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轻擦,玄衣扶门的手指一顿,回头看了这小二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

没过多久,掌柜就亲自端来了晚饭,表示今天洒了东西的小二脑袋不灵光,一向都在后院扫地的。简禾笑呵呵地应了,虽然感觉那小孩儿古怪,但她感觉不到他身上有魔气,应该不是那村民NPC,也就没有在意了。

晚饭过后,简禾套上了干净的靴子,拿起了一个包袱,自然地道:“玄衣,我在岚城有几个老朋友。今晚我得去与他们见个面,说不定能问出点什么话。”

“朋友?”玄衣讶异地扬眉,也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可以。他们是道行高深的仙门中人,向来都不喜欢魔族人。再说了,你初来乍到,还是暂时别在岚城里四处走动了。”简禾推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回了椅子上:“无须担心,我跟他们关系向来不错。再说了,见面的地点就在岚城里,一个人去就行了,不会有危险的。最迟明早回来,你今晚自己先休息吧。”

玄衣勉为其难地被说服了。

茫茫夜色中,简禾拎着个包袱出了门。

跑远了两个街角后,她才做贼心虚地解开了包袱,从里面抽出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藕色衣裙。

没错,就是赤云宗的弟子服。

封妩是在赤云宗长大的,前十几年的人生,每天都是“练功、吃饭、睡觉”三点一线,清心寡欲得很,在岚城,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好朋友。

所以,简禾今晚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岚城之外的赤云宗。

赤云宗的仙府屹立在山崖之巅,顺着一道望不到尽头的云梯直上,浓白色山雾之中,殿堂楼阁,层台累榭,气势相当恢宏。

出了城门后,简禾御剑入山林数里。在山下迅速套上了藕色的弟子服,又把带有梅印的匕首煞有介事地悬在了腰上,她才轻咳一声,镇定自若地踏入了赤云宗的石门。

封妩的死讯传了两年,虽说一直没有找到尸体,但按常理,如果人还活着,肯定早就回来了,故而,都默认她已死。守门的年轻弟子没见过这位逝世的师姐,只凭衣服和武器认人。

简禾不费吹灰之力就溜进去了,鬼鬼祟祟地摸向了赤云宗后山的药阁。

每个宗派都会自己制毒、自己炼药。赤云宗的药阁,放的是他们自个儿炼出来的丹药和一些药材孤本,这些均不会在市面上流通,任你再有钱也买不到。

简禾唏嘘道:“所以说,有钱也是不能为所欲为的。”

系统:“……”

凡是弟子,都可以随时进来翻阅藏书。而丹药则都被放在了一个密室里,只有宗主级别的人才知道通行的密令。

封妩的师父就是赤云宗最牛掰的一脉,作为他的首席爱徒,记得密令是很正常的事。

简禾蹑手蹑脚地合上了药阁的门,在了两排高大的书架间穿过。举着蜡烛来到了地下室。下方伫立着一面刻满了符文的石壁。简禾定神,默念法诀,旋动石把。

结印蹭地雪亮一闪,紧闭的沉重石门轰然一震,朝两侧缓缓打开。

简禾心中一喜,猫着腰闪了进去。

系统:“……”

密室别有洞天,数十排木柜,上千个抽屉,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甘香微涩的草药味,正对门边摆放了十埕酒,内里泡着黑乎乎的兽甲和兽鳞,晃一晃,还能听到回声。

简禾环顾一周,把蜡烛放到了地上,搬了张梯子爬高爬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苦逼地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了。

半敞开的抽屉中,华锦包裹着十多粒珍珠大小、质感半透明的丹药,静静地躺在了木盒里。

简禾捻起了一颗,跟系统确认道:“这就是混元金丹了吧?”

系统:“没错。”

简禾如释重负地狠狠吐了口气:“终于找到了!”

今晚,她宁可撒谎也要撇开玄衣,铤而走险地溜回来,就是为了回来偷这玩意儿。

其实,混元金丹并非是绝顶罕见的草药,只是赤云宗炼丹的基础材料而已。珍稀程度两颗星不能再多了。

虽然单独使用时平平无奇,但只要它与【秦南吃心魔】副本奖励的“炼骨仙草”结合起来服用,就能产生一种非常独特的功效——引丹上行,剖丹出体。

在剧本里,玄衣之所以用那么残暴血腥的方式把封妩的元丹给活挖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折磨她,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元丹在她身体里待太久了,已经长成了血肉的一部分。想要剥离,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这种方式对封妩的伤害,就跟割破了她的大动脉差不多。如果不是玄衣吊着她的命,封妩铁定当场就game over了。

当然,玄衣也没安好心,纯粹是为了多折磨她一阵子,才不让她死的。[蜡烛]

简禾:“……”

哦豁,在那种情形下,感觉活得越久越悲催啊。

原本以为自己也免不了要走封妩的老路子了。但好在,当“炼骨仙草”出现的时候,简禾看到了结局的转机!

