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又嘎嘎狂叫一声:“小白哥哥是个大坏蛋。”
顾静宜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小白哥哥昨晚教你的。”
鹦鹉偏着头,大概“想了想”,张开嘴巴说:“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对了,对了,就是这句。”顾静宜拍着手欢喜地说,“小白哥哥教它一夜。”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阮碧的脑海里浮上的却是顾小白的脸。想象着一个少年在孤灯之下,反复地教一个鹦鹉念着…
第99章 计划变化
大概这只鹦鹉昨晚被顾小白折腾了一宿,累的很,说了几句话,又身子一缩,脑袋搁在背上,闭着眼睛睡过去。顾静宜兴致不高,阮碧又病着,于是闲聊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她走后没有多久,曼云来了,看起来清减不少,眼睛血丝络络,清晰可见,整张脸写满疲倦。可以想象,这段时间老夫人生病,她得一直照看着,还要打点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劳心劳力不说,缺觉少眠也是必定的。
她说老夫人担心五姑娘,非要她过来看一眼没事才放心。
阮碧猜老夫人多半是担心惠文长公主恼怒,叫曼云过来探听消息,便指着鹦鹉说:“方才静宜妹妹送给我的,说是替我解个闷儿。”
曼云回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地说:“姑娘这屋里确实也太冷清了,多了这么一只会说话的扁毛畜生,平时也可以逗个趣。”拍拍阮碧的手说,“姑娘既然病着,我也就不打扰了。我来时,老夫人嘱咐过,叫姑娘早点养好身子,去跟长公主磕头道谢。”
阮碧默然片刻,垂下眼眸点点头。
很显然,老夫人意识到自己得罪太后了,深怕阮碧跟顾小白的亲事也不成了,特别让曼云过来给她提个醒儿,要她多点巴结讨好惠文长公主。想想,真是凄凉,就因为太后一怒,这个嚣张跋扈的老太太吓破了胆。
曼云见她明白了,不再多说,又说了几句动听的话,起身走了。
她一走,阮碧也揭开被子下床,秀芝连忙把薄袄拿过来给她穿上。“姑娘不睡了?”
“不睡了,想去花园里走走。”还能睡下去吗?一个个都找上门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自己不能躲被窝里一辈子,还是早点面对吧。
“今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风也大,你才刚好,还是别去了。”秀芝边说,边帮她把纽扣扣上。见她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只好赶紧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披风给她披上,又细心地把风兜扣上,这才挑起帘子让她出去。
外间,寒星和桔子正凑在一块儿说话,见到阮碧出来,都是眼前一亮,喜孜孜地说:“哎呀呀,姑娘起来了。”
走到大门口,汤婆子特别从门房里跑出来,笑得一双三角眼成细缝,合十唠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姑娘总算好了。这阵子老婆子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昨晚临睡前还跟观音菩萨念叨过有什么病有什么灾尽管往老婆子身上使唤,可别折腾姑娘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
到后花园里,那些杂役婆子也纷纷从花木假山后面闪出来,屈膝行礼,拍着胸脯说:“老天保佑,五姑娘终于好了......”
