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刚叫了头遍,天还没亮,萧君默就回到了云水客栈。

当然,他没走寻常路——为了避开遍布四周的玄甲卫的监控视线,萧君默是猫腰从屋顶上摸回来的,跟他昨夜离开的时候一样。

辩才在房间里打坐,听到敲门声,还以为萧君默起了个大早。开门一看,却见他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但脸上却挂着一个喜悦的笑容。

“你昨晚没睡?”辩才把他让进房间,赶紧倒了杯水给他。

萧君默嘿嘿一笑,咕噜咕噜把水喝光,抹了抹嘴角:“睡不着,就去外面走了一圈。”

“走了一圈?”辩才狐疑地看着他,“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几个人,顺便带回了几样东西。”萧君默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他说的“几样东西”,在案上一字排开。

辩才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觞?!

三枚巴掌大小的青铜牌子放在案上,一块圆形,一块方形,一块六角形,上面有一个相同的阳刻文字:觞。三个“觞”字都是行书,字形很相近,不过细看还是可以看出差别。

辩才万万没想到,短短一夜之间,萧君默竟然会像变戏法一样,把几乎不可能拿到的三觞完整无缺地摆在他的面前!

“这……这怎么可能?我不是在做梦吧?”辩才睁大了眼睛,激动得语无伦次,“你是怎么办到的?”

萧君默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只不过动了些脑筋罢了。”

接下来,萧君默便把自己如何发现疑点,又如何取回三觞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辩才听得目瞪口呆,尤其是听说玄观的心脏居然长在右边,并利用这一点成功实施了“假死”计划时,更是惊喜莫名,连连称叹不可思议,同时对记忆力、洞察力和推理能力超强的萧君默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时此刻,辩才蓦然想起了前天夜里华灵儿说的那句话:“咱们可以推举一位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之人继任盟主,让他带领那些仍然忠于本盟的分舵,一起联手对抗冥藏!”

是啊,与其消极退让,任由冥藏为所欲为,还不如把组织凝聚起来,交给眼前这个年轻人,让他去挫败冥藏的野心和图谋。辩才相信,只要萧君默愿意,他一定能够办到,但现在的问题却是:怎么才能让他答应?

“萧郎,有一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辩才忽然正色道。

“法师请说。”

“现在三觞已然取回,只要咱们赶到越州,便能取出《兰亭序》真迹和盟印。”辩才看着萧君默的眼睛,“也就是说,这是决定天刑盟命运的时刻。咱们可以按原计划,把这两样东西销毁,让组织从此消泯于江湖;也可以借此机会唤醒组织,让它重新守护天下!依萧郎之见,该怎么做更好呢?”

萧君默没料到辩才会抛出如此重大而严峻的问题,一时怔住了,半晌才道:“法师之前不是已经想好了吗?取回三觞的目的就是要解散组织,以免让冥藏利用,况且这也是盟主的遗命,为何现在又犹豫了?”

“原因很简单。”辩才道,“因为你。”

“我?!”萧君默哑然失笑,旋即明白辩才的意思了,“法师,所谓推举谁来当盟主之事,纯属华灵儿那个疯丫头的异想天开,您怎么也糊涂了?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嘛……”

“不,这不是玩笑。”辩才一脸严肃,“如果萧郎愿意,贫僧愿意辅佐萧郎,重振天刑盟,对抗冥藏,守护天下!”

萧君默看着辩才,眼前忽然浮现出贞观二年那个大雪苍茫的冬天,还有白鹿原上那一具具冻僵的尸体。当时的萧君默多么想拯救那些灾民,可别说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连父亲、朝廷,甚至是皇帝,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瞒法师,守护天下、拯济苍生也是晚辈平生所愿,但愿望与现实往往相距甚远,更何况天刑盟这么大的担子,也不是晚辈之力所能负荷的,请恕晚辈难以从命。”

辩才叹了口气:“萧郎先别忙着拒绝,反正从这里到越州还得走一段时间,这些时日,萧郎大可以认真考虑,倘若你到时候还是不愿意,贫僧自然也不会勉强。”

萧君默本来想说“我是不会改变主意的”,可一想又觉得太冷酷,便沉默了一下,旋即转移了话题:“法师,眼下客栈周围全是玄甲卫和捕快,当务之急,还是得考虑怎么脱困,您说是吧?”

