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冬雨给魏世朝送去早膳后,前来与赖云烟报道,“老爷醒来了。”

“大磊他们怎么说的?”赖云烟靠在床上,闭眼淡语。

“大磊让我跟您说,此次救是救了过来,但事情也就这半年的事了。”

赖云烟躺在那良久都未出声。

“小姐,喝口粥吧。”

赖云烟睁了眼,拿过她手中的粥,未用勺就着碗口喝了起来。

喝了几口她道,“拿青衫来,我要去请安。”

赖云烟着了青衫去了魏景仲的徐阳院,去时魏景仲正在用药,赖云烟本请完安就静站在了一边,但在魏景仲的示意下去喂了他的药。

“你进来这么多年,我都不知你长什么样,现今看来,世朝还是有些肖似于你的。”用完药,魏景仲突然出声,老迈的老人拖着气衰神弱的声音说了一大段话。

“只有那两分像我。”赖云烟把空碗放到盘中,笑笑道。

“听说你身子也不好?”

“还好,多谢您关心。”

“与瑾泓一起好好养着,我百年后,魏府就要全靠你们了。”魏景仲说到这,指着坐在他身侧不语的魏瑾泓道,“把那个盒子给她。”

魏瑾泓看他一眼,看他点头后,没看赖云烟就起身去了书柜前,从书柜后的暗箱里把一个盒子拿了出来,递到了他手中。

“这给你,”魏景仲把盒子交给了她,“这是祖宗留下来的,你留着。”

赖云烟打开盒子轻眼一探就立马盒上了盒子,许久未出声。

“怎么用,你自己琢磨。”魏景仲说完这话,就闭上了眼。

赖云烟紧紧拿着盒子,她抿紧了唇绷直了下巴,过了一会,她挺直了背起身,再一福礼,还是把盒子放于自己袖下走了出去。

这盒中的九龙令,她只听闻过魏府有,却真没有想到有见到的一天。

她本不应该要,但这东西关系太重大了,让她不可能撒手不要。

走出门那刻,赖云烟就知道这次自己又败了。

拿了魏家这传世之宝的盒子,注定她一世都是魏家媳,哪怕她再荒唐,魏家后人也只会认她是魏家妇。

她的欲望太重了,这也要那也要,只能束手就擒。

她这种人,这世哪天不得好死,也是命中注定的结果。

“书院之事,你可能处置好?”赖云烟笑着向近在身前的魏世朝轻声问道。

魏世朝看着母亲,眼角滴下了泪,并点了头。

母亲与他终是生疏了,她看着他的眼睛里还是有着无尽的慈爱,但他在她的问话中,他已知道她没有再把当那最亲的亲人了。

母亲询问他,而不像以往那样关怀备至地问他各项事宜。

他知道他也怪不得她。

这些事,都是她问不得的。

为了他好,她只能什么都不问,只能与他生疏。

“娘…”

“嗯?”赖云烟拭完了他眼角的泪,淡淡地说,“要说什么?如果是想告知我哪日你再回府的话,娘当然是愿你越早回越好。”

他再不与他亲近,也是她的孩子,这一点,她希望他能明白,她这是他永远想靠就可以靠,想停歇就可以疗伤的港湾。

只要他回来,他就会是她疼爱,并且想保护的孩子。

“嗯,不哭了。”赖云烟抹干了他的眼泪,微笑着与他说道,“你父与我就要接你祖父回去静养,书院族人之事,就得全靠你了,我早前听你说你担着此责做得甚好,我也是有些宽心,只是望你不要出什么差池,今日不同往昔,时至今日,也到你独当一面之时了。”

“娘。”魏世朝趴在她的肩头抹了两把泪,想自己笑着对她说好,却到后头还是只说了一个字,眼泪喷薄而出,“娘…”

看着伤心不已的孩子,赖云烟把他搂在了怀中,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与他淡淡道,“你大了,娘没有办法的事,你要有办法才好,可好?”

