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怒火冲天,怀抱着满腔罗曼蒂克情怀要回上海英雄救美的乔新耀,在家中见到了那位弱不禁风,娉娉婷婷的云清妹妹,顿时把罗英忘到了后脑勺去,眼中只有这位柔弱佳人,哪里还顾得上到张家解救罗姨太。

乔霏暗叹,真不愧是日后大名鼎鼎的梅峰,这个满脑子浪漫主义思想的哥哥,还真容易爱上一个人。

虽然惊讶于乔新耀的移情别恋的速度,但他忘记罗英,爱上云清,对全家人来说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乔绍曾自然欢喜无边,只是碍于事情未成,还是不好开口对女儿说。

罗英不仅脾气不好,且已不是清白之躯,而云清却是个清纯的女孩儿,家世也清白,虽然多愁善感了些,但是乔霏的学妹,与姚碧云和乔霏关系都好,有她们两位的认可,乔新耀这份爱恋自然立刻被全家接受,且极力促成。

云清还是个小姑娘,又自幼家教严谨,念的又是女校,极少接触男生,被乔新耀的热情着实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乔新耀每日都给她写去洋洋洒洒一大篇热情洋溢的情诗,字字情真意切,小姑娘虽然惶恐,但更多的是感动和虚荣,被这么个年轻英俊的贵公子热切地追求着,难免会生出几分自豪的虚荣。

乔绍曾生怕乔新耀再为罗英的事儿发疯,心里只想着让他们快些定下来,为了促成儿子和云清的事儿,也不管两个孩子尚在读书,乔新耀上头还有两个哥哥未娶,便直接到了云清家中提亲。

而云清的父亲万万没想到这个庶出的女儿竟然能被乔家的少爷看中,乔家不但家世好,这位少爷长得也眉清目秀,有学问,还明媒正娶过去做大太太的,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辱没她,哪里还有不愿意的。

双方家长一拍即合,在云清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已经家长做主要让两人订婚,云清是个自幼接受传统教育的女孩子,没什么接触过男孩子,禁不起乔新耀火热的爱情攻势,加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含羞带怯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乔新耀订婚,虽然乔新杰和乔霏没能回去,可还是办得极庄重,给足了云家人面子,只等着乔新耀毕业之后,两人便正式成婚。

“叶先生,此话休要再提了,我只是霏霏的舅父,根本做不了主,若胡公子有诚意尽可以去寻霏霏的父亲,请恕我无能为力了…”

一日午睡起来,乔霏正要下楼,正听到姚立言在客厅打电话,不由得在楼梯口停下了脚步。

姚立言见她下来,连忙和对方胡乱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极不好意思地对乔霏笑了笑。

“霏霏,来这边坐,”姚立言向她招了招手,“你二哥终于订婚了,家里也总算能松口气了。”

“是啊,爸爸妈妈这几天特别高兴。”

“那个胡杰,”姚立言的脸上闪过了尴尬、挣扎和犹豫,“他的事我听说了,他这段时间常去找我,本以为他年少有为,却没想到竟也如此轻狂。但这胡杰确是个人才,别看他父亲是一介武夫,他也生于行伍,但见识却是极广的,假以时日定是华夏的栋梁之才。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舅舅说的极是,他虽私德有失,但我见他还是一个有见识的爱国者,思想也偏向**,是一个可以争取的对象,”乔霏频频点头,“只是如今是胡大帅掌握着军队,将来的接替人也是他的大儿子胡林,胡杰虽然出色,要从父兄手中夺过军权绝非易事。”

“对这个小儿子,胡元祥一向是最疼爱的,胡林虽然是老大,身体却十分孱弱,根本没上过战场,怎么可能掌握军队?”姚立言不知不觉已经偏题了,和她分析起胡家的情势来。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讪讪地咳了两声,“这胡杰虽于男女之事上不甚检点,但人还是不错的,人无完人…我觉着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

“考虑?”乔霏似乎大吃一惊,“莫非舅舅认为我和胡杰…”

“除了私德之外,他的确是个良配,”姚立言为了乔霏的事简直是烦不胜烦,他与叶知年关系不赖,经不住他日夜劝说,便硬着头皮来鼓动乔霏,“何况你还被土匪劫过,名声也有污…”

乔霏的脸色微变,民间传闻自己一家向来不予理会,无论是父母还是几个哥哥,甚至是乡下思想守旧的老太爷都未曾质疑过她的清白,可是眼前这个嫡亲舅父,竟然也同那些乡野村夫一般认为自己私德有失!枉他还是留过学的新派人士!

