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廉站出一步,跪下拱手道:“皇上。既然没有人愿意主动站出来,那臣来指定几个人就是。虽然此事和臣有关,但臣自认心胸坦荡,也知道皇上不会忠奸不分,错杀了好人。如果皇上信得过微臣,微臣想请都察院都督来继续查办此事。”

朱骏安闻言不由得紧绷。他没料到张居廉会说这种话。而且陈彦允事先也没有告诉过他。

他侧脸看向陈彦允。

陈彦允心里叹了声,也上前一步跪下道:“一切全凭皇上做主,李大人的冤屈不可不申,但求皇上也别冤枉了贤德之臣。”

朱骏安听着有些紧张起来,陈彦允这话是什么意思。那究竟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由他做主吗…他肯定是不愿意给张居廉管的。但如果是不冤枉张居廉,应该做何决断呢…

朱骏安稳住了心神,就说:“那就让…顺天府和都察院一起办案吧。陈大人内阁事务繁忙,就由都督查办之后告知陈大人,陈大人再来转述给朕。”

被点到的几个人都跪下应是。

朱骏安这才安心了一些。看张居廉和陈彦允都不再说话了,心想应该是没有说错话。

下朝之后,陈彦允独身一人往文渊阁去。

张居廉慢慢走了上来,身后还贴身跟着两个侍卫。他也没有看陈彦允。温声问他:“九衡,李英出事得蹊跷,你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倒是让我慌乱了一番。”

陈彦允也笑道:“老师既然早就知道了。我何必告知呢。”

张居廉眉一挑,慢慢地道:“你这可是怀疑我的意思?咱们师生一场,想不到终究还是生分了…”

“老师这话怎么说,学生怎么会怀疑您呢。”陈彦允轻声道,“老师从未和我亲近过,有什么生分可说呢。老师让陈四拿佛珠给我的时候。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才是。您当时要是说了,我今天肯定也什么都如实告诉您。”

张居廉笑起来:“哦。我怎么没说过。当初你刚开始信佛我就告诉你了,信佛使人心性软弱。会害了你的,但当时你并没有听我的。佛珠的事是陈四告诉你的?他这人也是实诚,我让他做什么,二话不说转身就干。比狗还听话…就是陷害亲兄弟也不犹豫,你们俩也不亏是兄弟。”

论起杀人不见血的说话功夫,还是张居廉略胜一筹。

陈彦允依旧笑得儒雅:“我这点功夫,也是老师教出来的,实在不敢夸耀!”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也是老了。”张居廉叹息了一声,“九衡,我以前说过,你这个人的确很好,但却有个相当致命的缺点,你还记得吗?”

“老师这些年提点我颇多,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张居廉顿了顿:“你还是太优柔寡断了。”

陈彦允只是笑着听,并没有反对,也不像是赞同。

“老师就算是再不中用,也在朝野上花了十多年的功夫。你和咱们小皇帝那点动作,我心里很清楚。”两人已经走到了文渊阁的台阶前,张居廉停了下来,眺望着远处已然看不清的皇极殿。

天际高旷,皇城显得很低。匍匐得好像是臣服于他一样。

他喜欢远眺,那就是一切尽在他的手里。万里江山,千万众臣民,都在他的脚下。蝼蚁一样卑微。

权力的感觉相当的让人入迷,恐怕没有几个人愿意松手。

“陈彦允,你手里能有什么呢?”张居廉淡淡地说,“我想杀李英就能杀,我杀了他,整个朝廷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你。你又能干什么呢?我要是你,那就只有孤注一掷,拼了性命来和对手鱼死网破。偏偏你舍不得命,你说,你是不是优柔寡断?”

陈彦允听后却不喜不怒,轻声问他:“老师。你站得这么高,你能看到什么?”

张居廉皱了皱眉。

能看到什么呢,自然是江山了。

“很多东西你都看不到了。”陈彦允笑了笑,“可能也没有机会看到了。”

他说完就告退走了。

风吹得他的衣袍猎猎。

张居廉竟然觉得有点心下不安,陈彦允到底在说什么…他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文渊阁议事完了。冯程山过来找他。

“我听说李英死了。”冯程山先开口说,“张大人下手挺快啊!”

