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有点不对?总觉得这寻常的平静里,好像有点悲伤。

但目光却平静又温柔。

他亲了亲她的眉心:“我想这样和你呆着。顾锦朝…”他连名带姓地喊她,很慢,又相当的郑重。

顾锦朝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喊他,想到陈四爷的事。她只是笑了笑,正想安慰他什么,却被他吻住嘴唇,这一切都很慢,但他的手臂用力得不容她挣脱,她却反手也抱住他。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觉得,但是陈三爷心里肯定很难受。

她明白他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过年

顾锦朝什么都没有问他。

既然他没有说,那就是不想她知道,她不会问的。

好一会儿后她才让丫头找了纱布进来,给陈三爷的伤口敷药。

“您原来中箭伤的时候,也是我敷药。”顾锦朝笑了笑,“倒是熟能生巧了。”

“今天小厨房做的水晶糕长锁喜欢吃,他多吃了两块,肚皮都吃得鼓起来。我怕他不能消食,说不要他吃。他好像听懂了一样,没有吵着要…他新的布鞋是俞氏给他做的,做了个老虎头。他总是把布鞋扯下来玩,本来是给他做来穿的,他却把鞋子当成玩具了…”顾锦朝笑着说。

伤口很快就包好了,她想要收回手,却被陈三爷紧紧地握住。

他的伤口就不疼吗?

顾锦朝看着陈三爷,陈三爷也笑着说:“你多说些吧,我愿意听。”

絮絮叨叨的,却一点都不繁琐。他听着很舒服。

顾锦朝却没有那么多好玩的事跟他说,她想了想,提起了张居廉的事:“…这佛珠用心良苦,单凭陈四爷肯定不能做到。眼下您和张大人又剑拔弩张的,您打算怎么做?”

她一定要知道这事,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已经超过了她的经历。但她知道的一些事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陈三爷收回了受伤的手,试着动了动。并没有伤到筋骨。

“张居廉之势根深蒂固,仅仅是贪墨包庇这种小罪,是动不了他的根基的。你知道古往今来的历朝历代,最能损益权臣名声。使其党羽倒戈的是什么吗?”

顾锦朝突然想到了长兴候的事。

前世的长兴候不也是权势极大,而且手中握有铁骑营私兵、中军都督府的调兵权。张居廉和睿王联合起来诬陷他谋反,等他被杀后也是树倒猢狲散,哪里还有一代名将的影子!

“…您是说谋反?”

陈三爷淡笑:“确实是谋反。只有张居廉谋反了,才能名正言顺地除了他。”

前世张居廉把持朝纲多年。一直到他去世后朱骏安才有喘息的余地。张居廉是个相当聪明的人,说聪明实在是侮辱他,他是个相当有政治智慧的人!

到了他那个位极人臣的地步,谁不会看着最上面的那把龙椅呢?但是张居廉从来没有谋逆过。

他没有皇家的血统,除非天降乱世,不然称帝也是相当艰难的。皇家正统的思想深入人心。谁要除了皇家的血统自己取而代之,那便是逆天而行。

其实最好的就是携天子令诸侯,当摄政大臣。虽然那身龙袍没在身上,但其实已经是无冕之王了。何况朱骏安也算是听话,一直忍到张居廉死后才开始发作。所以张居廉从来没想过要谋反。

这些东西她能想到。陈三爷也一定能想到。

顾锦朝问道:“…但是我看张居廉没有要谋反的样子,这又该怎么办?”

“他不反,那就逼他反。”陈三爷还笑着,语气却冷下来。

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张居廉对他如此,他要是不还手也太对不起他了。

既然到了时候,那就看谁胜得过谁了。他还从没有被人逼到这地步过,也许张居廉还觉得他温和听话,不知道把人逼到极限的时候。事情会变得相当可怕。

没过几天,陈二爷就从陕西回来了。国子监也下了学。

听说母亲生病了,陈二爷也很担忧。回来之后连衣裳都没有换一身,直接去看了陈老夫人。

他是陈老夫人养大的,自然最惦念陈老夫人的恩情。

他听说了陈四爷的事后大为吃惊。等陈三爷下朝回来,直接找了他过去商量事情。

顾锦朝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她把年关祭灶的事情打点好了,忙了大半天才去看陈老夫人。陈老夫人那里倒也不孤单,几个曾孙辈、孙媳妇整日的陪着她说话、打络子玩。她只看了一眼。外院回事处又来人喊她,又不得不先离开。

陈老夫人让丫头给她抓了一把冬瓜糖。让她拿着路上吃。

顾锦朝用手帕包着一把糖,有点哭笑不得。

她又不喜欢吃甜的。何况冬瓜糖的味道又甜得发腻。

顾锦朝拿着糖从半竹畔里出来,远远的就看到一道高瘦的身影。

她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陈玄青怎么回来了!

