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九和罗炎前后不过几步只差,两人的心思也出奇的一致,回到京城后她便晃荡在街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这条街。
她原本只是逛逛,从来沈大小姐出府都是丫鬟围绕护卫不离的,今日她一人出现在街上,林屈逸倒也有些好奇。
让他更紧张的是,她停在了这家酒楼门口,迟疑了一阵子便上来了。
这完全不是沈吟心的作风!
廿九一时没适应过来,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廿九。
上了楼她便后悔了,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林屈逸“嗖”地起身理了自己的袍子,他本也算得上儒雅,微微含笑的样子虽称不上绝代芳华,却也是不少佳丽的梦中情人。
沈吟心一人在外面这种搭讪的好机会,他怎会放过。
于是廿九进退不得的时候,林屈逸喊住了他,真挚地邀请她小酌一番。
罗炎猛地抬头,和廿九的眼神撞在一处。
没有刻意的挪开,没有僵硬的躲避,那一瞬间的厌恶流于面上,让廿九心中一紧。
林屈逸倒是没看出来,让小二搬了椅子加了碗筷,廿九半推半就地坐了下来。
几乎在一瞬间,罗炎突然站起来一拳敲在桌上,桌子震了震,连同脚下的地板也一起晃动,周围的客人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罗炎想起老陀螺说的切忌大开杀戒,按捺住自己的冲动重新坐了下来。
林屈逸慌忙向廿九解释,“沈姑娘莫要害怕,罗兄喝了酒醉意朦胧,怕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干什么。”
廿九心下明了,便装作不知道学着沈吟心平日在外大方得体的样子,“第一次听闻国公爷不胜酒力,一会儿还有劳林将军送国公爷回府。”
“自然自然。”林屈逸连连答应,便忙着给廿九夹菜,“沈姑娘今日怎会一个人逛街?”
廿九偷偷瞟了罗炎一眼,“只是心里闷,出来透透气。”
罗炎突然冷冷地哼了一声,一饮而下第二杯酒。
廿九默默地揉了揉衣角,等着他喝第三杯然后倒地不起,发酒疯的人远比醉死的人来得可怕,因为你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他举起杯子本要一饮而尽,此时的林屈逸不再阻拦,因为罗炎明显成了他向沈吟心示好的障碍。
廿九和林屈逸难得一致地在里面默念:“三二一,快躺下!”
罗炎的手颤了颤,感受到廿九憧憬他倒地不起的眼神心中无名之火再次燃起,他何时有那么窝囊?
“砰”!
满地是酒杯的碎片,罗炎在林屈逸和廿九期待的眼神中给了一个完美的砸场,拂袖离去。
☆、第5章 纯爷们的诺言
廿九看着罗炎走了,也没了和林屈逸喝酒的心思,寻了个借口便离开酒楼。
回到沈府的时候,红扇着急地等在门口,看见廿九回来,兴致冲冲地迎了上去。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廿九随意应和了一声,便走便停红扇在一旁唠叨,“小姐近日总是冒冒失失,离去时都不记得关窗子,若是风将……”
她话音未落,廿九便甩了她一路狂奔。
窗子没关……窗子没关……
不可能!她离开的时候一切安好,还特地关了门窗。有人来过!
难道是那个幕后之人?
廿九冲进房间,粗略一看,什么都没变化,和走得时候丝毫不差。
她怕红扇跟进来,反锁了门窗,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桌上的茶盏没动,梳妆台的首饰没少,花架的盆景完好,她走到榻边,一点一点的摸过床单,指尖被细微的褶皱搁到,里面藏了一张纸条。
她含着冷笑,打开纸条,“乞颜答答骚扰灵州边境,皇上不日将命罗炎率兵前往,想办法跟在他身边!”
没有署名,那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怕被别人认出字迹所以用左手写的。此人对哈达草原以及大耀国的政局异常熟悉,定然是朝中人!
廿九从前只是挂名在罗炎麾下,跟朝中官员没有直接往来,搜索朝员的名字,竟没有一个有记忆。
她攥着纸条,趴在榻边,只觉得一阵昏眩。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点消息,那人却命令自己离开京城跟着罗炎。她若不答应,对方定会怀疑,她若答应,罗炎又怎会同意?
跟着罗炎自然是为了监视他,难道对方的下一个目标是罗炎?
