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颜行至涵元殿,双眸已幽如深涧,杳不可测迤。

成诠、李随等早已在候着了。

“这是谢大人派人送来的。”

李随躬身奉上密匣,王达割开封条,小心开启了,却是一份密折与一封信函。

许思颜接过,一一打开细细翻阅,挺秀的眉已然蹙紧。

李随小心问道:“皇上还打算将楼小眠留在身边?”

“留着吧!”许思颜懒懒道,“到底是…一把好刀。”

李随便松了口气,“皇上英明!”

“英明…”许思颜淡淡而笑,却似不胜疲倦,“有时候,也许还是蠢笨些更好。至少还有挚友,还有知己。”

他抬头看向李随,“公公在宫里那么多年,历了三代帝王,经了多少大事…能否告诉朕,是不是所有的帝王,注定会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

李随忙笑道:“皇上多虑了!皇上有皇后陪伴,日后更会有许多皇儿承欢膝下,怎会是孤家寡人?”

许思颜不由一笑,眸光终于有了一缕暖意。

他转头看向成诠,“近来从悦果然在预备花解语寿辰之事?”

成诠点头,却道:“那位解语姑娘…听闻不但招吉太妃喜爱,也是慕容家那几位公子的坐上宾。”

许思颜喟叹,“当日朕可真小看她了,果然长袖善舞…这样的***,不该给从悦。他那性情,只怕会觉得窝在府里炒制瓜子更有趣味。”

成诠道:“微臣已安排部属暗中留心此事,同时会关注临邛王和广平侯的动作。”

许思颜沉吟道:“还需留心花解语。这女子…恐怕不简单。”

如此厉害的女子,当初在江北竟会因曾屈身侍仇、自甘堕落而起轻生之念?

并且无巧不巧地在许思颜跟前投湖自尽。

也便是在那晚,当时尚是太子的许思颜无声无息中了毒,差点葬身于江北那场兵乱之中。

先帝葬礼期间,木槿遭暗算,也正是她和楼小眠恰巧救了她,并由此再度被许从悦另眼相待,连木槿都始终心存感激,遇之甚厚…

一切似乎太巧合了些。

王达觑着他脸色,禀道:“皇上,蜀使已在驿馆待了大半个月,今日又过来请求晋见。”

许思颜怔了怔,慢慢皱紧了眉,“拖了这许久…哎,到底瞒不过木槿了!”

第二日,朝中邸报传出,蜀国国主萧寻薨逝,太子萧以靖继位,册正妃郑氏为国后。

明姑姑、青桦等计议良久,终于将一封信函呈到木槿跟前。

待许思颜回到瑶光殿时,木槿正捏着信函垂头坐于桌边,眼圈通红通红。

明姑姑抹着泪,低低禀道:“皇上,已经给皇后了!”

本该在年前便送到木槿跟前的家书,拖到元霄后方才交到了木槿手上。

却是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新近继位的蜀国国主萧以靖的亲笔书信。

许思颜早已料着那封家书是什么内容,暗中知会了明姑姑等人,又刻意拖了些日子,待过了新年,眼见她胎相稳固,精神不错,再也隐瞒不下去,这才由得他们呈上。

他丢下政务早早返回瑶光殿,也便是怕木槿伤心过度,哭坏了身子。

但木槿见他回来,只是执住他的手,哽咽着许久不曾说话。

许思颜想着那个萧萧落落清贵温和的男子,亦觉惨然,只柔声劝慰道:“别太伤心了,保重身子要紧。岳父在天有灵,想来也只会盼着你一世安乐开怀。”

木槿仰起脸,眼底有泪,唇角却勉强弯了一弯,“我父亲没有死。”

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

12-101:01:002181

许思颜一怔,“他…”

“他带着娘亲的骨灰走了。睍莼璩晓”

“走?走哪里去?”