她身边的丫头婆子却俱停下来给他请安,他走进了顾锦朝才看清楚,穿了一件青色右衽圆领官服,人比原来黑了些,好像也成熟了的样子。他看着顾锦朝良久才低下头,拱手向她请安:“一年不见了,母亲人可好?”他顿了顿,“晚雪来信说,母亲给我添了个幼弟,弟弟可好?”

顾锦朝见他态度坦然,自然就没有什么。回答道:“都还好。怎么你回来——也没有提前说一声?”

陈玄青淡笑。他本来就长得极其俊秀好看,如今更显得沉稳了些。

“提前说了还劳神伤财的,就不用麻烦了。”

顾锦朝不由笑笑,她都不知道跟他说什么是好,只能闲谈问他:“你在肃宁县任知县,做得可还好?”

陈玄青淡淡地说:“算不上好。肃宁多发涝灾旱灾。今年夏天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涝灾,就是看多了百姓流离失所,觉得自己也是无能罢了。原来觉得文章天下第一好,现在才知道自己浅薄得很。”

他说完了又没有离去的打算,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好像还要等她问话一样。

顾锦朝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半晌才说:“…天灾不能免,你尽力就很好了。原来我小的时候宝坻也有过涝灾,那时候纪家还开仓济民,在城外搭了一个多月的粥棚。虽说不能救多少人,但也算是积德了。”

陈玄青却是苦笑:“尽力没尽力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月倒真是没睡好过。”他这才侧过身,“母亲应该有事要忙吧?那您赶紧去吧,我也要去看望祖母了。”

顾锦朝才松了口气,又道:“晚雪也在里面,你好生和她说说话吧。她看到你回来肯定很高兴。”

陈玄青早就没有一年前那种不顾一切的情绪了,真是看了太多,自己就不重要了。

他只是说道:“我知道。”

脸上虽然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语气却冷淡了。

顾锦朝心里知道,忘记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呢?她用了小半辈子才把陈玄青忘了,如果不是最后那些荒唐事,说不定她还醒悟不过来。这些事还是要等他自己去想明白。

她不再停留,提步往外院走去。丫头婆子也跟了上来。

听说陈玄青回来了,最高兴的自然就是陈老夫人,拉着陈玄青的手左看右看,就生怕他受苦了。知道自己嫡长孙这一年过得不容易,叫了俞晚雪过来吩咐:“…饮食上面多补补,鱼肉不能少。瞧他瘦得这样子,出去的时候还是探花郎呢,回来就快成叫花子了!”

屋子里的众人都是笑。

陈二爷和陈三爷正好说完了事情过来,陈二爷说:“您可别把玄青惯坏了!”

“哪里惯得坏?你看他瘦得下巴都尖了些。”陈老夫人还是很心疼。

陈玄青看到父亲过来了,自然要请安。

陈三爷看了看他,脸色平静地点头:“回来了。”

陈玄青道:“我倒还有些事想要请教父亲,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有空?”

陈三爷沉吟片刻,问道:“是关于什么的?”

“河流疏浚、河堤整修的。我看了好几本书都没明白。”

陈三爷想了想说:“肃宁今天是有涝灾。你不用在书里找,也不用问我。县志里应该有记载,你看看往年是怎么修浚的。再找些老匠人来帮你找位置下桩,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陈玄青听后若有所思,慢慢点头允了。

陈老夫人却笑着摇头:“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要请教你父亲这些事!今晚就在这里摆席,女眷就在次间里进膳。老二媳妇,你下去吩咐一声吧。”她难得这么高兴。

可惜陈四不在这里…陈老夫人看到王氏郁郁寡欢的,心里还是有点放不下。

她不愿意去想这些,又和陈玄青说:“你母亲给你添了个弟弟,一会儿就抱过来给你看看。长得白白胖胖的,可爱得很。”

陈玄青却下意识看了父亲一眼。父亲正在低声和二伯说话,偶尔还笑笑,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他点头应允了。

