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盯着她,问道,“怎么了?不想帮叔叔吗?”
琳儿道,“叔叔我,我不敢杀人。”
面具人道,“用毒本来就是杀人于无形的。谁叫你真刀真枪去杀人了,若论真刀真枪,世上的人很少能敌得过楚狂。让你去犯险,叔叔我,怎么能舍得。”
琳儿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么做。”
面具人道,“江湖中没人认识你,你还记得望洋之叹吗?”
琳儿抬目望着他,面具人笑道,“镇痛的良药,致命的奇毒,拈花微笑没有痛苦。你将楚狂诱到身边,下毒就好。。”
琳儿低着头不语。面具人望着她道,“怎么?”
琳儿道,“好,我去。”
面具人内心叹息。自己身边温顺的,乖巧的,贴心的,会撒娇的小女孩儿,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这么多年,他养的是一只狼还是一条狗,他养的是贴心的女儿还是离心的仇人,马上就可以看到,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么也没教,希望她什么都不会,只是傻乎乎一心依赖信任自己。他愿意保护她,给她世界上最美最静谧的天堂,给她一个优秀的男人,只要她承欢于膝下。
可是这孩子聪明,她爱读书,她早就已经学会了用毒,还悄无痕迹。
淡月。漆黑的夜,荒凉的菲虹山庄。
断壁残垣。昔日的繁华只剩下野草,在疯长。
疯长的野草,虫鸣蛙叫。世界永远是繁盛的,要么是人的繁盛,要么是它们的繁盛。
或许,每一块石头上面,都曾经是人的尸体。琳儿就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衣襟旁爬过硕大的蚰蜒。野草这么繁密,那么多的蛙虫,一定有蛇。
她无所惧,弹琴。
楚狂就在旁边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复被斩凤仪带回了问鼎阁。
夜半的琴声。毁灭的菲虹山庄上,美而诡异的,弹琴的白衣少女。
项君若的脸越发白,他的青筋暴起,几乎隐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琳儿!是琳儿来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静静地望着,不动声色。
楚狂玩着刀,看看外面的女人,看看项君若的神色。笑。
项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将他按下,在他耳边道,“琳儿是吧。我去。”
楚狂没有带刀,懒洋洋的,笑得很绮艳,他随意往地上一坐,往残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个头。
他看到那少女美丽的脸。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里玩。饶有兴致地听,几乎闭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着琳儿笑。
琳儿的襟怀是绽放的昙花。幽远不绝的香。
琳儿叹气。
楚狂半眯着眼笑了。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声,人海之音啊!”
楚狂说完,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来。
晓莲惊呼,欲冲出去,被项君若一把拉住。晓莲道,“四哥受伤了!”
项君若只是抓着她,不说话,晓莲望着他,他苍白的脸,神情很坚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楚狂擦血的笑让琳儿有点惊怖。楚狂道,“这么美的姑娘也敢放出来,你应该庆幸,斩凤仪他不在。”
楚狂说完一把抓过琳儿的腕子,捂着胸口道,“怎么我心里这么难受呢”,她凑近琳儿面前道,“这是怎么一种感受,怎么这么难受,痛失所爱吗?”
琳儿向外抽手,楚狂松开她的手,仰躺在地上,叹息道,“面具兄还真是对我不薄,找这么一个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斩凤仪,可我也是男人啊!男人,都好色的!”
凌空闪下一个人来,有剑光。楚狂侧身一躲,抢了剑,将来人一剑结果。
他吹着剑上的血,把剑横在琳儿的脖子上,笑道,“面具兄果真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杀人,就给我送了把剑来!”
没有人回应。楚狂凑在琳儿的脸边,笑道,“看来应该跟你要解药了,拿来!”
琳儿道,“我没有。”
楚狂用剑托起她的脸,笑道,“你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先杀了你了!”
面具人突然出现在残壁的暗影里。楚狂见他现身,突然撇下琳儿一剑朝面具人砍去!
他用的还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剑比他的刀轻飘多了,面具人听到风声,躲闪,楚狂突然朝他喷了口血,敛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面具人突然知道,中计了!
