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头苦笑,不可思议的:“一夜夫妻百日恩,静言哥哥是你的夫君啊,即使他最爱的人是我姐姐,可他在临死的时候还不忘记嘱咐我一定要照顾你,你对他难道就没有半点的忏悔之意吗?”

“忏悔?”宁可儿冷笑着:“我只后悔我为什么要怀上他的孩子,为什么要替他来受这无休止的折磨。如果我没怀胎,我哥哥也不会这样对我了。”

“你宁铮派你接近先帝的那天起,他就已经这样对你了。”久没开口的萧若衡忽然淡淡的说着,又转而向着我:“云衣,开窗吧。”

我点点头,慢慢走近门口,手扶上那厚重的雕花窗,回头看看宁可儿。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眼神有疑惑、有惊惧、有猜测,更有了忽然明了的苦意…

我不再迟疑,用力的推开了窗。

窗外,一众护卫、重臣,整齐的肃立在庭中,表情各异,他们应该已经听了许久,包括离睿。

“你不是说我和云衣只是一面之辞吗?现在如何?”萧若衡冷冷的说着,长剑入鞘,转身走到窗边拉起我的手:“走吧,我会请太医过来看她。”

“我…”

“她是快做母亲的女人,会比想像中坚强,况且,她并不想看到你。”萧若衡柔声说着,不再多话,拉我出门。

身后,宁可儿一声长叹,几声苦笑。

“云衣,出宫住吧。”离睿走过来迎上我们,从萧若衡手中接过我的手。

“为什么?”我抬头看着她。

“我不希望你过多的加进来。若衡兄,不是吗?”离睿转而问着萧若衡。

萧若衡只是淡笑了声:“不希望的事情,偏偏一定会发生。如果云衣想留在宫里,就依她。”

离睿近身轻声质问着萧若衡:“你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她答应过先帝要照顾里面那个女人。”

“照顾的前提,是自己会活着。”萧若衡回应着,看了我一眼便先自和众臣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想到他即将要去做的事情,除了痛,还是痛。

与此同时,宁铮已被萧若衡密请入宫商议紧急军情,他人一到朱雀门,暗藏的近千守军立刻将他及随行的北安家将扣押,萧若衡赶到的时候他已被密送至大殿,史称:朱雀之变。

萧若衡说得对,宁可儿是快做母亲的女人,据后来苏醒过来的芳菲说,她只是枯坐了一晚,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的饮食和坐息,甚至连我原本就安排给她的胎教课程都一一执行着,甚至对芳菲也没有刻意的驱逐。我仍旧住在寿禧宫,但再也没有去过她的房间,偶尔在庭中与她碰见,我和她的眼神都会不带任何情绪的互相跳过,就仿佛我们彼此是透明的一样。她和我都在心里明白,这次事件,的确是萧府赢了,可一旦她诞下龙子,一旦龙子成年登极,那么对萧府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静言哥哥,若我守了对你的承诺,我便害了萧若衡;若我不守承诺,无论如何难过自己这一关。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已经满目疮疤的,所谓的天下。

萧若衡对宁铮的审询加紧进行着,果真是树倒猢狲散,自宁铮进了天牢,所有不利于他的证据也接二连三的被众官呈上。所有的人都在急于摆清和他的关系,所有的人都在拼命证明他自己是与祈福殿爆炸无关的。人情的冷暖我甚至不必问过萧若衡,单从寿禧宫接到的礼便一见分晓,前些日子百官以家眷的名义送给宁可儿安胎的礼物层出不穷,可现在,完全消失。玲珑留下的几个宫女和太监倒的确是不错,并没有什么反应,一如既往的伺候着,某种程度上还更是殷勤了些。离睿回京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能闲着,风族寨采矿一事本就是他直接向静言哥哥请示的,可如今静言哥哥去了,萧若衡又实在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打理这些事,就索性全权交由离睿自己直接向兵部核算帐目,所以,离睿近两日几乎每日泡在兵部,晚上虽有些时间,却又不方便进出内宫,我们倒是少见面了。可昨晚,我睡不着,披着衣服看星星,居然看到了飞上天空的孔明灯,我知道一定是他,他在用我和他共同拥有的方式在陪伴着我度过每时每刻…

事情似乎逐渐走向清晰,可我并不高兴,也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更加的窒息。事发突然,等我冷静下来思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仍旧矛盾着…

“云衣,你心里可是还有他?”萧若衡下了朝,抽出空来看我,拍了拍我的头顶。

我站起身来替萧若衡倒了杯茶:“萧若衡,喝水,你嘴唇都干了。”

“不肯对我讲吗?”

