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你燕神医是对的,都是我的错……”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他一般计较。

他勉为其难答应了一声,继续问道:“后来呢?接着说。”

“后来啊,我就一个人游荡了两年,然后遇到我师傅。没什么英勇事迹值得称道的。”那些挖菜根跟野狗抢食,鼻涕眼泪一大把追着师傅不走的往事,真没什么好提的。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这人便像杂草一样顽强,便是在最贫瘠的土里也能生长。与你一比,倒显得我脆弱了。”

我弱弱问道:“你这是在夸我吗?”

“就当是吧。”他笑了笑,“我与你不同,你自小与义父相依为命,我却已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师傅了,每三年回一次谷,接受师傅的考验,此外便再无联系。我一直以为师傅师娘不喜欢我,当年才把我留在白虹山庄,虽然把医书毒章都传给了我,却许多年也没有来见我一面。谷中弟子十数人,除了笙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想来他们连对弟子们提起我都不曾。”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传你医术?”

“师傅心里想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但那时他枯瘦的五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看穿,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便想,或许之前我一直误会了什么,师傅待我是极好的,黄花谷三门秘术,竟是连笙笙也不曾习过,师傅只传给了我。火化了师傅和师娘,我想起了许多事,过去一直忽略的细节,那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师傅为人严厉,待弟子十分苛刻,师娘却十分温婉慈爱。小时候背医书,错一个字便是一藤条,师娘看着不忍心,却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若求情,师傅定然罚得更厉害,只有到了晚上才来给我上药。那时我极依赖师娘,怕极了师傅,可后来才知道,那些灵药,都是师傅偷偷塞给师娘的,还嘱咐师娘不许告诉我,也是后来他们离开白虹山庄时,师娘含泪相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我十三岁时便能独立行医出诊,那时只道自己天资过人,对师傅满腹怨气,可如今想来,若非他那般逼我刻苦,我也不会有今日。可笑我一直对他心存不满,若非为了见师娘,甚至懒得踏进黄花谷一步。直到那日我收拾他的遗物,看到许多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风筝、竹蜻蜓、弓箭……那时他怪我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没收了去还罚我抄书,本以为早已被丢弃,却不料他都还留着……现在我方知他用心良苦,自己扮着黑脸,也不怪我不知感恩,这些年来他在谷中定是时常盼我回去,只是他总不说,我又如何知晓,如今想要再谢师恩,却已是为时已晚……”

燕五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最终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子欲养而亲不待……

有些事,我们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

我的义父,那是极和善一人,虽然别人从未对他好过,他却也从未对人心存不善,便是我那般调皮,他都也乐呵呵地随我闹,从未对我厉声说过话,与燕五师傅截然不同,但说到感情,总归是一样的。或许燕五比我更加悔恨,因为至少他曾经有过孝敬的机会,只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

“燕离……”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仰头看他。

“放心,我没事。”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只是想,既报不了恩,至少要报了这个仇。只待我查出来,那些人,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我却分明听到了刻骨的恨意,被激得一个哆嗦,他搂紧了我,问道:“冷吗?”

春夜仍有丝寒意,我点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他帮我掖好被子,抱紧了道:“你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着凉犯病便麻烦了。”

这话让我心里回暖了一些,轻嗯了一声。

这人怎么可能对我没有感情呢?一定是有的,他若不是爱我,还能爱谁?

感谢鬼医师傅送给我一个燕离,黄花谷的大仇,他要报,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报仇,我陪你。”我握着他的手坚定道。

燕离淡淡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听得很是不愉快,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把我当内人,说话仍然见外。但见他说过那番话之后,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压抑了,我也算来得值了,便不再计较他话语上的失误。

看样子,这回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可很快的,我又知道自己错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汗来,后背绷直了两腿发颤,只道是府上真的不干净招惹了女鬼。

“师兄,大师兄……”那“女鬼”哭着喊了两句,我这才想起来是白笙笙。

燕离愣了一下,起得身来,我也坐正起来,他回头对我说:“你在床上躺着,别下床了,我出去看看。”

我点点头,不过他后脚刚出,我便也批了他的外套尾随其后,立在门后偷看。

月光下的白笙笙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看到燕离就像看到救星似的,上前两步抓住他的袖子。

“大师兄,我又梦到爹爹了……”白笙笙眼泪一滴滴落下,“怎么办,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那天的景象,大师兄,我好害怕……”

我紧紧盯着她的手,却又看到燕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不要怕,在这里是安全的,没有人会伤害你,那些事都过去了。”

“不是的……”白笙笙咬着下唇,眼泪继续啪嗒啪嗒掉,“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大师兄,你会帮爹爹报仇的,对不对?”