走到池塘边,终于没有人打扰,阮碧自嘲地说:“我从前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
秀芝掩嘴而笑,说:“人心变得快,姑娘当然不知道了。”
阮碧笑了笑,在池塘边的石凳子上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这阵子正好没有风,水波不兴,平静入一面铜镜,静静地平铺着,好像时间也随之停顿了。看着看着,阮碧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既然死不了,既然还要在这个世间活着,也不用折腾了,就这样子吧。
接下去两日,阮府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曼华被灌了药,流下一个成形的男婴。大尤不罢休,怕她留在府里祸害大少爷,连夜叫人送她回扬州父母身边。送她到码头的车夫回来说,她乘坐的马车铺在车厢里的棉絮都浸透了血。阮家轩知道她被送走后,暴跳如雷,和大吵了起来,还将屋子里一干古玩花瓶全摔碎了。大老爷怒不可遏,叫下人捆起他暴打了一顿,又怕他跑去扬州找曼华,直接把他关在祠堂里忏悔。
有过两天,老夫人才略微好转,不再咳嗽。只是精神还是恹恹不振,面色焦黄,人也瘦了一圈,气势也跟着弱了。常常说不到三句话,就叫嚷这头晕心悸。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屋里呆着,陪她说说话,给她读读经。
一日晌午,东平侯过来看望老,说不到三句,眼睛瞟到阮碧身上。阮碧心知她有私密话要说,便告辞出来,刚走到门口,听到她说:“今日我去见长公主,听说太后最近也生病了,好像因为晋王无端端地跑到兴平城去......”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阮碧心里一颤,赶紧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慢了下来,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他去兴平城了,怪不得丁点消息都没有。随即失笑,要他消息做什么?他已经被赐婚了。
他已经成过去了,自己该放下,继续向前,未来没有他。想到这里,心里又沉重又轻松。
恍恍惚惚地快走到蓼院门口,秀芝推她一把,又轻叫一声:“姑娘。”
阮碧惊醒,抬头一看,只见秀平正从月亮门出来。
秀平也看到她了,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地说:“哎唷,五姑娘,听说你好了?我这阵子忙着三老爷大婚的事情,也没有空过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一张口,扑面而来的轻佻劲儿,眼睛里更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不过是小病,秀平姐姐何须挂齿?”
秀平委琐地笑着,装出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哪里是小病呀?姑娘就别硬撑了,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说起来,真是可怜见的。这男人张口甜言蜜语,骨子里都是三心两意,白白糟蹋了姑娘的一片真心。”
秀芝听得柳眉倒竖,冷冷地说:“秀平姐姐,我看你还是仔细自己吧,三可是下个月就进门了。”
秀平顿时拉长了脸,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了。
秀芝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句,说:“从前真没有发现她是这种品性,口蜜腹剑,下贱坯子。说什么没有空看望姑娘,这不天天往四姑娘屋里跑?当别人都睁眼瞎子看不到呀?”顿了顿,又说,“这是奇怪,怎么忽然就天天往四姑娘屋里跑了呢?”
话音刚落,又听一声清脆的“五妹妹”。
跟着就看到四姑娘只身一人从月亮门里走出来,神色紧张,动作毛躁。她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拉住她的手说:“五妹妹,你可愿意陪我走走?”虽然还平常口气,但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更不等阮碧回答,便拉着她往抄手游廊走。
