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北地的冬日异常地寒冷。

滴水成冰的天气,眼看着年关将近,寻常人家都开始准备置办年货,宫里却一点喜色都不见。

对外只说是陛下身子和太后老佛爷的身子很不好了,所以宫里不得挂红披绿地庆贺,更不要说提准备年货的事情。

“看样子,今年这年说不得就过不成了。”明光殿里的一群小太监们穿着厚厚的袄子扫雪,其中一人抬头看了看阴霾的天色,嘀咕道。

“是啊,殿下的心情不好,成日里也不见出来,怕今年的赏钱也没有了……。”另外一个小太监低声嘀咕。

一个小太监左右看看,便低声道:“前些日子小陈子几个不知怎么就冒犯了殿下,被打了几十板子。”

“说是没经过允许打了在殿下房间里偷食的野猫,谁知道那猫儿是秋大人在司礼监养着的,若不是那猫儿还活着,说不得他们就不是被打几十板子了!”另外有人也一脸诡秘地道。

“你们还记得两个多月前罢,听说但凡有参与围攻钦州城的苗人的寨子都忽然消失了,整个消失了,那么多几千人的寨子,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啧啧……。”

“好可怕,莫非是因为秋大人失……。”

“砰!”数记暴栗瞬间敲在那些小太监的头上,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带着怒气响起:“整日里拿着俸禄不干活嚼舌根,这是想要被赶出去节奏么?”

“甄总管!”一干小太监们顿时吓了一大跳。

明光殿的人待遇一向比外头要好很多,所以挑选人极为严格,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若是被人赶出去,外头的宫室更是没有人要他们了。

小太监们一听,顿时吓得纷纷跪下去:“小的们不敢。”

“哼,再让咱家看见你们这个样子,就休怪咱家不留情面。”老甄冷冰冰地扫了他们一眼,拂袖而去。

一群小太监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爬起来抖抖索索地干活。

老甄身边的中年太监见状,低声道:“甄总管不要恼了,都是些不成器的,殿下如今心情不好,您若是再心情不好,殿下怕是真连年都不过了。”

老甄一甩拂尘,轻叹了一声:“难不成你以为今年还真能过好年么?”

若是那丫头找不回来,甚至找回来的是一具……尸体,不光是明光殿,怕是整个宫里、京城里、甚至天下都没有几个人能过好年了。

老甄刚准备踏进殿里,便看见双白领着一个小太监走了出来。

他一看那小太监,顿时颦眉,走向双白,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把她弄来了,是嫌殿下的性子还不够没人气儿么?”

如今的殿下,仿佛又变回了遇见秋叶白之前的那个他,冷酷、阴戾、喜怒无常、行事诡魅狠辣得让人恐惧。

双白见状,才要说什么,却见他身边的‘小太监’上前几步,恭敬地道:“甄公公勿恼,是殿下宣的九簪。”

“殿下宣的你?”老甄狐疑地看着她,随后暗自道,怕又是为了追查某些事情罢。

“我看公主倒是个识趣的,什么都说,什么都做,也不怕背上叛国的罪名。”老甄讥讽地勾了唇角。

他对苗人还是没有好感,如果不是他们,那白丫头也不会失踪到现在都没有踪迹。

他好容易给他家小祖宗扒拉住个小媳妇儿,而且样子什么的都拔尖难得的丫头,如今丫头不见了,自家小祖宗阴阳怪气地快疯了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爆发。

简直比以前在地宫的时候还让他揪心。

九簪垂着眸子,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老甄也不是爱为难人的,见九簪不说话,他冷哼一声,向内宫室而去。

双白看着九簪,觉得短短两个月,这只鼯鼠好像一下子变了,变得沉默了。

他领着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地道:“你知道你们的人都在说你叛国么,甚至连你的父亲。”

九簪垂着眼,还是微笑的样子:“知道。”

双白看着她唇角那一点笑容,莫名想起以前她那圆圆的灵活的大眼睛,或者笑或者哭都干脆的模样。

他淡淡地道:“当初你求我的事情,我做不到,你可怨我?”