“你找我什么事?”婢女在给他揉腿,张居廉仰躺在东坡椅上,闭着眼休息。

冯程山轻声笑,“张大人若是不待见咱家,咱家以后不来就是了。”

张居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这做太监的东西就是这样。阴里阴气。上不了台面就算了,私底下心思太多了。

“我知道张大人在烦什么,”冯程山坦言说,“还不就是陈三爷那点事!你发落了他这么多党羽,他二话不说。连争辩都没有帮那群人争辩,这么无情的人,那帮因为他被你打杀的人竟然也个个嘴巴死紧,撬不出半点东西。你奈何不了陈彦允,私底下派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过,肯定有点忍不住了。”

冯程山笑眯眯地道:“这还不够,我知道个相当好玩的事。”

张居廉听后凝眉,坐起身。挥手让婢女退下去,又叫了幕僚进来:“去请诸先生过来。”

然后他才问:“什么事?”

“叶限可能和陈彦允勾结了。”冯程山也没有卖关子,“皇上身边有个宫女是叶限的人。我看到她偷偷给江夏的徒弟递信了。”

张居廉眉头一皱:“江夏是陈彦允的人,你怎么从来没说过?”

冯程山说:“原先不确定,就是那宫女动作异常,不然我还不敢确定。”

叶限怎么可能跟陈彦允勾结?

张居廉有点怀疑这事的真实性,看到他们内斗,最得益的应该就是长兴候家。再说叶限和陈彦允之间一向有成见。二人不和不是一两天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冯程山弹了弹指甲。“铁骑营虽然厉害,还不到能和京卫营抗衡的地步。都督府兵权又在你手底下的人手里。我只是来说一声。太师要当断即断。”

“太师也知道,最快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

张居廉自然知道,这事他不是不敢做,而是做了之后他就很难有立场了。

但凡是篡位的,几个能有好下场?

“只要那小祖宗一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吗。”

冯程山笑着说,“您就算是不想龙袍加身,那也可以再找个人嘛。睿王的长孙不是还流落民间,捡回来当个皇帝还是可以的。”

张居廉却摇了摇头:“你不要给我乱来!好好做你的秉笔太监。这事我自有算计…”

这些没根的人心思阴毒,做事没有远见,要是任着他们的意思胡来,恐怕才真的不行。

冯程山有点不高兴,他大老远跑过来劝张居廉,想不到他还是油盐不进的。

“反正咱家的话都摆出来了,张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冯程山站起来准备要走了,张居廉末了还要叮嘱他,“凡事三思后行。”

冯程山冷笑道:“若是我不三思后行,早就拿根绳子亲自下手了。”

张居廉看到冯程山走了,复又躺下闭目养神。过一会儿诸先生过来了,他才让下人端了茶水上来,跟诸先生说:“陈彦允那里下不了手,就从能动手的地方下手。他倒是极看重他那个夫人,当年暗地里为她做了不少事…你总得给我找到拿捏他的东西!”(未完待续)

第三百五十一章:激怒

顾锦朝明显能察觉到,今日有些不同寻常。

采芙告诉她,昨晚前院潜入几个大汉,黑衣蒙面,皆不知为何而来。被值夜的护卫发现,缠斗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把他们拿下来了。陈义一整天都在审这些人,听说个个都是死士,受尽酷刑也没有开口。

陈三爷听后皱眉想了会儿,立刻就增加了内外院巡护的人数。

顾锦朝边喂长锁吃蛋羹,边听陈玄越讲这些事。

“可能是来刺探情况的,”陈玄越说,“或者找三叔的把柄。反正有三叔在呢,您不用急。”他拨开花生壳,把花生仁扔到嘴里,嚼得很香。

长锁看到也想吃花生,把母亲递过来的蛋羹都推开了。

“那头连死士都派出来了,情形肯定很严重了。”顾锦朝就把蛋羹碗放在黑漆四方托盘上,让乳娘抱着长锁出去玩,他可吃不得花生。长锁却扯着母亲的衣襟不肯松手,“吃花生,娘亲,长锁吃。”

顾锦朝笑着点点他的额头:“你也是个能吃的,看到什么都想吃!好好坐着,不准闹我了。”

长锁委委屈屈地坐在顾锦朝旁边,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九哥,又怕母亲不高兴,不敢开口明着要。

陈玄越被他的小眼神逗得大笑。

等到父亲回来了,长锁扭着小身子就往父亲身上扑,小胳膊搂住父亲的脖子,喊:“爹爹,”又告顾锦朝的状,“娘亲坏坏!”

陈三爷抱着儿子坐下来。笑着问他,“她怎么坏了?”

长锁咬着手指头说:“不给我吃香香。”

陈三爷有点疑惑地看着儿子,听不懂他的童言童语,道:“什么香香?”

顾锦朝笑得爬不起来,这孩子还记仇。懒得理他!