木槿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父亲说,要带母亲看尽她想看的山水,赏遍她想看的风光…攴”

泪眼迷蒙里,她似乎又看到了她的父亲。

抛开无限江山,满堂富贵,萧寻一身寻常布衣,背着爱妻骨灰,每到一个美丽的地方,便静静地坐了,向她讲述那里的故事。

他必定还是惯常的潇湘笑容,温柔眉眼,对着那冰冷的骨灰坛,一声声低唤着小白狐,仿佛她依然是东山初见一头撞入他生命的白衣精灵,容色如画,一笑倾城。

有一种爱意,愈陈愈香;有一种感情,历久弥新。

便是离得再久,分得再远,哪怕隔着两个世界的距离,也不能阻止他在心中一遍遍临摹她的模样,直到刻入骨髓,镌入魂魄…

即便走到奈何桥边喝完一碗孟婆汤,依然能隔着黄泉水认出彼岸花下的小白狐迨。

就如,另一个素衣如雪的身影,即便远隔天涯,亦能千里一瞬,将那痴爱一生的女子收入心底,细细收藏,至死不逾。

许思颜无声叹息,低低道:“我这位岳父…一世求仁得仁,也算是幸福的了!”

毕竟有过那么长久两相厮守相依相随的日子。

远胜另一人身处繁华却孤寂一生。

三个人的爱恋,注定会有一个人的落寞,谁也无法评判是非对错。

他揽着木槿,忍不住伸出手来,抚摸她隆起的小腹,忽轻笑道:“还好。”

木槿始则不解,揉着泪眼瞧向他,然后破涕为笑,张臂将他抱住,拥住他坚实的腰,靠住他宽阔的胸。

还好,上一代的憾事,终究没在他们身上重演。

纵然有过动摇,有过迟疑,但如今他们之间再无他人,——除了很快会出世的他们的孩子。

他只会让他们之间多了一重血脉相连的纽带,从此愈加亲昵无间,愈加密不可分。

醉卧红尘,闲听风雨,做一对神仙眷侣,成一双白头鸳鸯,便不负这身处绝顶清寒无限不得不操劳营碌的一世机心。

三个人的爱恋,必有一人,求而不得

德寿宫,寝殿。

门窗紧闭,只余慕容太后一人在内,形单影只。

她执了玉壶在手,踉跄扑到铜镜前,看镜里憔悴的容颜,斑白的头发,怆然地大笑出声。

华丽却阴冷的寝宫里便有浓烈的酒气回旋。

她笑道:“死了,死了,那贱人死了,你们一个两个的,就都活不成了?上穷碧落下黄泉,要成就你们绝世无双的所谓爱情,我便注定是你们的陪衬,一生一世的陪衬,一生一世的笑话?”

仰脖,冷酒入腹,似化成了火焰,烈烈焚着五脏六腑,疼得她躬起腰,几乎喘不过气来。

镜子里映着她因扭曲而失去端庄的面庞,以及身后凄清的屋宇。

从她坐上这人人敬仰的母仪天下的位置,这样的凄清便如影随形。

哪怕她至尊无双的夫婿白天笑颜以对,温和有礼,也抹不去她一天天、一年年的琐窗烛暗,孤帏夜永。

不论在往日的昭和宫,还是在今日的德寿宫,永远这般冰寒如铁,冷寂如死。

总以为她会等到某一天,某一天武英殿里的那位素衣人影受不了他那同样冰寒冷寂的殿宇,能够走近她,抱住她,与她相偎取暖…

可终究连那样的念想也不得不抛弃了。

往日属于她的那座殿宇换了主人,却开始热闹了。

不论是寒冬腊月,还是春寒料峭,始终温暖如春。

那对小夫妻的其乐融融,将很快变成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可惜这一切已与她无关,那寝殿已更名为瑶光殿。

她的侄女被打入冷宫;如果可能,下面慕容家更多的人会失去他们已经拥有的一切。

慕容雪的目光全得阴冷,冷得便如屋外森森刮过的刺骨寒风。

她桀桀地笑,“你们以为,以为真能那么轻易便拥有那一切吗?做梦!做…梦!醉霞湖,呵,且看鹿死谁手!”