把混元金丹与炼骨仙草合用的功效——通俗点来说,就是用一种平缓温和的方式,让那颗已经长死了的元丹,与血肉慢慢剥离,最后从口渡出。无须开膛破肚,即可把元丹物归原主。

当然了,好处无法全占。这么挂逼的药材,难免会有一点副作用——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与元丹共存。在剥离的时候,元丹的存在感逐渐变弱,她的体质也会变得极其虚弱,动辄就生病晕倒。

不仅于此。她这些年作天作地、四处收妖,期间中过的奇毒,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全靠元丹以毒攻毒地压制着,才能活蹦乱跳到今时今日。

一旦失去了元丹,这些毒势必会反噬她。可以说是十分蛋疼了。

巴特,就算上述的副作用乘以十倍袭来,都总比“被玄衣开膛破肚”那种痛苦的死法好多了不是吗!

系统:“宿主,你必须‘被玄衣夺走元丹’。如果是你自己剥离元丹、主动交还给玄衣,是违规的行为。”

简禾摇了摇食指:“所以我就说你不懂变通。我肯定不会现在就还给他啊。你想想,等到玄衣真的要找我算账时,我才迫于他的淫.威把元丹吐出来还给他,不也符合‘被夺走元丹’的要求吗?”

系统:“……”

简禾:“综上,我现在提前做好准备,完全是O几把K的。哪里算违规了?”

系统:“……”

看系统哑口无言,简禾抹脸,心中暗爽。

把混元金丹收好后,简禾把锦缎恢复原状,轻轻地落回了地上,无声无息地往外走去。岂料石门刚开,便有一道银亮的刀光在她眼底掠过。

“锵——”

利剑出鞘,寒气逼人。

简禾瞳孔剧颤,条件反射地侧身闪躲,以匕首一挡。两刃相撞,无形的戾啸破空而来,蜡烛熄灭,无数书页哗啦啦地舞动。

对方的长剑被震飞,倒退了好几步,勉强稳住了身子后,怒喝道:“你是哪个宗的弟子?!禁令已出,竟还敢在半夜潜入药阁!”

第14章 第14个修罗场

这是个年轻清朗的声音,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跳脱,但并不令人讨厌。

简禾:“……”咋感觉有点耳熟?

稍稍回忆了一下,她不太确定地吐出了一个久违了的名字:“你是郑绥?”

对方:“……”

夜风飒飒,层云渐开,月光洒入药阁门中,映亮了彼此的脸。

郑绥抖着手指,结结巴巴道:“你、你不是那个简高人吗?!你怎么会在这?!”

原来是熟人。简禾收了武器,煞有介事地道:“我不是坏人,你别紧张。”

郑绥:“……”

他似乎有点混乱了:“慢着,你不是信城的散修吗?怎么会在这?还有,你刚才使的是赤云宗的招式……你是我同门师姐吗?”

“简禾是我的化名。我原姓封,单名一个妩字。”简禾一本正经道:“你听过吗?”

郑绥:“……?”

一道雷劈落他的天灵盖。

“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聊吧。”简禾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强行把人带到了药阁里。

在书柜的空地后席地而坐,简禾问道:“你刚才说的‘禁令’是什么意思,现在的药阁都不让人进了吗?”

“前些天有弟子夜晚跑来这里,打翻了烛台,把藏书都烧着了。”郑绥示意简禾往侧边看,果然,角落的墙壁被熏得发黑,书架空荡荡的,没被烧掉的书已挪走:“在修葺好前,都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入,今后也不再允许弟子夜游药阁,以免再度着火。”

简禾:“……”

难怪她刚才进来得那么顺利,路上一个人都没看到,原来是因为不让进,大家自然就不往后山来了。

“先别说这个了。”郑绥憋不住了,半信半疑道:“你真的是封妩师姐?可我听说你两年前就……”

“两年前我在西朔山失踪。你们都以为我是被魔族人所害、死无全尸了吧?”