廿九吓出了一身冷汗,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又看了一边纸条,目光焦聚在乞颜答答四个字上。
几年前她跟着罗炎出征时恰逢乞颜答答统一了哈达草原上的部落,组成了一个以游牧为生的塔尔国,彼时他还没有吞并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
后来廿九私底下几次对着罗炎称赞他,都引起了罗炎极大的不满。
乞颜答答能够成为塔尔的大汗是众望所归,无论战略战术还是人格姿态,他都堪称为王者。
多年前他还只是哈达草原的领袖时大耀国和哈达草原产生纠葛,罗炎率兵打入大草原和乞颜答答难分上下,廿九领了一队精兵绕过边界打算偷袭塔尔的后尾,却因为和罗炎的配合产生了偏差,一度陷入困境。
草原铁骑战风凶悍,廿九因为将偷袭战线拖得过长供给断裂,落入乞颜答答的手上。
乞颜答答拥有最真实的草原汉子的性格,他对英雄非常尊敬,所以并没有为难廿九,那时他用着生疏的大耀国语言对廿九说,“哈达草原的兄弟都以为大耀国的女子应该是温柔娴淑的,没想到还有你这样比咱草原的娘们更泼野的!”他拎了一大坛酒在廿九面前,“喝了!”
廿九接过酒二话没说便一饮而尽,末了用袖口拭了拭嘴。
“好!”乞颜答答很是高兴,“爽快!你这个娘们我非常喜欢,留下来在我们草原,草原上的人们都是最淳朴的,他们一定会喜欢你。”
廿九干笑了几声,“我为什么要背叛我的国家投靠你们?”
“这不是投靠!”乞颜答答讲话很困难,汉字的音咬得不准,所以廿九听来觉得很好笑,“不是有句话,叫良禽择木而栖吗?我能给你最高的待遇,我们需要你这样能征善战的女将!”
廿九叹了口气,说来她并不讨厌哈达草原的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权利争夺,战争之事何来对错?相反,乞颜答答给她的印象很好,习惯了城里的尔虞我诈,面对这些单纯的人们总有一种洗涤心灵的感觉。
“你尊重我,所以我也尊重你。”廿九平静地看着他,“先不说我的问题,请问大汗,你在和我大耀国开战的时候可否考虑过一个问题?哈达草原由许多个部落组成,你组织了一只最彪悍的队伍,短期内,罗炎在你手上得不了好处,但是长期呢?”
乞颜答答坐在一旁略有所思。
“如今是夏末秋初,草场资源丰富,你们的供给充沛,罗炎的军队远道而来,一时间无法适应你们灵活的作战。但是等到秋末,青草枯了,粮草短缺,我们的军队适应了新的环境,而你的部队因为多个部落磨合会产生严重的问题。进,你一支单凭蛮力的部队无法阻挡罗炎的十万正规军,退,哈达草原虽辽阔,你却没有扎根之地。”
帐篷里很安静,廿九看得出乞颜答答在考虑她的话。
廿九的话里没有恶意,乞颜答答是个有远见的人,这些问题他意识到了,所以一直以来选择快速进攻只为在冬季来临前击退对方。不过现在形势看来,罗炎在他手上讨不了好处,他也打不赢对方,这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问道:“那么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和大耀国谈和!”廿九看着乞颜答答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便知道自己戳痛了他的尊严,他没输,怎会轻易何解。
然而乞颜答答并没有斥责廿九,在她等着他发怒时,却看到乞颜答答右手按在肩头尊敬地鞠躬,“请继续说。”
廿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本以为只是个粗犷的汉子,不料他却如此礼贤战俘,“谈和之后整顿各个部落然后集合你最强大的力量去攻打哈达草原旁的戈尔高原,那里实力薄弱,各部落之间松散没有正统的领袖,凭你的战略想要打下戈尔高原轻而易举,只要你能统筹规划当地局势,戈尔高原的人们很容易接受你,统一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戈尔高原远离大耀国,在那里建立国都,将它作为哈达草原的后盾。”
乞颜答答沉默了很久便离开了帐篷,廿九算着罗炎很快会来救她所以心里没有一点害怕,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能让她睡到自然醒,一阵兵器撞击的声音将她从梦里拉了出来。
廿九一下子蹦了起来,掀开帐帘满心欢喜地寻找罗炎的身影。
罗炎和乞颜答答交战在一处,华光四射剑气飘忽,罗炎的身手似青鸟敏捷灵活,乞颜答答出手迅猛直击要害。
高手的交战让人赏心悦目,哪怕是一场生命和血的拼搏。
廿九看得呆了,愣站在一旁忘了逃走,有时候她杀伐决断,有时候却呆得可以。
罗炎看见廿九没事便放心和乞颜答答交手,招式眼花缭乱,玄天星空皆黯然失色。
看到精彩高潮处,廿九拍手叫好,自然而然的,她被罗炎鄙视了。
罗炎带的人并不多,乞颜答答的士兵在不断地增援中,继续打下去占不了便宜,罗炎抽身抓住廿九上马仓促离开。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让廿九想不到的是,不过几日,乞颜答答派来了使者谈和。
她清楚地记得听到消息时军帐中所有人惊掉下巴的表情,唯有她一人得意地笑出声来。
和谈很顺利,大耀国原本只是为了给乞颜答答一个教训,并没有真的想要灭掉哈达草原。草原上部落林立,大耀国灭得了却管不住,草原的大一统是发展的必然趋势。
乞颜答答走得时候给廿九留了一封信,信上说只要大耀国一日有廿九,他乞颜答答便不会再侵犯大耀边境,当然他抛出了橄榄枝,哈达草原欢迎廿九,如果可以挖墙脚,他很希望廿九能见证他统一戈尔高原的那一刻,和他一同管理。
罗炎什么都没说,那一脸警备的表情分明是在告诉她:你敢去我就踏平整个草原!
