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三更时分,刘洎在睡梦中被一阵奇怪的鸟叫声吵醒了。

  他侧耳聆听了一下,神色一凛,连忙披衣下床,趿拉着鞋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寝室。

  庭院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果然是萧君默!

  他们之前约定好了,若有紧急事务,便以斑鸠叫声为联络暗号。

  “抱歉刘侍中,这么晚了还扰你清梦。”萧君默道。

  “不不不,不打紧。”刘洎连连摆手,又惊又喜,“盟主,听他们说您坠崖了,属下万分难过!还好,上苍庇佑,您总算安然无恙。”

  “多谢侍中挂念。”萧君默淡淡一笑,“有件事还没做完,我不能死。”

  刘洎立刻反应过来:“盟主指的,莫非是……”

  “你立刻写一封密信,明天一早就送出去,告诉冥藏,说你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萧君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对折好的纸条,“这是地址。”

  刘洎接过,面露不安道:“盟主是打算……”

  “具体你不必多问,尽快把信送出即可。另外,还有件事,你也得写进去……”萧君默凑近,低声说了几句。

  刘洎眉头微蹙,想问什么,却又忍了回去。

  “都听清了吗?”

  刘洎点点头:“听清了。”

  萧君默拱拱手,反身隐入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刘洎站在原地,望着浓墨般的夜色愣了好一会儿神。

  倘若不是手里头捏着那张纸条,他真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长安城南,少陵原。

  一轮浑圆的落日悬浮在地平线上。浐水、潏水倒映着夕阳的余晖,从少陵原的两侧缓缓流过。原上东南有一座村庄,名叫凤栖村,村庄西侧有一片茂密的槐树林。此时,一群黑衣人忽然策马从林中驰出,惊飞了一群刚刚归巢的倦鸟。

  为首一骑戴着青铜面具,率先驰上一面土坡,然后勒马停住,居高临下地眺望着这座百十来户、炊烟袅袅的村子。

  “就是这儿吧?”王弘义问紧随而至的韦老六。

  “没错,凤栖村。”韦老六道,“照玄泉所言,萧君默就躲在村东头土地庙边上的那座宅子里。”王弘义微眯双目,仔细观察着整座村庄的情况。

  “先生,”韦老六看着他,“玄泉的情报,应该不会有假吧?”

  “怎么,你怕玄泉出卖咱们?”王弘义笑了笑,“设若他真想出卖,也不会找这种地方。此处三面开阔,唯独西面一片林子,方才咱们拍马过来,惊飞了不少鸟雀,可见林子里没有伏兵。至于这个村子,就更不可能设伏了,你没看那些孩童在那边嬉闹吗?”

  韦老六依言望去,果真有一群孩童在村口追逐嬉戏。

  “这世上,只有一种东西是可信的。”王弘义忽然道。

  韦老六有些不解:“先生指的是那些孩子吗?”

  “不,孩子也可能被大人教唆。”王弘义淡淡一笑,“我说的,是孩子的笑声,只有它骗不了人。”

  韦老六这才注意到,那群孩童正发出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当即恍然——即使有大人安排他们在这里假装嬉闹,但那种笑声是无论如何装不出来的。

  “走吧。”王弘义翻身下马,同时摘掉了面具,“咱们徒步进村,别惊扰了那些孩子。”

  凤栖村东边一座简陋的宅院里,萧君默正光着膀子在劈柴,一身结实的腱子肉在夕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但遍布身体的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令人触目惊心。

  哗啦一声,一段圆木被利斧劈成两半。

  萧君默扶起一半木头,高举斧头,正欲再劈,忽然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抬起目光。

  王弘义不知何时已经翻墙而入,正站在角落的一株李树下,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萧君默收回目光,咔嚓一下,把地上的木头又劈成了两半。

  “年轻人,看这架势,你是打算在这里过日子了?”王弘义笑着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萧君默把斧头劈在一截木头上,取过旁边柴堆上的一条布巾擦汗。

  “这你就不必问了。”王弘义依旧微笑,“你只需要知道,我很关心你就够?了。”

  “害我险些死在骊山,就是你关心我的方式?”萧君默冷笑。

  “我不也差点把老命扔在那儿吗?”王弘义从树下走了过来,“咱们是中了李世民那厮的圈套,谁也不想那样。”

  “既然都侥幸捡回了一条命,那就别再折腾了。”萧君默擦完汗,取过一件中衣穿上,“我已经厌倦这些争权夺利的把戏了,我劝你也收手吧。”

  “收手?”王弘义冷笑,“我王弘义从来就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

  “那我管不着。”萧君默没好气道,“反正你们那些破事,我是不会再参与?了。”

  王弘义摇头苦笑:“贤侄啊,身为隐太子唯一在世的骨肉,你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吗?”