燕五坚定地点点头:“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大师兄,我好害怕,爹爹和娘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我答应过师傅会照顾你的,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其他事我会处理的。”

“可是……”白笙笙秀眉微皱,“这里终究是别人家,我……我会不会打扰到主人家?”

我默默垂首,心道只要你不抓着燕五,我还是不介意让你打扰一下的。

“你不要想太多,李莹玉不会介意的。”燕五对我太有信心了。

“可我还是觉得不合适,我正戴孝,论理是不该进别人家门的。大师兄,我还是搬出去住吧。”白笙笙抹着眼泪,楚楚可怜道。

燕五当即皱眉反对:“外面太危险了,李府防卫森严,还是住在这里比较妥当。”

“不会的,大师兄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我乍一听还没有反应过来,再一想勃然大怒:她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燕五跟她一起搬出去?

“笙笙……”燕五也无奈了。

我想起之前燕五的话,他对恩师心存愧疚,这种愧疚很容易便会转为对师妹的补偿,结果就是师妹说一他不说二!

大事不妙,有人要挖我墙角

我这边看得捶胸顿足、中气不顺,她那边竟然变本加厉起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燕五怀里,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抽抽噎噎道:“大师兄,你是不是不管我了?”

我紧咬衣袖,气得快要吐血,想着陶二说:忍、忍、忍……

她小姑娘,遭逢大变,我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不与她计较……

燕五接住她,握住她的肩膀,叹气道:“我不会不管你的……”

——我什么都没看到,没看到……

“那你为什么不与我一同搬出去?”白笙笙抬头看他,这下我终于忍不住了,从门后走了出来,善意地回答她的问题。

“因为他是我的男人。”

白笙笙看到我突然出现,怔了一下,又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脸色微变。

是这样的,我,披头散发,身上着着中衣,外面披着燕五的外套,看上去十分明显——刚从被窝里挣扎起来。再看看燕五,很明显——我们是从同一个被窝里挣扎起来的,虽然我们确实没干什么快乐的事。

但白笙笙似乎不这么想,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目光在我和燕五之间游移,嘴唇动了动,嗫嚅道:“我以为……你和陶庄主才是……”

这话没有错,陶二和我,也是一对。

我偷眼看向燕五,燕五听到她这话,眼神黯了一下,随即道:“笙笙,我送你回去。”

白笙笙摇了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害怕一个人……”

“那个……”我再次好心地出主意,“我可以让莲儿陪着你,我们家莲儿武功高强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至少对我以外的人是这样的。

白笙笙往燕五那方向一躲,怯生生道:“我不要跟陌生人一起……”

——其实燕五三年五载回去一次,你们也不是很熟吧。

我施施然走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摸啊摸,扮演着知心姐姐的角色,柔声道:“笙笙姑娘,你是燕离的师妹也就是我的师妹,我们是一家人,说陌生人多见外啊,你若是不喜欢乙园,那其他没有冠上姓氏的园子随你挑……”现在你脚下踩的园子,也是冠了姓氏的!

她瑟缩了一下,抽回手,往燕五身边靠去。

燕五叹了口气,屈服道:“算了,我把这旁边的屋子收拾一下,你今晚先在这里住下,其他事明日再说。”

我一听这话,登时有些懵了。是了,一开始他好像就是这么提议的,不过,我以为他只是客气一下……

白笙笙对此表示可以接受,我就有些接受困难了。

燕五转身看我,拉着我进了屋,低声对我说;“不如你晚上还是去唐三那边休息吧,我怕笙笙吵到你。”

我手捂胸口,连退三步,几乎想大喊:我觉得我快要窒息了!

