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玦踌躇不言,清尊缓缓回过身来,望着两人,轻声道:“你吓了一跳,我又何尝不是,你们可知,当初将此物给她之时,它看似也不过是一枚夜光珠的模样,然而我却知道不是。”
“那到底是……”
“是一枚如意珠。”清尊道,“可曾听说过么?南极仙翁的仙岛上,每千年才能出一枚如意珠。”
“我知道,”明玦道,“这珠子千变万化,据说可随着人心意而产生不同功用,有那些女仙,想要成就绝美容颜,他便会变作驻颜珠,若是有人想飞升成仙,他便会成为无上金丹,若是有人想富甲一方,他便会成为聚宝盆,只是要遇到有缘人而已。——难道你说,这枚如意珠跟了秀行,变作了……”
清尊道:“我也不知秀行心中想要什么,只是当初想看她的造化,故而把珠子给了她。方才,我进了她的屋子,在床边坐了,无意中摸到了此物,原来她一直将此物放在床上,看来,她在歇息之时,便一直伴着此物。”
明玦的神色凝重之极:“你……而后发生何事?”
清尊道:“我无意中便将它拿了起来,不料,当我的手碰到它时候,它就发出光来。”
明玦道:“发光?然而我同狐狸听到你的惊叫,进内之时,你的神情,却……”
清尊道:“因为他不仅仅是发光,而且……我……我看到里头许多的景象,一时之间,就好像人不在九渺,而在那些景象之中。”
明玦问道:“是何景象?”
清尊闭口不答,目光垂地,明玦望着他的脸,断断续续问道:“难道……你、你看到的是……是过去之事?是过去在天庭……是有关阿灋之事?”
清尊的肩头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蓦地他转过身去,袖子用力一挥,乃是个恼怒不悦之态。
明玦早就知道不妥,当下顾不得了,一个箭步上前,转到清尊的跟前去,大声问道:“到底是怎样?你快点说啊!是不是过去在天庭,是不是阿灋之事?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玄狐君本欲让明玦冷静一些,然而此刻正是关键时候,他便也劝慰道:“好友,你……还是说罢,秀行现在昏迷不醒地,我们都不知道究竟如何,或许,跟你看到的那些场景有关呢。”
明玦看看玄狐,又看清尊:“你倒是说啊!”
清尊深吸一口气,袖子一甩用力将明玦推开,迈步就走。
明玦哪里肯罢休,不顾一切冲上前去,将他的手臂握住:“你给我站住!你去哪里?你想如何!你要不管秀行了么?你不想知道阿灋的下落了么?!”
清尊的身子轻轻地颤抖着,过了会儿,他“哈哈”地低声笑了两声。
明玦道:“你、你笑什么……”
清尊转过头来,金眸里头光芒闪烁,望着明玦,忽然道:“不必找了。”
明玦问道:“什么?!”
清尊仰头看天,双眸一闭,轻声说道:“我说,不必找了,不必找清水灋了。”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压抑声音之中控制不住的颤抖之意,道:“秀行……就是清水灋。”
明玦大叫一声,后退两步,玄狐君急忙上前,将他扶道:“明玦!”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知道,啊……哈,哈哈!”明玦似哭似笑。
虽然他一直坚信,但是忽然之间所坚信的被承认了,这欢喜来的如此突兀,让他无所适从。
“重烨,你为何这么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你……说呀!”
玄狐君看他脸色大不对,想安抚却又说不出口,他心中也是紧张万分,两人都望着清尊。
沉默之中,清尊终于开口,道:“那枚珠子,一直都是跟着秀行的,有一次秀行说……她先前总做噩梦,我方才在珠子里看到的,便是她的噩梦,秀行不知道的是,这枚如意珠,跟着她身边,将她所有的噩梦碎片收了过去,串联起来,且一点一点地将所有延伸……复原,她所有潜在的恶感都被珠子收了,渐渐地,珠子就变作魂魄一般,承载了她所有的过去。”
明玦倒吸一口冷气,低声道:“不错,我先前看你拿着那珠子,便有种你拿着魄的感觉……”
清尊继续道:“不知为何,这珠子对我有感应。”
他忽然似想到什么,凝眸沉默了片刻,才道:“对了……是因为,我同秀行双修的缘故,我在她身上打了灵火印,故而心灵相通,又同她双修,这珠子,以为我是主人,想要回归罢,方才我握住它的时候,便瞧见那些过去……”
明玦同玄狐君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听到这里,便问道:“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清尊道:“好多……好多场景,好多……实在太过太过杂乱,我看不清,但是,是清水灋没有错。”
明玦道:“只是……如此?但如果是如此,你又为何不愿意秀行接触这珠子?”
“因为、我方才这珠子,已经把所有往事修复完整,就如她残缺的魂魄一般,若是她碰了,便会成为她的一部分。”
“如果秀行是阿灋,如果她恢复昔日记忆,如果她成为阿灋,岂不是好事?你又为何抗拒?”
“因为……”
他喃喃地,怅然若失。
“因为什么?”
“因为……”
清尊双眸怔怔地望着苍茫远山,脑中出现那人灿烂的笑脸,她曾抓着他,说:“我要陪师父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可是……
清尊闭了双眸,声音清冷:“因为我纵然一时未曾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者端倪,但是我却看到那一幕……我也想起来了那一幕……”
“究竟,是……什么?”似乎察觉异样,明玦问的也很是艰难。
“你说的对……”清尊却忽地回头看他,“其实你说的对……”
明玦一头雾水:“重烨……我不懂。”
“我不该痴心妄想,我没有资格痴心妄想……”清尊望着他,金眸赤红,“你想知道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想起来的是什么吗?”