阮碧只得冲秀芝使个眼色,让她先回东厢房,然后陪着四姑娘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中间的休憩凉亭,四姑娘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阮碧起初不解,忽然想起,有一回早请安的时候,因为下着雨,徐川阳就是坐在这里候着四姑娘的。
“五妹妹,我不想瞒你,三叔方才派秀平跟我说......官家今日要微服私访,可能会到......香木小筑,三叔让我......申时务必要到附近。”四姑娘吞吞吐吐地说。
阮碧倒也不意外,毫不犹豫地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眼神复杂,兴奋、害怕、紧张、迷惘、犹豫、不安等等交织纠结一团。半晌,她又喃喃地说:“妹妹,其实我......很害怕。”
阮碧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害怕万一官家相不中她,她就一点价值都没有。现在至少还有个期盼在,到那个时候,便连期盼也没有,从此只能任大摆布了。柔声说:“姐姐,不必害怕,要说国色天香四个字也只有你真真担得起。”
四姑娘眼睛一亮,没有吱声,紧紧地握住阮碧的手。
阮碧看看天色,估摸着申时快到了,拍拍她的手说:“姐姐,走我帮你挑一身衣裳。”
四姑娘点点头。
两人携手到蓼园正房,阮碧替她选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家居衣裳,又替她挑了几朵赤金镶红宝石的花钿别在头发上。四姑娘对镜照了照,低声问:“妹妹,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姐姐,你在自家后花园闲逛,难道还要穿着做客的衣衫呀?那太过刻意,反而落了下乘,也容易让别人生出反感。”
四姑娘不笨,一点即通,连连点头说:“妹妹说的是。”
阮碧听她声线都绷紧了,可想而知如何紧张,忙握着她的手说:“姐姐,你须得忘记方才秀平所说的话,只需象平常一样在花园里闲逛即可。”
四姑娘又重重点头,羡慕地看着阮碧说:“妹妹明明比我小,为人处事倒比我圆和婉转多了。”
“姐姐你想呀?人不都是血肉做成的吗?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吗?还不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地去?原本也没有谁高谁低,差别的只是身份地位。所以举止上,姐姐要恪守人臣的本分,思想上,大可将他当成一个屁。”
四姑娘顿时失笑,点着阮碧的额头说:“你呀你,有时候又粗俗又促狭。”
阮碧见她放松下来,笑盈盈地说:“姐姐去吧,我坐等姐姐的好消息。”
四姑娘重重地点点头,带着秋兰出去。
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出月亮门,阮碧长长地呼了口气,既然是官家主动提到四姑娘,以她的容貌,想来事情是板上钉钉。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怅然,她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丹凤朝阳半天。
四姑娘直到天黑才回来,脸色灰暗,神情沮丧,连头发上别着的花钿都失去了颜色。阮碧愣住了,忙迎上去,拉着她的手问:“姐姐,怎么了?”
她的手很凉,声音也很凉:“妹妹,怕是不成了。”
阮碧纳闷地问:“怎么不成了?”
“他......没有来。”
阮碧又是一愣,既然三老爷这么吩咐四姑娘,那指定是官家的意思,又怎么会没有来呢?
“妹妹,我头疼。”四姑娘按着太阳穴说,“可能刚才在池塘里被风吹伤了,头疼得厉害,我先去躺一会儿。”
阮碧点点头,等她进了卧室,自己也走出绣房。
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只见云英匆匆进来。阮碧生病后,她也来过几回,不过都被秀芝挡在门外了。阮碧不想见到她,忙挑起帘子往里走,却听她大喊一声:“五姑娘。”声音凄厉。
阮碧被她叫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云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她拉到一侧,颤声说:“姑娘,王爷他遇刺了。”
(本章完)
第100章 无惧生死
阮碧眨眨眼睛,只觉得这话如同天边飘来一样的不真切。半晌,不敢相信地问:“不是…不是有一百多人跟着他的吗?”
“我…也不知道。”云英小声抽泣着。
“云英,会不会是搞错了?有德、余庆、南丰他们不都是武艺高强的吗?不都是不离他三丈以外的吗?怎么会遇刺呢?”