一股深沉的怒气席卷了她,尽管怒不可遏,但极好的涵养让她并未将这些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

她疏离有礼地一笑,“清者自清,乔霏就不劳舅舅担心了,就算要我的婚姻是政治联姻,我还是坚持认为,无论是胡元祥还是胡杰不过是个军阀而已,若是苦劝他不听,那打便是,乔霏认为区区一个胡杰还没有让自己赔上一辈子的价值。”

“好大的口气,你不会是受你姑姑影响,以后也做个老姑婆吧?”乔霏方才的话说得很不好听,感受到她身上流露出的冷漠,姚立言的脸色也变了,一向温和的脸上显露出嘲讽之意。

“乔霏替姑姑谢过舅舅关心,”乔霏站起身,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声音也依旧轻柔婉转,“不过乔家的女子,不嫁则已,嫁便一定要嫁个最好的,舅舅尽管拭目以待。”

“嫁个最好的?”姚立言嗤笑,“你名声早已不清白,如何嫁个最好的?”

虽是亲人,但火气一旦上来,口不择言的时候最伤人。

“这些都是乔家的事,不劳舅舅费心了。”乔霏暗暗握了握拳,按捺下自己的怒气。

“你——”姚立言被她三言两语激得有些动怒了,“太没规矩了!”

他本也没打算逼着乔霏和胡杰成婚,只是觉得他不失为一个好对象,便多嘴劝上两句,却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句句夹枪带棒。

“我们**党人不就是要打破规矩么?舅舅现在倒像个封建大家长呢,别把若心姐给吓坏了,”乔霏笑得很灿烂,看着站在门口一脸惊愕的姚若心,“乔霏先上楼了。”

“霏霏,你们在说些什么?”姚若心回到家便看到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不禁有些担心地跟着她上楼,却见她在指挥丫头们收拾东西,“你要做什么?”

“快开学了,我想还是到学校附近赁一间房子,也更方便一些。”乔霏笑道。

可姚若心却始终觉得乔霏的笑中隐藏着深深的怒气,不禁有些慌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乔霏,“那也不必急于这一时吧?尽可以慢慢找啊,等新伟哥回北平了再找也来得及啊,哪有你这样说走就走的。”

第一百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在这儿也打扰得够久了,趁着开学前这几日正可以静心读书,你今后还是可以来学校找我玩啊。”乔霏笑道。

“你…”姚若心见她语态坚决,便知道她定是来真的了,咬着唇眼眶泛泪,“霏霏,是不是爸爸和你说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怎么会呢?”乔霏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舅舅是长辈,我怎么敢生他的气。”

姚若心自然知道这话不对劲,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拉着乔霏的衣袖,不让她收拾。

“若心姐,我知道你是待我极好的,”乔霏转过身拉着她的手,“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总不能和你住一辈子吧?等我过几日把新赁的房子整理好,便请你去做客,好不好?”

“爸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姚若心固执地问。

“只是闲聊家常而已。”想起姚立言说的话,乔霏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来自于亲人的伤害往往比陌生人的杀伤力要强得多,她可以忍受陌生人在背后议论她,却无法忍受同样伤人的话来自于自己的亲舅舅。

平日里她和姚立言的关系还算不错,她一向是听话懂事的,姚立言也很有长辈的风度,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两人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乔霏没有想到看上去颇为亲近的舅舅,竟然会认为自己是个不清白的女子,甚至诋毁自己的姑姑,字字句句都十分伤人,便也忍不住回嘴了。

姚立言本也是好心,却没想到一向乖巧的乔霏不仅好心当作驴肝肺,还回嘴气自己,更是火冒三丈。

“我才不信!”姚若心见她无论如何不肯把原委告诉自己,气得转身飞奔出去,似乎是往姚立言的书房去了。

乔霏无暇理她,自顾自地收拾着行李,乔家有的是钱,父母又心疼她,因此让她带了几个长期服侍她的仆妇丫头,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乔霏突然要匆匆搬出姚公馆,可她们向来以乔霏马首是瞻,个个只顾着听命收拾,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收拾停当。

尽管心里恼火,可她依旧礼数周全,笑眯眯地和舅妈道别,这位小舅妈虽然对她突然搬出去不明所以,可依稀听说她和丈夫起了争执,心里颇为尴尬,殷殷地留了几句,见她坚持要走,也不好再劝,便让人备车送她们出去。