辩才并不担心,反而笑了笑:“萧郎连拿回三觞这种不可能的任务都完成了,想必也一定有办法脱困。”

“您就这么信任我?”

“当然。萧郎都救过贫僧和小女多少回了,不信任你,贫僧还能信任谁?”

萧君默闻言,心头微微一热,同时也感觉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太极宫,承庆殿。

承庆殿亦名承乾殿,位于两仪殿之西。武德年间,李世民曾居住此殿,太子李承乾便是在此殿出生的,故而以“承乾”命名。贞观之后,此殿便成了李世民受朝听讼和“录囚”之所。所谓录囚,是对在押囚犯的复核审录,以防止冤假错案的发生。该制度源于汉代,至唐代趋于完备。

此刻,厉锋正披枷戴锁跪在殿中,李世民端坐御榻,李恪和赵德全侍立两侧。厉锋身后,站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武候卫。

“厉锋,你是哪里人?”

今日提审之前,李世民已经详细阅览了厉锋的口供,可现在他还是想再亲自确认一遍。

“西域,高昌人。”厉锋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为何到了长安?何时来的?”

“小民曾在高昌军队服役,两年前,侯君集攻打高昌,小民被俘,侯君集看小民身手不错,便把小民带回长安,送入了东宫。”

贞观十四年,侯君集率部平灭高昌,随后唐朝在此设立了西州。李世民很清楚,侯君集平定高昌时共俘虏了一万七千多人,至于他私下送了多少“身手不错”的人给太子,李世民就不得而知了。昨日,他召侯君集入宫责问,侯君集吞吞吐吐说总共送给了东宫近百人。李世民问他是否还认得厉锋,侯君集苦着脸说人太多,他记不住。

“你进东宫是做什么?”李世民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还是想听他亲口回答。

“陪太子练武。”

“昨日你在暗香楼行刺,是受谁指使?”

“太子。”

“太子是当面向你授意的吗?”

“是。”

“他怎么说?”

“他给小民看了杜荷、杜楚客、魏王三人的画像,嘱咐小民以刺杀杜荷为主,有机会的话,把另外两人也杀掉。”

“太子有没有说为什么要杀他们?”

“没有。太子的事,小民不敢打问。”

“那他叫你做这件事,给了你什么好处?”

“小民在高昌还有一些家人,太子答应会照顾小民的家人。”

“可你现在把太子供出来了,就不担心家人吗?”

厉锋忽然苦笑了一下:“吴王说过,会保我家人平安,否则小民怎么可能招供?”

李世民用目光问询李恪,李恪点了点头。

讯问至此,似乎已经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因为厉锋的回答几乎与口供毫无二致,根本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此时的李世民当然不知道,厉锋之所以能够对答如流,是因为事前王弘义和李泰便把所有需要回答的东西都教给了他,早已让他背得滚瓜烂熟了。此外,由于厉锋实际上并未到过东宫,也没见过太子本人,所以李泰还特地找了一幅东宫的平面图让他记熟,并且给他看过太子的画像。

王弘义此次之所以选中厉锋执行任务,除了他武功高强、绝对忠诚之外,还因为厉锋本身的确是高昌人,且真的有家人在高昌,这些都是事实,不怕朝廷追查。

此刻,李世民用一种森寒的目光盯着厉锋。虽然厉锋的回答毫无破绽,但李世民还是觉得他在撒谎。

“恪儿,你相信这家伙说的话吗?”李世民低声问。

李恪微微一愣:“父皇,儿臣心里是不愿相信的,但事实俱在,儿臣又……又不敢不信。”

这话说得很巧妙,李世民闻言,嘴角掠过一丝苦涩的笑意,没再说什么。

“厉锋,朕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李世民道,“这两年来,你一直在东宫陪太子练武吗?”

“是。”

李世民沉默了。许久,他才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李恪把人带下去。

李恪带着手下将厉锋押出承庆殿的时候,一直在思索父皇最后一个问题的用意。这个问题之前已经问过了,为何父皇还要再问一遍?

