若得进京,再往后前途便不可限量,若是畏畏缩缩那干脆就不来了!因此麻叶等都大叫:“留谁都好!总之别留我!我担当不了这重任!”

最后推来推去。便让张岳留了下来。

这时京津地区北部早已被俺答劫略了个空。南部则多坚壁清野,幸好船队里余粮颇多。张岳又接管了天津卫的官库,王直等带够了半个月的口粮,弃海舟,就小船,沿着运河北上,他们的水师在东海一带几乎无敌,上了岸就变成了步兵,唯一拥有优势的就是火器,因此宁可走得慢些也要把大炮鸟铳都带上!也幸好有这条大运河,才让他们操船地本事在内陆也有用武之地,并解决了运输上地问题。

他们收买了几个熟悉道路的官兵作向导,从直沽出发,目的地是通州,走了有一半路程,前面便下来一艘小船,却是大将军仇鸾派出来的使者时义,赶来问他们此来何事!

王直对京畿的形势并不了了,但打听明白仇鸾的品级职位,深为敬畏,对时义也显得毕恭毕敬,奉至上座,率诸部属行礼道:“草民王直,在海上听说胡马犯我京师,惊愤交加,夙夜忧虑吾主安危,海上同仁听说,亦皆义愤,皆愿入京赴死以救国难,因组成义军,推草民王直为首脑,登陆勤王。”

时义这次鼓起勇气来,原本心怀惴惴,等见到王直礼敬自己才稍稍安心,哦了一声:“原来你们是来勤王的啊。”心想这等民间团练最是好糊弄,就摆出几分官威来喝道:“但你们可知道国家本有法度,这入京勤王之事,不是你们想来就能来的!”他是想先唬人后敲诈!

徐惟学王清溪等一听,心里满不是滋味,麻叶吼道:“老船主!你跟这家伙嗦什么!赶紧上京城见皇上要紧!”

时义听到这话吃了一惊,王直急忙斥退麻叶,回头给时义赔笑,道:“草莽之人,不知礼数,还请上官不要见怪,不过我等忠君报国之心,天日可表!还请朝廷恕我等唐突孟浪,给我辈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时义被麻叶那么一喝,再看看王直背后个个都是凶神恶煞。才知这个书生模样的首领也不是善茬,也不敢再乱来,且按原本地计划行事,便道:“如今京师内外防务,都是仇大将军主持,你们既称是来勤王。..可听仇大将军调遣?”

王直慌忙说道:“只要朝廷给我们个出力的机会,我等自然尊奉号令!”

时义大喜,道:“那好,你们就缓缓北上,到通州城外驻扎,不得号令,不得进城,随时听候大将军调遣!若是无令乱动…”将声音压沉了。阴森森地说:“那就是谋逆造反!”

王直脸上大显惊恐之色。连称:“不敢,不敢!”

之后果然便令船只慢行,时义又去视察了一下他们地兵员装备,见他们人强丁壮,武器犀利,心中亦颇警惕,若他真是个忠义之辈,这时多半就会设法拦阻他们进京,但时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告辞王直后弃船上岸。快马赶回通州,将情况向仇鸾汇报。道:“这帮人心术不正,来意尚未可测,但已被我用言语镇住,暂时来说还不敢犯大将军的虎威,我看可以按照之前地记忆,调他们去给我们挡胡马!”

仇鸾喜出望外,连夸时义会办事,侯荣见了心想:“他立了一功,我怎么的也不能落后。”便说:“调动他们。必须得有监军监视他们。免得他们乱来。”仇鸾道:“有理!”侯荣便毛遂自荐,仇鸾喜道:“非侯先生不能办此事!”

王直初来乍到。不知仇鸾虚实,因此不敢妄动,到通州后得了命令,便往京城东便门驻扎,东便门为北京外城东南角的一座小城门,有城楼,有箭楼,有瓮城,还有护城河。仇鸾不敢让王直进驻内城,又不让他直当西北而守东南,那是存着私心----他并不认为王直能打赢胡人,只是想缓急之际将他们调出来做炮灰拦住俺答而已!他自己已做好了准备随时要逃跑的。

海上众抵达东便门时马蹄声已经隐隐传来,京师外七门一齐告急!甚至已有胡马冲到内九门去,幸好只是一小部分,被陆炳带人拦住了。

王直急命架设火炮,尚未架设完毕,已有数百骑胡马冲来!海上男儿未见过这等千蹄齐飞的景象,一开始都颇为震惊,幸好他们也都是久经风浪、勇于搏命的好汉!临危不惧,更不退散,却有一百多个海贼拿着藤牌涌了过去,啪啪啪哒哒哒,在数百骑兵地飞奔之下哪里抵挡得住?藤牌或被踏飞,或被踏裂,一百多名海贼有太半当场丧命,但仍然三十几个人跳入了护城河----他们是在大海中也能翻涌地鲨鱼,一入水那就得救了!

但也因为有这拨人挡得一挡,胡马的冲势为之一顿,火炮尚未架设好,八百名鸟铳手已有三百多名在箭楼准备妥当,徐惟学一声令下,千铳齐发!这时距离已经不远了!那四百多蒙古骑兵又扎堆在一起!鸟铳一响,中弹地骑士有七八十个,被打伤的马匹更多达百余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