我淡淡的笑了笑:“萧若衡,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知道我和宁铮之间究竟是不是发生过一些事情。现在我告诉你,发生过,而且很早。他和我是在蝴蝶泉认识的,所以那年的奉阳节他才会做出那样的蝴蝶灯展给我。可是我心里有的何止是他?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若证实是一切都是他做的,那就法办。我反而想知道,你会怎么对付宁可儿?”

萧若衡没有马上回答,左手抚上茶杯的杯壁,一圈圈的勾勒着杯子的轮廓。良久才说:“你刚刚用了一个‘若’字,就表示,对他还有相信吗?”

我一愣:“我用的是‘若’,可只要查清楚,又何必在意这一个字。萧若衡,告诉我,你会如何对待宁可儿?”

“云衣,你该知道,若是由着她诞下龙子,你我会如何。”

“可她怀着的是静言哥哥唯一的骨血。”我握住萧若衡的手:“答应我,在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之前,别伤她,好吗?我们还有很多时间的。”

萧若衡不语,凝视着我良久:“我应了,你便信我吗?”

“我信!”我重重的点头:“因为你是萧若衡。你和宁铮不同,宁铮会杀了步月,可你不会。”

萧若衡苦笑了下,皱紧了眉头:“傻丫头,你知不知道因了你的信任,我要平白多了多少的担心?”

“你是我哥哥嘛,不担心我担心谁?”

“哦,终于又叫了次哥哥,我是不是要尽快消失掉才安全?”

“是啦是啦,以后都叫你哥哥好不好?”

“算啦,听习惯你叫我名字,就这样叫吧,真是个傻丫头!”

“将军,王参将在外面候着,说是审北安候的时辰到了,问您今儿个是否亲自前去?”小太监细着嗓子在门外报着。

萧若衡站起身来,正了正朝服,快步朝门外走去:“走。”

近了门口,太监替他掀了帘子,他却站住了,没有回头,忽然说了句:“过两天就是先帝的三七断哀了,大明的规矩,女子是不能在断哀日同行的,我会带百官去皇陵断哀三天,你留在内宫要照顾好自己,若是你想探望他,没人敢拦的。”

我愣了一下,却也立即懂了萧若衡的意思。

他懂我,他知道我定是不甘心的…

“二小姐,若是您后悔来这天牢了,玲珑这就陪您回去吧。”玲珑替我举着灯笼,朦胧的烛光映着冷冷清清天牢的石壁,阴森恐怖。

“是啊公主,这牢里哪是您千金之躯来的地方。”引我们进来的狱卒也跟着附合。

我没理会他的话,只是照常走着,那狱卒见我如此便知再说无用,便只有闷着头走在最前面。

萧若衡说得对,以我的身份,想进天牢探望个犯人没人敢拦。宫内天牢关的往往都是重要的政治犯,静言哥哥在位时间并不算长,还没人“来得及”成为政治犯,所以这天牢几乎大部分囚室都空着。偶尔一两间里坐着一些形容枯镐、目中无神的老者,我猜想他们大概是明昭帝时期便关进来的吧,却不知所犯何罪,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残生。

又拐了个弯,侧面对着的便是宁铮的囚室。看起来,他的囚室稍大一些,一桌、一椅、一榻。桌上的灯燃的正亮,他背着我,仍是往常的黑衣,坐在椅子上翻看着一本什么书,每翻一页,手上戴着的铁链便跟着哗啦一声轻响。铁链的另一头死死的钉在壁上,极大的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看到他的动作极认真,而又小心。

我停了下来,与他近在咫尺了,却又只觉寸步难行。

“二小姐…若是悔了,就回去吧。”玲珑在一旁小声的说着。

我仍旧直视着宁铮的背影,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见:“后悔吗?怎么会,犯错的是他,我为什么后悔?把门打开。”

宁铮的后背一凛,手上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把牢门打开。”我又重复了一次。

“公主,这…他是钦犯…”狱卒犹豫着。

“打开,难道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不向宁铮问清楚,我是不会甘心的。

那狱卒仔细思量了下,大概也觉得我是个惹不起的主儿,便硬着头皮蹭到牢门前摸出挂在腰间的钥匙开了门。

“玲珑,你也到外面守着,别人让打扰我们。”我吩咐着,玲珑看了看宁铮,脸上还是露出些许担心的神色。

“那些个铁链子,你以为是摆设吗?”我有些疲惫了,不想再做过多的解释。

玲珑咬了咬嘴唇,却也知道我的性子,只得极不情愿的转身离去,顺便朝那狱卒又轻吼了声:“你还在这干嘛,走吧!”