“难道不是吗?”郑绥道:“你被魔兽叼走以后,师兄们为了替你复仇,当夜就追上了西朔山,把加害你的魔族村落杀了个片甲不留。”

“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以我的修为,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魔兽叼走?无论如何也会弄出点动静。可事实上,那天压根儿没人听到打斗的声音。”简禾长叹一声,道:“因为我根本不是被魔族所害,而是被同门偷袭。对方乘我不备,把我推进了万丈深渊。”

由简禾亲口所述的真相,与自己这两年听来的差别实在太大,郑绥不敢置信道:“是谁推的你?之后你又怎么样了?”

简禾默然了片刻,直接跳过了第一个问题没回答:“落下山崖,正常人是必死无疑的。但我在崖底遇到了一个与我同样虚弱的魔族人,我夺走了他的元丹,这才活了下来。郑绥,你可还记得在秦南捉获吃心怪的那次,我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魔族的少年?”

郑绥点头道:“当然记得。”

简禾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道:“他的父亲,就是那个被我夺走了元丹的魔族人。”

郑绥皱着眉:“他知不知道你吃了他爹的元丹?你是因为这样才照顾他的?”

“他不知道。”简禾想了想:“一半一半吧,一方面是因为他爹的元丹,另一方面是因为那条无辜被屠的村子。郑绥,一般来说,仙门猎魔至多会选一些落单的魔兽,是不会一上去就把人家整条村子杀光的。我无法怪罪因被小人蒙骗、怀着满腔热血为我报仇的同门,但这些魔族人,也确实是无辜的、因我而死的。试问我又怎么能不管玄衣?”

郑绥哑然许久,颓然道:“这是个什么事儿啊……封师姐,难怪你在秦南不与我们相认。那你今后不打算回来赤云宗了吗?那个推你下山的小人到底是谁?”

“这些,迟早会水落石出的。”简禾诚恳道:“我要先把腹中的元丹物归原主,再作别的打算。”

郑绥不解道:“可是,封师姐,我看过孤本记载:魔族人的元丹一旦入体,就会与血肉长合。除非人死掉,否则是无法剥离的。你怎么还?”

“我已经找到了在不见血的前提下剥离元丹的方法。今晚是来取一味要用到的丹药的。” 简禾摊开手心,混元金丹散发着淡淡的莹润光泽,叮嘱道:“郑绥,我今晚对你说的这些话,还有你今晚见过我的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切勿跟任何人透露。否则,我担心你惹祸上身,自身难保。”

连封师姐也遭到了小人的暗算,若是把今晚的话泄露出去,恐防自己招架不了。郑绥想明白后,肃然道:“我明白了,一切都等封师姐你归还元丹后再议。”

系统:“叮!郑绥友情值+100,宿主威望+200。剧情进展,咸鱼值—60,实时总值:4250点。称号升级:进阶咸鱼。二级功能‘痛觉呼叫转移’解锁。恭喜宿主。”

简禾:“???”

好像又有什么奇怪的功能解锁了……

在郑绥的掩护下,趁着赤云宗的弟子还未晨起练功,简禾就拎着所有的东西顺利地离开了赤云宗的大门,御剑下山。

星光黯淡,天露微芒。原来时间已走到了凌晨三更。

山林黑黝黝的,四顾无人。简禾躲在了一块巨石后,换回了出门时的衣服,随后把赤云宗的藕色裙裳埋在了泥中,对系统道:“系统,你现在把炼骨仙草给我吧。”

元丹与血肉彻底分离,需要一定的时间,万一玄衣找她算账的时候,元丹与她的身体还没分离完毕,那她今晚可就白跑一趟了。越快吃进去,就越容易掌握主动权。

系统:“没问题,接好。”

简禾连忙掬起手。片刻后,黑夜里,一阵刺眼的白芒亮起,一株流光溢彩的碧色仙草从半空落到了她手心中。

简禾转了转草梗,这才想起来要问用法:“话说,这玩意儿怎么吃?”

系统:“嚼碎了吞下去呗。”

简禾皱着脸,把二者放入口中,嚼碎咽下。原本没有对味道抱多大希望,但没想到尝起来居然还挺好吃,又甜又滑,跟果冻一样。

搞定一切后,简禾紧赶慢赶,在天亮前回到了客栈。

推门进屋,一道屏风横梗在了房间之中。烛火闪烁,已经差不多烧到尽头。屏风外搭着一张床,但床上却空无一人。

玄衣还穿着出门的衣服,靴子也没脱,侧头趴在桌子上。长眉如剑锋,气宇不凡,薄唇微翘,轮廓如刀削般利落深刻。估计是在等她回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简禾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站在玄衣身边看了他一会儿,给他盖了件衣服,就无声地回到床上休息了。

这一躺下,简禾就睡到了下午才睁眼。

从吃下炼骨仙草开始,元丹开始与血肉分解。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其实各种后遗症已经开始浮现。醒来后,简禾浑身就像灌了铅,酸痛难忍,浑身发烫,头重如斗,食欲全无,俨然一条晒干了的咸鱼。

更重要的是,昨日还充沛如江流奔腾的灵力,如今已经晦涩万分,像差不多断流的溪水。估计现在随便从街上拉只魍魉,都能夺她的舍。

系统:“感觉怎么样?”