可是看到燕五的眼神,我又……算了,算了……

我是一家之主,年纪比她大,要有容人之量,只要她不再进一步要求进燕五的房间,我也就算了,算了……

燕五牵着我的手往衣柜方向走去,另外找了件厚点的外套帮我披上,拢了拢我的长发,用簪子重新簪起。

我低着头,一阵阵心酸——竟然,就这么被赶走了……或者我赖着留下来?不过那岂不是表示我对他极不信任?他也会觉得我小心眼的……

心里这么烦躁地胡思乱想,忽地感觉到燕五的手在我颊边停留了一下,然后俯□来吻住我的唇,没有深吻,只是柔柔的碰触,淡淡的温存。指腹摩挲着我的脸颊,燕五柔声道:“谢谢你今晚过来看我。”

我瞬间被治愈了……

想来,我也和唐三一样,是很好哄一人。

我勾了勾嘴角,笑道:“自己人,不客气。”回吻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对她心存愧疚,既然她不肯离你别居,便住在这燕园也无妨,只不过……”我攥着他的领子,一把扯到跟前:“切莫让她进了你的房间,要知道,女孩子的名声,也是很重要的。”你个有妇之夫,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吉祥物,就算要跳槽,也找个比我好点的!

他轻叹了口气,眸里却带着淡淡笑意:“你竟也会为我吃醋吗?”

于是我突然意识到,燕五一直看轻了他在我心里的分量,就像有时候我同样觉得,他并不是真的那么非我不可地爱着,只是那么凑巧地,被命运捆绑到了一起。

直到走出许远,我的肩膀才垮了下来。多难得啊,我与燕五如此贴近彼此心灵的一晚,不知道太阳升起之后,他会不会又恢复往常那副模样,整我损我陷害我——其实,那也挺好,我宁愿被他捉弄,也不想看到他那沉郁不开怀的样子。

我多么有舍己为人的精神啊——差点感动了自己……

被感动的我,抹了抹眼角,踏着一路月光——没有去唐园,我去了乔园,有件事,今天晚上不弄明白了,我一定睡不着。两只妖精鸣翠柳...

乔四是个作息规律的好青年,我走到乔园外他屋里的灯是灭的,但我一推开院子的门,他屋里的灯就亮了——可见警觉性之高。

“四儿。”我拍了拍门板,第三下就落了空——门开了。

乔四披着外衣低头看我,“怎么这么晚过来?”

我绕过他进了屋,他随后关上了门,我一溜烟跑到他床上去——余温未散,暖和。

“四儿你过来。”我对他招了招手,他眉头微皱了一下,有些迷茫,不过还是走到床边,我一把抓过他的手,闭着眼睛哼哼唧唧摸了起来。

乔四:“……”

“四儿。”我倚在他怀里,懒懒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的手如何?手感如何?”

他虽不大明白我为什么这么问,不过反过来握了握我的手,斟酌了一番,答道:“柔若无骨。”

我笑了一声,真不愧是经过师傅熏陶的,要我说,就是“肉掌”二字极为贴切。

“墨惟说过,手小而软主贵,主贵者,即招人疼爱,手小而丰厚主富,财运滚滚。就这手来看,老爷我这一生,定然富贵荣华,极尽风光。”我睁开了眼,摇头晃脑道。

乔四嘴角勾了勾,眼底闪过笑意。“自然是的。”

“我们女人啊,一般来说是比较注重外貌的,脸上要保养,手上自然也要。我之所以不喜欢舞刀弄剑,就是因为怕磨得一手厚茧。”说着我执起他的手,比划道,“像我师傅,他的手因长年握笔,食指和中指,还有拇指上便会有笔茧。陶二擅用刀剑,大开大合,所以虎口附近厚茧尤多。唐三的手是极巧的,多半时间只用机械暗器,茧子不多,但如飞花摘叶一类的暗器功夫,主要练于发射手劲,食指和中指之间的茧子会比其他地方多些。燕五保养功夫比女人更加高明,使的功夫又是小擒拿手,因此手上基本没有茧子。”我顿了顿,最后回到乔四手上,“而你的手,却与他们的又不相同,细碎的伤口比较多,因此会显得粗糙,练的兵器驳杂,只从手上茧子看不出你擅长何种兵器,但显然无论长兵还是短剑甚至是暗器,你都略懂略懂……”

乔四被我这一通“手相”忽悠得有些发懵,皱了皱眉,“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为何突然说起这些?”

我叹了口气,往后一仰,两手枕在脑后,沉思道:“四儿,你对兵器比较有研究,有没有什么兵器是反手使力的?”

“反手使力?”乔四怔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屈起手臂,手掌握拳,虎口向内比划了一下,“你先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兵器是这样使的?”