  “你少拿这事要挟我!”萧君默突然大声道,“隐太子的骨肉又如何?既然我父亲当年都斗不过李世民,那我今天又凭什么跟他斗?就凭你王弘义和你的冥藏舵吗?你要是真有本事对付李世民,当年又何至于输得那么惨?!”

  王弘义顿时语塞,半晌后才长叹一声:“是啊,贤侄所言也不无道理。当年败得那么惨,老夫的确负有不可推卸之责!可唯其如此,老夫才想要弥补,想要赎罪,想要把当年被李世民夺走的一切,再重新夺回来啊!否则,我如何对得起隐太子的在天之灵?又如何对得起贤侄你呢?”

  “我无所谓。”萧君默耸耸肩,自嘲一笑,“我只求你别再来找我,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

  王弘义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对了,你母亲最近胃口不太好,人也消瘦了许多。我还经常听她念叨‘毗沙门’,唉,真是可怜哪!”

  萧君默闻言,顿觉血往上冲,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院墙外,韦老六及手下察觉动静不对,立刻翻墙而入,纷纷拔刀围住了萧君?默。

  王弘义摆摆手:“出去。”

  “可是先生,这小子太放肆了……”

  “我让你们出去!”王弘义提高了音量。

  韦老六等人无奈,只好又带着手下翻出了院墙。

  “王弘义,你听着!”萧君默仍旧揪着他的衣领,狠狠道,“如果我母亲有丝毫闪失,我一定亲手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放心,你母亲在我那儿很好。我只是想告诉你,她没有忘记隐太子,而且一直在思念他。”

  萧君默闻言,眼圈立刻红了,慢慢松开了手。

  “贤侄,你想想,倘若不是李世民害死了你父亲,那么你母亲现在就是大唐的皇后,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又何至于受这么多苦?”

  “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母亲?”

  “等咱们一起杀了李世民之后。”

  萧君默苦笑:“你又不是没试过,李世民有那么好杀吗?”

  王弘义盯着他:“贤侄,眼前就有一个机会,可以一举除掉李世民。”

  萧君默揶揄一笑:“你这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呢?”

  王弘义不理会他的揶揄,仍旧直视着他:“三月十一,也就是三天之后,李世民要去九成宫避暑。这,就是我说的机会。”

  萧君默微微一震:“这是朝廷机密,你如何得知?”

  王弘义得意地笑了笑:“不瞒贤侄,朝中有我的人,而且身居高位!”

  “身居高位?”萧君默露出又惊又疑的神色,“你说的……莫非是玄泉?”

  王弘义颔首:“你躲藏在此的消息,也是他告诉我的。”

  “此人埋伏朝中多年,我也追查了他很久。”萧君默苦笑了一下,“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

  “暂时不能。”

  萧君默撇了撇嘴:“那你怎么知道,这次九成宫避暑,不会是李世民设下的又一个圈套?”

  “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消息还未公布,此事尚属绝密,李世民只告诉了几个宰相,又怎么会是圈套?除非李世民怀疑玄泉就在几个宰相之中,才故意透露假情报……”王弘义说到这里,才意识到泄露了玄泉的职位,便干咳了两声。

  “真没想到,玄泉已经位居宰相!”萧君默做出恍然之状,“看来,你们天刑盟果然不简单哪!”

  既然已经说漏了嘴,王弘义便不再隐瞒:“没错,正因为玄泉已经位居宰相,所以一旦咱们除掉李世民,我便有办法恢复你的皇室身份,进而让你继承皇位。”

  “可就算除掉李世民,不还有吴王李恪、晋王李治和长孙无忌他们吗?我哪有那么容易恢复身份,继承皇位?”