“舅舅,乔霏这几日来劳您照顾,现在马上开学了,想着还是搬到学校去更有益读书些,特来辞行。”乔霏站在书房门口笑眯眯地说,姚若心正和姚立言争执着什么,姚立言抬眼瞥见乔霏,依旧是气怒未平。

“霏霏,你等等,要走一起走!”姚若心一脸激愤,上前抓着乔霏的手。

“若心姐,你要去哪儿?”乔霏将手轻轻抽回,依旧笑着,眼底却殊无笑意。

“我也搬到学校去住!”姚若心将头一甩。

“胡闹!”姚立言拍桌怒喝,他一向娇宠女儿,从没有过这样生气的时候。

“怎么就是胡闹了!你真是个封建的老古董!”姚若心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就顶了回去。

“若心姐,你就别惹舅舅生气了,待我安顿好之后,一定请你来玩。舅舅,乔霏告辞了。”乔霏微微躬身,也不理姚若心在背后连连叫唤,径自下楼离开。

乔霏不是那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有上回儿帮陆行严赁房的经验,稍一打听自然知道北平大学附近哪里的房子合适,不费什么功夫便在学校附近找到一个小四合院儿,虽然不大,但是干净整洁又清净,家具一应俱全,等她两个哥哥回北平后也可以让他们住过来,相互有个照应。

仆妇丫头们忙着整理,她则带了诗文到学校附近的店铺准备买些笔墨纸砚和书籍等必需之物,却在学校大门口意外遇见了个熟人。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乔霏惊讶地看着眼前清瘦狼狈的沈绍隽,他身上的衣服微皱,眼中有着血丝,下巴处微青的胡茬,看上去很不像那个生活严谨,极重仪表细节的他。

“一言难尽。”他摊摊手,无奈地笑了起来。

“那就陪我买些东西,再回去和我好好说说。”乔霏瞥了一眼他手上的藤箱,知道他必然是刚到北平不久。

“回去?”沈绍隽瞠目,一脸不好意思,“不大好吧…”

“忘记和你说了,我从舅舅家搬出来了,现在单过,今天正是搬家的第一天,算你运气好,这杯乔迁酒少不了你。”乔霏苦笑。

“你搬出来了?”他松了口气,之前她住在舅舅家,他每次登门找她都十分拘谨。

“是啊,就在学校附近,将来上学也能方便些。”

从学校步行十分钟就能够到她的小四合院,一进门沈绍隽就不住赞叹着。

“这院子里若是能栽上一株葡萄树,夏天的时候便能坐在葡萄架下纳凉,吃几颗葡萄,喝几杯葡萄酒,岂不快哉!…这里可以种上几株兰花…这里养上一缸荷花…这里种一株桂花…”

“嘻嘻,沈公子还真是个雅人。”小丫头诗文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切好的西瓜端上院子里的石桌,“桂英嫂让公子小姐先吃些瓜果,晚饭一会儿就好。”

“沈公子不仅是个雅人,更是个爱花之人,满嘴都是花花草草的。”乔霏促狭地笑道。

沈绍隽有些不好意思,“你就别损我了。”

乔霏拈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你方才说一言难尽,现下却可以好好说说了吧。”

沈绍隽叹了口气,似是难以启齿,犹豫了几分钟后还是硬着头皮说,“这次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身上的钱只够买车票,便这么一路看着窗外饿着肚皮来到北平的,别说是上学了,便是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为什么要从家里逃出来?”乔霏奇怪道。

沈绍隽的脸立刻就红了,声音又变得与蚊呐一般,“家里逼着我和一个不相识的女子订婚,我不愿意,便留书出走了,离家的时候走的匆忙,父亲也不可能给我钱,便只好只身北上了。”

乔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难怪他狼狈成这样,“订婚又不必非得新郎在场,你虽走了,你父亲照样也是帮你订婚的。”

她记得很清楚,他的第一任妻子,便是家里逼着娶的,虽然他千万个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回乡成了亲,不过他从军之后没多久便登报离异了。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个女学生,那时候他已功成名就,手握重权,作为一位炙手可热的新贵,长得又英俊不凡,自然惹来大批女子的爱慕,这位女学生年轻漂亮有文化,在人撮合下便成了这桩婚姻,这位妻子给他生了一子一女。

