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赶紧睁开眼睛,太久没睁眼,视野一时间还有些模糊,他乍然望去,只觑见好几张脸围成一圈,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不约而同地透出了关切的意味。

他又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了那几个人——冯小山,项羽,“贵宾犬”,张既白,还有个一言不发的小桃。

除了张既白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紧张,钟云从的心底流淌着暖意,他试图牵起嘴角笑一下,结果却发现面部肌肉似乎不听他使唤了,僵硬的好似打了一百针肉毒杆菌,除此之外,其他的后遗症也姗姗来迟——全身的骨头几乎是散架了,每根都在泛着疼。

我这是被人暴打了一百遍吗?想笑却笑不出来的钟云从茫然地想着。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颈椎一顿咔擦乱响,活像是很久没护理过的机械零件,卡顿延迟的不像话。

不过这会儿好歹能点个头了:“……没事儿没事儿,你们都别担心,啊。”

可他这副虚弱憔悴的模样配上他破铜烂铁似的干哑嗓音,让他的话变得很没有说服力。

其他人也就算了,冯小山同小桃这两个年纪小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商量好似的往他身上扑,钟云从那还没缓过来的骨架子被压得生疼,一张脸登时就皱巴起来。

张既白皱了皱眉:“你们俩注意一点,他还没恢复过来呢。”

这话倒是一点都没错,钟云从在病床上躺了好几天,身上的确很不舒服,不过他却是冲张既白摇摇头:“没关系。”

然后艰难地抬起胳膊,一手搂住一个,他动了之后才发现手臂上还连着好些输液管,好在动作幅度不大,没把针给拔了。

“我把任杰送出去之后,再回来就发现你不见了……还以为你被坏人带走了呢!”

冯小山趴在他肩头,整个人抽抽噎噎的,钟云从一面摇头一面数落他:“是我把坏人带走了才对……你是不是男人啊?多大了还哭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你果然只有三岁吧?”

冯小山一僵,随后迅速地支起身,扭过头,不知道是害臊还是赌气:“呸!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理你了!”

钟云从失笑,笑完之后又侧过脸顾着另一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小姑娘。

所以哭起来也比冯小山那小子好看多了,钟云从看着泫然欲泣的小桃,这段时间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又瘦了许多,整个人基本只剩下一把骨头。

虽然身上还不太利索,但皮外伤都消失了,无论是枪伤还是异种留下的伤口,一看小桃那没剩多少血色的脸,他就猜到了个中缘由。

她双颊凹陷,含在眼眶里的泪珠要掉不掉,钟云从又心疼又抱歉,他的手在姑娘单薄的肩上轻拍着:“对不起,又麻烦你了。”

小桃摇摇头,泪珠子也跟着甩了出来,顺着凹陷的双颊流了满脸,她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哥哥没事就好。”

他乍然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心底又变得柔软了一些:“对了,你的家人呢?他们还好吗?”

小桃苍白消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嗯,还好,治管局找了个地方,把我们这些人都安置起来了……就是姐姐那天受了惊吓,早产了……”

钟云从大惊失色:“她没事吧?!”

女孩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张既白:“还好有张医生在,总算是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她说着抿嘴一笑,眉宇间一直以来挥之不去的忧郁也淡了几分:“我现在,也是当小姨的人了。”

钟云从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太好了,小桃,恭喜你,还有你姐姐。”

小桃莞尔一笑,擦干了眼泪,又拿起水杯:“你渴不渴?我帮你倒点水吧?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吃东西……”

他看着絮絮叨叨的小姑娘,微笑着颌首:“好,谢谢你。”

她欢天喜地地捧着水杯走了,钟云从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地隐去。

从前她不愿意说,但不久前他从路远口里得知,路远,她,还有她的姐姐弟弟,都是“生命之树”计划的产物。

一群因为偏执和私欲而被迫诞生的孩子们。

“生命之树”轰然倒下,这些人也如同四散的落叶,飘零无依。

方才从她的话听来,现在应该是治管局负责安置他们,可治管局会一直管下去吗?