“我不知道,是三老爷方才回来跟我说的,延州八百里加急报传官家的。”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阮碧连迭摇头,也不知道想说服云英还是说服自己。
院门口忽然响起汤婆子的声音:“哎唷,三老爷,您这是要找哪一位姑娘呀?哎哟哟,等等,三老爷您不能进来,你要找哪位姑娘我叫她出来就是了?没有叔叔往侄女院子里闯的规矩…”说话声渐近,伴随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跟着阮弛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喋喋不休一脸焦急的汤婆子。
他到东厢房的台矶下,狠狠地瞪阮碧一眼,拉着云英就走。“跟她说什么,就是她害死王爷的。”
“你说什么!”阮碧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你这个扫把星,沾上你没有一个好下场。”阮弛恶狠狠地说,攥着云英走了。
阮碧浑身发冷,僵在原地。夜色四合,院子外面北风刮着树枝吱吱有声,叫人不寒而怵。片刻回过神,只见秀芝寒星小桔茶妹四个挤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旁边廊沿下,汤婆子也是满脸犹疑地看着自己。
秀芝把寒星她们赶回屋里,走出来拉着她说:“姑娘,饭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阮碧心如乱麻,胡乱地点点头。用完晚膳,她早早地将秀芝打发走,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床头一盏孤灯如豆,照着厚厚的帐帏,灯光只透进些许,幽幽浮浮。知道他没有死,倘若真死了,便是阮弛不拔刀砍了自己,太后也应该派禁军将自己大御八块,以泄心头之怒。然而她也明白,他是真的遇刺了,很可能还伤得不轻,所以官家放弃微服私访,踏霜寻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她想不明白,脑袋也快要裂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笃笃笃的轻扣声。
阮碧揭开帐帏,趿着鞋到窗边,打开窗子,只见四姑娘拎着酒壶站在窗外,微弱的桔黄色的灯光给她的脸上抹成一片淡金,飘渺冷淡如同寺庙里遥不可及的塑像。她的身后是席天幕地的夜色,天空一钩瘦瘦的下弦月,象是被天气冻着,瑟缩着,不甚羸弱。
“五妹妹,我睡不着,你陪我喝一杯,如何?”四姑娘说着,不容拒绝地把手里拿着一个酒盅递给她,又给她斟满。
阮碧也不想拒绝,一仰脖子喝个精光。一股辛辣顺喉咙而下,所到之处先是火一样的炙热,而后变成温热流向四脚百骸,人好象也跟着温暖起来。四姑娘又给她斟满,低声问:“妹妹,你最害怕什么?”
阮碧想了想,自己最害怕什么呢?死亡都经历过了,还害怕什么呢?应该无所畏惧才是,但是方才她害怕了。听到阮弛说“他死了”的一刹那,明知道他在唬自己,却害怕了——害怕他真的死了…
四姑娘把酒壶放在窗台上,背过身,倚着窗框,看着天边的冷月,又问:“妹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不等阮碧回答,她直接往下说,“最害怕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活着。怕这一生我就这样子了,从这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不明不白地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后就人老珠黄了。生得好看有什么用?擅长女红有什么用?还不是关在房间里对镜自怜?”说到这里,渐渐哽咽,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
听她语气悲切,阮碧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妹妹,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跟花一样,还没有开过,就直接谢了。”
阮碧默然流泪片刻,揽住她的肩膀说:“姐姐,不要担心,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升起的。”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第二天,关于晋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井边树下,除了少不经心的孩童,没有一人不说这事。千人千面,万人万口,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晋王在酒肆里喝得醉醺醺,被北戎细作发现,纠结一帮刺客,一拥而上,将他刺成马蜂窝。也有人说,北戎派出绝色舞娘媚惑他,正成好事时,藏在床地的刺客一跃而起,将他刺个透心凉。还有人说,北戎人恨他入骨,派出五百个绝世高手在峡谷伏击,箭矢如雨,杀声震天,血流遍野…
听说,太后得消息晋王遇刺消息,气怒攻心,晕厥在地。官家雷霆大怒,急召文武大武,扬言要出兵北戎,其中一个老臣反对,结果被他扔的镇纸砸中额头,流血不止。年近七十性急如火的定国公主动请缨,请兵二十万,誓言荡平所有的北寇。皇后的父亲赵将军也上疏请求重新回西北,愿意永远驻守边疆,不让北戎人践踏大周朝的一草一木。有大臣上疏,说赵将军一回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见西北边疆还得他来镇守。另一个大臣上疏说,晋王无缘无故跑到延州,所欲何为,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结果当廷被革职了。