二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走廊之中。

我慢慢的走进了囚室,站到宁铮的对面。

他仍旧低着头,垂着眼帘盯着书页,神态居然可以说是…自若,就仿佛这囚室只是他北安候一间书房。

我紧皱着眉头,几乎咬破了嘴唇,我没想到他在面对我的时候仍旧会如此的坦然。当年他杀了步月都会连夜刻那个木蝴蝶给我,可如今却是变得这样冷漠,究竟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

我一把扯过宁铮手里的书籍,用力的将它撕成两半:“别在我面前装成这种淡薄的样子,我知道你不是,你的野心大得不得了。你杀了静言哥哥,凭什么还毫无愧意的坐在这里看书!”

“我在等你,你来了,我自然高兴。”宁铮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眼角竟挂了一抹一如平常的微笑,这一刹那间我竟又恍惚了,仿佛蝴蝶泉边的那个下午,我在水里,他在岸上。

“你…”我愤怒已极,挥手扇上他的脸颊,他却轻侧躲过,并迅速捉住我的手再不肯放开。

“云衣,你不该靠我这么近,我可是钦犯。”宁铮冷冷的说着,那抹微笑充满了戏谑的意味。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掉泪了,湿热的感觉从眼中涌出滑过脸颊,我无声的哽咽着,眼睛却仍旧不肯示弱的看着宁铮。

也许是看到我掉泪的原因,宁铮终于收起了他的微笑,却仍旧没放开他的手,反而拉着我的手抬高与我视线平行:“这铁链子,的确是个磨人的东西。云衣,我这几天一直戴着,想到你在北安的时候也曾经被囚,戴木伽,总觉得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忍得下那样的苦?我们两个的缘份还真是奇妙,当年你到北安找我,也是沦落囚牢,如今换我了。”

“你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肯忍下那木枷。那是因为我要见到你就必须付出的代价。何止是木伽,我在风族寨和孤风逃往北安的时候经历的事情你根本都不知道。你大可以说我傻,说我笨,说我当初是自投罗网所托非人。你笑吧,你嘲笑吧,可是现在,成为阶下囚的是你,不是我!”我一字一字的说着,声音并不大,却句句咬牙切齿的控诉:“若你有半分良知,你就和我说清楚,究竟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

听了我的话,宁铮竟是有些欣慰的轻笑出声:“云衣,你果然不会让我失望。你也对此事怀疑对吗?否则你不会再来看我,更不会听我的解释了。”

我用力的想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腕,却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只能用声音表达愤怒:“北安候,我今晚来不是和你打情骂俏的。现在死了人的,是我家!”

宁铮微怔了一下,脸上的微笑变淡,习惯性的扬了扬眉头,终于站起身来对我对面:“囚室只有一把椅子,若是我坐你站,不符合你来审我的目的;若是你坐我站…你似乎又太矮了些;若是我坐椅你坐榻,又不太严肃了,你也绝对不会答应。那么,我陪你站着,好不好?”

我不作声,抬头看着他,他的话似乎有戏弄的意味,偏偏表情是极认真的,他的手紧抓着我的手腕仍旧不肯松开,可此时的境况,竟让我没来由的轻松了几分。我鄙视自己这份轻松,只能用尽量冷淡的语气说着:“北安候,我只问你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你一直不肯对萧若衡讲的。”

“所有事情?”宁铮反问。

“所有!”我斩钉截铁的回答。

“好!”这次,他很干脆:“萧若衡一定对你说了影的事情。”

“我只知道影其实是许多人共同的名字。”我犹豫了下,仍旧坦白的说。

“没错,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我爹在世的时候便设立的密报组织,为的是防备明昭帝那个昏帝。当然,也暗杀了一些与北安政见不合的官员。京城被暴民攻陷那件事,的确是我派影去散布的谣言,静言当初在奉阳节送我那么大的礼物,害我差点没命,我没理由不还回去。暴民也是由影有组织的带入皇城,至于闯入萧府的人,也的确是影。”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臂上的胎记毫不意外的灼烧起来,那个逼死大娘的中年男子的面孔忽的浮现眼前,狰狞的对我笑着,让我恨的咬牙切齿:“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天开始的,而你这样坦白,我是不是要替大娘谢你。”

“不必,闯入萧府的人是影,却并不是我所指使。”

