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她不认识的一个人,这人只是站着就同玄铁一样,厚重漆黑,站在夜里与夜融为一体。
“我无意与你为难,你也别让我为难。”那站着的人开口说话,显见着不是对穆清说的,穆清被骇的往后退了两步,不知野夫惹上了什么人,怎的突然半夜里出现在这里。
“野夫那剑你怎的拿走了?你知道拿着那剑就惹上了大麻烦,你这两日还好吧,谁给你这画的。”穆清语无伦次想起什么问什么,一忽儿想起那剑被野夫拿走该是他自己要惹上麻烦了,一忽儿又想起她手里的拿的纸,直到这时穆清仍然以为她手里的纸是野夫送的。
不怪她作如是想法,那偏院不是等闲地方,太傅府里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如果不是野夫放的,还能是谁。
“我没事,那剑我拿走了,那是太子的剑无疑。”野夫低声道,从一进来他便看着穆清,眼睛亮的惊人。
“你拿着那剑多危险啊,看来有人要将那剑交易出去,这回无论他拿来的是什么,一概换出去,那剑留着简直就是祸害。”穆清一叠声说道。
她问了那画,野夫没回答,不是野夫不回答,而是秋风飒飒大开的门还有门口站着的人抽走了他大半心神,穆清说的画他不知缘由,遂就没有回答。
野夫没回答,穆清也没有注意,犹自说着交易的事。
“今日我来,不为别的,只是问你要不要跟我走。”
穆清蓦地住嘴,然后看野夫,方才的一团乱麻因为这人的一句话交缠的更错杂,到底要不要跟野夫走,看野夫的样子,仿佛只要她开口,他今日就能带走她。
可是她要如何走,宫里那人她要如何撇下,他为了她做出这许多她要如何撇下,就算撇下了他们要如何走,如果不走,宫墙高深,一进去便仿佛同外面与世隔绝了,父母兄弟当真要放着不管,一时间心绪错杂,穆清不知如何回答,便是一个长久的沉默。
在这样长久的沉默里,忽然油灯一闪险些就要灭掉,福伯连忙去将油灯重新拢起来,因了油灯闪烁和福伯脚步声,穆清便以为屋顶上一点响声是她的错觉,然门口站着的那人却是忽然原地一个纵起,这当口穆清的手腕被野夫一把攥住就是要出屋去。
然下一瞬那原地跃起的人却是重新又落在地上,只是看起来面色比之前沉了好几分,野夫脚步一停,只攥着穆清的手更紧。
“穆清。”野夫道。“你要跟我一起走么,如果要走,我们这便走。”
“我…不能走。”穆清低声说,她怎么能走,走了之后皇帝该是怎么办,皇帝伏在床前状若发疯只因为她疼的呻吟,她走不了。
不能走,而不是不想走,野夫顷刻便拉着她要从门里出去。
“野夫,我不能走,有人送了这画来,就算要走也要将剑换出去拿到这东西。”穆清仿佛终于有了借口,同野夫大声说道,两年时间比想象的还要长,她也比想象的更舍不得让野夫难过,他本来同萧家非亲非故,在京里两年,走了别人没走的路,吃了那许多苦,她怎么能让他难受。
野夫终于看清穆清手里拿着一张纸,他站定原打算仔细看,却是忽然御天一个动作,野夫同时动如闪电抓着穆清要出门,黑暗里御天与两人缠斗在一起,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看见缠斗在一起的人手里的长枪闪数道光将暗夜称的更加惊心。
穆清半个身子已经到了外面,她一把拉住门框,暗夜里缠斗的人,还有那人对野夫说的话再再让穆清惊骇,即便只看一眼,她也能看清拿长枪的人与将将门外站着的人是两伙人,野夫,门外站着的人,还有眼下拿刀的人,穆清不知怎的今夜这许多不认识的人都聚在了这里,只是眼下她真的还不能出去,送画的人不知是谁,然总之画上的东西不管真假她都要看上一看。
她拉门框的同时野夫攥她腕子的手也同时松开了,野夫亦是原地起跳打斜里从门槛上飞出去,瞬间便与暗里一团乱斗的人战在一起,野夫看见了沈宗正。