  王弘义呵呵一笑:“巧的是,这回去九成宫,此三人都会同行,正好一网打?尽!”

  萧君默闻言,不禁沉吟了起来。

  “怎么样,现在你还会说我是做白日梦吗?”

  “我还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万一就像你说的,李世民已经怀疑玄泉,故意让他传递假情报呢?”

  “不可能。李世民一向赏识他,也很信任他。据我所知,这段时间,李世民有些政务都不一定找长孙无忌,而是直接跟玄泉商议。你说,这岂是怀疑他的样?子?”

  萧君默听完,便不作声了。

  “贤侄,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下不了决心吗?”

  萧君默又沉默片刻,才道:“没有九成宫的地形图,什么都干不成。”

  这就是同意加入了。王弘义大喜:“这有何难?我明日便能拿到。”

  “这东西可不好弄。玄泉虽然贵为宰相,但也管不到这上头。”

  王弘义一笑:“谁告诉你,我要让玄泉去拿了?”

  萧君默眉头微蹙:“你还有别的内线?”

  “不瞒贤侄,”王弘义矜持一笑,“禁军里面有我的人,内侍省也有。”

  萧君默撇了撇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我加入?”

  “他们怎么能和贤侄你相提并论呢?”王弘义笑道,“一来,你是隐太子遗孤,咱们要对付李世民,自然要以你为旗号,奉你为主公;二来嘛,李世民离京,玄甲卫必为扈从,而你是资深玄甲卫,最了解他们,我当然需要你助一臂之力了;第三嘛,这一年来,我折了不少弟兄,眼下人手实在有限,所以……”

  “你有多少人?”

  “眼下能召集到的,最多六七十人。”王弘义讪讪道,“据我所知,你好像有不少江湖朋友吧?”

  萧君默想了想:“我召集三五十人,应该没问题。”

  “好!”王弘义大喜,“那咱们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这时,后院忽然传来楚离桑的声音:“君默,饭做好了。你跟谁说话呢?”随着话音,楚离桑从屋后走了出来,腰上还围着一条沾满油渍的围裙。

  一看到王弘义,她顿时愣住了,脸色旋即一沉:“你来干什么?”

  王弘义赔着笑脸:“桑儿,爹过来跟君默谈点事……”

  楚离桑马上转过目光,逼视着萧君默:“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谈的?要谈也得让他先把姨娘和黛丽丝放了!”

  “桑儿,你对爹的误会太深了。”王弘义尴尬,“爹这么做,也是帮君默保护他娘嘛。你放心,爹把她们照顾得很好……”

  “够了,别再假惺惺了!”楚离桑眼里喷着怒火,“你不就是绑她们做人质,好要挟君默给你卖命吗?!”

  “桑儿,你听我说,爹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们好。”王弘义急道,“君默是李唐皇族,是隐太子唯一在世的骨肉,一旦我们大事成功,他就能恢复皇族身份,进而当上皇帝,到时候你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

  “我不稀罕!”楚离桑厉声道,“我不像你那么贪图富贵,更不像你凡事都昧着良心!”

  王弘义大为窘迫,只好把目光投向萧君默。

  萧君默略为沉吟,柔声道:“桑儿,你先去吃饭吧,有话咱们晚点再谈,好?吗?”

  “君默,我警告你,”楚离桑冷冷道,“你可不要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行了,我知道了。”萧君默赔着笑。

  楚离桑重重地哼了一声,解下腰间围裙掷在地上,然后又瞪了王弘义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王弘义喟然长叹,一脸的感伤和失落。

  “冥藏先生,”萧君默第一次正式称呼他,“有件事你想过没有,万一咱们行动失败,你我固然无惧一死,可我娘和桑儿她们怎么办?”

  王弘义一怔,想了想,道:“我会交代可靠的手下,负责送她们安全离开。”

  萧君默沉默半晌,无奈地点点头:“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那我想请求先生,把我娘和黛丽丝她们转移到这里来,跟桑儿待在一起,万一咱们遭遇不测,她们也好及时脱身。”

  王弘义眉头一皱,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

  “怎么,先生怀疑我别有所图?”