“好,好。”魏世朝哭着道了好,又道,“可要是没有法子,你会不会怪我?”

“怪的。”

魏世朝最终歇斯底里地哭出了声来,最后肩膀一松时,却又听他娘在他耳边轻道,“也就只是怪怪,不想为难你,你好,我才好,你活着,我才能活到老,活到头,才觉得这人世间还能捱得下去。”

“娘。”魏世朝心中万般悲切,只余无力的哽咽。

魏瑾泓本坐在他们一旁,这时已站了起来。

他看着赖云烟那悲喜不明的脸,突然想起前世他迎娶她的那日,一掀红盖头,她那灿烂得连天地都黯然失色的笑。

这时光,走至如今,原来磨平的不是他的心性,连带也把她的绚烂得似火的感情也一并带走了。

错待她的,是他,还是这世间,一时之间,他也有些分不清了。

早知如此,就该在她绝望哭泣的那日不该推开她,而是把她干脆拖入他的地狱,让她一起陪他熬。

也许他们什么都不会有,但至少在她憎恨他的时候,他还能告诉她一声我爱你。

而不像现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悲喜不明,然后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时,他再放她走,她走得也远不了了。

一念之错,终错到了无可挽回这日。

“爹,爹。”魏世朝这时在赖云烟的胸中大叫了起来,他哭着绝望地叫着,哀求不已。

魏瑾泓抬起头,止了眼中的泪意,什么也没说。

“爹…”

孩子那欲要喊破喉咙的悲切声在他的耳边响起,魏瑾泓抬手抚了抚脸,一字不发地往外走。

他的脚步声在厅堂中渐渐地远了,等终于消失,魏世朝在赖云烟怀中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道,“娘,下辈子,你别生我,也别…别…”

终是对父亲不忍,他没再说让他娘别嫁父亲,只道,“你自己好好过你自己的去,别想我们了,我们不值得。”

赖云烟笑,拿帕擦着他眼角的泪,但帕染湿了,还是未抹净他脸上的眼泪,她看得心也有些酸了,但还是笑着与他道,“哭过这一回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以后别再哭了。”

“要是有下一世,你还是来当我的孩子吧,下世我定会与你生养你的父亲恩恩爱爱,不让你这么为难,”赖云烟拿袖擦干净他的眼泪,细细地道,“这世就为难你了,莫怪娘,也莫怪你爹,更不要怪你自己,还有这世道,什么都不要怪,可懂?”

千言万语,也只能让她这样对世朝说这番话了。

但愿,她都他的他都还记着,她教他的一直是爱比恨多,只要坚持,再有她与他父亲的前车之鉴,他总是会比一般人要过得好些的。

126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一点出路都没了的时候,赖云烟心中那些所剩不多的燥动也就全部消失了,与魏瑾泓相处起来,要较以往温和随意了许多。

魏景仲接回来后,魏瑾泓搬去了他的院中住,魏瑾瑜也带着幼子住了进去,这父子三人,看着感情好像要比以往好了。

魏瑾瑜好像是真的改过自新了一般,以往在他身上的自命不凡消失了,取代的是眉眼之间的沉稳,见到赖云烟的时候,行礼时也是目不斜视,恭敬得很。

赖云烟待魏家的这些人与过去无异,该敬着的就敬着,该离着点的就离着点,但对待一些事务起来就认真了不少。

自魏景仲回来后,她大小事都插手了,以前避讳着的一些内务也会自行处理,而不是刻意躲避。

如此,魏瑾泓手中的事就少了不少。

私密之事,尤其是关于内务的,有一个她帮着弄,他自放心不少。

赖云烟也就不再东想西想,这日子,既然还得往下过,那就不想了,尽量往轻松里过就是。

这日她刚起床用膳,来跟她报事的管事就前来报道,“姑奶奶回府了。”

“哪个?”