沈宗正在这里,定然是皇帝授意,沈宗正的出现,御天意外,野夫也意外。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御天边战边问话,额上被来人逼的汗沁了一层,今夜他没想着动手,只是来看看传说中的静妃,两年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亲自管过她的事,只是宝和回京里偶尔看看她,他着人压着皇帝的信儿让她所有行踪都避过皇上耳目,今夜头一回来这里,不想竟然在这里开打。
“闭嘴。”沈宗正边战边同御天说话,眼下御天说多错多,不出今晚,御天怕是要遭殃。
两人背对背战的辛苦,沈宗正对着野夫,御天对着另两人,一时间便是个只闻拳脚相撞声与刀剑挥舞声,穆清瞠大眼睛站在门口,全然不知眼下的情形。
同御天战在一起的人显然和野夫是一起的,御天只一交手就知道这二人底细,这是江湖上为数不多可以和宝和一战的铜铁双煞,此双煞为双生子,久未在江湖出现,怎的跟随了野夫,御天战的吃力,只恨不能手里多一把凌云刀挥舞,看来这野夫今夜是存心要将静妃带走。
野夫极目四眺搜寻皇帝身影,今夜即便知道皇帝定然是着人看着穆清,却是没想他调了沈宗正过来,沈宗正向来只负责皇帝安危,他竟然将沈宗正调出宫,这时候皇帝应该也在四周,就算极目四看,夜里漆黑哪里能看见。
却是正陷入一团混乱时候,忽然街头火光大起,不多时一条火龙出现在胡同口,御天大吃一惊,那是宫里侍卫,皇帝近卫,有几个还是熟面孔,那是他给皇帝调进宫的。
穆清正不知所措,却是“啪嗒”一声,有东西从天而降落在当铺门口,定睛细瞧,穆清眼前一黑耳朵都要出现杂音。
只见门槛底下一方汉白玉尊摔了个四分五裂溅起来一团白汽,尊上环周衬的跌浪断了个彻底,原本似凌波而起的鱼虾这时候破碎的看不出形状,,龙狮月牙也碎成一地碎渣,穆清跌跌撞撞跑过去,简直就要掉出眼泪。
第50章 实情
整整两年,她都在找寻这物,这会蓦地以这样方式出现,简直就要呕出一口血来。穆清跌跌撞撞跑到门槛处,一时只觉胸脯里气血在翻腾,勉力跟自己说也不知这东西真假先镇定下来,然外面那样个混乱的场面,哪里是个让人镇定的地方,深吸了几口气才将将能清醒一些。
穆清细看这碎掉的白玉尊,看了半天,终于发现这白玉尊仿佛是自己上次交易所得那假物,慢慢往后退一步,这么说今夜拿走白玉尊的人也在这里。是时街那头的火龙已经到当铺跟前,还在一团混战的几人瞬间被火龙包围,原本即将要沉下墨的天空都被火把照了个透亮,穆清透过这钻天的火光看见沈宗正。
心下一紧两步走出了当铺,野夫,野夫该怎么办,皇帝竟然派了这许多人,沈宗正何时出现的,皇帝是不是知道今夜她要来这里,他怎么知道这当铺的,太傅府是故意没设侍卫么,这许多疑问瞬间浮上心头,穆清隐隐有大祸临头的感觉,气也要出不顺,只直直盯着被侍卫们包围的野夫。
“野夫,你快走罢。”穆清站在檐下朝人群中喊一句,下一瞬野夫、御天、沈宗正都同她看来,穆清不明所以,然因为她一句话,原本团团围着的侍卫终于有了动作开始拔剑加入最中心的几人。
穆清提着一口气站着,眼看野夫同那拿斩马刀的两人渐渐处于颓势,恨不能自己上前帮他们将侍卫们拨开。
“野夫,小心!”穆清一个惊呼,就见野夫后背已经被划了一刀,随即看他周身慢慢填了更多伤口,当即不顾一切要冲进混战里。
“不要进来。”野夫看穆清一眼大声道,穆清执意要冲进侍卫堆里,却是突然听那铜铁双煞两人连刀爆喝一声,便见野夫站着二人连刀直直往当空窜去,御天沈宗正随即紧跟也往屋顶飞去。
穆清还被侍卫架着只眼睛跟着三人方向升到半空,却是蓦地身体一僵,当铺屋顶上站着一人,那人在劲风里站的稳如泰山,正面无表情看着底下。
此时身前那铜铁双煞还在同侍卫们激战,没了御天与沈宗正这两大高手,他们二人看起来游刃有余许多,不时有侍卫往后倒去,穆清两臂被外围的侍卫架着,身体被往后倒的侍卫冲的不时移晃,然通身僵硬是个侧头看天的姿势。
屋顶那人一身玄衣,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长眉长眼高鼻薄唇,从下往上看仿佛他头顶顶着天,穆清将将与他在皇宫偏门口告别不出三个时辰。