九簪摇摇头,轻笑了起来:“不怨,个人造孽个人担了,我也没有想过殿下会放过我所有的同族,我能保住爹娘和姐姐就很好了,我和姐姐不一样,我没有那么伟大。”

“即使你可能一辈子都回不去苗疆也不怨恨么?”双白又问。

她的笑声仿佛很愉悦,但是却莫名地听着让人觉得酸涩。

她还是笑着点点头,搓搓手,只是眼睛却很木然。

双白看着她,好一会才道:“殿下留着你有用,此事了了,我会请殿下解除你我的婚约,你若想回去或是在中原寻一个安身之地都可以。”

九簪看着他恭恭敬敬地福了福:“多谢。”

双白微微颔首,看着她起身离开,她身上的太监袍子不太合身,有些长了,她的身形又娇小,所以不得不半弓着身子,瑟缩着肩膀揪住衣服慢慢地往回走着,看着莫名地孤寂而凄凉。

而且因为她的身份太特殊,所以宫里的人都明里暗里地给她排头吃,譬如给了她的太监衣衫虽然是新的,却单薄异常。

两个月下来,她原本就娇小的身形瘦的更瘦小,她一开始还会反抗,但是后来便不再反抗,沉默着承受所有一切的非议和轻蔑,甚至侮辱。

两个月前那个嚣张而活泼的苗疆少女一下子从天之骄女变成了这般模样,如果她不够坚韧,也许在宫里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活不过三年。

……

双白轻叹了一声,转身比了个手势,一个小太监立刻屁颠屁颠地上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双白看向走出在宫道雪地中的单薄背影,淡淡地道:“她是人质,殿下还有用,弄死、弄伤了,你们看着办罢。”

其实殿下从来没有打算刻薄她,或者说她分量轻到殿下根本懒得动手,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而且苗疆的地图还是她亲自绘出来的。

只是看来宫里的人却主动动手了。

“是。”那小太监一听,立刻点头,赶紧追了出去。

双白看了看天色,暗自叹息了一声。

这天晦暗得就像当年在地宫里出来的那一年一样。

更是一样的森寒入骨。

那一年朝廷里死了很多人,今年呢?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这般‘失踪’算什么,已经两个多月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不是都说司礼监探子最是厉害么!”

“李牧,你有什么资格在我们面前大喊大叫,你主子还好好地活着,不是为了你们,我家大人会生死未卜么!”

“你……。”

老甄才踏进前殿,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争吵声。

一道火爆,一道冰冷,一听就李牧和周宇两个人在吵架。

果然,他一掀帘子进去就看见李牧、文天等几个‘百里凌风那边的人’和司礼监的周宇、大鼠、小七几个横眉竖目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牧站着,一副焦躁的模样,而周宇四平八稳地坐着,手里拿着茶盏,看似乎冷静,但是他的茶盏被捏出来一道道的纹路正往外头渗水,湿了他一个袖子,他却仿无所觉。

“正是因为大人是为了龙卫、为了八殿下出事的,所以我们对你们司礼监的要求从来都无比地配合,什么资源都提供,任由你们调遣,现在快过年了,你们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李牧冷声道。

他想起八殿下那阴郁的面容,他的心中永远都在自责为什么他会昏过去,以至于不知道秋大人是什么时候被带走的罢?

“呵,站着说话不腰疼。”周宇眉眼里也早没了平日里的平和淡定,显出一股森冷之气来。

自打他在京城里接到这个噩耗之后,几乎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用最快的速度飞赴苗疆,组织搜救,却一点消息也没有,就这么两三个月都要过去了。

他强压着对平云殿那群人心中的恼火和烦恨,几乎就要压不住了!

“好了,好了,诸位,殿下一会子就要起来了。”老甄看不去了,便走进来。

自从人找不到后,所有人的气息都越来越暴躁。

一个人失踪越久,被找到的可能性就越低,两个月,若是有心人要带人走,只怕都可以出海到达周边的小国去了。

老甄领着他身边的太监们一进来,其余的人都强行压抑着怒火,互看了一眼,忍耐了下去。

老甄看向一边坐着,面无表情的少年:“无名大人,江湖上可有消息。”

宝宝,或者说无名依旧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发布了武林搜索令,但没有任何消息。”

“那怎么办?”文天将军忍不住道。

无名淡漠地看了他一眼,有些诡冷地扯了扯唇角:“罪魁祸首是你们龙卫的人出了叛徒,若是我家四少真的找不见了,你们主子说不定哪日里也会不见。”

