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冯氏就携着程宝芝回来了。

“…听道长说的,你和老四的八字十分合得来。这我就放心了。”冯氏拉着程宝芝的手,让她挨着自己坐在罗汉床上,说道,“不过这凡事只有我帮衬不行,你自己也要注意着。平日里多和府里的人走动,与你二表嫂、五表嫂交好些。老四那样的人是好拿捏的,你平日里对他温柔恭顺些…他就吃这一套!”

程宝芝脸色微红地点点头,心里就开始盘算要怎么才算是对顾德昭好了。

她晚上就去西跨院找顾怜说话。

顾怜正和顾澜捣好从暖房摘来的凤仙花,慢慢染着指甲聊天。顾怜说:“…我昨天缠着母亲问,才知道原来祖母想把程宝芝许配给四叔。”她一脸的嫌弃,“那样的人要嫁进顾家,想想我就觉得恶心…澜姐儿,她要是成了你的继母,那可不是要处处管束你了。你竟然也忍得下去,要是我的话,早就闹到祖母面前去了。”

顾澜闻言心里自嘲,她又不是顾怜,她要是敢到冯氏面前表达不满,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她摆弄着捣花瓣的玛瑙舂子,轻声道:“这倒是不至于,相反我倒是希望程小姐嫁进来。你想想,就算现在没有继母,我的日子又过得如何,那还不是让长姐压了一头,事事都辖制着我。程小姐嫁进来了…那长姐就找得到人管了,两人相争之下,我说不定还有生存的余地…”

顾怜一想觉得也是,又握住顾澜的手道:“上次的事,也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今后你有什么事,我肯定会帮你的!不就是个程宝芝吗,那有什么难的!”

顾澜被她一双如羊脂玉般的手拉着,指甲粉嫩鲜红。她看着那样的指甲,心里只觉得艳得刺眼。

顾怜是个靠不住的人,真心待她那是不行的,唯有利用而已。

她笑得十分温柔:“…我都明白,又怎么会怪你呢!”

想起顾怜及笄礼那天,那些世家小姐夫人看她给于明瑛端茶倒水,投在她身上意味深长的眼神,她就浑身发冷,觉得噩梦般难受…她最恨别人看不起她了!

兰芝刚端了碟玫瑰绿豆糕上来,花厅外面就有小丫头禀报,说是程宝芝过来了。

顾怜道:“快请表姑进来。”

程宝芝带着佩环过来,见着她们竟然在染指甲,十分的好奇。

这个时候凤仙花还没开呢!

丫头端了绣墩过来,顾怜把水晶盏递给她看:“…是暖房里种的,就能一年四季的开着。表姑要是喜欢,不妨也染了好看。”

程宝芝看她双手纤纤,指甲颜色粉嫩。看了一眼自己寡淡的手,便十分的心动。

顾怜立刻吩咐丫头再去摘凤仙花过来:“种了橘红、粉红、大红几个色的,表姑就染了大红吧…”

程宝芝望着装花瓣的水晶盏,还有那价值不菲的玛瑙舂子,简直被顾家小姐的生活给震惊到了。

丫头帮她染了指甲包好,程宝芝和顾怜说了几句话,才看了看旁边的顾澜。

听说是顾德昭的庶女…长得也十分好看,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

程宝芝道:“还没说过几句话,这就是澜姐儿吧?你倒是长得和你姐姐一点不像。”

顾澜回笑道:“我长得像姨娘而已。”

那顾锦朝不成是长得像原来的四夫人?

程宝芝笑了笑,语气不由慢了些:“我看顾锦朝长得好看,想必我四表嫂也十分漂亮吧?”

