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韩恕一以为会是相当紧张刺激的一天,可是谷雨从上午开市,到下午退市,对着电脑整整一天,什么都没买,也什么都没做。

  他以为她在观察,在思考,高手不都是这样吗?要么不出手,出手必然一击即中!

  然而第三天,她还是如此,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除了吃了一顿比较贵的寿司外卖,韩恕一买单,还是什么都没做。

  到了第四天,韩恕一有点忍不住了,项目那边催得紧,他这边却毫无进展。他想开口询问,可是想起之前的约法三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第五天,眼看是这一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一周就算过去了。

  谷雨这天起得很早,梳洗之后,倒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煎了一份荷包蛋当早餐。吃完之后,她又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之间转动,行情数据,走线图表,页面翻得飞快。

  韩恕一端着咖啡杯,站在一边看着她,想知道她都在看什么,但她看东西实在太快,几乎扫一眼就翻页,他跟不上她的节奏。

  可是,到了开市的时间,小姑娘还是什么都没买。

  一天又过去了,下午收市之后,韩恕一忍不住了。

  晚饭,两个人吃的是汉堡和薯条。

  吃饭的时候,韩恕一说:“谷雨,这一周你什么都没买。”

  “嗯,我还在观察,你着急了?”她问。

  “有点,如果资金不到位,项目就要停工,我们违约,损失惨重。”

  小姑娘咬着吸管说:“期货交易,跟股票不一样,买卖的不是实物,是商品交易契约。你看涨,别人可以看跌,你做多,别人可以做空,双方以约定的价格成交。如果你是看涨的一方,商品的价格跌了,你就要赔钱;反之,你就会赚钱。这个价格每天都在波动,说白了,就是你用你的眼光,跟别人对赌,输赢都是五成几率,急不来。”

  “可是,你之前跟我说,你有六成的把握。”

  谷雨点头:“别人做是五成,我做是六成,但我没有金手指,随随便便就能点石成金。如果我不做好功课,就没办法帮你做好风险控制,更不可能用有限的资金,帮你获得最大的利润。”

  他叹气:“不好意思,最近有点急躁。”

  小姑娘抓了一把薯条,沾着番茄酱,吃得畅快:“不用不好意思,我开始就应该跟你讲明白。你真金白银拿出来,心急是正常人的反应。”

  韩恕一笑了:“那不正常是什么样?”

  谷雨指了指自己:“我哥说,我就是不正常的。因为我的病,我比普通人更冷静,心理素质浑然天成,不会受外界影响,反而能看清问题的本质。别人恐慌的时候我贪婪,别人贪婪的时候我冷静,这就是我的优势。”

  韩恕一愣了愣,忽然觉得无言以对,顾清明分析他这个妹妹,分析得很精准。

  面对感情问题,她稚嫩天真;面对金融股市,她沉稳老成。一个女孩子,居然会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转变之快,让他叹为观止。

  “那么,你还要观察多久?”他忍不住问。

  “下周,我会开仓。”

  “你打算做什么?”

  小姑娘嚼着汉堡,扔给他两个字:“期指。”

  他惊讶:“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韩恕一虽然不懂股票,但对期指的风险也略有耳闻。期指交易是按指数的涨跌计算收益,可以买涨,也可以买跌。每一个指数等于50元港币,如果买涨,指数涨10点,买一手就能赚500元,指数涨100点,就能赚5000元,以此类推。但同样的,如果指数跌了10点,一手就要赔500元,跌100点就是5000元。当然,你也可以买跌,就是沽空,进行所谓的逆向操作——指数涨了,你会赔钱;指数跌了,你反而会赚钱。

  这不是投资,也不是投机,是*裸的豪赌!

  在韩恕一眼里,这就跟赌桌上赌大小一样,他是一个不喜欢赌博的人,忽然被人推到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领域中,只觉得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谷雨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擦了擦嘴:“你害怕了?”