她去给陈三爷端了碗参汤进来,问那几个死士的事。“张居廉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了,再逼急下去就不得了了。他会不会真的谋反?我看他老谋深算的,估计可能性不大。”

陈三爷只是笑笑,模棱两可地说:“看吧!”

哄长锁睡下了,两人才睡下。

半夜顾锦朝听到外面有人喊陈三爷。他很快就披了件衣裳起来了。顾锦朝顿时没有了睡意,半夜过来叫人,想必是很要紧的事吧!

她起身用折子点了蜡烛,听到次间里有个男人的声音,非常陌生。

“世子爷说事成了。现在宫闱里乱作一团,世子爷的人趁乱混进了锦衣卫里。再过一个时辰,消息就会传遍了…”

顾锦朝又听到陈三爷的声音:“金吾卫指挥使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你回去跟世子说一声…叫他在锦衣卫那边先不要轻举妄动。”

说话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很快又没有动静了。

陈三爷进门来,看到顾锦朝正站在槅扇外偷听,白玉镶嵌的精致槅扇,烛火映衬得她侧脸暖融融的。她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说:“哦,我就是看到您起来了才来看看的…”

陈三爷拉着她往回走,就穿了中衣。她也不怕着凉!

顾锦朝上了床盖好了被褥,陈三爷才躺进来,告诉她。

“冯程山死了。”

顾锦朝有点吃惊,“他…他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吗?怎么死的?”

陈三爷闭上眼睛休息,慢慢说:“谋逆。”

冯程山是张居廉的人,准确来说…他地位与张居廉不相上下。但是做事情需要听从张居廉的指挥。张居廉都没有准备好谋逆,他怎么回去谋逆呢!

顾锦朝怀疑地看着他:“真的?”

陈三爷笑了笑:“我骗你做什么?有宫人看到了。他拿了匕首潜入皇上的寝殿欲行刺皇上,却被锦衣卫的人按下了。怀里还有张字条。是张居廉的笔迹,写的是‘丑末取人头,西山苑接应’。”

顾锦朝翻起身,揪着他的衣襟说。

“还说没有骗我呢,张居廉要是吩咐他这么重要的事,还会给自己留下个罪证?”她心中念头一转,立刻反应过来,“你想陷害他?”

“谁说是我想陷害他了。”陈三爷伸手按下她,“你好好睡着,不要乱动…”

“难不成这是叶限的计策?”顾锦朝想想也觉得有可能。

叶限很可能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陈三爷说:“是我的计策。”

他顿了顿说,“不过陷害他只是顺便,主要是想除去冯程山。有冯程山把持着司礼监,皇上就没有能做主之日。古往今来太监把持朝纲,都是要灭国之兆。冯程山一死,张居廉在内阁的权益就不稳固了,他心慌意乱起来…那我说他谋逆,就不是在冤枉他了。”

顾锦朝哦了一声,躺在他身边静了一会儿,然后又抬起头问他:“那些死士…是不是想刺杀您?”

陈三爷简短地道:“嗯。”

顾锦朝把他的腰抱得更紧了些,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

“我现在每天都在帮您念经。”顾锦朝说,“我听伺候您的嬷嬷说,我难产的时候,你跟佛珠说只要保我平安,就为他手抄佛经。现在我每日去小佛堂里上香,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不如我也跟着母亲信佛好了,祈祷的时候,应该就能显得虔诚一些…”

陈三爷听后心有所动,终究是睁开眼,侧过身看着怀里的她。

“你信佛吗?”

顾锦朝其实是不太信佛的,她说:“我觉得,敬畏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是最好的。”

陈三爷笑着顺她的头发:“你别勉强自己了。”

顾锦朝又看他:“真的不要?我看咱们家就娘一个人信佛,你又是个半吊子…”

陈三爷只管搂着她笑,佯装认真地说:“真的不要了。”

顾锦朝看他的脸离自己这么近,深褐色的眼瞳,因为总是笑,所以就是不笑的时候,他嘴边都有淡淡的笑痕。但抿着唇又不见了,就像现在,他嘴边就有淡淡的笑痕…

她凑上去,轻轻地亲了他的嘴角一下:“那好吧,睡了。”

陈三爷一怔,她主动亲他,就好像没有亲一样,轻轻一点水就走了。水面上却满是涟漪。

她却把脸埋进他怀里,真的睡了。

陈彦允只能闭上眼,嘴角的感觉却好久都没有消失。

紫禁城内城却是全城戒严。

叶限一整晚都不敢睡,坐在书房里听那些人来回话。大晚上的,老侯爷也拄着拐杖过来找他。他那些新旧部下都让叶限给喊去了,不惊动他才怪!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问叶限:“你这是干什么?”