无名是江湖中人,他从来不将朝廷规则放在眼里,只有天地义,没有所谓的王法。

如今他此言一出,顿时让文天和李牧等人心中一颤,想要发作,但是想起自家确实理亏,便又强行忍下气来。

文天只冷着脸道:“无名大人,最好谨言慎行,有些话说出来和造反没有区别。”

“那就造反啊,皇族什么的死一个少一个废物。”无名翘着长腿,指尖轻支着自己的脸,轻笑。

反正四少最讨厌的就是百里皇族了,她若是真不在了,他就一年给她送一颗百里皇族的人头做祭品。

“你……。”文天勃然大怒,还要说什么,却不想眼角余光忽然瞄见珍珠垂帘动了动,一道暗红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珠帘后。

“参见殿下。”

众人这才纷纷起身道:“参见殿下。”

老甄几步上前,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一起挑开了帘子。

百里初款步而出,他的脸色仿佛更加苍白,眼底带着一点乌青,只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在上首的龙椅处坐下。

他那一双诡吊妩媚的眼眸里黑色诡异地几乎占据了眼睛的三分之二,像无边无垠的黑暗之海,还泛着点腥红的光,仿佛那黑色的海底涌动着让人恐惧的怪物仿佛会随时吞噬掉人的性命,看谁的目光都不带一点活人的气息。

双方不管平日里多有气势,多凶悍的人,对上那一双眸子顿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背脊上莫名其妙地发寒。

“没有消息,坐在这里打嘴皮子仗就能寻到人么!”百里初幽幽冷冷的嗓音响起。

李牧、文天等人皆有些羞愧地拱手:“殿下说的是,吾等惭愧。”

周宇拱手,也道了声:“殿下恕罪。”

只无名原本看着百里初想说什么,但是目光在他眼下的乌青掠过之后,还是没有再多话,而是一拱手:“殿下,恕在下告退。”

说罢,他也不等百里初回话,就径自转身离开、

周宇尴尬地看着百里初道:“殿下,抱歉无名他……。”

无名心底有怨,明明一起出去的两个人,回来却只有一个人。

百里初摆摆手,淡漠地道:“本宫知道,你们都退下罢。”

周宇和李牧等人拱手,才要退出,却见他忽然道:“告诉荣乃耶,若是他们的圣女过年前再找不到人,那么本宫便不知道他们的哪个寨子会忽然又消失了。”

李牧一愣,和周宇互看一眼,想提出反对意,但看着百里苍白冷漠的面容,最后还是只得颔首。

“是。”

等着众人都退去了,老甄看着百里初,立刻从身后大太监手里接过药,颇为心疼地端上去给他道:“殿下,您这是又提前醒来一个时辰了罢,快喝点药,这是大喇嘛新制的药方子,您这般熬着,对身子……可不好。”

大小喇嘛都说殿下若逆天而行,强行耗着精气硬挺不久睡,对身子是绝无好处的。

如今殿下就是如此,他怕自己醒不过来,便强令每日小喇嘛用特殊的药物和针法维持身体的正常睡眠和清醒时间。

如今两个多月过去了,殿下的气色真是一天比一天差,从内到外都冷得没有一点人气儿。

百里初接过药物,轻嗅了一下,忽然苍白冰冷的神色里闪过一丝异样,他看着黑乎乎的药,忽然道:“这里头多了一味小白的药丸。”

这位小祖宗的鼻子一向最敏感,老甄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头:“是,当初秋丫头炼制了些搀了自己的血的药丸,大喇嘛说你的身子必须服用才行了。”

百里初眯起眸子,一口气喝完,随后起身:“去水牢。”

老甄一愣,便点了点头,立刻跟了上去。

水牢位于明光殿西北角的地下,引了明光殿的废水制成,弥漫着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平日里用来惩罚鹤卫里犯错之人,不过此刻里面只关着一个人。

深深的水池里,吊着一个长长的锁链,锁链下吊着一个人影,那人满头白发,但是并不如寻常的水牢房一样,大部分身体都浸泡在水里,只是大腿以下浸泡在水里。

但是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扭曲的姿势。

他忽然听见有人动静,便立刻抬起头,果然看见一道森然腥红的袍子缓缓拖曳过牢房的地面。

那人苍老的脸孔上瞎了一只眼,他惊恐地看着那一道人影站在自己面前,嘴里顿时发出‘呜呜’的声音。

百里初眯起修长诡魅的眸子,让两名鹤卫伺候着他戴上手套,随后对着那人微微勾起唇角,笑容温和:“韩忠,有些日子不见了,你可还好?”