乔四略一沉思,答道:“有,反手半月刀。那种兵器只有普通长剑的三分之一长,如勾连月,一般来说,是双手刀,江湖上很少有人用这一种兵器,我也只在图鉴上看过。”

我心里一动,“中原武林很少见?那闽越国呢?”

“这本来就是出自闽越国。”乔四眼底闪过异色,“你见过?”

我呵呵一笑,“今天傍晚,白笙笙,你也见过了,发现异常了没有?”

乔四回想了一番,答道:“我没怎么注意,她一直躲在燕五背后。”

“哼。”想到燕五,我心里又不大爽快了,不过四儿的回答还是挺合我意的,他和唐三一样,我以外的女人,他们基本不会留意,更何况是白笙笙有意隐藏自己。“我今天晚上在燕五处碰到她,因为一直有种违和感便故意试探了她一下。”

说起来,也就是摸了摸她的手,这般动作,其他男人可做不来,易容可以骗人,但是手却很难骗人,一个人做过什么,终究是会留下痕迹的。

“照理说来,她是鬼医的徒弟,手相应该会更接近燕五,便不是柔若无骨,也不该跟爷们似的有薄茧厚茧,她的手上和你一样,也有许多细碎的伤口,那时我便想到了你。后来她极快地抽回了手,躲到燕五身边,我又发现了一点,她的站位,很是风骚呢……”我摇头叹气,一个人的习惯,也是很难改变的。“她的站位和你一样,本能地不会将后背示人,身上几乎没有一丝破绽,这样的站位,除非经过专业训练,否则不可能做得如此自然而然。鬼医的女儿,又如何会经过这样专业的训练?”

我抬起自己的手,置于鼻下一嗅,垂下眼睑道,“如果真是行医出身,那长年浸淫草药,手上也该跟燕五一样,有入骨的药香,为何她身上有药香,手上却没有呢?她记得戴草药包在身上掩饰气味,但终究百密一疏。”

“反手半月刀,闽越国……”我抬眼看乔四,微微笑道,“四儿,那人莫不是你原来的同行?”这话说出口,我便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乔四在意自己的出身,一时忘记了,口不择言,揭他伤疤……

好在他看上去倒没什么反应,大概是白笙笙的身份更引他关注。

“如你这么说,她的身份确实十分可疑。难道是易容?”乔四皱眉道。

“我看却又不像……”扑朔迷离呢,“也可能是晚上看不清楚,但她脸上不像有易容的痕迹。虽如此,眼睛却骗不了人。师傅说了,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有那样一双眼睛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小白兔。”

乔四又问道:“二公子他们知道吗?”

想到这个问题,我心上又是一沉,无语凝噎看着烛火:“连我都瞒不过,还能瞒过陶二那千年老妖吗……燕五伤心之下,一开始或许有所疏忽,但以他的敏锐度,定然也已经察觉。方才白笙笙去燕园找他,我本打算在燕园睡下,燕五要安置白笙笙,这才将我赶出了燕园。”言及此处,我怅然一叹,“若非我心有准备,怕只要抑郁吐血了。陶二和燕五打的什么算盘,看样子是不打算让我知道了,但就我看来,无非是要将计就计,引蛇出洞。陶二言语间对我多有隐瞒,但也可听出,对方血洗黄花谷,不只为仇,更可能为物。他们若没有在黄花谷搜得,便会在燕五身上着手……”我的燕五啊,他这可是要用自己作饵,去引那条大蟒蛇吗?

“需不需要我派人手暗中保护他?”乔四提议道。

我摆了摆手,“不用了。”有些沮丧叹道,“燕五是摆明了不想让我插手的,陶二也不愿意让我知道,言语间亦想稳住我,提醒我不要‘添乱’。陶二自有全盘布局,我何苦自作聪明,乱了他的路数。唉……”我怅然一叹,“要假装不知道陶二知道我知道,这也有些难度。”

乔四抿唇道:“我知道,你要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咦了一声,斜睨他:“这句话可没有师傅的风格。”

乔四微有些羞赧道:“这是莲儿暗地里说你的……”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女人,我们家莲儿啊,哼哼,我要是个男人都爱她!