明玦的心跳得厉害,竟无法回答。
清尊却一字一顿,绝冷入骨地道:“我想起来,她曾经对我说,——重烨,你又胡思乱想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其实还有一句,说不出口。
又怎会告诉明玦,她说她……
双眸一垂,却又抬起,清尊望着明玦道:“你说,你是不是说的很对。”
明玦哑然,他懂清尊的意思,当初他同玄狐君劝他,就用“或许阿灋跟你并非男女之情”这种话来说,谁知,竟然是真?!
“明明该没什么的……就算是等上万世,清水灋不喜欢我,也没什么的,但是我喜欢秀行啊……”
清尊说着,重新转过头去:“假如秀行成了清水灋,她不再喜欢我,不再跟着我,我……该怎么办?”
头一次,把担忧说出来,就好像整个人的心剖开来,给别人看里头的口子。
金眸之中,有什么轻轻一晃,便跌落下来。
明玦听着那苍凉的声音,心中巨震之余,却是无言了。
玄狐君望着清尊孤零零地背影,目光眨动瞬间,忽地听到有个声音道:“现在你们该知道我不肯说的原因是什么了罢。”
众人低头,却见身边蹲着一只猫,圆滚滚地,正是灵崆。
他何时来的,他们说的专注间,竟未曾察觉。
玄狐君心头一动,望着灵崆道:“原来你不肯说的,就是……水含烟当时知道了秀行是阿灋的转世,这件事?”
灵崆道:“你同帝君早就猜到了罢,只是没有凭证,我也知道,然而我不愿意丫头就是帝天女、”
玄狐君望着他:“为何?”
灵崆道:“对于帝君来说自然无妨,然而对于你我,甚至清尊来说,丫头变成了帝天女,可还会是我们喜欢的丫头么?可还是喜欢我们的丫头么?不管是何种喜欢。——帝天女身份尊贵,若是恢复了身份,她自会回转天庭去,哪里会跟我们厮混一块,哪里还会是昔日漫山遍野跑的秀行……”
他素来的形象,是灵崆的时候便有些欢快有趣,又时候又极可恨,譬如是业火孤行的时候。但是这一刻,他说的话,却是字字沉重。
明玦还好一些,玄狐君同清尊两个听了,心中只觉得滋味难了。
灵崆说罢,叹了口气道:“不过现在,好像是来不及了,果然该来的还会来啊,没有法子的事,我也知道就算我不说,也阻不了多久的,其实想想也好,如果是这样,丫头变成了帝天女,那么就没有人敢再欺负她了,也不至于生生世世轮回受苦。”
这话虽是真的,却隐隐地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
沉默之中,忽然玄狐君出声道:“何必先如此悲观,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灵崆仰头看他:“试一试?”
玄狐君看他一眼,又去看清尊,说道:“虽然我……从来没有想到你也会为了秀行这样患得患失,然而我觉得,既然阿灋是秀行,秀行也是阿灋,那么,秀行如此喜欢你,岂不是就是阿灋喜欢你?你又何必先绝了望?”
清尊呆呆地道:“我……不知道。”
玄狐君道:“不管如何,我还是那句话,试一试再说,秀行现在还未曾醒来……等她醒来了,我们看她如何说法……”说到这里,也是一阵紧张。
三人一猫说到此,忽地听到屋内有一声呻吟传来。
明玦清尊玄狐君都是一震,如风般往屋内冲去,灵崆一怔,也撒腿就往里跑。
里间,那小小的床榻上,那人已经翻身坐起来,正抬着手擦眼睛,听到动静,便将手放下,看到进门的三人,想要说话,却又张口先打了个哈欠:“啊……你们都在啊……”
明玦身子僵硬,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玄狐君想上前,却又有点不敢,转头看另一边的清尊,却见他的反应比明玦好不了多少。
玄狐君无可奈何之下就推了明玦一把。
明玦身不由己踉跄几步上前,冲到了床边上,一低头对上秀行乌溜溜的双眼,他的心缩成一团,结结巴巴地便问道:“秀……秀行、不……妹……妹子!”
秀行双手撑在床面上,双腿微微晃来晃去,见状道:“怎么了,哥哥?”
明玦生生咽了口唾沫:“妹子……妹子……你是……真的妹子……还是……”
秀行睁大眼睛,忽然咯咯地笑起来:“哥哥,你怎么这样怪,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就不认得我了么?”
明玦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怎样是好,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塞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时侯玄狐君把心一横,上前一步,试探叫道:“秀行?”
秀行闻言转头:“啊,狐狸。”
玄狐君听她答应,心中一凉,又是一跳:“你是……秀行?”
“啊,我当然是秀行,不然是谁啊,”秀行张口,又打了个哈欠,颇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样子,抬手擦了擦眼睛,道,“怎么你跟哥哥都怪怪地……”
这时侯,清尊身后的灵崆也探头出来,见状眼睛骨碌碌一转,叫道:“丫头?”
秀行正望着玄狐君,闻言低头看过来,见是灵崆,又惊叫道:“可恶,你怎么又跑来啦?”
灵崆见她面露恼色,却不怕,慢吞吞爬出来,一直爬到床边上:“丫头,吾想念你,便来看你啦……你不要生吾的气啦,你好久没有抱吾了……”他大胆上前,在秀行腿上蹭了两下,又仰起头,笑眯眯地望着秀行。
旁边玄狐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只肥猫还真会抓住时机啊,且拥有一张天底下无以伦比的厚脸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