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张既白点头了,又提醒道,“不过他还没醒,小点声吧。”

钟云从应了下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苏闲被张既白安置在一张病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他的外套被脱掉了,上身只剩一件白衬衫,左手的袖子被剪去一道口子,上边尽是红的发黑的血污,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厚厚地缠了一圈纱布。

钟云从无声地叹了口气,为他把盖到胸口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受伤的胳膊,做完了这些,他才在病床边上的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按在膝盖上,看着他苍白平静的面容轻轻地说了一句:“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可爱一点。”

此时的苏闲自然不会回应他,对于钟云从而言,顺眼的程度又多了几分,可能脸太白了,脸颊上那颗小小的痣比平时要鲜明得多。

似是是有魔力一般,他的视线被那颗痣牢牢地吸引着,并且有逐渐往周边扩散的趋势——清秀的眉眼,挺拔的鼻梁,最后是紧绷的唇角……

“看够了没?”张医生冷不丁的问候差点让钟云从跌到地上,他扶着椅背坐稳,才若无其事地转头微笑:“医生,你又开玩笑了。说真的,您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既白显然不太高兴:“不要随便质疑我的幽默感……对了,你探病结束的话,就出来,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他说着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钟云从趁机捂着心口试图把翻天覆地的心跳给压下去,等到心率平静些许,他又瞧了一眼昏睡的病人,才起身走了出去。

“他怎么伤的?谁下的手?”还没坐稳,对面的张既白就抛了两个问题过来,钟云从不敢怠慢,把事情的缘由说了一遍,张既白的眉梢扬了扬,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么说,他居然把你带到西城去了,还是在工作时间?”

“咳咳。”钟云从没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怎么“威胁”苏闲的,含含糊糊地带过了这个话题,“嘛,因为我也在找人嘛……就是顺便而已。”

张医生看上去不是很相信的样子,但也没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顺着钟云从的意思,另起炉灶:“如果你还没放弃找你父亲的打算,那我得提醒你一句,他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张既白说话向来直接,从不藏着掖着,钟云从也很欣赏他这份直来直去,但此时这种直白却变成了重重一击,击的他心口生疼。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想找到他,无论是生是死,然后带他回家。”

张既白直率但并不迟钝,他看得出钟云从的强颜欢笑,也察觉得到他言语间的悲伤,因此把他的另一句提醒给忍住了——“老实说,我不认为你还能回去。”

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打开背后柜子的门,从里面拿了什么,而后转过身,递给钟云从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这是我帮你弄到的隐形眼镜,你平时外出行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能为你省很多麻烦。”

钟云从当然明白这是何等巨大的帮助,他感激涕零地接过隐形眼镜:“太谢谢您了,医生!”

“不用谢,我只是不希望你死在别人手里。”张医生诚实地告诉他。

张既白的回答让钟云从打了个寒噤,也减少了他先前的愧疚,他私心隐瞒了自己拥有触知力的异能,他有预感他如果说出来的话,这位医生怕是要立刻把他弄上手术台解剖了。

第19章 母女

苗林芝到楼下的时候,天边刚刚翻出鱼肚白,她在东城区最热闹的那几条街游荡了一整夜,还是无人问津。

究其原因,一开始还勉强能用天冷人少的理由来解释,但在楼梯间与几位邻居狭路相逢之后,她的自圆其说便坚持不下去了。

如果还是从前那种遮遮掩掩的鄙夷不屑倒也罢了,反正她早就习惯了,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眼中透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嘲弄和讥诮,甚至有个胖女人大力地朝地上吐口水:“哟,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还好意思出去卖啊,也是,再过两年就得丢到西城去了吧?那是得抓紧时间了。”

另一人掩着嘴笑的含蓄:“瞧您说的,人家到了西城,说不定也捞得着恩客呢。”

胖女人捶着大腿笑的十分夸张,以至于五官被肥肉挤成一团都有些变形了,苗林芝怒火中烧,一口唾沫直接飞到了对方脸上,她掐着腰破口大骂:“我呸!老娘就算人老珠黄还是比你这头猪强得多!你他妈光着身子叉开腿躺在街上都没人想上!”