他对楚狂这个男人还是有点忌讳的,毕竟被他一刀削去了左边的膀子。这男人对危险极其敏感,直觉非常厉害,这对他来说几乎就是一种本能,接近原野山林里动物的本能。要琳儿去接近他,本来就是有几分危险的。
刚刚这男人身上有一种剧毒,带着血喷向了他。大部分他都躲开了,可是后脖子有一点麻麻的感觉,应该是,毒入肌肤了。
面具人怔住,硬着身子。上次李安然暗器里的毒并没有完全解开,现在不知道又被中进了什么东西。
楚狂在地上灿然一笑道,“怎么样,换解药吧。我二哥知道我不懂毒,难免要挨欺负,早就为我准备好了,你看,你再精于毒,弄出解药也要时间,我若是死了,你万一真的解不了自己的毒,怎么办呢?”
面具人僵住,他发现自己自从李安然出事以后,好像变笨了。真是奇怪,他一个用毒的大家,怎么会着了楚狂的道?他忽视楚狂了,没想到这个一向惯于拼命的男人突然会用毒。
楚狂突然叹了口气,仰天笑道,“这样死在野草里真不错呢,满天星光,你真是天才啊!给我找了一个这么舒服的死法,我不和你斗了,我这就去死了。”
楚狂的表情空明恬淡,面带微笑,很美。
望洋之叹要毒发了。
面具人一把扼住楚狂的咽喉,把解药给他服下。楚狂躺在地上喘息着,望着面具人满眼都是笑,“你的动作真快,这么舍不得我吗,我活着你很麻烦的。还是死了轻省,你真的很笨啊。”
面具人道,“你的解药拿来。”
楚狂笑道,“你真逗,要是装在我身上,你直接杀了我搜身不就得了,还真那么听话,给我吃解药啊!”
面具人杀机四盛。吼道,“那就给我取来!”
楚狂道,“你脑子有病啊,我凭什么听你的,你让取来就取来?”
面具人揪住楚狂的领子,盯着他英俊的脸,咬牙道,“你别忘了,我给你解药,也能给你施毒。”
楚狂咧嘴笑,说“我知道”,一拳向面具人打去。面具人不料他突然出手,当下避开,楚狂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两个人突然玩起了摔跤肉搏,大动干戈。
两个人忽而上,忽而下,你一拳我一掌,但面具人少条胳膊,很快居于劣势。他的人手直愣愣地看着,没拿到楚狂解药,皆是不敢上前。
高手过招,一招毙命倒是见过。可是这两个仇人,像小孩儿一样滚在地上打架,还是一副拼命的阵势,怎么看都有那么一点滑稽。
楚狂过了顿打人的瘾,但很快败下阵来,他又被面具人施毒了。
他仰天躺在地上,旁边就是被他打个半死的面具人。
面具人突然叹了口气,忍不住想笑。
这个叫楚狂的男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说楚狂胆气第一,今天还真得刮目相看,这男人典型一个耍混不怕死。
仗着控制着自己的解药,不怕被自己毒,没有内力动刀枪竟然跟自己动起了拳头。这男人的拳头,真的很硬,很狂野。很凶狠。
面具人突然有一刻放松,你死我活的两个人,他竟然像是街头混混一样,扑过来打一顿出气。他明知道打不死自己,他就是想出出气。
楚狂他,那么大一个男人,怎么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和举动呢?
他不怕死,趁毒发之时敢给自己施毒。得了解药还不收手,对自己先是骂,后是打。
面具人笑。他不得不承认,楚狂和他打了一架,最后还是回到起点,他被下了毒,可是自己还得给他解开,用来交换他种在自己身上毒的解药。
等于自己白白被楚狂打了一顿。
面具人差一点就觉得这个叫楚狂的男人很可爱。他挨过数不清的打,第一次觉得,打他的人,竟然有一点可爱。
他是李安然的兄弟,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这样的兄弟?
面具人几乎是含着笑,“怎么样,打出气了?”
楚狂恨声道,“你还没死,我不能把你抽骨断筋,扒皮吃肉,我出什么气我!”
望着楚狂脸上痛苦的表情,面具人知道他毒发,笑道,“惹火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楚狂道,“你以为就我付出代价,你不毒发,不疼吗?”
楚狂说完,面具人毒发。两个人僵持着,让对方先交出解药。
白衣堂走出一位弟子,雪白的麻布衣,二十出头的年纪,风神俊逸儒雅。他搭过楚狂的脉,从腰间拿出一粒药给楚狂服下,说道,“在下杨九翔,倘若我说得没错,我家四师叔中的毒叫做‘青红’,又名悔断肠,此毒晚生可以为四师叔解,不劳前辈赐药。”
说着杨九翔搀扶起楚狂。楚狂看着地上痛苦的面具人,恨恨地说了一句,“杀!”