“哈!”我冷笑一声:“开始推脱责任了吗北安候?你千万别说那影连你都背叛了…”

宁铮沉声回答着:“影不会背叛我,却会做一些他们认为对我有利的事情,或者这样说,他们所听从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拥有的那个地位:北安候。”

第 90 章

宁铮并不理会我的不屑的表情,只是一字一字继续说着:“奉阳节灯会,我为了你留在京城,受了静言的算计。影认为你将会是我最大的软肋,为了以防万一,他们擅自作主去了你府上,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害死了你大娘。可是影即然是我北安候的组织,这笔帐,我认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呢?”我尽量让自己站的更稳些,面对这个曾经的青梅竹马,而今有可能是仇人的人,我不想变成一个只会哭的脆弱女人。

“可儿入宫,的确是我授意的。我虽没强逼她,可按她好强的个性,总是想给北安出一份力的。我是她哥哥,这笔帐,我认下了。”宁铮继续说着:“祝福殿的爆炸,炸药的确是我派人安置的,安置的位置十分精确,因为我有工程的图纸。我对负责工程的宁望说我对祈福殿感兴趣而已,那傻小子不疑有他,很轻松的交给了我。我的目的的确是想在挂匾仪式的时候炸死静言,可没想到静言会说让你也参加那个仪式,没办法,我只好授意可儿在圣元殿陷害你。为了怕你起疑,我又故意去原日殿对你落井下石。这笔帐,我也认下了。”

“你,都认了。”我克制着声音里的微颤,他都一一认下了,我不是应该高兴吗?不是应该放心给逝去的人报仇吗?可为什么我只觉得连站着都变成了一种负担。

“即然你认了,那好,我要走了。”我扭着手臂,仍被他抓牢不肯放开。

“不放手,听我说完。”宁铮固执的拉着我,平静的说:“该我认下的,我都认。可不该我认的,我要你听清楚。”

我拼命的摇着头,用力的往外抽着手臂,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你放开我吧,我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

“听着!”宁铮的声音变得坚决起来,将我拉近他身边,手扶着我的下巴强迫我抬头看着他:“可儿有孕,我的确曾经担心那胎儿将来反而会成为北安的绊脚石,也曾经向可儿流露过这种担心。所以被有心人利用,在我给可儿的补药里下了毒,害得她胎气不稳!北安候府并不像萧府那样简单,再加上可儿怀胎之后情绪一直很敏感,所以她便开始怀疑我,甚至防备我!可是害可儿这笔帐,我不认!

我知道静言不会甘心当个有名无实的皇帝,我知道他早晚会朝着我们四候算总帐,所以我在祈福殿布置了炸药想炸死静言。可这个计划却在挂匾的前一天晚上被我叫停了,因为我到底下不了决心违背我爹的话,更不想这件事情也害了凤仪。她是你姐姐,我知道你有多在乎她!可我没有时间和机会再撤出炸药,我以为一切等挂匾仪式之后也来得及,可又被有心人代劳了。炸死静言和凤仪这笔帐,我不认!”

“你不认?你先是一一认了,又一一推翻,宁铮,你在和我玩游戏吗?你以为我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就对你听之任之吗?”

“我从没觉得你会对我妥协什么,从来没!反而是我,云衣,也许我现在说已经晚了,可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你到底有多少事是向自己妥协的!包括我现在入狱,若是我当日没听你的话,杀了那个浣衣局的宫女,那么现在我仍是堂堂的北安候爷!我没杀她是因为你那样要求我,我不想让那个宫女成为你心中的第二个步月!”

“你胡说,你做什么都以北安的利益为重。包括你的感情!”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大吼了出来,我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大声,我知道自己不应该再在他面前崩溃的掉泪,可爹、静言哥哥、姐姐在我面前接二连三的去世,而这所有的事情看上去却都和他有关,我还能平静吗?

我泣不成声,也没办法再骗自己,更没办法再把自己的感情闷在心里,我只有慢慢的说着:“宁铮,我每晚睡不踏实,我每晚都在告诉自己,我对自己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然后另一个自己又会跳出来谴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为什么还要替你找借口,找证据!不止宁可儿恨我,我自己都恨自己!我后悔,后悔当年去了围场,后悔自己偷跑去什么该死的蝴蝶泉,后悔接受了你的木蝴蝶,后悔奉阳节的灯展和你会面,后悔没有拒绝你的那句‘等我’,后悔去北安向你救助,我后悔死了!”