顾澜不由得挑了挑眉,程宝芝这话说的实在意味深长。她笑着回答道:“长姐那是长得像外祖母,我们母亲不过中人之姿而已,算不得有多好看的。”

顾怜立刻明白过来,接着说道:“这人再好看,那一过三十也是人老珠黄了。我看还是表姑好看,头发乌亮,皮肤又十分的好!正是最漂亮的时候呢。”

程宝芝抿唇一笑,又拐着弯向顾澜打听顾德昭的喜好,问得七七八八了,这才带着佩环回东跨院去了。

顾澜看了程宝芝的背影一眼,心里却觉得有些不安。这程宝芝实在不太聪明…就算嫁进来,也恐怕也拿不住顾锦朝。

那小丫头却去了妍绣堂回话,说冯氏今儿带着程宝芝去算八字了,和四老爷的十分和。

顾锦朝听着深吸了口气:“背着咱连八字都算了,接下去说不定瞒着咱们下聘礼,摆酒席了!”

一般是要请人上门提亲,对方同意之后才能问名算八字的。

徐妈妈听着十分担忧:“大小姐如何打算的?”

顾锦朝想了想道:“如今只能先和父亲说了,我要是明着插手,肯定会被人捏住把柄。”

她换了衣裳去了前院。

顾德昭正在书房里看书,听了水莹的通禀后让她进来。又吩咐水莹端了刚熬好的薏仁猪蹄汤上来。“本来想让人给你送过去,现在倒是不用了。你这碗没有放糖,快喝吧。”顾德昭喝猪蹄汤就爱甜的,觉得滋味才好。偏偏顾锦朝不爱吃,他总要先将就她。

顾锦朝接过后小口喝着,顾德昭见她沉默不语,便打趣她:“可是谁给你委屈受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长女十分自立,可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受了委屈会和父母哭诉。

她来找自己,那就肯定有什么自己不能解决的事。

顾锦朝顿了片刻,才问道:“父亲,您想过续弦的事吗?”

顾德昭闻言失笑:“你怎么想到这样的事了,可是别人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担心,我还在给你母亲守制,续弦是决计不可能的。”

纪氏逝世后,他不仅不去罗姨娘那里,就连两个丫头,如今都没有在他的房里伺候了。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纪氏的地方太多了,唯有好好地缅怀她,好好地对待他们的孩子,才能弥补一二了…

顾锦朝抬头直面他:“那要是祖母让您续弦呢?还要让您娶一个她选定的女子,您怎么办?”

顾德昭立刻答道:“我自然是不会答应的。”

顾锦朝却笑了笑,继续说:“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您抵得过祖母的说项吗?祖母要是以子嗣、顾家来压您呢,或者她再以孝道来说,您该怎么办?您毕竟还有几个月就要除服了,到时候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顾德昭一时沉默了,他没想过顾锦朝说的那些事,依照冯氏的个性,他要简单拒绝肯定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就被教导要尊敬嫡母,平生唯一一次反抗她,也就是娶纪氏的时候了。

锦朝是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的?

顾德昭问她:“朝姐儿,你跟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听别人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人选

顾锦朝慢慢道:“您见过表姑吧,便是那个程小姐。”

顾德昭对这个人印象实在不深。

他想了片刻,才问顾锦朝:“这和我续弦有什么关系?”

锦朝叹了口气,父亲这个性子还真是简单,他这样的还真不能做户部侍郎。即便是升了官恐怕也坐不稳。她淡淡道:“您说一个十多年不来往的亲戚,会突然万里迢迢来看祖母吗。祖母有这么好的性子,对一个穷亲戚这么好,还要亲自介绍给您认识?您再想想您见她的那日,表姑精心打扮,头上还戴了点翠鎏金的步摇,那支步摇可是祖母手头的东西。”

顾德昭这才明白了长女的意思,十分的惊讶:“你是说母亲想把程小姐指给我?这如何可能…我以前连见都没有见过她!”那次见面,他连程宝芝的脸都没看清楚。这程宝芝家世如何,他也一概不知。人的德行他也不了解,冯氏就这样随便指了人给他?

锦朝听了之后更是无奈了,问他:“等祖母问起您的时候,您就要这么回答吗?”