但自从过上贵妇人的生活后,女学生便热衷于交际应酬,常常跳舞打麻将彻夜不归,他则在前线厮杀,本以为可以把家托付给妻子,却没想到爱玩乐的妻子为怕两个孩子缠着自己,出门后将孩子反锁在房间,结果房间突然起火,待到众人撞门进屋营救时,孩子们已经被活活烧死了。

沈绍隽所受打击很大,哀恸之下与第二任妻子离了婚,自此未再婚过,也不曾再亲近过女人,过着清教徒似的禁欲生活,到最后去世之时,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想到眼前这个清俊腼腆的少年今后要承担这样悲凉凄苦的命运,她不由地有些黯然。

他见乔霏的情绪突然无端低落下去,不由得有些慌了,“我是不会与那女子结婚的,若是父亲执意要我订婚,我便立刻登报解除婚约。”

乔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对于他父亲做主的婚事,他虽然不愿意,可也不应该有如此强烈的反抗啊。

仆妇们帮忙将酒菜上齐,便重又退了下去。

夏日的傍晚,并不觉得闷热,轻风带来了丝丝凉意。

“说起来,咱们还同是天涯沦落人呢。”乔霏苦笑地拈起桌面上的酒杯,“就凭这个,咱们先干一杯。”

“你怎么了?”他愣愣地举杯和她轻碰了一下。

“你知道胡杰么?”乔霏微微皱眉,其实他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却让她与自己的亲舅舅产生了芥蒂,提起他来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

“是那个军阀胡元祥的小儿子?”沈绍隽略一思索。

“我那舅舅觉得他与我极相配…”乔霏苦笑着点点头,仰首喝尽杯中酒。

沈绍隽不语,眼底的光却黯淡了许多,胡杰无论从样貌还是家世的确都堪配乔霏。

“不久前我和表姐在舞会中见到胡杰和一个富商的姨太太**,那胡杰是个浪荡子,”乔霏微微皱眉,“舅舅明知这一点,还是执意劝我和胡杰约会…”

对于胡杰,就算他私德有失,她本也没有太多恶感,甚至觉得他骨子里也是个真性情的男子,虽然对他毫无男女之情,倒觉得他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只是姚立言的态度让她伤透了心。

明明知道嫁给胡杰,她不会幸福,依然为了利益劝她,她可以理解,但是身为至亲却恶言伤人,他太让自己失望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投考

“我拒绝之后,舅舅竟然说,胡杰虽是私德有失,可我也被劫入土匪窝中,不清不白的,配他也不算辱没我…”隐忍了一天的情绪终于能够得到释放,乔霏低垂眼睑,再次端起酒杯,却被沈绍隽伸手摁住了。

“别喝了!”他的脸色沉凝,眼中隐隐燃着怒火,“急酒伤身,不值得!”

“我也知道不值得,”她叹了口气,“其实这也没什么,坊间这样那样的传言我也听的多了,只是…有些话从亲人口中说出来,格外伤人。”

两世为人,她永远是家族的骄傲,无人不赞她聪明稳重,行事得体,也养成了她极强的自尊心,纵然平日自控能力极强,却也有今日这样气盛冲动的时候。

“若真是亲人,又怎舍得伤你?”他的声音坚决而肯定。

乔霏抬起头,心中有了一丝明悟,这也是父母兄长从未怀疑过她清白的原因吧,因为真心疼爱一个人,根本不敢也不会去想她的种种不堪遭遇,只有不在乎自己的人才会同外人一般,将这种事当做茶余饭后来议论。

“知道你的人都不会怀疑你,那些村妇愚夫的话你又何必放在心上?”沈绍隽认真地看着她,“我不知道那胡杰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你是自由的,你应该去爱你想爱的人,而不是委屈自己被禁锢在婚姻的枷锁中,你曾经告诉我,有位西方的哲人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如果不是这句话,也许我还鼓不起离家出走的勇气。而你在我心目中,一直都是个勇敢坚强的女子,更不要去在乎他人的看法。”

“你——”

月光如水倒映在杯中,也倒映在他清澈纯净的眼眸中,那一瞬间,乔霏有些恍惚。

直到沈绍隽发觉自己的手竟然一直按在她的手上,顿时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虽然夜晚的光线昏暗,可还是能感受到他脸上像是已经燃烧起来的热度。

真是个脸皮薄的家伙,她暗笑。

“你逃家,我搬家,敬我们今天为了自由出走的勇气和信心。”她举起酒杯和他相碰,“你今晚便住在这儿吧。”