宁铮惊诧的看着我,双手捧上我的脸颊,透过泪光,我已无法看清他的眼神,只是觉得他离我很远很远。

“云衣,你从没和我说过这些…”

“我从没打算说出来!宁铮,我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对任何人说这番话,这对离睿不公平。”

我绝望的垂下头,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我不是没经历过疼痛,当日子母蛊发作的时候我也挺过来了,每日一刀刀的割伤自己我也挺过来了,在京城外那样的逼离睿就范我也挺过来了,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那些痛都算不得什么,爹、大娘、姐姐、静言哥哥,他们才会是我一辈子的痛。

“宁铮,别再说你为我妥协了什么,我受不起。你让我等你,我也办不到。”我用力的推开他,手扶着桌子站稳,一字一字的说着:“没错,我今生今世要陪的,只有离睿!我在城外就答应过他,他若肯娶我,我便嫁他,他若下了地狱,我陪他轮回!祈福殿的事情我和萧若衡一定会调查清楚,但绝不是为你,我的感情算什么?和我萧府全家性命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若不是你北安做的,我还你一个清白,若是你做的,我会送你上路!”

说完,我便挣开了他的手,用力的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深呼吸后转身离去。

“云衣。”宁铮在我身后喃喃的念着我的名字:“你嫁他,你陪他去轮回,可你没说你爱他。现在我问你,你爱他吗?”

我愣住,他的问题让我促不及防。

“宁铮,若你活着出去,也许我会向你交待这些。”我咬了咬牙,回答着。

不管我是不是清白的,你认为我还会活着出这个天牢吗?”

我停住了脚步:“什么意思?”

“我有东西送你。”宁铮轻声说着。

我疑惑的转过身,宁铮的手抚上腰间那个我所熟悉的白玉带扣,一声轻响,白玉带扣上的小突起竟被拿了下来,原来是个可以取下来的物件。宁铮朝我走过来,不容分说的把物件塞在我的手里。

我看着手里的东西,也是白玉所制,扁扁小小的,看上去并无奇特之处。再仔细瞧,中间竟有一道极细的缝隙,宁铮捉起我的手,用我的手指扳动那缝隙,应声而裂开,里面竟是凸起的一个字印,看形状,是个“宁”字。

“宁?”我不由得念出声,看向宁铮。

宁铮点点头:“这个白玉带扣我从不离身,虽然腰剑被狱卒收了,可重要的却是你手里的这个东西。你拿着它,就可统管我北安候府旗下所有的军队。是我的秘密帅印,你发军令的时候,只需在第二排的第二个字后面盖上这个章,便相当于我的亲令。有了这个,宁望也不会再同你作对,甚至连影都会听令与你。”

我震惊的看着手中小小的白玉符,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大明兵符之一?大明四候每人都有一个这样的兵符,可以统领候府所辖军队而不需经过中央政权。回想起曾经学过的历史,信陵君窃符救赵、诸葛亮仅凭一个小小的虎符,便将曹兵调开,兵不血刃就夺取了三处城池。足可说明兵符在古代军事上的重要性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宁铮把这个符交给我,算什么?

“你把这个给我干什么?”我难以置信的问宁铮。

宁铮无所谓的笑了笑:“这是我父候临终前交给我最珍贵的东西,足可抵过北安候这三个字的份量。我戴着它也戴累了,不想再累。”

“宁铮,你别拐弯抹角的说话。”

“云衣,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萧若衡好不容易把我逮了进来,怎会轻易再放我出去?况且那炸药的确是我安排的,无论如何也脱不掉干系。你信不信,不管有没有查清楚,若是今晚他们便商议对我的处置,所有的人都会赞成除之而后快。”宁铮平静的说着,不带一丝波澜,就好像他谈及的是毫不相干之人的事情。

我想反驳,我想说萧若衡并不是那样的人,可连自己都没有反驳的底气。他说的对,北安候存在一天,对萧府便是威胁,对东阳是威胁,对西南两候更是全无好处,这样一个乱世,无论哪一方稍低了半寸,立刻就会有无数只脚过来践踏,狠不得把你踩进泥里还要再揉三分!

宁铮他,看得比我清楚。

“这兵符我想交给你比较合适,你至少不会用它乱来。”宁铮苦笑了一下,又朝我走近了一步:“云衣,答应我件事。”

我不由自主的看着他的脸,他熟悉的眉眼,喃喃地说:“若是让我放你出去,绝对不行。”

宁铮微笑开来:“我不会那么天真,你也不会。我只求你,若是我死了,照顾可儿和宁望,即便我再怎么罪大恶极,他们毕竟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参与。我已经把我最珍贵的兵符的交了出去,总可换他们两条命吧。至于北安候府其他的人,我也希望你能尽力,能保几个算几个。只要你尽力,结果如何我都认了。”

“什么叫你都认了,你就认定了萧若衡会借机除掉你吗?”