廿九相信乞颜答答的为人,他打下了戈尔高原规划到塔尔国之后的几年没有靠近过大耀国边境。期间向廿九发了一封信,廿九怕罗炎吃醋便压下没有回信。
现如今乞颜答答率人骚扰灵州边境,定然是得到了廿九死亡的消息。他之所以出手那么快,其中难免包含了一点要为廿九报仇的意思。
所以这场仗若是真的挑起来,她廿九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答不答应这已经不是个问题,既然和她有关,她就必须得去!
廿九匆匆整理了纸条,红扇的敲门声震耳欲聋,她突然间开门,红扇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门口。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红扇埋怨着,朝屋内环视,“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没。”廿九拉过红扇,她知道这是沈吟心的心腹丫鬟,做事必然要比别人可靠些,“今日京城可有什么乐子?”
红扇嘟着嘴想了一会,摇头道:“乐子倒没有,不过有个消息小姐一定敢兴趣。”
“说来听听。”
红扇踮起脚尖附在廿九耳边轻声道:“方才奴婢去经过老爷的书房时听闻塔尔国大汗在灵州边境挑事,原本宁国公的夫人刚死是不太适合的,但是唯有他熟悉塔尔大汗的战风,所以皇上不日便会下令让宁国公率兵去灵州。”
乞颜答答此时还没有攻打灵州,只是不定时地进城骚扰,灵州是大耀国的边界,除了哈达草原还与其他几个小国毗邻,是贸易的中枢城。正常情况下,只要对方没有开战的意愿,大耀国也不会关闭灵州。
于是这便只能让罗炎出马驻守灵州,一来防止塔尔人不定时的掠夺,二来可以提前做好交战的准备。
廿九故作忧伤道:“罗炎这一走,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原本只是装个样子,却没想到突然有咸的泪水落了下来,她拭掉眼泪,扬了扬唇角。
“小姐也不用难过,宁国公只是去驻守,并不一定会开战,何况他身经百战,一个乞颜答答岂是他的对手。不过就是……要些许日子不能见罢了。”
想念是一场无声的痛,天涯素尺却终不得见。
廿九扬起连,阳光洒落在脸上将蜜色的肌肤染得圣洁庄重,连同她的声音坚定绝决,“我要跟着他一起去!”
红扇张着嘴愣在原地,一脸不可思议道:“小姐你要去灵州?老爷不会答应的!”
☆、第6章 得个便宜儿媳
“爹爹若是答应了,我便光明正大地去,若是不答应,我便偷着去!”廿九跨过门槛,踌躇了一会,这不是她的家,所以她不认识路!
按这个步骤下去,迟早她会被揭穿。
她拉过红扇,沉下脸,“还不带路!”
红扇嘟囔了一声便带着廿九去了沈汝鸿的书房,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里面的谈话声,廿九停下脚步,仔细一听,除了沈汝鸿,另一个人的声音,极其耳熟。
她示意红扇别出声,慢慢挪了过去,沈汝鸿的身边坐了一个人,不正是罗炎的父亲老国公罗则安!