他满腹心事,眼底也被带上了一点沉郁,这个时候,张既白的声音慢悠悠地传到了他耳朵里:“那姑娘,好像也就在你面前,才看着高兴点。”

钟云从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就换了一副笑模样,他的语气洋洋得意,透着欠揍的自恋:“那是,我可是很讨人喜欢的!不信你们问问那谁……”

他话说到一般又忽然不说了,张既白意味不明地挑了下眉,大大咧咧的项羽挠了挠头,毫无反应,唯有娇小的“贵宾犬”,宛若闻着了骨头味儿的小狗,头顶的卷毛也敏感地弹了一下:“问谁?”

“咳咳!没什么……呀,外边那棵树都发芽了,春天来了!”钟云从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求生欲告诉他还是不要满口跑火车了,否则那谁要是生了气,后果会很严重。

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屋子嘘寒问暖的人,独独就缺了他最想见的那个。

本尊不在,那他也浪不起来了。

可“贵宾犬”这个号称是全治管局第一八卦爱好者哪有这么好打发,她拎着裙摆直接床沿一坐,而后做出了个惊掉钟云从下巴的举动——她一个俯身,两只手撑在他脑袋两侧,头也跟着一低,眼对眼,鼻对鼻,光天化日的就给他上演了一出“床咚”。

钟云从吓得嘴皮子直哆嗦:“姐、姐姐……你别这样……我身体还没好……而且,我心有所属了……”

“啧。”“贵宾犬”自带霸总气场,邪魅狂狷地一笑,“那天找到你和咱们老大的时候,你俩就以这姿势叠着呢……你姐姐什么没见过?想忽悠我,你还太嫩。”

钟云从顿时就想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按理来说,他也不是什么脸皮薄的人,想当初,他命悬一线的时刻还能死皮赖脸地跟人告白,甚至胆大包天地逼着对方给他答复。

可此时此刻被“贵宾犬”这么身体力行地一打趣,他毫无预兆地就面红耳赤了,大概是这么多人杵着,其中还不乏屁都不懂的青瓜蛋子,他怕给小孩子树立了不好的榜样。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时过境迁了。

那时候,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死,一旦死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想说就说了,想亲也就亲了。

逃出生天之后,反而难为情起来。

他都这样,那一位估计也不遑多让……所以这才是他不在场的理由?

钟云从正胡思乱想着呢,没撬开他嘴的八卦女人还跃跃欲试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然而张既白的一句话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不想被你们组长收拾的话,就点到为止吧。”

张既白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心花怒放兼受宠若惊的“贵宾犬”立刻放弃了别人的八卦,翻身而起,凑到张医生的身旁黏糊起来。

臊眉耷眼的钟云从暗暗地松了口气,他本来有个问题想问的,可与一边被“贵宾犬”骚扰的不胜其烦一边还能似笑非笑看的他浑身发毛的张既白打了个照面之后,他立刻调转了目标,改问项羽:“那个,今天你们局里很忙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好意思问的太直接,而一般情况下,项羽的脑筋不怎么爱转弯,人家怎么问,他就怎么答,压根没去深入理解字里行间是否还藏着什么深意。

“还行吧,这不,我跟小狗今天都轮休,所以才有空来看你。”

钟云从一脸冷漠:“哦,那你们还真有良心。”

项羽总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哪里怪,于是打了个哈哈:“应该的,毕竟咱们以后也是要当同事的……再说了,头儿也是这么吩咐的嘛,怕‘暗影’的人来找麻烦,所以让我们在这儿盯着。”

钟云从的耳朵尖的很,飞快地抓住了重点:“是你们组长让你来的?”

项羽还没来得及说话,抱着张既白胳膊不放的“贵宾犬”幽幽地叹了口气:“头儿也真是的,自己守了你那么多天就算了,还得拉着我们一起……一点都不懂体恤下属啊。”

钟云从眨眨眼:“他……之前一直在陪我吗?”

