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多欣喜中又带着疑惑不解的目光,霍璟面色自若:“不说,是为了你们好。我根本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到,要是提前告诉了,你们因此松懈,会死得更快。”

他的这番歪理,细究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

钟云从松了口气之后,注意力便分了一部分出来,放到了那团火焰上。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来人应该是……

“霍璟!”一道人形火焰从高空掠下,杀入异种之中,很快那边陷入到一片鬼哭神嚎之中,其间隐隐传来一个清朗的人声,“不好意思,来晚了!”

那个怪人带来的火势凶猛的很,异种们被烧的惨叫连连,连带着他们这边都能感受到汹涌的热浪。

霍璟眉头紧皱,高声喝道:“全体往后退。”

等到学员及那帮老弱病残都狼狈地后退了十几米之后,钟云从听到他冷着脸骂了一句:“每次都这么冒冒失失,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尽管被霍璟吐槽,但那个人真的很强大,一人瞬间就扭转了局势,熊熊火光照亮了众人的眼眸,每个人都从极度紧绷的状态里解脱了出来。

“那位是……”钟云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烈火’治安官?”

霍璟闻言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他?”

“以前远远地见过他一次。”钟云从笑了一下,那还是他刚到“孤岛”时的事,现在想起来,倒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霍璟提了一下嘴角:“看来他很有名啊。”

钟云从赶紧拍了下马屁:“您也很有名!”

不过霍璟显然不吃这套,他冷哼一声,抱着双臂,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战局。

钟云从也跟着望过去,只是对面一片火光,除了痛苦挣扎的异种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那些浑烈焰炙烤的家伙自然是躁动不已,不过“烈火”却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始终把它们限制在一个范围内,没有让它们跑出来四处为祸。

就他一个人能行吗?钟云从伸着脖子看了好一会儿,那位“烈火”治安官至今仍是孤身奋战,虽然目前为止他还能控制得住局面,但毕竟这么多异种在……

“他速度快,所以先到一步。”霍璟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解释了一句,“剩下的人应该快到了。”

他一句话刚说完,街道的另一头就传来了引擎声,眨眼间,一辆黑色的汽车开了进来,车门打开,几个穿着治管局制服的人跳了下来,“烈火”那边也收了火势,旋即前来增援的治安官们便加入了战局。

霍璟终于彻底放下心,一扬手:“原地休整,受伤的人记得处理一下。被异种抓伤的人跟我来,他们的车上应该备有抑制剂。”

学员们第一次面对异种,经验不足,打到后来,弹药用尽,免不了近身肉搏,受伤的也不在少数,一个个正惶恐不安呢,听到霍璟的话之后,都是稍稍松了口气。

沾上异种的毒液之后,在一个小时之内注射阻断剂的话,约莫能免去百分之八十的风险,过了这个黄金时间段,时间拖的越长,阻断剂的效力就越差。

所以之前战斗刚开始的时候,钟云从就被异种抓伤,落在霍璟眼里基本是必死的结局——因为那时候增援未到,补给未至,等过了一个小时,他基本就无可救药了。

钟云从迟疑了一下,他应该用不着阻断剂的,不过他是这群人里被异种伤的最厉害的那个,不去打的话,好像有点太过异常了。

“傻站着干嘛?走。”霍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钟云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犹豫,立马跟了上去。

受伤的人还真不少,钟云从一转头,发现他熟识的几个人,冯小山,任杰,瘦子,都在伤兵的行列里。

“大家都没事吧?”他们的身上多少都起了一排排的火红燎泡,钟云从则是其中最惨不忍睹的那个。

以至于冯小山一见到他这副遍体鳞伤的模样,眼泪差点飙出来了:“你、你怎么伤成这样啊?你是不是要死了啊?!”

这话听得钟云从好气又好笑:“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不只是冯小山,甚至任杰都倒吸一口冷气:“你不至于那么没能耐吧?也太狼狈了!”

看看,他这些朋友,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就会火上浇油,雪上加霜,外加伤口上撒盐!

其实任杰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五道狭长凌厉的抓痕,触目惊心,搞不好会破相。

不过瞧他这样子,也不是很在意。

钟云从正欲反唇相讥的时候,最前头的霍璟蓦然发话:“一个个都很有力气啊,看来也没有伤得很重啊?”