韩忠却因为那一份温和到诡异的笑容恐惧得一个劲地往后退,‘呜呜’地想要说什么,但是百里初却仿佛没有看见一般,接过一边鹤卫递给他的细长刀子,仿佛探测什么一般,随手隔着那牢房在韩忠的腰上一戳。

“呜呜……!”韩忠又叫唤了起来,眼底都是痛苦到狰狞的神色。

百里初倒是很满意地微微颔首:“忍着点,本宫看着本宫的月光树长势喜人,等着这些小苗儿顺着你的血骨经脉慢慢地长到你的头里,穿骨而出生成最美丽的月光树……。”

百里初顿了顿,忽然注意到什么,用刀子仿佛在检查什么似地一刀子戳进韩忠瞎了的那只眼眶,随着韩忠一声惨叫,一股股黑水忽然从他眼眶里迸射出来,同时弹出来一根诡异的腥血红色的植物触须,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散发幽幽的光来。

映照在百里初苍白明艳的面孔上,异常地诡谲。

他却仿佛着迷一般看着那苗:“韩忠,你这般动作本宫如何检查它长势。”

他话音才落,两名鹤卫立刻面无表情地一抬手,手中的钓鱼线弹射而出‘蹭’地一声穿过韩忠的脸颊勾住了他已经没了舌头的嘴再挂上了隔壁的柱子,便立刻将他硬生生固定住了。

他颔首,伸出手里的细长刀子轻拨这那一朵植物的触须,仿佛在爱抚那一点触须,每随着他轻触一下那触须,韩忠脸上的肌肉就弹一下,头脑里的痛苦让他面孔狰狞地扭曲到人类能自我做出的扭曲极限。

百里初看着他扭曲的面孔,忽然轻叹了一声:“韩忠,疼么,本宫也和你一样有一株从骨血里生出来的月光树,你却将她从本宫骨血里硬生生地拔走了。”

他眼眸里看着那一点植物的触须,近乎着迷地伸手轻触上从韩忠眼里生出来的树,嗓音低柔幽凉地道:“你可知道永夜里有多冷,你们这种正常人根本没有办法体会的,为什么要将她夺走……那是唯一的光明,若是从来不曾见过,倒也好了,你可知道我闻见地上都是她的血时候的感觉……呵呵。”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声悦耳而低柔,但随后他的笑声渐渐地大了起来,异常凄厉甚至疯狂,让鹤卫们都忍不住微颤了起来。

“为什么——!”

他握住树藤的手忽然那狠狠地一捏。

“嗤!”一声,那树藤瞬间被捏碎,近乎血一样的腥红汁液瞬间飞溅上他的面孔。

而韩忠的喉咙里也发出近乎非人的惨叫。

“啊啊啊——!”

……*……*……*……*……*……

百里初踏出牢房门时,双白早已经领着人端着水在门口等着给他净手,看着百里初又仿佛恢复了神色平静的模样,他想要说什么,但终归只是在心底化作一声叹息。

该死的人竟然好命地活了下来,而不该死的人却下落不明。

但若非没有韩忠这个叛国贼让殿下出气,此刻只怕朝廷里都已经被殿下血洗了一遍。

“那韩忠此刻只怕后悔死了,当初他若老老实实地回答背后主使者是谁,也许还能得个好死。”老甄一边替百里初换上衣衫,一边有些讥诮地道。

当初殿下拷问韩忠,只问了他一次,韩忠故作坚韧不屈,不予回答,殿下从此不再问,直接施以‘树刑’。

“不管是谁,他们只要好好地祈祷就是了,所有敢动小白的人……都要有付出最惨烈代价的准备。”百里初眯起微微泛血丝的诡异黑眸,精致的唇角边也弯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咣当!”有人不知手里拿了什么,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换来众人冰凉的视线。

百里初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人,冷冷地道:“云姬,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姬咬了咬嘴唇,随口扯了个借口道:“是大喇嘛说他们在京城里开的铺子最近有些人来买一种叫龙母的名贵罕见的药材,出手大方的太过了。”

她只是想来看看百里初,但是却刚好见到了大喇嘛,与大喇嘛聊了聊,便决定以此为借口去看一看百里初。

她有几日没有看见百里初了。

老甄见状,便道:“是了,殿下,大喇嘛那里新来一些树种,你可要去看看?”