罗家与沈家没有利益纠葛和朝堂党派之别,所以双方说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基本不走动的,因为罗炎常年冷着一张脸且不知为何深受老皇帝喜爱,通常周遭人对他的态度就两种,要么暗中嘲讽明里攀附,要么离得远远的。
不过罗则安与他的儿子罗炎不同,老罗就是个笑脸弥勒佛,整日端着笑容,看谁都和蔼可亲,况且他卸去了一身重责,对外只当是要安享晚年。廿九住在罗家的日子很少看见他,罗炎说那是因为他娘亲早逝,罗则安便在罗炎娘亲的陵墓旁建了个小庄子,常年住在那里。
今日罗则安出现在沈府,让廿九有些无法理解。
沈汝鸿一抬头看见廿九,便冲着她招了招手,“心儿,来,见过老国公。”
廿九福了福身子,细声细气道:“见过老国公。”
罗则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廿九,眼神之中竟是赞叹。这倒也正常,沈吟心的倾城之貌实至名归,但凡是个普通人,都有爱美之心。
然而廿九却觉得这个感觉很不好。
当年她和罗炎在一起时,罗则安对廿九也是极好的。她和罗炎身份之差云泥之别,罗则安作为老一辈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不妥的事,罗炎他娘亲曾经压箱底的宝贝罗则安毫不吝啬地通通给了廿九。
所以廿九对罗则安是尊敬的,那份感情就跟她对老陀螺一样。
说来自己死了一月多罢了,为何罗则安看她的眼神分明是在打量儿媳妇?
转念一想,罗炎也老大不小了,刚成婚就倒霉地死了老婆,外头盛传宁国公克妻,这老国公想要早日抱孙子,不着急也难。
可为什么偏偏是沈吟心?
沈汝鸿将廿九拉到自己身旁,宠溺中带着斥责,“今日怎么如此失礼?老国公莫怪,我这女儿虽然平日骄纵了些,心性却是好的。”
“自然自然。”罗则安点着头眯着眼笑道,“这京中的勋贵小姐大多都是娇惯了的,沈姑娘平日做事得体大方大抵还是沈司马教女有方。老夫甚是喜欢,甚是喜欢。”
看他一脸欢喜得意的样子,廿九陪着笑站在一侧,心里有了个好主意。
对方不就是想让自己呆在罗炎身边帮他监视罗炎,若是经由罗则安的手名正言顺地跟随罗炎,也免了自己费尽心思瞎捉摸。
门外有风吹来,将桌上的纸吹扬起边角,廿九低头看去,白纸黑字写着是关于灵州城的事。
她黛眉一蹙,故作忧心道:“爹爹,灵州城怎么了?”
“塔尔国乞颜答答数次侵扰灵州边境,皇上准备派罗小国公爷暂守灵州,老国公正是跟爹爹在讨论这件事。”
罗则安点头微笑,“阿炎带兵许多年,乞颜答答看似没有点燃这场硝烟的意思,安危我倒不担心,就是这一去又是几年,我罗家不知何时才有香火!”
说罢罗则安和沈汝鸿相视一笑,齐齐看向廿九。
沈吟心这门子暗恋的破事高调显摆,罗则安和沈汝鸿就是不知道也难。
廿九心里头明白他们的意思,心下却很不开心。
沈汝鸿也就罢了,谁都想攀着高门去,但是罗则安在她刚死之际就急着替罗炎找媳妇,莫说廿九,就是罗炎也不会答应。
让这个凶手成为罗炎的未婚妻,她心里头有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可若是真拒绝,那势必是三方不讨好的。
正常情况下,沈吟心大抵会羞红脸装作一副矜持的样子,然后默默地答应了这件事,可谁知道现在是廿九啊!
没有那封信,廿九也许会当即推脱,可是为了罗炎,她没有办法。
“心儿虽不是铁血男儿,可好歹也会些武功,若是有生之年能为我大耀国做些事就好了。”她悠悠地叹气,“听闻往年和乞颜答答的战争大耀国是有女将的,不知心儿可有这个荣幸?”
此言正遂了罗则安和沈汝鸿的意,他二人暗地里想要撮合,无奈罗炎不配合,如今沈吟心自己提出来了,罗则安便能做了顺水人情。
只不过沈汝鸿还是有些顾虑,毕竟沈家就这么一个娇贵的女儿,虽说没有正式开战,可刀剑无眼,她若出了点事又该如何是好。
罗则安轻咳一声,“沈姑娘有这份心是极好的,灵州城好玩的地方不少,你若想去,就让阿炎保护着,他若不能护你安全,我就让他提头来见!”
这话便是在给沈汝鸿下定心丸,无论如何让罗炎保护沈吟心,日久生情还怕他二人没有情愫不成?
沈汝鸿犹豫了片刻,看廿九狡黠地眨眼,狠下心一拍桌,“爹爹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