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煞蛊!”苏青在惊恐中狂吼。
那是他们在黑水铺曾见到的至毒至恶的大蛊,沾上这些血泪的人只有死路一条。可是没有人能听见他的提醒了,伙计们茫然地伸手去抓那些蛇头骨,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老磨是唯一一个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他挂在腰里的锯齿刀割伤了他的腿。
他管不得别人,怪叫着往后跑去。
他的背后,同伴们的肢体被蛇眼中流下的血泪灼烧着、崩裂着,飞溅向四周。马帮伙计们的哀嚎声把竹楼变做了地狱,他们都已经被疼痛惊醒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炸为粘稠的血线,千千万万的血线围绕着,人仿佛一朵盛开的血色金丝菊。
“你们已经侵犯了蛊神,就把灵魂留下来。”蛊母的声音淡淡的,仿佛眼前的一切跟他全无关系。
“你这个疯女人!是准备好要杀我们的么?”苏青暴怒,大吼。
“杀死你们的,是你们自己贪婪的心。”蛊母微笑。
“你不贪婪么?”有人在下面静静地发问。
“谁?”蛊母问,苏青从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听到了惊讶。
他往下看去,一手持火把、一手打伞的女人站在竹楼的一角,谁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她一身黑色,像是穿着丧袍,以黑纱蒙住了脸。女人把手里的桦木火把抛了出去,落在血水上,血泊剧烈地燃烧起来,像是油脂似的,一边燃烧一边炸开。
那是个美丽的女人,虽然看不见她的脸,可苏青能感觉到她笑了,笑得就像刚才那些蛇头骨。
“你来了?”蛊母低声问。
“因为你要杀死我啊,姐姐。”打伞的女人说,声音柔顺,“你在外面准备了上千人,他们都忠于你,他们已经带上刀准备来杀我了。而你在他们身上下了最狠毒的石头蛊,这样他们的力量会变得牛一样大,谁都抵挡不住这些忠于你的人,可石头蛊会慢慢地把他们的身体变得僵硬,最后他们干裂碎掉,变成石粉,你就是这样对待忠于你的人的么?”
“他们不会死,他们杀死你之后回来,我自然可以引出他们身体里的蛊虫。”蛊母说。
“姐姐,你的狠毒我曾经见识过啊。你真的想看到他们回来么?石头蛊我也懂得的,中了石头蛊的人,他们的血溅到别人身上,别人也会中蛊。你难道不想我亲手杀死他们,他们的血溅在我身上,我也干裂碎掉,变成石粉么?”
“那样也很好。”蛊母轻声说。
“可是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打伞的女人说,“因为我已经喂了他们荼蘼胆。你知道荼蘼胆的效用么?它会让蛊虫提早醒过来发作,这时候你的人正在开裂。”
“毒母!”祁烈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毒母?”苏青一愣。
“毒母…一年四季屋里屋外都打伞,她的伞上满是毒粉,毒粉往下落,就像雨水淋在伞上。靠近她的人,都死!”
“真是博学的外乡人。”毒母幽幽地说。
此时,在外面的商博良正经历着更让人惊骇的事。
他忽然觉得时间变慢了,因为巫民们欢腾的舞蹈变慢了。他以为这是一种错觉,巫民们脸上依然带着如痴如醉的神情,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容颜仿佛天人的新娘偎依在男子怀里,把自己献给蛊神,可是他们的舞蹈越来越慢,他们还在一下一下地踩着地面,但动作越来越僵硬。他们的动作让人想起锈蚀了的机括,转动起来越来越困难。
渐渐地他们脸上欢愉的神色消失了,痛苦慢慢地爬上他们的脸,这表情变化也极为缓慢,像是一个痛苦的魔鬼在欢乐的人身体里慢慢地苏醒。巫民们最后全部安静下来,商博良环顾左右,如此多的人以痛苦痉挛的动作默默地站在那里,围绕着他。他们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甚至连眼珠也不能转动,他们的脸正在慢慢地剥落,如同被沙风剥蚀的砾岩,表皮剥落后露出后面鲜红的血管和肌肉,血管也开始剥落,血流出来,立刻凝结干涸,迅速粉碎成灰。唯一能证明他们还活着的是他们的眼睛,大约是血管在眼珠后面疯狂地跳动,像是要把眼珠也弹出来。这些血脉还在竭力把血液输送到全身,可是身体却已经一寸一寸地僵死了。