“老姑奶奶。”

魏姑妈啊,前段时日不是来讨了一次银钱去了。

“来作甚?”

“说是来给老太爷请安。”

魏景仲这次回来后,就让府里的人改了称呼,他自己荣升了老太爷,也是明示了以后这府里,就是魏瑾泓这个老爷当家作主了。

“去跟老太爷报一声。”这妹妹要见哥哥,可不是她能拦的。

“老太爷歇下了。”

“二婶呢?”

“回二老太爷那去了,还没来。”

“姑奶奶现在堂上坐着?”

“那我去去。”

回了门边管事的话,她就进了内屋,坐下由冬雨为她梳洗打扮。

“小姐。”冬雨叫了她一声。

“听说表姑爷又纳了妾,表小姐正闹死闹活呢。”

“闹呗。”

“姑奶奶这次来怕是想让你们出头的吧?”

“怎么出头,魏家都管不了他们于家的事,还能管到他们女婿身上去不成?”赖云烟扶了扶头上的钗,淡然说道。

“也是。”冬雨笑笑,给她插了一只镶着七彩宝石的玉钗,又与她轻描淡写地道,“先前你为几位小姐搭的线,其中那位蕾小姐现在已有了身孕了,大夫说是男胎,婆家人现宝贝得不行。”

“是个有福气的。”听着喜事,赖云烟不由翘了翘嘴角。

“这事姑奶奶怕是会拿出来跟您唠唠。”

“唠唠好啊,”赖云烟扶了她的手臂起身,笑道,“这不,有得是话聊,也就不怕待慢了客了。”

“姑妈,近来可好?”赖云烟一进去就是朝魏姑妈福了一礼,随即走入主位,在侧主位上坐了下来,朝着下首的她道。

“尚好。”魏姑妈见她停都未停一下,眼睛微向下垂,语气有点冷。

她心中憎怨赖云烟对她无礼,但毕竟还是有求于人,只能又再抬起头来勉强笑道,“听说你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这不,都开始管家了,您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呢,所以迟来了几步,还望姑妈别见怪。”

“哪会。”魏姑妈尽量说自己笑得自然,顿了顿又道,“现在府中事都是你管了?我二嫂呢?”

“二婶也帮着管,毕竟这么大个府,这么多人照顾,缺了她可不行。”

“是吗?”魏姑妈迟疑了一下,抬头见赖云烟脸上笑意吟吟,她心中拧了拧,还是假装随意地问了句,“那人手可够?”

“够倒是不够,不过府里有这么多婶婶嫂嫂的,要是不够,到时让她们也来搭把手就是。”她们嫁进来了,就是魏家人,要用也是用她们,魏姑妈嘛,是嫁出去的,用谁都不可能用她,赖云烟脸上带笑直视着魏秀莹,不想跟她绕太多圈子说话。

“呵,也是。”魏姑妈拿帕擦了擦嘴,松下手时却发现帕子沾了嘴上那容易褪掉的胭脂,她不由连忙紧抓住了帕,把它掩在了手中。

赖云烟看着她身上半新的衣裳,什么也没起头说。

这几年,魏家还是给过她好几次银子了,魏姑妈虽还算安份,但小打小闹还是有的,尤其现在,丈夫儿子都爱纳小妾,女儿那边也是要死要活的,一个女人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心哪会平,一身的怨气无法掩饰,又因年老,魏家也没人喜她,无人给她撑腰,底气不足后整个人的气息就显得胆怯了不少,但她又偏爱在人面前装得还像以前的那个魏小姐,一时弱一时强的,显得不伦不类得很。

要是换个头脑清楚点的,不会反过来倒打一耙的,赖云烟还想着尽举手之劳帮帮,但魏秀莹不是个会感恩的,她这种类型人,只会把人的宽容当理所当然,外加还得寸进尺,所以赖云烟是真不打算帮这种人处理她的麻烦。

“上次给你送来的参,你吃了没有?”魏姑妈提起了前情。

“还没吃上,多谢姑妈了,我这用不着,上次还想着这参放着我这太浪费,想着给爹送过去。”十两三根的人参,装的盒子倒是黑檀所制,盒子要比参好太多。

“不谢,不谢。”魏姑妈连连罢手,见座上的人还是嘴边带着微笑,始终气定悠闲,她心中大叹了口气,脸上苦笑道,“说来这次也是有事找你商量的。”

“说来,我那苦命的女儿玉珠,你也是好久没见过她了吧?”