大部分百姓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喝北戎人的血,啖北戎人的肉。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说阮老夫人。她听说各种消息后,特别是太后急怒攻心晕厥过去,长吁一口气,眉宇立即明亮起来,还跟小丫鬟说:“阿弥陀佛,跟厨房说,今日午膳加个四喜丸子。”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饮食很有规律,每膳二荤二素一汤,倘若忽然要加菜,定然是因为心里高兴要加餐。
能不高兴吗?被太后威胁了一番,固然是怕了,心里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如今她儿子生命垂危,这口气当然就顺了,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三老爷的靠山。
坐在一旁的阮碧,听到她假模假样地说“阿弥陀佛”,恨不得把手里的金刚经扔过去,砸她成阿迷豆腐。
过了七八日,消息才渐渐明朗。
云英知道阮碧担心,所以一得到确切的消息,便跑到东厢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没错,王爷有个三百人的侍卫队,另外贴身侍卫三十二人。不过他平常在京城里出入,只带着一列贴身侍卫。那日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出城,因为也没有跟余庆他们交待。他们都以为只是去郊区的禁军营,结果发现他一直往西走,才发觉不对,赶紧叫人回王府传信,让侍卫们赶过来。虽然侍卫队连夜赶来,但是因为王爷的马快,也是日夜赶路,所以一直没追上。北戎那边,大概一直有细作潜伏地京城盯着王爷,见有机可趁,传信回北戎,他们派了大量的高手潜入边境,在延州城附近的一个山坳里伏击,当时王爷身边就只有一列侍卫…好在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一直支撑到侍卫队赶过来。只是…王爷受了重伤,虽然性命无虞,如今听说还昏迷着,不能移动,官家已经派了很多御医星夜赶往延州…”
听到他性命无虞,阮碧吁了口气,听到他昏迷不醒,一口气又严严实实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说起来真是奇怪,王爷不去兴平城,跑到延州做什么?”云英又低声说了一句,兴平城与延州相隔并不远,却是一南一北两个方位,到兴平城根本不需要经过延州。
这个问题阮碧当然更不知道。
正相顾无言,忽然听到脚步声咚咚咚地传来,跟着宝珍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五姑娘,快快快,太后召你入宫觐见。”
云英微愣,心提了起来,按着阮碧的手说:“姑娘。”
阮碧抽回手,神情自若地换上宽袍大袖的礼服。随宝珍到大厅,来传唤她入宫的内侍,倨傲地站在客厅正中,仰头挺胸,神情冷淡。旁边管家和大夫人小心翼翼地作陪,他根本不理不睬,看着就知道这回入宫不是什么好事儿。
看到阮碧,他冷淡地说一声:“随咱家入宫吧。”
这一回入宫倒没有让阮碧站在门口吃打头风,直接引着她到侧殿。侧殿里烧着好多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不过太后的脸色如同腊月的河流,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阮碧依例跪下,磕头行大礼。毫无疑问,半天也没有听到“平身”或者“起来”。
只能伏在地上,额头碰着冰冷的地面。
大概过着一盏功夫,太手终于开口了,和往日一般优雅从容:“抬起头来。”
阮碧依然抬起头,迎着她居高临下的视线。
太后看到她神情镇定,目光坦然,一丝惊惧犹疑都没有,不由暗暗心折,同时却又隐隐害怕。
她看着阮碧,阮碧也看着她,见她目光闪动,时而掠过一丝杀气,时而又犹豫不决。
互相凝视半天,太后摆摆手。内侍诧异看她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朗声说:“五姑娘,太后乏了,你下去吧。”
等阮碧行礼退出去,内侍不解地看着太后,低低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摇头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101章 痴人梦语
天气越发地冷了。
白日渐短,夜晚越来越长,都说冬夜高枕软卧容易酣睡。阮碧却觉得这日子很难煎熬,每天都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过一天。云英倒是一有消息就来告诉她,不过隔着千里之遥,传回的消息都是隔夜的饭菜,食而无味,聊胜于无。只知道他渐渐康复,只知道他启程返回京城。
广州也终于来了信,说是丧事已办,徐氏族长同意阮府接回阮兰。只是阮兰身体虚弱,惊悸失眠,回程又是漫漫长途,大概只能在水道冰封之前赶回来了。接到信件后,老夫人算了算日期,知道他们已经出发,心情大悦,身体也大好。又想到逼曼华堕胎造了恶业,将来怕是会有报应。于是到十一月初一,便带着一干女眷到天清寺烧香拜佛,眼睛不眨地捐了很多香油钱。
一旁的大夫人瞅着,心肝儿都痛了。
烧完香出来时,二姑娘忽然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推她一下,又往另一个方向使个眼色。阮碧看过去,只见旁边的一座大殿门前,笑容殷勤的知客僧引着路,沈老夫人和沈婳在一群下人簇拥之下走了进去。那座大殿里供着的是药师佛,消灾延寿,不用说是替病人祈福的。
二姑娘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妹妹,你猜,沈姑娘是不是替大胡子祈福呢?”