胖女人“嗷”地一声大吼,抖着全身的赘肉气势汹汹地扑向苗林芝,后者也不甘示弱,拿出在多年站街同竞争对手争抢地盘和客人练就的身手应战,双方扭打在一起,一时间竟然难分高下。

其他人都伸长了脖子观战,唯有一名干瘦的中年男子,先前一言不发,在苗林芝反击时露出了着急的表情,双方混战的时候更是慌得手足无措,一抬头,瞥见一张小脸,更是不停跺脚,一叠声地哀求:“别打了盈盈妈!孩子看着呢!”

他的后一句话让苗林芝沸腾的大脑瞬间冷却下来,她用力推开胖女人,忐忑不安地向上看了一眼,正好和女儿那双平静到冷漠的眼睛对上,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露出一个讨好的笑:“盈盈,妈妈回来了,早饭吃了吗……嘶!”

她的脸上被抓了好几道血印子,一牵动嘴角就疼,此刻虽是笑着,脸却是扭曲的。

盈盈的脸消失在了楼梯口,苗林芝依旧失魂落魄地仰着头,胖女人被旁人拉着了,嘴里却兀自不干不净地骂着:“□□妈生□□女儿,以后带上你女儿一起去卖,生意还会好点!”

苗林芝的眼珠子动了动,视线缓缓地挪到了她脸上,直勾勾地盯了胖女人几秒之后,她毫无预兆地扑了过去,张口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鼻子。

鲜血从她的齿间渗出,胖女人嚎的如同杀猪一般惨烈,其他人怕闹出人命,合力把近乎癫狂的苗林芝拖开了。

“我告诉你,你侮辱我可以,你敢侮辱我女儿,我就杀了你。”

苗林芝说这话的时候,一字一顿,面上带着笑,唇上挂着血,分外的瘆人。

“发病了!这□□发病了!”胖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鼻头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快叫治安所的人来!她要吃人啊!”

这话一出,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旁观者立刻恐慌起来,齐刷刷散开,仿佛苗林芝变成了洪水猛兽。

“怕什么?”苗林芝轻蔑地斜乜着那些惊惶不已的人,“大家都一样,要么吃人要么被吃,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她留下一声冷笑便扬长而去,剩下的人惊惧之余小声地商量着是否要报告治安所,而那名中年男子则是对着苗林芝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苗林芝一身的气势在家门口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她试着推了下门,门是虚掩着的,她悄悄往里瞧了一眼,发现盈盈正弯着腰给一盆铃兰草浇水,神情专注。

苗林芝一下子踌躇起来,在门外徘徊着不敢进门,冷不丁却听见盈盈的声音:“妈妈?为什么不进来?”

她一抬眼就与女儿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登时手足无措,慌手忙脚地来到盈盈面前,局促地撩了撩头发:“那个,刚才我……是他们先欺负妈妈,妈妈才会还手的……”

“算了,”盈盈的声音很轻,她指了指母亲的脸,“先去洗把脸吧。”

苗林芝楞了一下,随即猛点头:“好,我去洗脸!”

洗净了厚重的残妆之后,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憔悴不堪的脸,她只觑了一眼就急急转身,令她无法接受的不只是堆积的皱纹和枯黄的面色,还有脸颊上那一处触目惊心的红斑。

她真的已经开始发病了。

先前她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害怕。

她的背部沿着洗手台一寸寸地往下滑,最后蜷缩起来,捂着脸无声地痛哭着。

“妈妈。”

苗林芝倏地抬头,眼角还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水,盈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细细的眉紧紧地蹙着,一脸担忧地望着她,苗林芝这才反应过来,她扶着墙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强颜欢笑:“你怎么还没去上学?这样吧,我煮碗面,吃了你就赶紧去学校!”