李恪百思不解。

他唯一知道的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父皇都不会问一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第十五章 脱困

身着便衣的桓蝶衣坐在一家茶肆靠窗的位置,眼睛死死盯着斜对面的云水客栈。

昨天她找裴廷龙撂了几句狠话之后,裴廷龙便不得不给她和罗彪安排了这个监视任务。此刻,红玉坐在她旁边,罗彪带着几个弟兄坐在不远处,另一边则坐着裴廷龙的家将裴三等人。很显然,桓蝶衣他们在盯着客栈,而裴三等人则是在盯着他们。

桓蝶衣一动不动地坐着,心绪却焦灼难安。

自从萧君默他们一进江陵城,其一举一动便都在裴廷龙的掌握之中。尽管桓蝶衣从不怀疑萧君默的本事,可这回裴廷龙已经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还能有机会逃脱吗?

从昨天到现在,桓蝶衣有好几次想要暗中给萧君默通风报信,可一想到自己玄甲卫的身份,却又不得不强忍冲动。就这样,身为女人的桓蝶衣与身为玄甲卫的桓队正在内心不停地搏斗,几欲将她撕裂……直到此刻,桓蝶衣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茶博士跪坐在食案边磨粉煮茶,弄出了一些响动。桓蝶衣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旁边的红玉见状,对茶博士道:“行了,你下去吧,我们自己煮。”

“您几位是贵客,掌柜的特意吩咐要帮客官煮头碗茶。”茶博士一边赔笑,一边继续摆弄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掌柜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下去吧。”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江陵特产的南木茶,‘火、水、炙、末’都有讲究,这样煮出来的味道才中正,客官不熟,还是让小的伺候吧。”

“让你下去就下去,哪儿那么多话?”红玉板起了脸。

“算了,人家也是好意。”桓蝶衣回头道,“就让他煮完头茶吧。”

红玉这才悻悻闭嘴。片刻后,茶水沸腾,茶博士从茶釜中舀了一碗,放在红玉面前的食案上,然后又舀了一碗,恭恭敬敬地捧到桓蝶衣面前,道:“这位客官,南木茶要趁热喝,放凉了,这精华便随热气散尽了。”说完才郑重地放下茶碗。

桓蝶衣觉得今天这个茶博士有些多话,刚想赶他走,却见茶博士对她使了个眼色,然后盯了茶碗一眼,这才躬身退下。桓蝶衣心中狐疑,伸手去端碗,忽然摸到碗底有什么东西,抓在手中一看,居然是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小纸条。

桓蝶衣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她背着红玉,悄悄把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后巷。虽然只有寥寥两个字,也没有落款,但是桓蝶衣的心瞬间便已提到了嗓子眼,因为这个笔迹她太熟悉了!

桓蝶衣不动声色地站起来,低声对红玉说了什么,便朝后院走去。裴三一看,立刻起身:“桓队正这是要上哪儿去?”

桓蝶衣一笑:“我上茅房,你要不要跟着来啊?”

裴三大窘,一旁几个手下都忍不住窃笑,罗彪和他的手下则发出哄堂大笑。

桓蝶衣丢给裴三一个冷笑,随即走了出去。

茶肆的后面是一条偏僻的小巷,桓蝶衣从茶肆后院翻墙而出,刚一落地,便见不远处的一株梨树下站着一个身形高挑的须髯男子,正是易了容的萧君默。

刹那间,各种复杂纠结的情感一齐涌上了心头。桓蝶衣强抑着内心的波澜,走到萧君默面前,冷冷道:“你是来自首的吗?”

萧君默一笑,伸出双手,做出束手就擒之状:“倘若命中注定难逃此劫,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你也知道难逃此劫了?”桓蝶衣眉毛一扬,“就为了那个楚离桑,你觉得这一切值得吗?”

“我只是听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对的事,不单纯是为了哪一个人。所以,就算是死,我也无怨无悔。”

“既然这么不怕死,你还逃什么?”

“时时可死,步步求生。”萧君默道,“我不怕死,不等于我就不惜命。何况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我为什么不逃?”

“那这一回,你觉得你还有希望逃生吗?”

“当然,否则我何必约你出来?”

桓蝶衣冷笑:“你是想求我放你一条生路?”

“严格来讲不能叫‘求’。”萧君默笑了笑,“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桓蝶衣一怔。

“是的。我手里有个情报,可以让你逮住一个人,这个人对朝廷和圣上来说都很重要。”萧君默道,“我可以把情报给你,让你立一大功。”

“对圣上来说,现在还有什么人比你和辩才更重要?”桓蝶衣冷哼一声,“抓住你们,功劳不是更大吗?”