宁铮不再说话,只是研究似的看着我,专注而又认真,喃喃的说着:“云衣,你的脸好像真的没有凤仪那么美,甚至不如老皇帝在世的时候那几个宠妃。可是,我偏偏就是喜欢,你知道吗?你从蝴蝶泉里钻出来的时候,我的脑袋就像被炸开一样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我再也没有了…”

他轻声说着,慢慢的低下头靠近着我的脸,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被他偷香也不是第一次了。

“云衣,那天在城外,赵离睿在那么多人面前吻住了你,若是可以,我想一箭射穿他,也射死你。”宁铮喃喃而又绝望的说着。

“可你没有射死他,更没有射死我,你放我入城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不再属于你。宁铮,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你不会为了自己而强留下我,因为你身后有整个北安。我也不会因为你的强留而妥协,因为我有萧府。”

宁铮的脸终于在近在咫尺的时候停了下来,我转身离开,脸颊擦过他的嘴唇,是那么的冰凉。

我知道他一直注视着我离开,我也知道自己对他如今的处境心痛的要命,可这不是对他的施舍亦或同情,更不是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我更多的为了自己一直封闭着的感情。从天牢走出去的这一段路,这一段孤独静谧的路,没有萧府,没有任何人,我和宁铮就像两个站在悬崖峭壁边上的人,大地在不断震动着,我们也摇摇欲坠却又不断的接近,掉下去的那个或许会幸福一些吧?因为活下来的那个,会永远孤独…

离开天牢的时候已入深夜,不知不觉中我竟与宁铮谈了这么久。

玲珑大概察觉到我的神色不对,竟没有多问半句,只是打着灯在前面引路回寿禧宫,其他的宫女太监方才也一直候在天牢之外,此时跟着低垂了头走。

夜风一吹,心情稍许平复,反复思索着宁铮的话,却仍旧难分真假,手里攥紧了那白玉符,只觉得烦闷之极。

玲珑忽然停了下来,回头轻声说着:“二小姐,前面的人好像是…”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黑暗处静立着一个人,可即使看轮廓,我也清楚的知道他是谁。心中的不安乍起,我拿过玲珑手里的灯笼,加快了脚步朝他走过去,想了想,又回头吩咐:“玲珑,你们先回寿禧宫。”

玲珑痛快的应了声,领着一干宫女先行离开。

我见她们一行人走开了,方又朝着那人走过去,灯笼渐亮映清那人的面孔,果然是离睿。

他如往常一样微笑着,露出唇边的梨涡。

“来多久了?”我抬头看着他,轻声问着。

“一直。”离睿简单的回答。

他说一直,便是知道我方才去了哪里,我去了多久,他便站在这里多久。

“手冰的,云衣,夜里出来也不记得加件厚些的披风。”离睿握住我的左手说着。

我下意识的将右手稍微向身后藏了藏,我不想让离睿知道宁铮把他的兵符给了我。

“还好,我习惯了。”我回应着他的话,想了想,又说:“离睿,我刚才…”

“你刚才去审了宁铮,我知道。”离睿打断我的话,搂过我的肩膀,带着我朝寿禧宫的方向走着:“我不希望你太劳累。这件事情不是若衡在负责吗?”

“是他在负责,不过我总想也许能帮上些什么?”我解释着。

离睿扭过头朝我笑了笑:“我也知道,不让你管这些事不大可能,事先说好,查归查,不许与宁铮接触的太近。”

说罢,停了下来扶着我的肩膀正对着他,笑意渐深:“比如今晚,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看着离睿,他其实知道很多事情,可他从没禁止过我什么,也不曾盘问过什么。他甚至没有问过我究竟爱不爱他。宁铮送妹妹入宫的时候,他甚至还说北安候这样做,无可厚非。

而现在他终于说了出来…

我轻叹了口气,为着这样的离睿:“你也会有没有信心的时候吗?是我不好。若是再审宁铮,我一定让萧若衡同来好不好?”

“再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了,还要审些什么?”

“就是因为证据太整齐了才让人起疑,啊…嚏!”也许的确是被夜风吹到受凉了,我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离睿强忍着笑却仍旧皱紧了眉头:“我将来的夫人便是这样不顾形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