冰冷的窗外,沈南霜隔着窗纱上扎破的小洞,惶恐地盯着与平常判若两人的太后,慢慢地退着,退着。

仗着绝佳的轻松,她悄然离去,再未惊动一人。

卡在宫门即将落锁的时辰,她持了德寿宫的令牌出宫而去。

宫中禁卫待要相阻时,她道:“太后令我去办一桩要紧的事,今晚便需办妥,只得连夜出宫了!”

她本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后来虽因皇后的缘故被冷落,到底还是纪家小姐,何况如今又得太后宠信,方才给她令牌好让她自由行走宫禁,禁卫如何拦得?

一时看她离去,禁卫即刻奔入值房,告诉护军校尉崔稷。

崔稷皱眉,“即刻通知瑶光殿。我且去拖延她片刻。”

人道中宫皇后自有孕在身就在深宫养胎,尤其前两三个月,几乎从不管事,谁又知晓,那边沈南霜刚入德寿宫,瑶光殿的明姑姑便亲自过来传皇后的密谕,务要留心沈南霜一举一动,若有逾矩,即刻报知。

禁卫军虽只受皇上节制,可谁不知皇上独宠皇后,甚至隐隐有些惧内的声名,皇后的意思无疑就是皇上的意思,他们又岂敢不遵?

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四)

12-111:08:462161

离宫约奔出大半个时辰,沈南霜来到一间小小的院落前,抬手敲门。睍莼璩晓

许久方有衣冠不整却容色艳媚的女子轻轻拉开门,媚眼如丝地抱肩靠在门棂上打量她。

沈南霜厌恶地别过脸,大踏步走了进去攴。

那艳媚女子便“嘁”了一声,看她见了屋,方不屑地嘀咕道:“三天两头送上门白给公子嫖,叫床叫得比咱们都响,还装什么千金万金小姐?贱人就是矫情!”

正待关上院门时,旁边人影一闪,一个瘦小男子猿猴般灵活地“挤”了进来。

她正要惊呼时,那瘦小男子忙掩了她嘴,冲她笑了笑,黑亮亮的眼睛颇有几分顽皮可爱。

她不觉有些酥软,正打算拿出风月场的种种媚态时,瘦小男子已一掌劈在她颈后,将她打得晕了过去。

将她拖到暗处藏起,他得意地低低一笑,“瞧来我织布果然英俊潇洒,人见人爱…待皇后产下皇子,看我也讨门最漂亮的媳妇回来!”

正是蹑踪而来的织布迓。

他关了院门,轻捷地奔向前方屋子,寻找可以观察到屋内动静的方位。

大正月里极冷的气候,孟绯期却敞着胸斜卧于榻上,殷红的衣衫随意垂落,半在榻上,半在地间。

旁边案上有酒有菜,俱用了一半,尚未收拾。

傻子都猜得出他方才正和那个风尘女子做着怎样的好事。

“怎会这时候来?”

孟绯期懒懒地笑,随手端过案上酒盏,将一盅美酒一饮而尽,又提起酒壶来,缓缓倒满。

而他另一只手,已随手一拉,将沈南霜扯入自己怀抱。

沈南霜挣了挣,皱眉道:“绯期,别闹…我这心里正忐忑呢!”

“嗯?”

“入宫后虽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到纪府先混上一阵才过来,倒不怕人察觉。这次却是直接过来的。临出宫时又被那个崔校尉拦住问太后起居等事,总觉有些不妥。”

孟绯期向外看了一眼,“嗤”地笑了,“便是发现你在见我,又能如何?男未婚,女未嫁,我虽不讨喜,他们也没通辑追拿我,见面又怎样?”

他将酒盅送到沈南霜唇边。

沈南霜别过脸,挣扎道:“被人发现自然不妥,至少于我二人名节有损。”

“噗——”

见沈南霜不喝,孟绯期自行饮着,此时含在口中,生生地喷了出来。

“名节?”他笑着指向自己半裸的身体,“这玩意儿,我从来就没有。就是沈大小姐你…被我睡那么多回,还有这玩意儿?”