在上千双这样的眼睛的注视下,商博良缓缓地战栗了一下,仰头望着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后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他已经救不得他们,那便只能找到杀死他们的人。
商博良退出这个沉寂如死的人群,奔到水渠边拔下一根插在那里的火把。他低头看向水渠里,清澈的酒液里血珠漂浮躁动。他顺着水渠潜行,在最靠近黑色竹楼的方位找到了一个漆黑的洞眼,它藏在一个精巧的石莲花下,不易被发觉。此刻这个漆黑的洞眼里正往外流着血丝,那些血在酒中滚动成球,却不和酒液混溶。商博良想到了那夜在黑水铺,石头死在血煞蛊的时候,他的血肉仿佛活物一样自己聚集成滩回避着火焰。随着血丝和酒液,还有细小不知名的蛊虫不断地流出来,融入水中转瞬不见。
不知道多少的蛊虫悄悄藏在这些酒液里,商博良觉得浑身的血慢慢地冷了。
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他想,所有人都饮了这水渠中的酒,却没有发觉这水渠里不断流出的其实是蛊虫。他也喝了,昨夜这些死去的虫子已经住在了他的身体里。
竹楼里,除了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老磨和持伞的毒母,竹桥下的人都死了,他们粘稠的血一边燃烧,一边顺着地面流淌。竹楼的中央有一块嵌在地里的方石,石头的中间是一个竹管粗的石眼,燃烧的血慢慢往石眼里钻去。
此时谁也不知道谁是敌人,或者下一刻谁会变做敌人。玛央铎和彭黎停止了搏斗,各自缓缓后退。
毒母漫步而行,步伐曼妙。她持伞而舞,曼妙的曲线轻轻扭动,舞姿华丽柔靡,黑色的纱衣下肌肤白净如同霜雪。地下一条蛇骨忽地腾起来向着她的背后扑去,可是蛇头进入伞下的一瞬,它就失去了力量。毒母转身抓住蛇骷髅,轻蔑地把它扔向远处。
她盈盈而立,仰头,隔着伞望向屋顶。
“姐姐,你要死在这里了。”毒母说,“我们会祭奠你的。”
蛊母没有回答,燃烧着的血就要完全流入那个石眼里去了。火光最后照亮高坐在屋顶竹桥尽头的蛊母,她低着头仿佛沉思。
“杀了她,玛央铎。”蛊母忽地说。
玛央铎跪下,身体蜷曲起来,恭恭敬敬地向着蛊母行礼。
毒母默默地持伞而立。
玛央铎忽地起身,跃出了竹桥!谁也没有料到他的进攻如此开始,从这里摔下去的人必死无疑。玛央铎头下脚上,急速坠落,双手握着弯刀刺向毒母的伞。毒母隔着伞,看不见他,却能听见声音。她没有露出丝毫惊慌,甚至没有闪避,只是左手轻轻拍了拍伞的竹柄。
一阵若有若无的烟雾从伞面上腾起,向着天空袅袅升腾。玛央铎落入了这片稀薄的烟雾中。他的身体忽然就失去了柔韧,毒母轻盈地一闪,玛央铎没能命中,重重地落在地上,身体像是发霉一样变得惨绿。
“姐姐,这是你最爱的男人么?”毒母话里带着快活而恶毒的笑意。
“不是。”蛊母淡淡地说。
毒母忽地不笑了。因为她被玛央铎握住了脚踝!玛央铎中了毒也摔断了骨头,却没有立刻死去,在毒母松懈的间隙他挣扎着爬上一步,伸手向毒母的裙下,抓住了女人玲珑的脚腕。玛央铎手上锋利的指甲陷进女人娇嫩的肌肤里,留下两个血口子。
他喉咙里咕咕的两声,吐出了一滩带着绿痕的血,终于死去。
仅仅是这两个微不足道的伤口,毒母忽然恐惧得发起抖来。
“玛央铎的身体里也有石头蛊,妹妹,现在他的血已经流进了你的身体里,你知道石头蛊会钻进它碰到的血里。可你身体里的毒太多了,这些毒会让石头蛊不知什么时候发作,你很难用毒压制它,石头蛊是很顽强的蛊。”蛊母轻声说,“现在报应刚刚开始,你杀死了我的人,而你会和他们一样地死去。”
毒母尖声地惊叫起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向着自己的小腿割去。
“没有用的,石头蛊不是你的毒。”蛊母叹息着说,“蛊虫是活的,它不会随着你的血慢慢流动,它钻进去,立刻就游到你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