盈盈摇摇头,她一步步走过来,在母亲面前站定,苗林芝诧异地发现,不知不觉的,这孩子竟然和她一样高了。

她的心里涌起了身为人母的自豪与喜悦,她摸着女儿的脸,柔声劝慰:“妈没事,你去收拾一下,准备上学。”

盈盈凝视着她的脸,欲言又止:“妈妈,你的脸……”

苗林芝怆然,她不自觉地别过脸:“我……盈盈放心,妈妈会在发病之前自我了断,不会拖累你的。”

她说着又高兴起来:“但你也不用担心,我一直在为你攒钱,就算有一天……妈不在了,你也可以活下去。”

女孩垂下眼睑,哀哀地叹了口气:“我去医生那里,帮你拿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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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醒了,脸还是白的像一张纸,但精神却不坏,连张既白都夸了一句:“到底是千锤百炼过来的,身体素质真不赖。”

钟云从刚想见缝插针地打听一下“千锤百炼”是怎么回事,却听到苏闲问张既白:“我能走了吗?”

“你什么时候都能走。”戴着口罩的张医生慢条斯理地回道,“只要不介意废掉一条胳膊。”

苏闲被怼的无话可说,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差点残废的左臂,又凉凉地盯了一眼始作俑者,钟云从对于自己的罪过心知肚明,一时间臊眉耷眼,难为情地冲他笑了笑。

苏闲冷着脸偏过头去。

张既白完全不关心他们之间那点小动作,为苏闲换过药之后,在没有其他病人的情况下,便捧起医学典籍兢兢业业地钻研起来。

苏闲大概也是太无聊了,钟云从转头看他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份发皱的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着,钟云从扫了一眼,原来是自己早就翻过的那份过期晚报。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开始生搬硬套的尬聊:“那个,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累不累?饿不饿?”

苏闲掀了掀眼皮:“饿了又怎么样?累了又怎么样?”

“饿了我就帮你下碗面,”钟云从学着电视剧里的回答,“累了我就……”

“就哪样?”

“帮你按摩?”钟云从试探地问道,毫不意外地得了苏闲一个白眼:“得了吧,你煮的面和按摩,我都无福消受。”

钟云从没什么底气地争辩道:“我现在厨艺进步了很多,会点火烧水煮方便面了,至于按摩……也是可以学的嘛。”

他讨好的对象十分不卖他面子,已经重新低下头去看那份乏味的报纸,钟云从讪讪地自嘲:“不过我可能要先找个盲人学艺……”

“盲人”这个词甫一出口,他就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接着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却发现苏闲只是淡淡一笑:“不用这么担惊受怕的,我这不是还没完全瞎嘛。”

钟云从并没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心情反而沉重的像块石头,直直地往下沉,他觉得自己可能在这个地儿真的水土不服,他的大脑好像萎缩得只剩乒乓球那么大了,外在的表现就是他越来越傻逼。

本意是要跟苏闲道歉的,这会儿低三下四的话还没说出口,又犯了人忌讳,试问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不会聊天吗?

“得了吧,”目光明明在“社会新闻”版面上打转的苏闲却如同一台扫描仪,彻底研究透了他的脑回路,“想道歉就道吧,虽然我未必会接受。”

钟云从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好似得了颈椎病一般,声音弱的跟蚊子叫似的:“对不起啊……”

苏闲抖了抖报纸:“没听清。”

“对不起!”他蓦地提高了声调,震得对方报纸差点掉地上,苏闲眼疾手快地捞起报纸:“会不会好好说话?”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闹着跟你一起去西城的。”钟云从一脸沮丧,“要是没有我,你也不会受伤了……是我太没用了。你……你要怎么骂我都可以。”

苏闲闻言,目光终于从报纸上挪开了。

钟云从被他盯了好一会儿,浑身上下都不得劲。

“有件事你误会了。”就在他以为他要开骂的时候,他忽然轻笑一声:“你还是挺有用的。”

钟云从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对方却仍旧埋头醉心于报纸。

钟云从后知后觉地咧嘴傻笑了一会儿之后,蓦然察觉到苏大治安官阅读的重心总是不离报道失踪案的那一角,在感叹其爱岗敬业的同时,还想起了一件还算重要的事。

“那个,”他又清了清嗓子,用同一个开场白打开僵局,“你昏迷的时候,你的同事,就是那个叫项羽的,来过一趟。”

苏闲抬起眼,面色有些许变化,他的人缘还可以,有人来探病很正常,但在这种关头,他有预感,项羽肯定不只是为探病而来的。

“他说什么了?”过期晚报被打入冷宫,苏闲专注地凝视着对面的人,钟云从略有些不自在,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才点点头:“对,他要我转告你,他从老走私贩那里挖到了线索,在西城找到了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

第20章 孤岛

这还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

苏闲很沉得住气,他率先过问了另外四名失踪者的情况:“其他人的尸体呢?没找到?”