“贵宾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是啊,自己腰都快直不起来了还老往你这里跑,要不是张医生揽着,他就要在这儿打地铺了。”

“那今天呢……?”

“哎呀,今天不巧,他有事。谁知道你就醒了。”女治安暧昧一笑,“唉,好不容易放个假,我还想好好睡一觉呢~结果还要被迫来医院闻消毒水的味道。”

钟云从也笑了,一语双关地回了一句:“话可不能这么说~医院有消毒水,可也有医生啊。”

“这倒是,不虚此行了~”“贵宾犬”冲张既白抛了个媚眼,后者的眼刀凉飕飕地飞了过来,钟云从打了个寒噤,忙不溜地拿被面蒙住了头。

恰巧小桃端着水杯回来,见到整个缩到被子里的人不由愣住了:“哥哥睡着了?”

看热闹的冯小山刚准备添油加醋地把刚才的囧事给姑娘说一遍,却被张既白拦住了,不仅如此,其他人还都被他以“病人需要静养,你们先出去别打扰他休息”的理由给赶出去了。

于是乎,病房里就剩下他和病人本人了。

“行了,没人了,出来透透气吧,别把自己憋死了。”

钟云从犹犹豫豫地探出了半个头,张既白双手插在外衣的兜里,他才注意到对方并没有穿着平时的白大褂,他略有些意外,又发现这病室的装潢似乎有些熟悉。

“这是……济世医院?”他微微地变了脸色,现在的济世医院和慈幼院一样,提起来的时候总会有点异样的感觉。

张既白知道他在想什么,面色淡淡地解释了一句:“你肺里卡着子弹,我那个小诊所不方便搞那么大的动作,所以就送到大医院了。”

“济世医院……还要留着吗?”

“不然呢?”张既白反问回去,“它可是‘孤岛’最大也是条件最好的医院了,就算创办目的不纯,创始人不清白,可这么多年来,它也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

钟云从无言以对。

“你放心,现在已经由综管局全面接管了。‘暗影’的绑架事件之后,这里也增派了人手,日夜巡逻,还是安全的。”

钟云从却依旧面色凝重,他想到了一个名字——“那个叫朱慈的女人呢?”

那个一手创办济世医院和慈幼院的女人,同时也是“生命之树”计划的推动者之一。

她怎么样了?

张既白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朱慈在被抓获前,就畏罪自尽了。”

钟云从瞠目结舌。

“苏闲他今天到治管局总部,也是去报告这件事。”张既白叹了一声,“或许,还有些疑惑想解开吧。”

第110章 草长莺飞

这间办公室并不算大,装潢陈设相当平常,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唯有墙面上两条衔尾蛇相缠的肃穆徽纹透露了此间主人的身份。

“城南别墅里发现的那具尸体,确认是朱慈无误,验尸之后,发现死者体内有氰化物残留,初步判定是服毒自杀。”苏闲报告的同时递出了一沓文件袋,“这里头装着尸检报告,还有一些现场拍摄的照片,以及在她房子里找到的一些关于当年‘生命之树’计划的隐秘档案。请您过目。”

办公桌后的男人身形板正,端坐如钟,他年过不惑,面上很明显地刻着岁月的痕迹,眼窝微陷,鼻梁两侧镌刻着两道纹路,紧绷的唇角愈发显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示意下属把文件袋放在桌角,而后目光一扫,立时就注意到了对方略显吃力的弯腰动作。

“伤还没好?”可能是烟草摄入过多的缘故,他的嗓音低沉沙哑,让一句关怀式的寒暄透出了厚重的意味。

后腰仍在隐隐作痛的苏闲淡淡一笑:“好的差不多了,剩一点后遗症。”

“逞强不是好习惯。”他的上司往后一靠,后脊笔直地贴在椅背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既然碎尸案的调查已经完成,我特许你几天假期,好好待在医院里吧,养好了再回来。”

他说完取过桌角的资料,拆开封口,头也未抬:“还有其他事吗?”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虽然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来那种交际中习以为常的客气,让它的本意被表述的更明显,苏闲自然不会听不懂,但他并没有动。

他忍着腰部的不适,站姿愈发挺拔,他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这让对方一直以来保持的冷峻神情出现了一丝松动,眉宇之间流露出少许无奈:“有话想问?”