“四儿,你明白就好。有些事吧,我最好不要知道,有些事呢,我知道了也不能说,有些事,我知道了,也得看是跟谁说。”所以这件事,我不能跟唐三说,以他的性子,只怕会打草惊蛇,跟师傅说,于事无益,还是乔四更了解情况,沉得住气,守得住秘密。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一直装糊涂?”乔四从柜子里又取了件被子出来,一边铺床一边问我。

我滚进被窝里,趴在床上,支着下巴沉思道:“这样憋着,我很难受……”

想到我的燕五就在那蛇口上,这心里便不安得紧,即便知道陶二定有安排,不会让燕五受伤,可是这心上的伤,可就难说了。

明知道对方身份可疑,甚至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自己却被迫虚与委蛇,他心里大概比我更憋屈吧。而那个画皮蛇蝎美人,目的何在,如今仍是个谜。

——我以为……你和陶庄主才是……

那个女人,用无辜迷茫的语气说出那一句话,是无心还是有意?那一刻燕五的黯然却不是伪装的……

“四儿,这件事你我知道就好,切不可说出去。这几天看看那妖女有什么异动,怕只怕,她也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了!”

这个家本就有裂痕,禁不住一再挑拨啊……

那白骨精披着人皮想吃我那燕五的唐僧肉,孙爷爷我法眼一开就知道她是个妖怪,可这三棒,到底是该打,还是不该打?

翌日一早,我尚未清醒便听到远处传来叮叮铃铃的声音,睁眼看向窗外,天色已大亮,乔四不知何时已经起身,另一边床上空荡荡的。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起床洗漱,独自行走出来吃一顿饱饭,丫鬟在一旁侍候着,我捧着饭碗随口问了一句:“外面在做什么,怎么这么吵?”

“今日开始做法事了。”

丫鬟刚回答完,我便眼尖地瞥到一片乌烟瘴气中,刘澈少年正躲在阴影里咳嗽——看吧,被自己呛到了吧。

我看他咳得脸色发白,心里直摇头,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澈好容易平复了呼吸,站直了身子,回过身来时发现我的目光,便对我遥遥一笑,我咬咬牙,别过脸不去看他。

虽然唐三乔四他们不在身边,不过为了不让他们知道后生气,我还是决定对刘澈视而不见了。也没看到他的神情,感觉他应该走开了,我才把脖子转正了,结果被他的突然靠近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我左右看了看,只有个小丫头在身边,不太安全……

“我替老爷你看相。”他又开始扮演一个神棍的角色,我都不得不为他的敬业感到佩服。

“替我看相的人多了去了。”我哼笑一声,自顾自吃饭,不理他。再说看相,他也未必比我厉害。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说他的:“相书有云,女子眉色淡者,既是热情也是寡情。老爷你眉色淡而眉形长,可见对男子或者情长不深,或者情深不长。须知人之一世心力有限,情感亦有限,喜欢的人多了,这感情难免就分薄了。所以这情热情寡,皆是同理。”

我心头一跳,听着不怎么高兴,却反驳不起来,但我这五房侍郎明摆着,他说的也没什么稀奇。只是这“情长不深,情深不长”八个字,着实让我心疼了一下。

他继续道:“脸上肉多有福,手小而软主贵,主贵者,即招人疼爱,手小而丰厚主富,财运滚滚。老爷这一生,定然富贵荣华,极尽风光。”我眼皮一跳——这不是我昨晚刚说过的话?我惊疑不定地抬头看他,若非有乔四在旁,我定然要以为他偷听了……这……世上可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嘿嘿一笑,笑而不语,掩饰心里的慌乱。“你说的这些,都是些表面话。”我放下碗筷,挑眉道,“有本事你算算,老爷我何时有喜?”

他脸上笑容僵了一下,随即道:“喜鹊报枝一树春,桃李花开好事近。老爷不但有喜,而且还会是双喜。”

“双生?”我诧异道。

他也学我的样子,笑而不语——这才有神棍的样子。

见他拿乔,我也不稀罕多问,撇撇嘴道:“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老爷我可是被骗大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手相面相,墨惟没少骗过我。昔日在国子监,我也没少骗过人。

国子监……心里又添堵了……

刘澈微笑着摇摇头:“老爷此言差矣。正所谓相由心生,相术一门,即可说是佛学亦可说是道学,然说到底,却是帝王学。帝王学包括天文地理相术三门学问,通天文者知天命,通地理者定河山,通相术者知人事。唯有知人事,才能亲贤远佞,选贤任能——如此是说远了,但相术一门,绝非老爷想的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