  “不不。”王弘义干笑几声,“咱俩现在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

  “那先生顾虑什么?”

  “我是在想,这里似乎不够安全……”

  萧君默凝视着他。

  王弘义目光闪烁。

  许久,萧君默才无奈一笑:“也罢,那就让桑儿过去吧,跟我娘她们在一块,这样你总放心了吧?”

  萧君默这么说,等于把楚离桑也送过去当人质,不仅彻底打消了王弘义的疑虑,而且无形中证明了他与王弘义联手的诚意和决心,王弘义岂有不肯之理?

  王弘义闻言大喜,当即表示同意。

  “可是,桑儿会同意你这个安排吗?”王弘义问。

  “我会说服她。”

  王弘义摇摇头:“难,你很难说服她。我这个女儿我了解,脾气跟我一模一样,她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萧君默蹙眉思索,忽然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不过……”

  王弘义眼睛一亮:“不过什么?”

  “先生得配合我演一场戏。”

  “演戏?”

  “对。我就告诉桑儿,说我是假意跟你联手,而送她过去的目的,便是探察我娘的下落。这么说,她肯定会答应。”

  王弘义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不禁拊掌大笑:“妙,甚妙!贤侄果然机智过人啊!”

  “那就这么定了。”萧君默神色凝重,“尽快拿到九成宫的地形图,咱们得拟一个周全的计划。”

第二十三章 决杀

  王弘义的牌并没有全部打光。虽然失败的结局已不可逆转,他至少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玉石俱焚,与李世民同归于尽!

  九成宫,位于长安西北三百多里外的岐州境内,始建于隋朝开皇年间,原名仁寿宫,唐贞观五年修葺扩建,更名“九成”,寓九重宫阙、高大巍峨之意,史称唐朝第一离宫。自改建后,李世民曾于贞观六年、七年、八年、十三年,先后四次驾临此地避暑,每次居留时间,短则四五个月,长则半年多。

  九成宫坐落于杜水北岸的天台山,东临童山,西接凤凰山,南有石臼山,北依碧城山,冠山筑殿,绝壑为池,堪称鬼斧神工;周遭地势奇崛,景色瑰丽;山中古木森然,蔽日遮天,实为消夏避暑之胜地。

  贞观十七年三月十一,李世民銮驾从长安启程,扈从人员有长孙无忌、李恪、李治、赵德全,及殿中省官吏数十人,并率武候卫三千人、玄甲卫八百人、宦官宫女各数百人,车辚辚,马萧萧,仪仗隆盛,旌旗飘扬,经咸阳、武功、麟游等地,于六天后的正午时分抵达九成宫。

  当浩浩荡荡的天子车队缓缓进入宫城的南正门——永光门时,宫监邓崇礼、副监崔绍已率宫丞、主簿等一干官吏在此恭候多时了。

  随侍在天子銮驾旁的一个官员远远望见邓、崔二人,立刻拍马向他们驰来。

  这个官员四十来岁,面目清癯,名叫尹修文,是殿中省的尚舍奉御,专门执掌皇帝的起居、汤沐、洒扫等。此番皇帝行幸九成宫,一应起居事务自然由他负责。

  看见尹修文策马而来,邓崇礼和崔绍赶紧迎了上去。

  尚舍奉御的官秩是正五品下,宫监和副监分别是从五品下和从六品下,邓、崔二人当然要对尹修文毕恭毕敬。不过尹修文为人甚是谦和,当即下马与二人见礼。

  “邓宫监,崔副监,”尹修文看上去有些焦急,“咸亨、御容、排云三殿,可都洒扫干净了?”

  邓、崔二人同时一怔,不禁对视了一眼。

  九成宫的殿堂楼阁,大大小小不下数十座,其中,大宝殿、丹霄殿最大,咸亨、御容、排云三殿次之,皇帝每次驾临,都是下榻大宝殿。所以邓、崔二人对尹修文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就算皇帝这回想换个地方,不想再住大宝殿,至少也得是丹霄殿吧?其他三殿无论规模还是规格都差了许多,难道皇帝这次想住到这些偏殿里去?