苏闲低低地“嗯”了一声,又拿眼睛看着他,后者又重新投入到浏览文件的进程中,声音也淡淡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知道了答案又能怎么样。”

苏闲一怔,下意识地想反驳,却又听到他说:“行吧,你非要刨根问底那我就告诉你——是,我们治管局的确曾经是‘生命之树’的参与者,甚至最初的一批志愿者几乎全是治管局的成员,除此之外,我们还为计划的执行提供了不少支持,人力物力都有。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苏闲本以为大费周章甚至根本不可能探听到的秘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治管局的最高领导人摊在他面前,他一时五味陈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知道这段历史很让人膈应,甚至是无法接受。”治管局的局长放下手中的纸页,鼻翼边上的纹路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可再怎么肮脏丑陋,它就在那里,我们抹不去,也绕不过去。”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在你看来,那些参与者大概都是热血上头的傻子和不可理喻的疯子,某种程度上,的确如此。可矛盾的是,最初的那批人,他们真的是怀着一腔赤子之心,抱着拯救家园的希望投入到那项计划里的……当然,现在听起来是很可笑,但他们真的是这样想的。因为我就是见证者。”

苏闲紧抿着的嘴唇微微启合:“只是见证,没有参与吗?”

他这个问题可以说是相当不敬了,但被冒犯的上司并没有发怒,只是严正地否认:“我并不曾参与过。”

“为什么?”

这个追问愈发的胆大妄为,好在治管局的最高领导没有要跟他计较的意思,只是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片刻,旋即给了他答案:“我那时候已经有爱人了,无法接受那样的任务。而当时的治管局领导者也并没有勉强我。”

苏闲不依不饶:“可您也没有阻止。”

他的上司依然没有生气,只是好笑地看着他:“我该怎么阻止?换做是你,你能阻止吗?”

苏闲愣住了。

“二十多年前,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摸索着让大家脱离苦海的道路,有些人用错了方法,甚至错的很离谱,但你不能否定他们的本心。何况,这本来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就算到了现在,前仆后继,更新换代,我们也并没有达到目标不是吗?在这样一个漫长的过程中,你必须允许错误发生。”局长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手指按着眉心,淡漠的眉眼终是漏出一抹疲意,“再说了,当年那件事的参与者,绝大多数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和你一样,日夜为这座城市拼杀,直至生命的尽头。而那也是你我结局的写照。”

他抬起眼,直视着苏闲的双目:“他们有罪过,也有功绩,他们应该被唾弃,但也值得被尊重。”

苏闲无力地阖上眼:“您想表达什么?既往不咎么?”

“那你想怎么咎?从坟墓里拖出来鞭尸吗?”治管局的局长冷冷地出声,“还是让治管局就此解散,大家一拍两散,一起等死?”

那些牺牲的前辈,对于苏闲而言,从来都是敬仰的对象,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功勋卓著的英灵们的背面,可能就是罪人;而让他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治管局,曾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双重的冲击交织在一起,几乎令他呼吸不畅。

他再身经百战,交手的也只是行尸走肉的异种和居心叵测的敌人,与他们之间的斗争或许险恶,但绝不会如此复杂。

再说了,什么是敌人?立场不同就是敌人吗?同一阵营的,就一定是同伴吗?