火光将穆清脸蛋映的煞白,穆清嘴唇蠕动想要说出一句什么,想要叫一声皇上,蠕动半天终于还是没叫出来,转念便知她苦心孤诣瞒着的所有事情皇帝不定早就知道了,便就脖颈僵硬的想要将脸转回来。
“大先生。”这时福伯从当铺里跑出来想要拉开穆清,先前穆清叮嘱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呆在屋里面,看穆清仿佛受了极大打击,福伯忍耐不住从里面扑出来。
穆清转转眼珠子,无意识扯扯嘴角看福伯,露出个似笑不笑的表情安抚福伯,直将福伯骇的话都要说不出。
这当口不知何故野夫又窜到了当铺上空,百米外御天与沈宗正先后跟着,两人轻功应该及不上野夫,野夫该是能逃掉的,怎的又跑回来,穆清眼睛还跟着野夫转,下一瞬却是腰间一紧眼前一黑,整个人已经被掠进了当铺里面。
“啪嗒”一声,当铺门从里面被关住,穆清站在地上神情恍惚。
此时外面的喧闹声仿佛是另个世界的,当铺里只有一盏油灯摇摇晃晃照的室内不甚亮堂,皇帝影子照在墙上因为灯无故摇晃他的影子也张牙舞爪的同个恶鬼一样,穆清看着墙壁不禁打了个哆嗦。
关了门的人还脸冲门背身站着,穆清脸冲墙侧身站着,两人谁都没说话,好半晌之后穆清终于开口,“你知道了?”
“知道什么。”皇帝也开口,语调平稳无比。
穆清抬眼一直盯着墙上他的影子,他的影子无端大,仿佛顷刻间就要将她吞掉将这当铺吞掉,深吸一口气,穆清挺直脊背转过身。
“你知道萧家的事情了?”穆清声音颤抖,牵扯这大的事情由她嘴里说出来只让她觉得她是萧家罪人,还是罪大恶极。
“我不知道,你说给我听罢。”皇帝身形未动还是那么站着,屋外喧闹声音大作,皇帝站的安定,只肩膀张开是个运气的样子。
“我是萧家幼女,萧铎是我父亲,长春宫萧贵妃是我姑母,萧威是我祖父。”穆清决然开口,有那么一瞬觉得整个人都放空了。
“今日你摔下的白玉尊是我祖父墓碑,同高祖墓碑一模一样,高祖墓碑顶端是六龙环日,我祖父墓碑是六狮环月。”穆清道。
两句话,已经说尽了她的两年,已经说尽了萧家死守百年的秘密,也说尽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她两句话说完了两年光阴,她没说完这两年她是如何过的,也说不完,萧家所有人都流落在外竟然连家里东西都被人盗了,只有她一个人在京里,她不得不为家里奔波,也不得不担起家里重担。
她说完不等皇帝有什么动作,自己没有如释重负,只是惶恐。她方才说的话,足够萧家满门抄斩十次,父亲犯了欺君之罪一十六年,她作为后妃看了只有先帝才能看的本子还妄自挖出来贩卖,萧家百年威名不过是老家主以男色惑主换来的。
穆清理解父亲因为祖父之事鹤唳风声同先帝撒下的弥天大谎,也知道祖父谥号“忠武”是真的文武双全担得起这二字,萧家百年不衰也是因为祖父过后萧家后代担起来的,然所有的所有也只是她知道而已,开国时候恩怨,父亲的谎言,所有所有都仿佛是个情有可原,可敌不过一个对当今的欺瞒。
她说完半天都无知觉,皇帝也半天没动作,这时候外面声音已经渐消,不知是个何光景,野夫不知被擒住了还是没有,穆清这时候已经顾不上野夫,只那么站半天猛然才觉出外面安静下来,直称的室内越发安静。
“曳影剑。”皇帝淡淡开口。
“那是偶然得到…”穆清小心措辞,强打起所有精神同皇帝说话,“当时我并未意识到这把剑同太子的关系。”
“野夫。”皇帝又道。
“他是我父亲从凉州捡回来的,其他我一无所知…你能不能…放过他。”穆清终还是忍不住为野夫求情,便见一直背身站着的人转过来,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只双眼如炬向她射来。
“你真的该死。”皇帝道。
穆清便就跪在地上,垂着眼睛看自己双腿。皇帝却是蓦地挥手将当铺的门板击了个洞穿,外面一直站着的人便在这个大洞里看见里间人情形。沈宗正拉着福伯再不敢抬眼,皇上此时是个大怒的样子,初初知道静妃挖走了私财组了个商队一直救济萧家的时候皇上都没有生气,这会不知怎的就气成这样。