面具人突然意识到,他要面对他人生里的,一场大杀伐。
面具人始终是自信的。他不怕楚狂。也不怕突然出现的那个杨九翔。
他马上注意到,楚狂今晚上,没用刀。
没有理由啊,他为什么不用刀。如果他用刀,或许他,已经杀了自己。
他为什么不用他顺手的武器?他从一开始,就没带刀。
周围是一场杀伐,面具人强忍着剧痛,往嘴里放了一粒药丸。
他施毒。
面具人不想恋战,匆匆拉了琳儿逃。他的杀手与白衣堂的弟子过招。楚狂无力地坐在地上,杨九翔为他治毒。
交战很是短暂,但惨烈。
面具人的五个杀手倒在地上,白衣堂的六个弟子,中毒。
面具人逃走。
楚狂抚着伤,无力地躺在地上,喘息。杨九翔去照看白衣堂的弟子,晓莲扶起楚狂。
楚狂道,“你出来做什么,别被毒到了,回去。”
晓莲看着楚狂苍白的脸,心抽痛。
四哥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了。这么多天,他凭着一时的胆气和人厮杀,一波又一波,就是累也累个半死,能不受伤吗,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来不及养,还撑着,和面具人过招,被面具人毒到。
项君若在琳儿断琴附近仔细找。他看到了那包东西。
众人回到安然堂,晓莲看着项君若手里的东西,问道,“项大哥!那是什么?”
项君若给杨九翔看。杨九翔拿过去嗅了嗅,在灯下照看半天,欢喜道,“好东西,这个应该是望洋之叹的解药!”
项君若道,“望洋之叹的解药,什么东西。”
杨九翔道,“四师叔一开始中的毒就是望洋之叹,现在有了解药太好了!”
晓莲狐疑道,“面具人给四哥吃的,不是解药吗?”
杨九翔道,“我刚才给四师叔看脉,知道那毒并没有解。面具人给四师叔吃的应该是一半解药,缓解一下而已,不能根除,不出十天必复发,他最终还是想让四师叔死的。”
晓莲看着楚狂惨白的脸,嘴角渗出殷红的血,忍不住心疼地埋怨,“四哥你,受了重伤,毒又没把握解,怎么还要杀面具人和他拼命,这样不顾惜自己,你出事了,我们怎么办?”
楚狂笑道,“我若不狠一点,他就更怀疑我受了重伤,更有理由欺负我们了。反正杀他又杀不死,样子总是要做做的。”
项君若忙端水让楚狂把解药服下,杨九翔为其他白衣堂的弟子施药,楚狂环顾了一下,对项君若笑道,“你说的那琳儿,真是神仙似的人,好气质,还不是一般的漂亮。”
项君若蹙眉道,“琳儿怎么会出现呢,面具人一直都是把她藏在云初宫,不让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触啊。”
楚狂道,“不管是什么原因,看样子面具人还是很疼她,顾着她,把她带走了。”
项君若道,“他,他要是对琳儿起疑心,琳儿必死无疑了。”
楚狂道,“你放心,尽管和她接触得很短,可我也知道那丫头很会保护自己。看她的心机就知道,就说这解药,她留下来的。可是她并不知道我会扑过去给面具人下毒,她并不知道面具人会中了我的毒,并不知道面具人会暂时放过我来交换解药。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后面,我肯定死。我当时抓着她的腕子,那时候背对着光,她完全可以趁机把解药给我。可是她没有,因为她料定,正常的人得到解药就会马上服下,那样她在面具人面前就完全暴露了。”
晓莲道,“好缜密的心思。那就是说,她自始至终都知道,面具人就在一旁看着她?”
楚狂道,“她当然知道,她预料得到。”
晓莲道,“那,如果万一面具人没来,那四哥你,岂不就是死在那个琳儿手上了?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世,为什么还要认贼作父,替面具人做事?”
项君若道,“琳儿她不得已。她被面具人带走的时候,才五岁,她若不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她还有活命吗?”
晓莲道,“原来她是不得已,可是现在她有机会,你就在附近,她看得到你,可是她装作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