倒没有好久,赖云烟年初刚回府,雪化了没几天时,于如珠就穿得贼崭新的来了,粉红的袄子在阳光下刺得她眼都发疼,就别提看到那孩子那双下巴连着脖子吊在胸上,那肥硕的大胸掉在大肚子的样子让她有多无语了。

依她之见,胖成这样不容易,她那夫家可没省她的吃的。

就像魏姑妈事儿拧不清,魏府自始自终也没省魏姑妈的银子一样。

“想来也有大半年了。”赖云烟回了一句话。

“她现在真是过得…好惨啊…”魏姑妈这时再也忍不住拿帕掩脸哭了,她也不想再来求这家子人的,她也不想为那个蠢女儿出头,可真去那府里见了女儿的惨状,再嫌她没用,见她满脸泪水哀求她,她终是忍不下那心啊,“你都不知道,为了求她那没心没肺的郎君对他们母子好点,她把头都磕破了,把身上的肉割了,那一大块肉就跟死肉一样血淋淋地下了地,看得我这当娘的心,真的是被油煎被火烧啊。”

魏姑妈说着就大哭了起来。

“何时的事?”赖云烟有些讶异,竟这么狠?

“就昨晚,昨晚的事…”见赖云烟搭了腔,魏姑妈连忙打蛇上棍急道。

“找大夫了没有?”

“啊。”

“花点银子请个好点的大夫去看看,莫出了人命才好。”

赖云烟不紧不慢的声音让魏姑妈敛了脸上的急迫,她傻子一样地看着淡然的赖云烟好一会,突然手一扬,扑上膝盖大笑了起来。

哎哟,真是笑死个人了,她跟这个侄媳妇就从来没有好过一天,她这侄媳妇更是万般的看她不顺眼,她真是糊涂了,怎么会以为求她有用。

“多谢侄媳妇了,”魏秀莹心中悲切,但还是咬了牙抬头朝头上的人看去,“不过也不知老太爷这时醒了没有,我何时能去看老太爷?”

她女儿还等着她去替她出头。

“春叔。”

“老奴在。”

“老太爷醒了没有?”

“不知道,老奴这就去看看。”

“去吧。”赖云烟收回声音回过头,无动于衷看着魏秀莹哭得化了妆的那张苍老尽现,哪怕悲伤哭泣也难掩眉眼间贪婪之气的脸。

每个人的人生路,都是由着自己的七情六欲这样主宰到头的,以前走过的每一步路,就刻画出了人现在的每个样子,是悲是喜,是憎是恶,是好是坏,都写在了肌肤了,刻在了人的神情里。

善因善果,恶缘恶报,无非如此。

她跟魏姑妈的这段恶缘,魏姑妈跟魏府的这段恶缘,都不会再让魏姑妈在这座府里得偿所愿了。

不仅是她,就是魏老太爷,也不会再为魏姑妈出头了。

魏府现在需要的是帮忙,而不是为着那些虚妄的面子去跟人出头,管别人家的家务事。

赖云烟站在院外,听着哭泣声由远及近,不一会,被婆子拖着的魏姑妈就出了门。

“求求你,求求你,云烟,求求你帮帮姑妈这一把吧,不替玉珠出头,她跟她的儿子这一生都完了。”魏姑妈一见到她,就向她扑来,但只扑了一个头,就被大力的婆子拉着拖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