“啊?!”沈绍隽惊得连杯中酒都洒了出来。

“不住在这儿,难道你还有地方可去?”乔霏白了他一眼。

他依旧是一脸局促不安,“这样怕是对你名节有损…”

“我还有什么名节?”乔霏自嘲地笑道,“从土匪窝里出来,被人议论得还不够么?放心吧,我要是在乎就不是乔霏了。”

“你别这样说!”他似是有些生气了,明知她是开玩笑的,却依旧不愿意见她轻贱自己。

乔霏瞪大眼睛,第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样子,还真有几分杀气,她的语气不由得放软了,带着几分薄怨嗔道,“我也就随便说说,你生这么大气做什么?”

“我不是有意凶你,只是不想再见你自伤自怜…”他慌忙解释道。

“那你便乖乖住下来,之后的事再从长计议,我要是让你去流落街头,那我才真的无脸见人了呢,那两边是哥哥住的,我让她们简单收拾了一下,你就先将就地住几天吧。”乔霏坚定地说,虽然声音依旧温柔绵软,可却有着不容拒绝和质疑的气魄。

“好!”他与他们兄妹关系都极好,倒也不必多加客套,何况自己身无分文,的确无处可去,乔霏说的句句在理,他略一思索,也只得应了下来。

小四合院的环境虽然不如姚公馆,却胜在自由自在,两人平日里不是在一块儿谈论时事,便是各自读书写字,日子过得着实悠闲。

可她心里明白,他的心中一直在暗暗着急,开学的日期近了,可是学费还没有着落,这样的日子不可能一直过下去。

“清如,你看——”沈绍隽指着报上的一则启事兴奋地说。

“这是军校的招生启事啊。”乔霏笑道,因为种种原因,军校至今才开始正式招生,但总算是迈出了这最重要的一步。

“我想去报考!”沈绍隽握了握拳。

“可是你只差一年就能大学毕业了,这时候去报考军校只能算是大学肄业,不觉得可惜么?”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文凭不过是一张纸,”沈绍隽笑道,“我们这些书生在校园里天天游行示威,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而军阀们大旗一举,一夜之间就能让华夏变天,这就是军阀政治的严酷现实,今日之华夏,非武力不足以成大事。我以为在如今这风云变幻的大时代里,起而行事的军人比坐而论道的文人,在推动国家历史前进上应有更大的作为!”

沈绍隽眉宇之间的坚决震住了乔霏,此时的他还是个学生打扮,一脸白嫩斯文,可深藏于胸的锐气却让人为之侧目。

她忽然想起他前几日临写的那曲敦煌词,“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德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也许正能恰好道出他此时的心境吧。

沈绍隽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还有个原因,反正父亲也不肯给我学费,左右都是念不了书了,倒不如去从军,你看军校不仅免学费,还包食宿呢。”

乔霏瞠目,差点被茶水呛到,刚对他匡济时坚之志表示钦佩,他却突然地冒出这么现实的一句话,这反差也太大了吧。

特别是“包食宿”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有那么几分滑稽的感觉,原来战神也是要吃饭的啊!

看着他拿着手中的招生启事,眼中有着青年人特有的天真,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后世人们都称赞他与班固相仿,投笔从戎,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却没想到他投笔从戎的初衷竟然是免学费,包食宿!

这让敬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战神的后人们情何以堪啊?

“中洲军校是属于我们**党自己的军校,致力于建立真正**的军队,正适合你这样想要投奔**的有志之士报考。”乔霏抿嘴笑道,“若你真已下定了决心,如今开考日期在即,事不宜迟,你还是抓紧时间收拾行李南下吧。”

“你也支持我?!”沈绍隽又惊又喜,虽然报考之意坚决,可却没想到乔霏会这样爽快地支持他。

“这是好事,怎么不支持?”乔霏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看着他。

乔霏虽然比他小三岁,可才学惊人,对他亦师亦友,对她的话他一向极其信服,有了她这几句话,他就像吃了定心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投奔**军队,在当时的大批进步青年眼里,既是一条爱国救民之道,又激进时髦,可以一展宏图抱负,对沈绍隽而言,他既想投奔**,又想做个军人,投考军校正是两全其美。

中洲军校是卢林亲自筹办的,由戴国瑛负责校内事务,有了卢林这面大旗,自然是一呼百应,这个四面环水的小小孤岛,突然之间变得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