  这可吓坏了邓崇礼和崔绍。

  自从接到皇帝要来避暑的诏敕,他们便依照往年惯例,命人把大宝殿和丹霄殿都精心整饬了一番,不仅把家具、门窗、地板都擦洗得一尘不染,而且大到帐幕陈设,小到瓜果糕点,也都是按照天子规格用心准备的;其他三殿虽然也洒扫了,可它们通常只供随行宰相、亲王入住,各方面也就没那么用心,若皇帝搞突然袭击,他们可就措手不及了。

  “请教尹奉御,”邓崇礼大为诧异,“圣上往年不都是下榻大宝殿吗?今年这是……要移驾?可事先也没人通知下官啊!”

  尹修文苦笑了一下:“不瞒邓宫监,圣上也是刚刚才下了口谕,说今年想换个地方,可到底要换哪一殿,圣上也没明说,在下只好这么问二位了。”

  邓、崔二人再度面面相觑。

  “尹奉御,照圣上这意思,咱们不就得每座殿阁都做准备了吗?”崔绍皱着眉头道。他在三人中最为年轻,有些沉不住气了。

  “崔绍!”邓崇礼不等尹修文回话,便沉声道,“即便如此,那也得赶紧去准?备!”

  “二位莫急。”尹修文忙道,“依我看,那些太小的殿阁圣上也不会去住,只需把大宝、丹霄和其他三殿拾掇好即可。”

  “这都午时了,要拾掇也非易事啊。”崔绍小声嘟囔,“要是拾掇不出来,这责任该谁来负?”

  “我来!”邓崇礼眼睛一瞪,“有这发牢骚的工夫,还不赶紧去干活?!”

  “是,属下这就去。”崔绍一脸懊恼,回头便对侍立道旁的十几个宫丞、主簿吼道,“都还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走!”

  众人一惊,慌忙跟着崔绍快步跑进了宫门。

  “失陪了邓宫监,我这就叫下面的人一块去帮忙。”尹修文拱拱手,旋即上马,掉头驰去。

  “有劳尹奉御了。”邓崇礼拱手一揖,望着尹修文飞驰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在天子銮驾抵达九成宫的同时,在宫城北面碧城山的一个山洞里,有五个人正围着一卷地形图聚精会神地看着。

  他们便是萧君默、王弘义、韦老六、郗岩、华灵儿。

  郗岩和华灵儿只是作为萧君默的“江湖朋友”参与进来的,王弘义并不知道他们是天刑盟之人。而韦老六虽然跟郗岩在藏风山墅交过手,一照面心里都有些不舒服,但双方的老大既已联手,他们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诸位,确定最终的行动计划之前,咱们把九成宫的地形和布防情况再熟悉一下。”萧君默说着,用手在地图外围画了一大一小两个圈,“九成宫有内外两道城墙,外郭城周长约一千五百步,共有北、东、南三个城门;宫城周长约一千步,南北各一个城门。所有这些城门中,最重要的便是宫城的北正门——玄武门。据先生内线‘乌鸦’传回的情报,李世民带来的武候卫,当有一千人屯驻此处;另外两千人,一千驻守外郭城,一千驻守宫城各处。”

  “接下来,咱们看看宫内各殿的情况。”萧君默用手一指地图上某处,“这里是丹霄殿,位于宫城西部的天台山顶,地势最高,登临俯瞰,可将宫城内外尽收眼底。它是整个九成宫的主殿,旁边还有一座偏殿是咸亨殿,不过据情报来看,此二殿均只做观景览胜之用,并非李世民的寝殿。”

  说着,萧君默又指向地图上另一处:“李世民的寝殿当在此处,大宝殿,位于宫城最北端,距丹霄殿约五十丈,旁边有配殿御容殿。这两殿都紧临重兵驻防的玄武门。而玄甲卫的布防情况,‘乌鸦’不太清楚,我只能凭经验推测。我估计,八百名玄甲卫中,至少会有四百人驻守在大宝殿,另外三百人,分散驻守其他各殿,最后一百人,则在各殿之间往来巡逻……”

  “他们都不睡觉吗?”华灵儿忽然诧异道,“所有人全都彻夜站岗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