虽是疑问句,关键字眼却用的很笃定,因为他实在不相信那几位仁兄还有命活着。

“找不到了。”果然,钟云从也摇头,“项羽从走私贩那里得到的口供是,那四位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了。”

苏闲皱起眉:“怎么处理的?”

“拿去喂了‘病变者’,骨头渣子都不剩了。”钟云从转达完项羽的原话之后,又茫然地问道,“苏闲,‘病变者’是什么?”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钟云从心头突的一跳,他也没迟钝到这个地步,先前阅读书报的时候,凭借模棱两可的文字资料和自己想当然的脑补,天真地以为那些凶残的“病变者”只是精神病集体发作。

现在想想,一切哪有这么简单?这里的人们个个都对“病变者”讳莫如深,仿佛妖魔鬼怪一般,沾上一点就会完蛋。再联系上他们那双诡异的灰蓝色眼珠,他隐隐明白了什么。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其实他早就见识过了,初来乍到的那会儿,第一个同他打招呼的就是那群哥儿们,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把那群丧尸一样的怪物和“人”这个字联系起来过。

“猜到了?”苏闲慢悠悠地开口,“猜到的话,我就不多费口舌了。”

钟云从不知道回什么好,只好保持沉默,他在思考一些别的问题,比如,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有得治吗?再比如,苏闲之后也会变成那样吗?

不过他没敢问,也许是不想问,这个问题横亘在他们之间,犹如一张薄薄的窗户纸,一旦捅破,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或许瞎了一只眼不算什么,可如果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怪物呢?

钟云从不想干伤口上撒盐的事情。

关于这个苏闲显然不愿多谈,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一致绕过了这个话题,苏闲重新起了话头:“你方才说,他们把尸体拿去喂了‘病变者’?”

钟云从听出来他刻意在“喂”这个字上咬了重音,他敏锐了一回:“这个‘喂’字,用的很可疑啊。”

苏闲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可疑了?”

“带了很浓重的主观能动性。”钟云从老老实实地回答,“简而言之,就是掺杂了人为的意思。”

苏闲不置可否,转而开启了下一个话题:“第五具尸体的身上有线索吗?”

此话一出,钟云从的神色变得很古怪,他迟疑了一下,才扭扭捏捏地点了下头:“有是有……”

苏闲见他面色不对劲,以为是尸体出了什么岔子,舒展开的眉头又纠结上了:“怎么了?尸体有问题?”

钟云从朝他干笑了一下,脑子里却回响起项羽的原话:“日他娘的,那什么中学校长,平时人模狗样儿的,结果死的时候光着屁股,身上一块布都没有!而且你知道吗?就他那下面那玩意儿,跟我大拇指差不多大,上头还套了个套儿,靠,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找来这么迷你的型号。不知道是不是冻太久,还直挺挺地立着呢哈哈哈哈哈!”

这番不堪入耳的下三路,再加上项羽当时那副眉飞色舞的猥琐样,让钟云从满脸黑线。

一转眼,又对着苏闲那张求知欲很强的认真脸,他愈发说不出口了。

“是这样的,”他斟酌了好一会儿,直到苏闲都有些不耐烦了,才堪堪拿捏好了说辞,“第五名失踪者的尸体,浑身上下□□,那个……生殖器上还有保险套,项羽他们合理地怀疑,死者是在进行……性行为的时候被杀死的,死因是利器贯穿颈动脉……一刀毙命。”

他磕磕绊绊地说完,迫不及待地擦了一把汗,自觉刚刚那半分钟,可能是他生命里最煎熬的时刻。

苏闲对于他这番过滤之后的提取出的精粹没什么过激反应,只是点点头:“倒也是有价值的线索,让他们把死者的妻子叫来问问,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虽然被当成了传声筒,钟云从倒也没感到不满,只是好心提醒道:“你的同事应该已经这么做了,还有啊,我手机在这里没有信号,你跟我说了也没用。”

苏闲又瞅了他一眼,冷不丁问了一句:“你的手机是什么样的?”