他立马就闭上了嘴。

他忍不住犯起嘀咕,这霍教官是不是刻意针对他,不然为什么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不阻止,轮到他的时候就开口了……他正暗搓搓地发着牢骚的时候,倏然觑见街边的一所民房的二楼阳台上趴着一个人影。

那个人……很眼熟。

“路远!”在他喊出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斜对面的路远居高临下地冲他笑了一下,随后从二楼一跃而下,刹那间,钟云从脑子里轰然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不好!”

他不知道他这句预警是否起了作用,因为他立刻就陷入到了一种奇异的状态里,他的舌根,四肢,乃至是整个身体,都被一道无形的枷锁困住了。

这样的经历,他其实体验过一次——与任杰初见时,在宿舍里进行的那场较量。

无声无息,无光无影,无知无觉,他们的时间,完完全全地停滞了下来。

因为强大的精神力的关系,他或许比其他人强一些,至少还能保留几分思考的意识。

与任杰如出一辙的时间牢笼,甚至威力还要更强一些。他知道,路远出手了。

他不知道路远的时间牢笼锁住了多少人,但他知道,有一个人,他是困不住的。

任杰。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都拥有相同的异能,任杰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

果不其然,他身上蓦然一松,从那种被锁住了时间的状态里解放了出来,再看看四周,好些人面面相觑,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另外一边,情况不太妙,与异种缠斗的治安官们想必也是被路远定住了时间,但异种却没有,它们失去了限制,挣脱出包围圈,开始横冲直撞。

不过钟云从也由此判断出,路远的时间牢笼并没有维持太长,因为异种没有跑出太远。

而这种程度,在治安官们重获自由后,依旧在可控范围内。

钟云从稍稍放心,这时候传来了任杰的声音。

“你们快跑,离他越远越好,这样他就没法控制你们了!”任杰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直奔路远的方向,“我去杀了他!”

霍璟看了一眼那边的情形,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眼沉如水,急声道:“交给任杰,我们抓紧时间!”

他们刚要加快速度,枪声却毫无预兆地破空而起。

钟云从听到任杰的惨叫声,他不可置信地望去,快要接近路远的任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浑身一震,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那道精瘦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地消失在了一个建筑物之内。

是瘦子,原来他一直都不怀好意。

钟云从现在的脑子快要爆炸了,那些缠绕在他身上的不寻常之处绞做了一团,沉浮不停。

一直以来他对他异乎寻常的关注,原来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现在最糟糕的是,任杰人事不省,生死未卜,已经没有人能克制住路远了。

他们的时间,又要被禁锢起来了吗?

钟云从几乎有些绝望了,他能想象到,他们的时间被路远控制之后,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道旋风以风驰电掣之势将他卷走,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伏在冯小山背上,已经在原地的好几十米之外了。

“小山你……”

“任杰之前说过,离路远越远越好,在他倒地的一瞬间我就知道不好,我不想再被他定住等死,所以立马就行动了!”冯小山应该是发挥出了他最大的速度,语声里带着些喘,“我答应过你的,会带你一起逃的,所以……”

“小山,你先停下,看看那边。”钟云从拍拍他的肩,冯小山觉着这应该是个安全距离了,加上他也确实累了,便停了下来,转头望去,结果却是悚然一惊。

路远的时间牢笼显然是有针对性的,筋疲力尽的人们一动不动,而异种们却是行动自如。

而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哨向,接着,那些异种便齐刷刷地往那些无法动弹的猎物那边冲去。

是瘦子!一定是他!原来控制这些怪物的人是他。

他是“暗影”的人。钟云从立刻得出了结论。

可于事无补,异种之中还有好些身上带着火,也在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一旦让它们冲撞到人群,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得回去!”钟云从虚弱地开口,“不然他们全都会死的。”

冯小山也急了:“可我们回去也没用啊,反而也会被路远控制时间,简直就是自投罗网啊!”

钟云从摇摇头:“不会的,我听任杰提过,这种异能没法维持太长时间,而且他要控制这么多人,想必很耗精力。”

“可是……”

“你放心,”他笑了一下,“你送我过去,我有办法阻止他。”

冯小山最终还是拗不过他,背着他踏上返程之路,只是他说什么也不肯接近路远,停在了一个他认为安全的地段。

钟云从看了一眼,离路远有点远,但声音大一点的话,话还是能传过去的。

眼看那些异种距离被人群不足五米,他不敢再耽搁,他扯着嗓子吼了起来:“济世医院也被异种袭击了,你还不知道吧?”