欺君是大罪,将那大笔私财挖走也是大罪,穆清不能跟皇帝说她的迫不得已,也说不出来,只听皇帝说她该死,便是认罪,她自己也以为她犯了大罪,萧家犯了大罪。
秋日冷飒,地上的冷气往骨头缝里钻,穆清通身都是冰凉,今夜闹将了这样一场,心神耗费许多,一团糟乱的时候不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仿佛一会儿都要支撑不住了,穆清止不住的眼前一阵发黑。
“皇上,求你绕过父母兄弟一命吧。”穆清气息沉沉说道,她觉得她瞬间就要倒下去,可倒下去之前她须得再为家里人试试。
皇帝没言语,只垂眼看着她,穆清垂眼看着自己双腿,她没看皇帝。
“父亲犯了欺君之罪,可先帝已逝罪当万死然追不到当世,兄弟亲人更是无意欺君,祖父一事过去也几十年,皇上便饶过他们吧。”穆清犹自说道,她一叠声的说父母兄弟,同皇帝请求饶过所有人的命,唯独不说她的。
她哪里知道,所有的所有,她父母,她兄弟,她祖父,皇帝通通不在意,她就那么一直说。
皇帝浑身都气的发抖,昏暗的室内那油灯摇晃了许久终于灭了,遂穆清自然看不见皇帝的样子。
周围陷入黑暗,穆清禁不住也瘫坐下来,甬道里两人一站一坐很长时间,皇帝却是突然走了两步,一手抓上穆清肩膀将人提了起来。
穆清之所以没有彻底瘫软过去只是因为心里还支撑了一口气,这会被皇帝提起来之后瞬间自己腿像是一丁点力气都没有了,她腿软的站不住,皇帝没将手放开,单手提着穆清,单手在身后攥的紧紧。
你对所有人都是坦然的,只有对我瞒过了所有。
第51章 大白
黑暗里所有人都看不清皇帝表情,只有沈宗正稍微能窥见皇帝似乎也生气,也悲伤,便只能心道一声天道不测造化弄人,你又从何琢磨。
皇帝提着穆清一言不发从当铺里出来,没人敢说一句话,福伯想要上前扶着穆清,被沈宗正拉住了,御天野夫连同侍卫们此时都不知踪影,也不知那场乱斗是个什么结果,然这会儿当铺外面是一个人都没有,夜重新黑的要滴墨,空气里只余下牛油火把烧过后的火气味。
穆清浑浑噩噩挪动着自己双腿,她一直同皇帝隐瞒的这些对她来说过于重大了,重大到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皇帝发现会是个什么光景,她想过皇帝发现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因而还能稍微有点底气,可她没想过萧家所有秘密曝光在皇帝眼前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她想都没敢预想过,所以今夜乍然所有大白在皇帝跟前时候她格外无措。
萧家太在意名声,穆清太明白纲常,这个时候她从内里就想不起先前皇帝因为她干下的那许多事兴许还能是她的筹码,她压根不会从这方面想,因而她就格外不知皇帝到底因为什么生气,她不知道。
皇帝一手提着她的肩膀往前走,没有火把也没有灯笼,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子,皇帝没有在屋顶上走,他就在路上走,一步接一步,胡同转胡同。
那会在屋顶上站的时间太长了,从听见她说她不能走的时候时间就过得格外慢,皇帝在半空中呆够了。
终于还是走到太傅府了,穆清沉默推开偏门,门里太傅连同管家站在夜里也不知候了多长时间。
“皇上。”太傅向皇帝请安,皇帝没有说话越过他进了府,穆清看太傅一眼,想要说点什么,可能是要说让太傅早点睡觉去罢,然没说出来,她脑里一片混乱上一瞬是这个想法,下一瞬嘴里就已经忘了脑里的想法。
偏院里还是一片安静,伺候的人都不在,院里石桌上的藤木架子被风吹得摇晃,藤木架子上的灯还是一忽儿向北一忽儿向南,同她出去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出去的时候她是自己走出去的,回来的时候被皇帝提着肩膀提回来的。
进屋之后屋里一片暖和,通身的冰凉接触到一片暖和的时候穆清都觉出自己周身开始火烧火燎的疼。