叶限摆弄着茶盅。

“爷爷,长兴侯府现在我当家。”

老侯爷气得发笑,“所以你就真当自己做主了?别以为我真不知你在干什么。”

叶限摆摆手,笑:“反正我又不会害了咱们家,您说是不是?”

老侯爷不知道说什么好,梗了半天:“你…行!反正我告诉你吧,你想和陈彦允合作,可以。但是咱们家能用的兵力再加上陈彦允能用的,都比不过五军都督府。”

叶限说:“要是比得过的话,我早就弄死他了。就是因为比不过,才跟他玩儿这些阴谋阳谋的。”

又有人进来汇报,说是左都督傅骏带着人去张居廉那里了。

老侯爷坐着喝了会儿茶,看到自己孙儿已经把事情吩咐完了。他过来拿了披风跟老侯爷说,“我要进宫里一趟,您先回去吧。”

老侯爷眉头一皱:“这时候去做什么?”

叶限淡淡道,“我怕张居廉假戏真做。”

他带着人很快就出门了。老侯爷看着自己孙子离开半天,挥手让人去找侯爷过来。

张居廉只是和傅骏谈了一夜。

从知道冯程山死的那刻起,张居廉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冯程山究竟有没有做,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那么谁嫁祸冯程山的,就相当明显了。不会是陈彦允,陈彦允在锦衣卫和金吾卫势力很弱,那肯定是叶限!

冯程山说这两个人结盟了,也并不是在诳他。

他也有人在金吾卫里,那张纸条上的内容,他也很快就知道了。

傅骏道:“冯秉笔这一死倒是不要紧,却把您给拖下水了。等明日消息传开了,恐怕非议您的人更多,以后在内阁里,没有了冯秉笔,凡事就要皇上过目了,到时候恐怕才不好办!”

张居廉垂眸思考,找了幕僚过来问:“司礼监可还有有用之人?”

幕僚们点来点去的,也算是推出了几个,却没一个能压得住皇上的。

张居廉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脸色阴沉如水。

还是小看了陈彦允啊,没料到这时候他会除掉冯程山。其实他早就应该料到的,就算他这边布置得再严密,冯程山却是他管不了的。冯程山每天要贴身伺候皇上,难不成派人去保护他?

傅骏小声问:“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张居廉笑了。

“陈彦允把路给我铺好了,苦心费尽,就是希望我去谋反。”张居廉心里有股怒意,声音却越发的冷静,“那我就谋反给他看看!”

以为能用谋反的罪名来压制他么?那陈彦允大可来试试,最后到底是谁撑不住!

第三百五十二章:危机

陈彦允到宫里的时候,宫里还正戒备森严。穿程子衣的金吾卫侍卫在乾清宫前巡视,已经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员在交谈了。朱骏安站在乾清宫宫门外,披着一件很厚的斗篷,脸色苍白。

叶限站在他身边守着他,身姿笔挺,神情淡然。

看到陈彦允过来了,官员纷纷向他拱手喊阁老。陈彦允颔首,几步上了台阶。

“…尸体已经搬去值房了。”叶限带着他走在乾清宫寝殿里,“他衣襟里的字条在这儿。”叶限把手里的纸条给他。

陈彦允展开看了,道:“手迹倒是真的像…”又随手收进了袖子里。

叶限说:“张居廉一会儿该过来了,我先去值房那里看着那些仵作,你小心些…这老东西该发难了。”

陈彦允一笑:“你做你的事就是了。”

等他从乾清宫里出来,朱骏安才走到他身边,脸色还是很苍白:“陈大人,没有问题吧。”

“皇上放心,一切都还好。”

陈彦允说话总是这样,就算真的有什么事,他也听不出来。

朱骏安语气低下去,轻轻地说:“是我勒死他的。”

他晚上说自己口渴,让冯程山过来服侍他喝水。趁机就从袖子里扯了根麻绳出来,勒住了冯程山的脖子。他没有想到冯程山的力气这么大,他根本就控制不住。朱骏安怕冯程山挣脱了,用手肘压住他的口鼻,好久之后冯程山终于不动弹了。他两手力气都没有了,过了好久才拿了把匕首塞到冯程山手里。装成他刺杀自己失败的样子。

陈彦允本来以为,冯程山是锦衣卫杀的。来回话的人并没有说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