他的声音被夜风远远地送了出去,他们隔着的距离让他无法看清路远的表情,但他就是知道,他的话起效用了。

“我记得,你妈妈就在那所医院里吧?”他一字一顿,“也不知道,她逃出来没有?”

一,二,三,四……他默数了一下,五秒之后,那些人被冻结住的时间终于重新流动起来,异种距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好在“烈火”浑身的火焰能够帮助他高速飞行,他第一时间跃上高空,喷出烈焰,在异种与人群之间建立起了一道火墙,将两方彻底隔绝开来。

他赌赢了。

钟云从两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转头再望,路远已经不在那里了。

“小山,还有力气的话,送我一程吧。”

“去哪儿?”

“济世医院。”

第97章 暗影

本想直接追上,临了却想起冯小山还没注射阻断剂,钟云从不敢怠慢,立即催着他先去注射。

“我靠,打那个阻断剂超痛的!我怀疑是霍教官的技术不行……”只是等冯小山一脸苦逼地捂着胳膊返回时,却发现钟云从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摊血泊边上。

“你怎么了……”他问到一般却倏地住了口,他想起来了,这里原是任杰中枪倒下的地方,可现在只剩下血迹,人却不见了。

他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是不是他们救治伤员的时候把任杰抬走了……”

钟云从摇头:“不,是他把任杰带走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路远了。

冯小山张大了嘴:“他到底想干什么?说起来,任杰他现在……”

是死是活?

钟云从闭了闭眼,这个问题谁也说不清,但是隔得太远,只知道任杰背部中枪,具体伤势如何,他无从得知。

不过看地面上留下的这些血迹,怕是不轻。

“他应该还活着。”他最后还是开了口,“如果死了,那么路远没必要带走一具尸体……活着的任杰,对他才有价值。”

他说着一拍冯小山的肩:“事不宜迟,我们现在马上追上去!”

事关任杰生死,冯小山也难得严肃了起来:“好!”

有冯小山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济世医院,那边果然也是一片混乱,钟云从见到不少治安官在与异种厮杀,人的嘶吼声与子弹的呼啸声交织在一起,刺耳而凄厉。

冯小山被那片升腾的硝烟与弥漫的血腥吓住了脚步:“都这样了,我们还要进去吗?”

钟云从拍拍他的肩:“放我下来,然后你回去。”

“这怎么行?”冯小山望了一眼被暴虐的枪响与纷飞的弹片所充斥的医院大门口,咬了咬牙,“你一个人太危险了,我送你过去!”

“小山……”

“你说得对,这些场面我们以后也许天天都要面对。”少年那张过于稚嫩的娃娃脸头一回出现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和坚定,“反正已经选了这条路,后悔也来不及了,就早点学着适应吧。”

钟云从沉默片刻,用力地握了一下他的肩膀:“走吧!”

冯小山瞅准时机,一鼓作气,以奔逸绝尘的速度与子弹赛跑,即使身上还背负了一个人,但他依旧快若星火,即若雷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钟云从总觉得他的速度又提升了。

大概,潜能都是逼出来的。

只是子弹实在太过密集,又不长眼,尽管冯小山已经竭尽全力,钟云从还是受了点小伤——子弹灼热地掠过耳际,擦出一道血痕,隐隐作痛。

不过他隐忍未发,穿过枪林弹雨之后,冯小山又惊魂未定,并没法注意到他耳廓上的伤痕。

相比杀成一片、血肉横飞的外部,住院大楼内部要平静的多,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除了三三两两抱头鼠窜的逃亡者之外,更多的人已经死了——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尸体,有人的,也有异种的,惨不忍睹,他们提着枪,小心翼翼地避过满地尸体,同时警醒地戒备着四周。

不过一楼却是一直相对安静,并没有什么异动,应该是外边的治管局已经把医院内部清理过一遍了。

“这里怎么着也有五楼吧?”冯小山皱眉,“咱们上哪儿去找那个路远啊?难道一层层摸过去?”

“不用。”钟云从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墙上贴着的标识牌,“我记得他说过他母亲得的是肾病,我看了一下,这间医院的肾脏科在三楼!”

冯小山精神一振:“那我们立马上三楼!”