顾德昭一时语塞,和冯氏打交道他一向不擅长,一般冯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在书房里来回地踱步,神色十分黯然:“我是不想续弦的…娶个人回来乱七八糟的,还不如不娶!”他站在书房的槅扇前,看着外头刚发出嫩叶的柔柔柳条,想起那年纪氏嫁给他。

春风十里的时候,她一担担的嫁妆抬进刚置办的院子里。他穿着件大红色右衽圆领袍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记得满目的红色,还有心里十分的喜悦,她的嫁妆都抬进他的院子里了,两人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无间的亲密感。挑盖头的时候,全福人在旁边说了许多吉祥的话,外头还有人在喧闹,他却只看到纪氏的手里握着颗枣子偷偷塞进嘴里。

他低声笑了出来,等晚上了问她,纪氏小声地抱怨说:“…为了嫁给你,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你就不许我吃颗枣子吗?”

她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还有点孩子心性。拧了他的胳膊一下。

有点疼,但是麻麻痒痒的,他觉得自己连生气的想法都没有。这样好的人,就嫁给他了,他连生气都不敢,巴不得她多拧几下能解气,免得真的恼了自己。

后来自己却这样待她…

顾德昭回过身,看着顾锦朝低语道:“朝姐儿,我去和你祖母说,我不会续弦的!反正你又有一个弟弟…我便是不娶也无所谓了…”

顾锦朝不信他,她继续说:“父亲,我提前跟您说一声,是想祖母说起的时候您要有个应对的心思。别什么事都依了祖母的说法,即便您真要续弦,表姑也不是个可取之人…”

她知道父亲心里很愧疚,才会说出为母亲守制一辈子的话。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父亲续弦,但这个想法实在任性了。父亲的事总要有人操持着,现在她还在府里,凡事能帮着管一管,等她出嫁了呢?顾锦荣、顾漪、顾汐谁来照管,再过一年,顾漪就要出嫁了,四房没有个能做主的人,这些事谁来料理?靠冯氏当然是不行的。

冯氏恐怕也会以这套说法来游说父亲。

顾德昭沉默了许久。

通州那边,纪吴氏刚接到顾锦朝的信。她看着信思索了许久。

宋妈妈刚进来,觉得松油灯光不太亮,轻手轻脚取下簪子挑了灯花。小声问道:“太夫人想什么如此出神,连烧到灯花了都没注意到呢。”

纪吴氏放下信封,叹了口气。随即又问她:“你去老大媳妇那儿看了,那孩子可睡了,不再成天哭着找赵氏了吧?”

宋妈妈答道:“喝了碗红豆甜汤,煜哥已经歇下了。大夫人今天找了两个小丫头陪他玩翻绳,玩得高兴就不记得别的了。晚上和大夫人一起睡的,还缠着要和大夫人睡在一个被窝里。”

这孩子乳名叫乞儿,小户人家的规矩,小名就随便叫了,叫大了反而怕养不活。纪吴氏听了十分不喜欢,逼着纪尧给孩子取了个字。

他很不愿意,听了之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等了好几天才差小厮给她拿了张纸过来,上面只写了一个‘煜’字。

纪吴氏想到孩子那张脸,微微的出神,过了会儿才问:“纪尧还是没去看过?”

宋妈妈答道:“二少爷回府就去涉仙楼,从来不往大夫人那儿去。”

纪尧心里还是怨这个孩子的,说起怨孩子,他说不定更怨自己。

纪吴氏道:“别说他了,我看了那孩子都满心的不自在,总是想起朝姐儿来…但毕竟是纪家的骨肉,总不能让他流落在外。幸好那赵氏还算安分,如今呆在田庄里也不敢闹腾。”

宋妈妈笑了笑:“看久了也就自在了。我瞧着这是表小姐给您写的信吧,表小姐倒是孝顺,每月给您写两封信,就是冯氏在旁虎视眈眈的,也没有落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