“此言差矣!”萧君默摇摇头,“你想想,圣上为什么要抓我和辩才,不就是为了破解天刑盟的秘密吗?而他破解这个秘密,目的不就是阻止天刑盟危害社稷、祸乱天下吗?”

桓蝶衣想了想:“是又怎么样?”

“那你再想想,现在最有可能危害社稷的人是我和辩才吗?都不是,而是那个一手制造了甘棠驿血案,又授意杨秉均在白鹿原刺杀我的幕后元凶,对不对?”

“你是说冥藏?”

“正是。”

桓蝶衣一想,萧君默之言确实有道理,于是面色缓和了一些:“你手里有冥藏的情报?”

“没错。六月十七,冥藏很可能会到江陵来,跟城东富丽堂酒楼的老板谢吉接头,谢吉的情况你们反正也掌握了,就在富丽堂守株待兔,便有机会抓到冥藏。”

“那你告诉我这个情报,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麻烦你办件小事。”萧君默粲然一笑,凑近她,低声说了什么。

“就这么简单?”桓蝶衣狐疑。

“当然。所以这个交易,对你很划算。”

桓蝶衣白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翻脸不认人,现在便抓你?”

萧君默呵呵一笑:“这里只有咱俩,你又打不过我,我怕什么?”

桓蝶衣看着他,往日两人打打闹闹的一幕幕不断从眼前闪过,呆了半晌,眼圈忽然红了。萧君默看到她的样子,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却故意嬉笑道:“瞧你那样!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动不动就哭鼻子……”

没想到这话一说,更是牵动了桓蝶衣的记忆,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而下。

萧君默有些慌神,下意识抬手要去帮她抹泪,又蓦然想到两人目前的身份,便把手缩了回去。小时候,每当桓蝶衣耍小性子、撒娇哭闹,萧君默时常会在指头上偷偷蘸些墨汁或胭脂,假装帮她擦泪,把她弄成大花脸,再拿镜子给她照,最后满世界跑着让她追……

此刻,两人四目相对,儿时那天真烂漫、两小无猜的情景仿佛犹在眼前。

“帮我把泪擦了。”桓蝶衣哽咽着,以命令的口吻道。

萧君默笑笑,伸手擦干了她的眼泪,然后晃了晃自己的手指:“这回是干净的,没墨汁,没胭脂。”

桓蝶衣想笑,却没有笑出来,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萧君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忽然有泪光闪动。

夜,玄甲卫监狱,烛光昏暗。

厉锋戴着手铐脚镣,披头散发地坐在一间单人牢房中,双目微闭。这间牢房位于一条走廊的尽头,与其他牢房相隔甚远,显然是为关押重犯所设。

牢房门外,站着一胖一瘦两名年轻甲士。

这时,一个较为年长的甲士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两名甲士躬身行礼:“郑旅帅。”

郑旅帅瞥了牢房中一眼,对二人道:“二位兄弟辛苦了,先下去歇会儿,我要单独问人犯几句话。”

厉锋闻声,抬眼瞄了一下,旋即又闭上了。

两个甲士对视一眼,面露为难之色。瘦甲士道:“对不起郑旅帅,大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单独接近人犯。”

郑旅帅一笑:“怎么,两位兄弟还信不过我?”

“不敢。只是大将军下了死令,属下不敢违抗。”

话音刚落,郑旅帅忽然亮出了一张公函:“这是大将军的手令,看仔细了。”瘦甲士赶紧接过,凑到一旁的烛光下。胖甲士也凑了过来,两人一起仔仔细细看了三遍,上面的确是李世勣的命令,而且加盖了大红官印。

“看清楚些,免得说本官作假。”郑旅帅揶揄道。

“不敢不敢。”两名甲士奉还手令,然后打开了牢门,返身退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郑旅帅确认二人已经走远,才进入牢房,走到厉锋的面前蹲下,压低声音道:“兄弟,让你受苦了。”

厉锋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皮,看了他一会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兄弟。”

郑旅帅笑了笑:“兄弟,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不过事情紧急,我也不能跟你解释太多。总之,是先生让我来的,他让我告诉你,今夜太子可能会来找你对质,你一定得咬死了,千万别松口!”