沈南霜羞急,待要端正坐稳维持住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冷不防孟绯期在她胸前高耸处用力捏了一把,窥得她吸着气张开嘴巴,已将自己喝掉一半的酒倒入她口中,随即将她衣襟一扯,将盏底冰冷的残酒滴在她白腻的胸前。

待要危襟正坐发表的言辞,顿时转作了压抑不住的***低吟。

孟绯期似对激出她纯良外表下的风尘气质特别感兴趣,见状一把扯开她衣带,迅捷褪去她下裳,长驱直入。

沈南霜伸手虚拦了拦,便无力垂下,只呜咽着说道:“绯期,你不能这样待我…我不是那种人尽可夫的下贱女人…我…我不是青楼妓女!”

孟绯期感受着身下女子贪婪吸紧自己的身体,舒适地叹气,“嗯,你不是妓女。”

妓女被睡得太多,绝不如她这般润滑紧窒;且妓女要嫖资,她不要。

于是,他不要白不要。

外面的织布听着屋内的***声响,黑着脸掩耳朵。

“原来这贱人想男人一刻也等不了,连夜出宫送上门让人嫖来了!呸,一对狗男女!也不知皇上有没有睡过这位,不然岂不连咱们皇后也脏了?”

听闻这种事儿听多了会长鸡眼,他皱眉,思量着要不要离远一点,或者也去找个未来可能娶回去的女子清清火…

这时,忽听沈南霜呻吟道:“绯期,先帝恐怕…从未这样好好疼过太后吧!”

孟绯期顿了顿,不屑而笑,“许知言么,从没见过这么自命清高的皇帝!他迷夏后迷得神魂颠倒,连蜀国送过去的美人都没动过,更别说半老徐娘的太后了!怎么?太后在宫里养男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心底恨毒先帝了吧?如今更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沈南霜忽低呼一声,说道:“好人,你…你别送那样深…”

孟绯期却愈发地狠命挺入,声音亦透着某种狠厉,“我也见不得瑶光殿那位好。”

沈南霜呜咽着几乎哭出声来,却将自己身子更紧凑地呈给他,由他一下一下狠辣冲刺,破碎着声音说道:“绯期…呜…我真是和你商议事儿来的…雍王不是在预备什么醉霞湖宴会么,我听醉酒的太后说…说皇上算计她,皇上算计慕容家…”

孟绯期蓦地顿住身,皱眉沉吟,“她什么意思?”

“太后好像知道了什么…可雍王给小妾办的寿宴,根本没邀请过皇上,太后话语间却似料定了皇上会去,还会有一场生死攸关的搏杀…”

那令她欲仙欲死的动作止住,沈南霜整个人都似空虚起来。她用光裸的臂膀奋力攀住他,将自己的身体压向他,试图用他的昂扬填补那难忍的空虚。

孟绯期厌恶地瞪她一眼,却看到她眼角求之不得的苦楚。

雪刃寒,惊破烟花云雨梦(五)

12-120:57:022243

记忆里另一个被人轻贱一生的女人顿时浮上心头,他那厌恶便减轻了些,按紧她继续在这具美妙胴体上发泄着自己的欲望,寻找着那最纯粹的感官的极度痛快和舒适。睍莼璩晓

窗外,织布已然怔住,一时顾不得会不会长鸡眼,皱紧眉仔细思量沈南霜的话。

木槿因自己曾小产过一次,母亲、外祖母又都曾在产子时遇险,这次怀孕后便极注重保养,并不肯太过操心,只吩咐明姑姑等一干得力部属多加留心,宫中若有异样动静,务要第一时间禀告于她。

雍王许从悦于醉霞湖为小妾设宴之事,他们亦有耳闻。但许思颜已经明着说过,不会让木槿出宫,他自己也似并无太大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