她道“皇上,求你饶过萧家。”京里萧家早就没了,现在只能放过父母兄弟的性命。
“萧家又有什么罪。”皇帝这个时候已经平静下来,他说这么一句。
穆清于是就惶恐的不知所以。
桌上的小炉还温着她的药,穆清在地上站着,皇帝拿起那温着的药碗递给她,穆清呆呆接过一气喝下去,穆清心里定然想着这是个毒药罢,因为她就同喝毒药一样一猛子将药给灌进肚里去了。
罪臣流放,罪臣之女在京里犯下大罪,还叫皇帝发现,还牵扯出高祖的秘密,正常情况,就算他们萧家没有犯下什么罪,为了高祖名声,萧家也就顺势消散在野外不知名处了罢。
“睡去吧,明日你还要进宫。”皇帝站着同她说一句,穆清愣愣走至床榻跟前,木头一样上床,然后隔着床帐看站在窗前的人,他大约是在思索如何处置她,穆清心想。
皇帝在地上站很长时间,“你睡吧,我走了。”他语气平静说一句,随即就推门而出。
穆清这时候脑里抽不出什么地方来思索皇帝的行为,只是对于皇帝这样平静而意外,她盯着他,看他从门里出去,然后室内重回一室平静一时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情形,然到底身体支撑不住,遂就那么合衣平躺着将眼睛闭上。
却是突然帐子被一把挥开,穆清不及有什么动作,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提了起来,她睁眼,皇帝再不是个平静的样子两眼恶狠狠盯着她撕扯她的身体,是个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样子,穆清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穆清哀叫一声,自己胳膊已经被撕扯起来了,她都能听见衣帛破裂的声音,该是上半身要被撕碎了罢,裙裤也被撕烂了去,通身都要被撕扯成碎片了,皇帝状若疯狂,她骇怕的连痛都要感知不到。
“你一五一十的同我说这两年你是如何度过的。”皇帝咬牙切齿的道,再不是先前平静的样子。
穆清以为自己通身都要被皇帝撕碎,听见他的话她睁开眼睛,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尽数褪去,这会儿她浑身一丝不沾的半坐在床上,皇帝俯身拉着她的胳膊站在地上。
当下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本欲拿过被子将自己盖上然没敢动弹,只睁着双眼哀求皇帝,她睫毛密长,这时候不自觉已经带了水汽,皇帝咬牙切齿看她半天,终还是拿过一旁的被子将她包了个严严实实,然后道“说吧。”皇帝放她躺下。
穆清躺在床上,皇帝背身坐在床边,他那么一坐,刚好将投在穆清头脸上的灯给遮住,穆清闭上眼睛,同皇帝说话。
两年前她从宫里出来,得源印大师庇护最后被送到太傅府,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设法知道父母的情况,然流鬼那么远,叔伯兄弟四散在各处,她哪里能找到,况且他们躲着皇帝等闲不敢出门,可总不能长时间躲下去,终究是放心不下父母兄弟,遂生了叫野夫出去看看的心。
穆清原来伺候先帝,无意看了只有先帝能看的本子,当时心下骇怕强自让自己忘掉,那时候却是忽然想起他们眼下境地里若是能有一笔钱财就最好不过了,能接济父母,能给兄弟上下打点让他们在挨施恩棍的时候能留下一条命来,不由便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那本子。
可是那是皇帝着人看着的,她哪里能挖,却是终究存了侥幸心理,想着新皇登基万事都要处理,罪臣废臣恐已经没人看着,遂终是去挖了。穆清连夜带野夫去的是萧家,然发现萧家宗祠旁边地方已经叫人挖过了,周围血迹一片。
当时惊骇然毫无办法,又凭着记忆去了旁的废臣家里,终是挖着了,其中有不少宫里东西还有大量官银。