阮珠转眸看她,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颇带点兴奋不安,声音里也是五分怀疑五分探究。猜她多半听到汤婆子转述阮弛的话,起了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出言试探自己。凑到她耳边说:“上回二姐姐怀疑我妖魔附体,要找紫英真人收了我,结果却成全了我。这回二姐姐又要怀疑我什么?又要成全我什么?”
紫英真人收她为徒是二姑娘的一个心结,顿时涨红了脸,脚步也是一顿。
阮碧趁机脚步不停地越过她,走到前头。
二姑娘跺跺脚,又想追上去,却被大夫人一把拉住,瞪她一眼。出了天清寺,大夫人拉她上马车,问:“你又去跟五丫头说什么?”
二姑娘不服气地说:“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怀疑大胡子是晋王。”
大夫人怒其不争地指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魔怔了,先不说你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五丫头跟大胡子有私情。再说大胡子是晋王又如何?你以为你祖母因为什么高看她?就是因为惠文长公主和顾大少爷。你如今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一个晋王?你…你真是白长聪明模样了。”
二姑娘轻声嘀咕:“怎么就没有证据?晋王喜欢春水绿波结果她也有一盆,晋王送给三叔的云英天天往她屋里跑,还有三叔那天闯到蓼园说的话…这不都是证据吗?”
“你真是气死我了,如今你的亲事都成老大难了,你不多想想自己,还替她操这份闲心。”大夫人板着脸,警告地说,“她跟顾家定了亲,于你哥和你大有好处,可不许再起什么心眼。”
二姑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但心里十分不情愿。
回到阮府,进了垂花门,大家便散了,各回自己的院子。
二姑娘打发春云回韶华院,远远地跟着阮碧和四姑娘,走到中间休憩的凉亭,高声说:“五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阮碧回过头,看她不休不饶的模样,知道她不会罢休,便示意四姑娘先走。
“说吧。”
二姑娘听她口气冷淡,心里不爽,说:“你横什么?如果不是惠文长公主和紫英真人高看你,你什么都不是。倘若我去告诉惠文长公主,看你还能横到几时?”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我不敢?”
阮碧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你敢,你当然敢。你最擅长的便是对付自家姐妹,有事时落井下石,没事时泼点脏水,我早领教过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又得到什么好处?说到底,我也姓阮,与你同气连枝的。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不帮我,反帮着别人一起污陷我,结果呢,我只是大病一场,你却是失掉一桩好亲事。到如今,你还不长进,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放马过来吧,索性把你阮府嫡二姑娘的这点体面全折腾个精光吧。”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姑娘僵在原地,脸涨成紫红色。感觉刚才自己被阮碧开膛破腹,然后拿出心肝肺腑一一点评一番,一脸嫌弃地说“全是垃圾”。
知道她说的在理,恰恰就是因为每回她都在理,反而衬托出自己的浅薄狭隘,这才是她无法忍受的。越和她打交道,越知道她的厉害,越知道自己赶不上。越是赶不上,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越想去伸腿一搁绊倒她,越想毁掉她,让她摔在泥里彻底地爬不起来…即使她嫁到定国公府于自己有好处,她也不稀罕。她只想她回到从前,懦弱胆小,唯唯诺诺,每个人都嫌恶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众星拱月地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