上三楼的过程中倒是遇到了点小麻烦——一涌而出往下跑的人实在太多,将整个楼梯间挤得满满当当,他二人逆行而上,在这样的密度里,即使冯小山想发挥自己的长处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不容易挤上了三楼,他们已经灰头土脸,一身狼狈了,更倒霉的是还在过道里与两只走投无路的异种狭路相逢,大概是治管局留下的漏网之鱼,虽然有点猝不及防,但好在手里有武器,还算顺利地解决掉了。

他们这边击杀了两只异种,又引发了一波逃亡潮,整个过道里水泄不通,每个人都火急火燎地忙着逃,钟云从几次想问肾脏科的具体病房在哪里,结果根本没人搭理。

而就在此时,走廊尽头忽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鸣,如同悲愤的野兽嚎叫一般。

所有人都被这声哀痛的呼喊惊到了,但片刻之后,奔逃的人们并没有因此而停滞脚步,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反而加快了步伐。

“是他!”钟云从深吸一口气,奋力地挤开人群,向走廊尽头跑去,“他在那里!”

等他气喘吁吁地走到门口的时候,被里头的情形震惊了。

这间单人病房应该算是这间医院条件比较好的那一类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光线柔和,有一扇可以通风观景的窗,病床边上还有一组矮柜,上头摆着一架老式录音机,甚至还放了个花瓶,里头插着一束枯败的百合花。

原本应该是整洁有序的,可此时却是一片狼藉——窗户的玻璃整片的破碎了,输液架也倒在地上,药瓶的残片碎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药物特有的气味。

以及,半个身子悬在床沿外的面目全非、腹部撕裂的女人。

对付了一晚上的异种,钟云从见识过无数个大同小异的死人,他们的死因如出一辙——被异种啃噬过。

依据这个女人残躯的惨烈程度来看,她应该是遭到了好几只异种的围攻,她腹部上有一条极其醒目可怖的伤口,一眼望过去,血肉模糊,隐隐还能瞧见残缺不全的内脏。

瘦弱的青年跪在一地碎片上,额头抵在床沿,膝处已然鲜红一片。

钟云从和冯小山走进去的时候,脚步声在一片死寂的病房内格外明显,可路远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们的注意力却被躺在路远边上的任杰吸引了,他面色煞白,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钟云从的目光迅速地掠过他血迹斑斑的外衣,心里略略松了口气:好在,暂时没有流血了。

“这些异种,都是被一个叫‘暗影’的组织放出来的,你知道吗?”钟云从沉声开口,“还是,你本身就是其中一员?”

路远依旧没有回应。

他紧抿着嘴唇,须臾,冷笑出声:“如果你是‘暗影’的人,那这也太讽刺了——济世医院也是袭击点之一,你的同伙,居然没有告诉你吗?你还傻乎乎地帮着他们拦截我们……要知道,那边的异种清除之后,我们原本打算立刻到这里来增援的。如果不是被你耽误那一下的话,也许……你母亲就不用死。”

路远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这其实算是钟云从胡诌的,因为当时他们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去计划下一步,但他说的也并非全是假话,如果当时他们能缓的过气,那么于情于理,都应该会到济世医院增援的。

他叹了口气:“你不打算,给她一个交代么?”

“你们终于来了。”路远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沙哑干涩,与平日里大相径庭,“是为他而来的吗?”

他说着忽然把手放在了任杰头上,指尖轻柔地拂过凌乱的发梢:“他要是知道,应该会很高兴的。”

他完全没有要回答钟云从问题的意思,后者也是无可奈何,他与冯小山对视一眼,旋即开腔:“是为他来,但也不全是为他。”

“知道,你是为救他而来,”路远笑了起来,“也是为杀我而来。”

钟云从字斟句酌地开口:“不,我没资格杀你,但人的确是要救的。”

“这样啊。”路远缓缓地回过头,脸上挂着一点轻蔑的笑意,“光靠你们两个,怕是不够。”

他的笑容里透着一点难以捉摸的神经质,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格外的危险,冯小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悄悄地抓住钟云从的衣袖,后者拍拍他的手背,面不改色:“我和冯小山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可外围还有治管局的人在,这么多人,你未必逃得了。”

“哈哈哈哈!”路远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就算你们两个有本事杀了我,也带不走任杰。”

钟云从面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