穆清已经想不起最初她是用了那大匹银子干了什么,总之终是叫野夫组了一支商队去往那三不管的地方将所有关内禁止流通的东西运送出去再着他将钱财物事送往父母兄弟处,野夫有通天本事,但凡穆清想的,他都能替她干,然野夫见过父亲之后回来便送了她一张纸和一封信。
纸上是一幅画,她看见那画时候只觉得头皮发紧,她在相国寺看见过一个极相似的东西,那是相国寺供奉的高祖遗物,随信付着萧铎的话,萧铎一一说了高祖同祖父的事情,让她无论如何都将画上东西找到。
穆清毫无办法,这样大的事情她哪里能够不管,于是那时候她成天提着一颗心,随时准备被发现,她一家一家的挖,却仿佛谁都没发现,穆清一直觉得是谁在故意将这消息压着,却是不知是谁,然后挖出来东西,换钱,然后冒着风险广收天下没人敢收的东西,希望收来的这许多东西里能发现萧家的物事。
她成日里便是看送来的纸张,成日里战战兢兢,但凡送来的东西她一概都收以防错过萧家物事,两年过去萧家物事没有消息,却是前些日子乍然出现,然后便是往后的事情,皇帝都知道。
穆清一气全说完,皇帝背身坐着,也不知听还是没听,半晌却是转身在床上躺下来,穆清不敢看皇帝,依旧那么平躺着。
“你知道你挖出了多少银钱么,那么些银钱都去了哪里你知道么。”皇帝这样说,穆清不知他是何意,然她也一时说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钱,遂没有回答,皇帝却也没有再问,半晌他转身对着穆清方向,二人鼻息都能相闻,“野夫今晚能带你走,你怎么没走。”皇帝道。
穆清讷讷,这时候她决计是说不出来先前心里所想,仿佛她说出来便是真正的欺主媚上了,她也困惑与皇帝掀开床帐的时候是个发疯的样子,可是这会却忽然又平静下来。
“我…不能走啊。”穆清终还是这么说。
皇帝闭了闭眼睛,她依旧是不能走,如果可以,她便是要走了罢。
“为什么不能走。”皇帝突然之间就无比耐心了,他问穆清。
“我…家里东西还没找见,福伯也还没有安顿好…你还在这里…我走也该跟你说一声…我…”穆清语无伦次,透露出丁点心思便就紧咬着下唇闭上眼睛躺着。
“睡吧,我饶了萧家。”皇帝道,掀开穆清身上的被子钻进去,他将穆清圈进怀里,将她捂得严严实实然后闭上眼睛。
穆清所有的骇怕都来自与她自己,她甚至不知皇帝到底因为什么而生气,她自己给自己定罪,自己同皇帝求饶。
萧家当然犯了大罪,萧铎当然犯了罪,如果萧铎没有犯罪,兴许穆清便是他的皇后,如果不是他的皇后,两年前她也逃不出宫去,甚至她还逃了两年之久,萧家犯了大罪,皇帝饶不了。然穆清语无伦次说“你还在这里”就这几个字,皇帝便让她睡下了,至于萧家,他同她说要饶了,也不知真假,总之皇帝终还是对于穆清莫可奈何,他连带了对自己的生气与伤心,连带了对穆清的生气与伤心和,心疼,皇帝躺在床榻外侧闭上眼睛。
第52章 进宫
一夜的惊心动魄,二日穆清醒来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室里一片静默,皇帝不知踪影,只余下屋角四周的火炉旺旺的燃着。
睁开眼睛发现室里只有自己之后穆清重新躺下去,她浑身都发软,眼下自己真正是毫无秘密,也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躲避都不能,皇帝知道了所有,连带她的还有萧家的,这时候她只能等着皇帝处置,昨日夜里种种仿佛一个荒诞离奇的梦,所有人都唱了一出惊世骇俗然后翩然离场,只有她脸都没打下不了场。
父亲那样板正的一个人,祖父同高祖之间的事情该是将他折磨发疯,他一生都当得起“文正”二字,穆清知道祖父事情之后是全然的理解父亲当时同先帝撒谎的心情,他一生都活在生怕别人发现萧家与皇室之间的关系阴影下,也一生都为萧家的名声而努力,却是晚年时候落了这样个凄凉下场,别说萧家名声,眼下连性命能否保全都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