俞晚雪和沈氏坐在一起,远远地看着陈玄青。

她心里有点迷茫,觉得这个人像不听话的风筝一样,或者飞不起来,或者抓不住。

顾锦朝果然抱着长锁过来了。

长锁伸长身子要陈三爷抱。抱着陈三爷的脖子就不肯撒手,口齿不清地说爹爹、爹爹。陈三爷也纵容幼子,抱着孩子喂他吃冬瓜糖。

陈玄青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刚开口学叫人的时候就是父亲。从来没喊过这么亲昵的称呼。

长锁吃了糖就不粘着父亲了,他又讨人喜欢,别人抱着他亲他的脸他也高兴。换了好几个人抱,最后陈老夫人问陈玄青要不要抱抱,他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

弟弟到了他怀里笑嘻嘻的,一点都不紧张。他却没抱过孩子,手脚都僵硬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嫉妒

顾锦朝看到他抱着长锁不适应,就说:“他重的很,不然你还是给我吧!”

她伸手要抱长锁,长锁却以为母亲要和他玩躲猫。咯咯地笑着把头藏到陈玄青身后。

陈玄青只能生涩地用手托着他的身子,怕他摔了。

“你要少抱孩子。”陈老夫人却叮嘱顾锦朝道,“又有身子了,可要慎重些才好。”

陈玄青不由得紧抿了嘴唇。

这事除了顾锦朝和陈三爷,别人倒还不知道。一时间众人纷纷向锦朝道喜。顾锦朝却觉得孩子来得太快了,她伺候一个都累得慌。再来个可怎么办。

吃过了晚膳,陈二爷留了下来,要和陈老夫人说话。

陈三爷抱着熟睡的孩子先走一步,顾锦朝跟在他身后。等回了木樨堂,乳娘给长锁脱了小袄,抱去了暖阁睡觉。陈三爷坐在罗汉床上看书。

顾锦朝由丫头服侍着,热水绞帕子洗了脸和手,换了件衣裳出来。

出来后陈三爷指了对侧让她坐下,合上了书道。

“有些内宅的事我不好插手,只能借你的名义来说话,我的意思,是想给陈玄青纳个妾。”

怎么想起给陈玄青纳妾了?

陈三爷的主意,顾锦朝不好说什么。就点了点头问:“也好,七少爷身边多个人伺候着,那您可有人选了?”

“他身边的丫头我不熟悉。倒是原先有两个通房,选一个抬了姨娘吧。”陈三爷淡淡地说。

顾锦朝应喏。心里有点犹豫,难道是因为她的关系…

她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会儿说:“七少爷现在做了一年县令。人也胸襟开阔了些。这样多历练几年是好的,倒是比原来精气神好。原来那些事都是年少轻狂的缘故…”

陈三爷听了便问:“你怕我误会?”

顾锦朝摇头:“不是怕你误会,我就是想说清楚而已。”

陈三爷却是淡淡地道:“锦朝,你想听真话吗?”

什么真话?

陈三爷接着说:“我心里是不喜你和他说话,但并不是不信任你…”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握住了锦朝的手,“有时候我并不像自己表现的那样。我不喜欢别的男子多看你,我也会嫉妒…”

他表现得很宽容大度,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

“所以我不可能不忌惮你和陈玄青。你知道吗?”陈彦允看着顾锦朝的眼睛,有点叹息。

顾锦朝只是叹了口气。

她当然很明白,人都有私心。七情六欲的。陈三爷又不是神仙…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聪明的人总要更敏感些。顾锦朝伸手环住陈三爷的脖子,躺到他怀里去,静静地听着他胸膛的跳动。

“彦允…”她喃喃地说。

“嗯?”陈彦允抬起手,佛珠滑到衣袖里去。他只是把手放在锦朝的背上。温柔地摩挲。

她穿的是一件杭绸面的缎袄,面上的菱纹很光滑,有点薄,能够摸到一些她的背脊骨。

“我可能比我想的喜欢你。”顾锦朝轻轻地说,“我想不到如果没有你,我会是什么样子…”

她一向看不起那些依附男子活的女子。

其实自己的母亲就有点像,后宅里生活得孤寂了,一个男人抢来抢去的。渐渐的就依附人家而活了。以人家的喜好来左右自己,一点样子都没有。

顾锦朝小的时候,就看到过大舅舅的几个姨娘争来斗去。当时她很不屑地想。自己就算真的嫁给了一个男子也不会这样。她自私透顶了,只想自己活得好就够了。

等到真的全心全意地依赖他了,才觉得事情没有这么容易。

“我也想过…你原来和江氏一起生活是什么样子的。”顾锦朝露出一丝微笑,“你看,你也曾经这样抱着她和她说话,或者关心她少穿了件衣裳。或者为她夹她喜欢的菜。母亲说女子不能善妒,这是犯七出之罪的。但是谁能真的控制自己呢?”