厉锋依旧面无表情:“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不懂没关系。”郑旅帅不以为意,“先生让我再嘱咐你一句,只要你顺利完成任务,你的家人便会富贵无忧。”

最后这句与其说是承诺,不如说是威胁。厉锋心里微微一颤,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甚至索性把眼睛都闭上了。

“厉锋,如今像你这样的忠义之士已经不多了,兄弟我打心眼里敬佩你。”郑旅帅动情地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告辞了,请你一定记住先生的话。”

厉锋静静坐着,听见郑旅帅走出了牢房,然后那两名甲士走了回来,重新关门落锁,接着又听瘦甲士问道:“厉锋,方才郑旅帅跟你说什么了?”

厉锋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仿若石雕。

“都到这份上了,还充哪门子好汉!”胖甲士骂道。

“厉锋,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吴王殿下的人。”瘦甲士道,“吴王让我们盯在这儿,就是想防止有人暗中耍花招,其中也包括李世勣。所以,方才郑旅帅跟你说了什么,你必须如实招来,否则的话,吴王恐怕就保不住你家人的平安了。”

厉锋暗暗一愣,没想到这些当朝权贵之间的关系这么复杂。既然自己一直假装要让吴王来保护他的家人,现在丝毫不表态恐怕会露出破绽。思虑及此,厉锋便淡淡道:“二位,我只是一个阶下死囚,搞不懂那些贵人在玩什么把戏,你们既然这么关心郑旅帅跟我说了什么,那就直接找他去啊,何必来问我呢?”

“死到临头还嘴硬,找抽是吧?!”胖甲士骂骂咧咧。

“算了算了,这家伙反正也没几天好活了。”瘦甲士劝道,“今晚之事,咱们如实上报就行了,该怎么做殿下自有分寸,咱们犯不着跟一个死人置气。”

说话间,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厉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方才那个郑旅帅真是先生派来传话的?太子果然找自己对质来了?

正自狐疑不定时,几名铠甲锃亮的军士拥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来到了牢门前。那一胖一瘦两名甲士似乎吓了一跳,慌忙跪伏在地:“叩见太子殿下。”

果然是太子!

厉锋眯眼望着牢门外的年轻人,可惜光线昏暗,看不大清楚他的长相,但脸部轮廓依稀便是自己见过的画像上的模样。此外,这个人右腿微跛,手上拄着一根金玉手杖,这些特征也跟冥藏先生的描述完全一致。

“都下去。”太子沉声道。

那两名甲士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办。

“滚!”太子忽然一吼,两人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嗵嗵嗵跑了出去。

太子转过身子,面朝牢房。他的脸一半落在黑暗中,一半落在昏暗的烛光下。厉锋努力想看清他的五官,可惜总是看不真切。

“你就是厉锋?”太子声音不大,却隐隐透着一股倨傲和威严。

“才几天不见,殿下就把我忘了吗?”厉锋淡淡一笑。

“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本太子的?”

“殿下,现在演这出戏还有意义吗?反正我已经招了,当着天子的面一五一十都说了,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厉锋,不管是谁派你来害我,他能给你的,本太子都能十倍百倍地给你!只要你跟圣上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呀!”厉锋又是一笑,“你给我看了杜荷、魏王和杜楚客的画像,让我干掉他们三个。这不是你亲口说的吗?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实话?”

“厉锋!”太子显然动怒了,“别跟我装疯卖傻,本太子从来没见过你,怎么可能指使你杀人?!本太子今天来,是给你一个迷途知返的机会,你可别不识好歹!”

厉锋哈哈一笑:“那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向吴王和皇上坦白一切,正是因为我后悔做了你的杀人刀,所以我现在想弃恶从善了。”

太子冷哼一声:“你以为吴王承诺要保你的家人,就真的保得住吗?实话告诉你,本太子的势力比他大多了!整个西域,上自官府下至江湖,都有我的人,包括你的家乡高昌。说白了,我要让你的家人三更死,他们绝对活不过五更!吴王算什么东西,他怎么斗得过我?我劝你还是别指望他了,好好替你的家人想想吧!”

厉锋心里频频冷笑,因为他的家人根本不需要什么吴王保护,真正能保他家人平安的其实是冥藏先生王弘义。当然,太子不可能知道这些。这个目空一切的太子看来是骄横惯了,自以为能够掌控别人的命运,殊不知这回已经掉进了一个死局!也亏得他三更半夜还跑到牢里来威胁自己,只可惜把劲使错了地方。事到如今,不管他再怎么垂死挣扎,都逃不脱被废黜的命运了。

“殿下,事已至此,你还是去跟皇上忏悔吧,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厉锋说完,再次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