  他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小姑娘看着他,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怕,有我在。”

  他笑了,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酱,怎么看她都像一个小孩子,说话再掷地有声,也给人玩闹的感觉。

  小姑娘又说:“期指不是洪水猛兽,只要运用得当,就是赚钱的利器。我会控制仓位,帮你规避风险。如果我能套利出来,你跟你堂哥,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她侧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至少短时间内,就是这样。”

  周一开市,韩恕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担心赔钱,他只担心赚不到钱。韩棠已经决定抵押老宅的房产,那是韩家的根基。抵押房产没什么,只要能盈利,他们总会赚回来,可这件事如果被家族内的叔伯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改革的道路举步维艰,他堂哥一个人撑得艰难,韩恕一有心帮衬,却无处用力。

  所以,他看着坐在电脑前的谷雨,如同看着一个小斗士,说不期待是假的,但期待太高,他又怕自己会失望。

  然而此刻的谷雨,并不知道韩恕一的纠结。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盘面,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不是紧张,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股指期货,指数就是商品,指数的涨跌就是收益和金钱,配合6%的保证金制度,也就是说,她用6万的资金,就可以做100万的事。如果操作正确,收益可以扩大十六倍,可一旦失误,损失也会被放大十六倍。

  这种玩法惊险而刺激,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活了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胜利。她想起她哥哥说过的话,一个顶级操盘手,喜欢的不是金钱,而是金钱从指尖流动的感觉。

  一天下来,她的精神极度高亢,也极度疲倦。收市之后,关上电脑,她冲金主挥了挥手,一句话都没说,回到客房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早上,她吃饱喝足,神采熠熠,继续应战。

  接连几天,如此循环……

  韩恕一看着这个全力奋战的小姑娘,她的黑眼圈一日比一日深,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吃得不少,但消耗太大,不过几日,脸颊就塌了下去,苹果脸变成了锥子脸。

  韩恕一帮不上什么,谷雨操盘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也不怎么搭理他。他索性回事务所上班,把这边的一切都交给她,她的一日三餐由外卖上门服务,自己也落得清闲。

  令人费解的是,从谷雨开仓之后,股市的走势变化就异常凶猛,上下浮动少则几百点,多则上千点,股票市场人仰马翻,期指以此为风向标,其中的凶险,可见一斑。

  韩恕一心中忐忑,忍不住咨询了一位业内人士,对方告诉他:最近的行情这么诡异,是因为有金融寡头在盘中对赌,在这样的环境下若想获利,操作十分困难,一个不小心,会被那些大鳄吞得连渣都不剩。

  而且,港岛的期指没有涨跌停限制,中间还有十六倍的杠杠,仓位过重,1%的逆向,都会有爆仓的危险。到那时候,他不但会赔掉本金,还会倒欠交易所数额不小的保证金,如不缴清,会被法律追索。

  那个业内人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现在这种状况,老行尊都规避了,建议他最好不要入场,等风头过了再来。

  韩恕一怔愣,对那人说:“我已经入场了,仓位好像还不轻。”

  那人看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敢在这个时候入场,不是高手,就是傻瓜,祝你好运。”

  韩恕一想起了七年前的顾清明,当年的他,在华尔街一战成名,如果不是回到港岛,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身陷囹圄,他不会输得倾家荡产。他不知道,谷雨究竟继承了他哥哥几成的衣钵,可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新闻发生。

  金融市场就是一片万兽之地,疯狂炙热,有人破产,有人跳楼,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曾经股场扬名,最后却赔得血本无归。看着那么多的“前车之鉴”,短短几日,他心中不是没有动摇。

  可是,他应了谷雨的约法三章:不问,不换,不质疑。他就不能食言。

  终于捱到这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韩恕一觉得,这短短的五天,自己就像经历了五年。

  收市之后,谷雨将那个账户,交给韩恕一:“我今天平仓,你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