他的腰伤似乎又发作了。

他的表情让局长忍不住叹了口气,随后起身,把手放在苏闲的肩上:“我理解你的心情,还是那句话,给你几天时间,好好休息一下。要是迈不过这道坎的话,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苏闲避过他的眼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局长还想说些什么,他却主动开口:“对了,我还想跟您打听一件事。”

他挑了挑眉:“你说。”

“咱们治管局,曾经有过能破开空间的异能者吗?”他将心底盘桓多日的疑惑问了出来,他的上司难得地显出了几分意外之色,最后还是颌首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有过。不过那个人已经在十几年前就死了。”

“怎么死的?”

“因公牺牲。”

“明白了。”

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通问,对方还是不计前嫌地回答了他,苏闲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朝着领导潦草地欠一欠身,便转身离去了。

局长看着他消失在走廊拐角的背影,紧绷的嘴角渐渐放松,最后浮起了一个苦笑:俞琬,你还是把这孩子教的太善良了。

他低下头,继续翻阅着那些资料,而苏闲忘记关上的房门,无风自动,严严实实地合上了。

他抽出一张照片,那是一个躺在沙发上的女人,双目紧闭,大概是死前太过痛苦,五官有些扭曲,表情也有些狰狞。照片拍下的时候,人已经死了一段时间,皮肤的表面,已经泛起了鲜红色的尸斑。

典型的氰化物中毒的症状。

他当然认识这个女人,甚至可以说相当熟识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对她的死亡难以置信。

朱慈,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去死了?还是自杀?

但无论他如何心存疑虑,尸斑是不会骗人的。

“你当年费尽心机把那个孩子送出去,二十多年后,又接了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

可朱慈已经死了,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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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回到济世医院的时候,正好是夕阳西下的时刻。

漫长的寒冬终于过去了,白雪消融,露出的并非是全然的荒芜,树木抽出新芽,草叶也顶破阻碍,从泥土里冒出了尖儿,放眼望去,一片灰败中又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绿意。

谈不上赏心悦目,但也不会落井下石,让人的心情变得更糟。

苏闲一路浑浑噩噩地过来,脑子里消极的念头泡沫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冒,在视线触及这片景象之时,大脑里的那台泡泡制造机终于暂时地停歇了一下。

天际铺叠着的橙红晚霞绮丽如锦,淡金色的余晖暖融融地披在身上,不远处的桃树绽出了玉粉色的花苞,几只黑黝黝的新燕从屋檐下的泥窝里探出脑袋,冲他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苏闲在草长莺飞的初春里,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今早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昏昏沉沉的。

他的步伐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钟云从的外伤已经没有大碍了,但就是一直没醒过来,大概是精神力耗的太厉害,伤了元气。

他担心着钟云从,自然也没有了多余的心思继续颓废迷茫,大步流星地来到熟悉的病房门口,刚要推门进去,里头却猝不及防地传出了耳熟的声音。

“我都在床上躺七天了,再躺下去才真的是要瘫痪了!趁我现在还能跑能跳,麻烦你网开一面让我出去透口气吧。”

“不行!”一个略显稚嫩的少年音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张医生说你需要静养,意思就是乖乖躺床上,哪儿都别想去!”

随即便是他的哀嚎声:“我这是养病呢,还是坐牢呢?”

苏闲忍俊不禁,再然后他就听到了开门的动静。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前还提心吊胆的,现在听到他活蹦乱跳的声音之后,反而生出了怯意。

虽然苏闲心理上不愿承认,但他的身体非常实诚——脚已经开始往回缩了。

门锁转开的声音仿佛催命符一般,他倒吸一口冷气,正要加速撤退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了从门里出来的身影。

原来是冯小山。

虚惊一场的苏闲立刻恢复了平日里那股从容不迫的气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事实上,娃娃脸也确实没注意到他之前的异样,他对这位大名鼎鼎的治安官一向心存敬畏,没想到一出门就打了个照面,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对了你不要……”苏闲正想提前打个招呼,让冯小山对他的行踪保密,结果这小子战战兢兢地就行了个标准的学员礼——挺胸收腹,两个脚跟重重地往地上一蹬,靠拢并齐,朝气蓬勃地喊了一嗓子:“苏长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