顾锦朝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

陈彦允这样的一个人。谁不喜欢他呢?她不相信江氏对他不是真心,那几个小妾对他不是真心。

越和他生活她就越觉得。这个人是在太容易让人喜欢他、依赖他了。

陈彦允没想到顾锦朝会说这些,他听得一怔。

“锦朝…”

“我还没有说完呢。”顾锦朝却笑,“这些不守妇德的话我下次就不会说了,所以你听我说完。有时候我倒是希望自己早生个十年,一开始就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意气风发是什么样子。你看,这些都是江姐姐的,她陪你、而且也肯定喜欢了你十多年呢。你说我会不会嫉妒她?”

她紧紧地抱住他,陈三爷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喜悦。

他凑到顾锦朝的耳边,声音低低地说:“锦朝,你从来不说这些话…”

那是因为她早就过了能激烈表达自己感情的时候了,习惯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换一种柔和的方式表达。并不是因为压抑,只是一种习惯而已。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声音却透着愉悦。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其实你要是问我,我可以和你说我以前的事…只是我以前还没有现在这么沉稳,当年刚中榜眼的时候。我也是很高兴的,拉着二哥一起去酒寮里喝酒,还被父亲看到了…”

顾锦朝觉得被他亲的地方又麻又痒,酥酥的感觉一直烫到她心里。

他的身子越来越紧绷,她是坐在陈彦允怀里的,他那处的动静很快就感觉到了。

他握着她腰的手难免用力了些,逼得她更贴着自己的。

那处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顾锦朝不由得有些身子发软,使不上劲儿。正好由他扣住手翻身压住了她。

“后来父亲把我们叫去训话,我还被罚抄了十遍的《道德经》…”

顾锦朝嗯了声,想到因着这些日子的事情多。两人也没有什么亲昵的时候,大半都是他抱着她入睡,虽然也时常有亢奋的时候。却体谅她的辛苦没有碰过她。男子这个年纪本来就如狼似虎的,她的身子却还年轻,是有点不能应付他…

想了一会儿顾锦朝也没有推诿。陈三爷心里有主意,不会不顾及她的。

陈三爷却还有心思跟她说话,一边耐心地让她动情,一边慢慢说自己原来的事。做过什么事受罚了。被人耻笑了,但凡不好的都跟顾锦朝说。逗得她哭笑不得。

两人倒是好一会儿的温存。

那些猜疑也就淡了许多。

第二天俞晚雪就携着陈玄青来请安。

顾锦朝那时候刚起来,陈三爷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他吩咐小厨房给她做了鱼肉粥,两碟新嫩鲜脆的拌菜,一碟皮薄汤馅儿的包子。

顾锦朝觉得是他荒唐耽误了时间。才不感激他。听说陈玄青也跟着过来了,自然就吩咐:“让他们先在堂屋等一会儿!”又想到陈玄青可能是过来看陈曦的,叫了孙妈妈过来,“…去请四小姐过来。”

她这还没有梳好头发,出去见他们不方便。想着赶时间,就让丫头梳了个简单的圆髻。

陈曦昨晚就看到过陈玄青了,却没有能说上几句话。

所以今天一看到七哥,她就乐得直往他怀里扑。被伺候她的嬷嬷拉住:“四小姐!四小姐!要请安的…”这却是在提醒她。陈曦现在年龄大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能再往哥哥的怀里扑了。

陈曦有点失望。委委屈屈地行了个礼。

陈玄青过来给顾锦朝请安,让丫头捧了个锦盒上来。说是给顾锦朝的礼,顾锦朝打开看是块没有打磨过的紫玉石头,半个手掌大。紫玉是不值什么钱的,就是祥瑞辟邪的寓意好,顾锦朝也就接下了。

陈玄青说:“想了许久应该送您什么礼。却也觉得什么都不合适。干脆送了玉原石,您自己喜欢什么样子。照着雕一个就是了。”

他送给陈曦的是个精致的手钏,镂刻莲花纹。陈曦很喜欢。

俞晚雪坐在一旁,笑着看陈曦问自己哥哥的话。

顾锦朝却想到陈三爷说的纳妾一事,看了俞晚雪一眼。这事情应该俞晚雪来办才好。

等曦姐儿拉着陈玄青去看她养在暖房的花,两人相处的时候,她就把意思说了。俞晚雪听后一怔,好久才点点头:“是的,我明白,回去后就给七少爷选个合适的抬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