“浑身酸痛,跟发烧差不多呗。”简禾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头:“话说,系统,你不是说我中过的那些毒会反噬我的吗?怎么好像没什么症状?”

系统:“你先看看自己的指甲。”

简禾愣了愣,立刻把手举到跟前,果不其然,十片淡粉的指甲正中,均已浮现了一道细细的青色竖线,正是毒发的征兆。

系统:“多亏你及时解锁了‘痛觉呼叫转移’功能,以‘食欲全无’为代价,屏蔽了99%的痛觉。不然早就痛得哭爹喊娘了。”

简禾:“……”

屏风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简禾转头,瞧见玄衣已经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

“终于醒了。”他拧紧的眉头一松,吁了口气,把粥放在了桌面,在简禾床边单膝跪下,伸手就想摸她的脉:“你已经高热了一整个早上了,一直在说胡话。怎么会突然病这么重?”

简禾心下一惊,条件反射地用手肘挡住了他的触碰,把手缩回了被窝里。

——废话了,她的灵力前后差别太明显了。寻常的生病是不会影响到灵力的。若是让玄衣摸到,他肯定会察觉到异常,搞不好就会起疑。

玄衣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排斥,手僵在了半空,收回袖中,暗暗握住了拳头。

“我没事。应该是昨晚休息不好而已。”简禾打了个哈哈,岔开了话题:“你做了粥啊?”

“不错。”玄衣收起了手,道:“我扶你过去吃吧。”

简禾脚步虚浮,倚着玄衣的力坐到了椅子上。

眼前的瓷碗中盛着温热的盐白粥,撒了点葱花和鱼肉,足够清淡,卖相也很好。

因为那坑爹的“痛觉呼叫转移”功能,现在九大簋也勾不起简禾的食欲。只是,现在玄衣就在旁边。她快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好说歹说也得吃点,不然就太不正常了。

简禾伸手想接过勺子。

“行了,你别乱动。”玄衣自顾自坐到她前面,垂首舀起了一勺子白粥,放在唇边吹了吹。

简禾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你喂我呀?”

玄衣撇撇嘴:“要是你笨手笨脚打翻了,还不是要我收拾。”

话说得很不情愿,但他的动作却相当轻柔有耐心,把粥吹凉后,才稳稳地递到了简禾唇边:“啊。”

简禾听话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勺,鱼肉鲜嫩,葱花清香,粥的温度也刚刚好:“好香啊。”

玄衣嘴角翘了翘,又舀了一勺子。这一抬眼,却是惊愕万分地定住了。

“啪嗒。”

简禾尚在冲他笑。

却不断有暗红的血珠,自她的眼、耳、口、鼻溢出,缓缓淌过下颌,砸落在月白色的衣裳上。

七孔流血。

第15章 第15个修罗场

短短几秒,玄衣神色大变,再加上自己脸上淌了片湿漉漉的水渍,简禾终于察觉出有点不对劲,后知后觉地抬手往脸上一摸。

低头一看,满手皆是粘稠的血。

耳膜嗡嗡作响,她捻了捻手指,晃晃脑袋。下一瞬,身体便失去了重心。

滔天的黑暗袭来,覆盖一切。

朦胧间恢复意识时,简禾已经在床上躺尸了。

系统:“叮!由于宿主触犯规则,失血过多,血条值—30,实时总值:3点。”

简禾:“……我就想知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系统:“宿主,你以‘食欲全无’为代价启动了‘疼痛呼叫转移’。所以,你一切的进食举动,都会被划定为违规行为。这不仅会加快毒发的速度,还会影响我们屏蔽痛觉的强度。所以,我们原本为你屏蔽得很好的中毒反应,瞬间就兜不住了。”

原来是这样。

简禾蛋疼地睁开了双眼。

刚才的那身血衣已被脱掉。糊了满脸的骇人血迹也被细心地洗得干干净净,十分清爽。

床边的地板上堆了不少染了血的白巾,还有一个铜盆,烟雾袅袅。

房间笼罩在了一片黯淡的暮色中。山峦孤寺,钟声悠远,成群飞鸟的黑影自火烧云后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