钟云从一怔,很快从衣兜里拿出了失去信号许久、电量也降到安全线以下的手机,递到苏闲面前。

苏闲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歪着头端详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才慢慢地伸过手。

钟云从的手机在他手里被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他无意中按到了个按键,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苏闲看了一眼钟云从,后者心领神会,他啪啪啪输入了锁屏密码,顺便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这里没有我可以用的信号,打不了电话也上不了网,跟个废物也没什么区别。”

苏闲垂着眼,注意力被屏幕上的背景照片给吸引了,照片上的人头发染成绿色,煞是扎眼,他没忍住,一声嗤笑冒了出来。

钟云从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在瞄到自己那张非主流自拍之后,老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猛地夺回手机:“有什么好笑的?谁都有中二杀马特的时期好吗!”

苏闲摊了摊空空如也的手:“话说回来,你头上那绿色,倒是跟你挺相配的。”

钟云从抱着手机嘀咕道:“……你不懂时尚”。

苏闲又瞟了一眼他的手机,钟云从背过身,做贼一样换掉了手机壁纸之后,主动问道:“你还想再看看吗?”

这会儿他却兴致全无,往后一仰:“不了,反正也就是个好看的摆设。”

钟云从却是好奇起来:“对了,你们这儿也有通讯工具吧?是什么样的?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吧。”

苏闲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嗯……我在医生那里看到了固定电话,那也有移动电话吧?”钟云从开起了玩笑,“就是我看你们这儿的物件都挺老了,该不会还在用大哥大吧?”

苏闲还是没说话。

钟云从的笑容凝固了,他干咳一声,抓了抓头发,难以置信地问道:“不会吧?”

苏闲勾了勾唇角:“就算是最落后的移动电话,也没几个人用得起。如你所见,这座城市的一切,几乎都停留在了二十多年前。我们的轻重工业几乎全线瘫痪,原材料,技术,生产线,工人,我们一样都没有。”

钟云从忽然想起先前看到了那则关于物资的新闻报道,字里行间洋溢着欢欣鼓舞的氛围,可物资通常都是用来赈灾的,听苏闲话里的意思,难道这座的城市的灾难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了吗?

“你们一直依靠援助的物资过活吗?”

“不是援助,是交换。我们的土地太过贫瘠,种不出足够的粮食。”苏闲自嘲地摇头,“我们连自力更生都做不到,一切都要依靠外界。一旦外界切断了对这里的供应,我们全都会死……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孤岛’。”

钟云从登时不寒而栗,这种生死悬于他人手中一线的感觉……真是恐怖。

“除了最基本的生活需求,他们不会给我们多余的东西。”苏闲的声音冷了几分,“所以你看到的老物件,汽车,电话,电脑……诸如此类,永远都是旧的。”

他战战兢兢的提问:“……为什么?”

“为什么?”苏闲双眼如同一个天寒地冻的世界,正在酝酿一场冰风暴,“因为你们害怕我们跑出去。”

他把“他们”换成了“你们”,那种仇视与怨恨的情绪蔓延到了钟云从的身上,他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被他眼中的风暴绞的粉身碎骨。

“你跟他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一个平静的声音加入了这场不甚友好的对话,隔开了他们剑拔弩张的对峙,“他在外边,也就是只小蚂蚁,甚至都不知道‘孤岛’的存在。你指望他能改变大局吗?”

苏闲收回了自己周身的刺,他也知道自己的火发的没有道理,有些后悔,但低气压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依旧锋利的让人无法靠近,钟云从叹了口气,默默地起身走开。

他在埋头看书的张既白对面坐下,垂头丧气地开口:“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讨厌我了。”

张医生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那你以为我就喜欢你吗?”

“……”钟云从一时间尴尬的不行,刹那间开始怀疑人生,自己果然是跟这座城市风水不和吧?明明原本挺讨喜的一位大好青年,自打来了这儿,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万人嫌。

无所事事了一会儿,他瞧见张既白手边放着一沓白纸,瞬间手痒起来,他讨好地问道:“医生,纸笔能不能借我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