殿下也该去散散心了,总这么憋在房间里,怕是对身子更不好。

百里初略一沉吟,眸子里闪过异样:“龙母……。”

他淡淡地道:“也好,准备一下罢。”

……

------题外话------

我有罪=_=,虐渣了,但是还是没写到两个人相会~但是大家看出来,小白上京,他们就要相聚了,顶着锅盖走。

第九十一章 团聚 上

老甄点点头,领着几个太监先行去准备出行车架去了。

他走到云姬身边,见云姬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正擦手的百里初,便微微颦眉,一甩拂尘:“云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走?”

云姬闻言,只得点点头:“是,义父。”

随后便跟着老甄离开了。

看着老甄领着云姬离开,双白眸子闪过一丝冷色,随后低声在百里初耳边道:“殿下,一白……。”

百里初垂着眸子,淡淡地一抬手,:“回内殿书房。”

双白会意,颔首,接过紫貂披风为他披上:“是。”

待回到内殿书房,双白令其余鹤卫们在外头守着,与百里初前后进了书房。

房间里极暖,飘荡着淡淡的墨香,一只肥硕的皮毛水光华亮,四蹄踏雪的斑斓大黄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但百里初才在榻上坐下,它便忽然睁开圆圆的大眼,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尾巴,直接跳上榻去,在百里初的腿上蹲下舔胡子。

双白瞅着它,挑眉道:“小苍这些日子,是越发地胆肥了,有点沧澜的样子了。”

以前小苍风里来雨里去,如今日日有人伺候着洗澡,喂食,剪指甲,喂打虫儿的药,愈发地肥硕了。

而且小苍曾见着殿下就吓得炸毛,再被殿下的眼睛一看,立刻能有多远跑,这些日子被殿下接回来之后,便慢慢地不再怕殿下了。

“沧澜是虎,它是猫,到底不一样。”百里初垂着黑凤翎一般的睫羽,淡淡地道,伸手轻抚了一下小苍,冰冷冶艳的面容线条难得地温柔了下来。

双白见状,暗自轻叹了一声,沧澜是长白山的虎王,体型比寻常的虎要大了将近一倍,但平日里都在长白山里生活,偶尔才会被殿下接出来耍玩。

殿下身上黑暗狩猎者的气息,从来都比沧澜可怕,所以陆上不怕殿下的生物很少,连沧澜都不敢冒犯殿下。

但是对于殿下而言,能被他不一样温柔以待的,并不是因为沧澜是猛虎,小苍是猫,不一样的是小苍是秋大人喂养的猫。

此时,门外传来一白的声音:“殿下。”

双白立刻上去掀了帘子,正见一白风尘仆仆地抖落了一身的碎雪,他便道:“快进来罢,殿下等你许久了。”

一白点点头,立刻接过旁边鹤卫手里的一只极长的裹着黑布的包裹进了房间。

“参见殿下,属下已经从赫赫带回了东西。”一白将黑布一掀,露出包裹里面一只铁木锦盒。

双白上前帮着打开锦盒之后,里面的梭然露出了一把流光华彩的玄钢红缨霸王枪!

看着那一把玄钢霸王枪,百里初微微眯起眸子,眸底露出了近乎痛楚的神色,似平静的夜海渐起波澜。

他站了起来,抱着小苍走到那把霸王枪前,伸出手,迟疑了好一会,才抚向那一把霸王枪。

“殿下,这霸王枪与上一把是一模一样的,皆由赫赫修筑武器的大师阿莫西亲手铸造,阿莫西大师和他坊间弟子几乎两月不眠,经历数千次以火山烈焰锻造,寒山冰蝉冷却终于在两月之内将一年才能铸就的霸王枪做出来了!”一白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沉声道。

百里初看着那长枪,抬手示意。

双白立刻从紫檀雕花的柜子里取出另外一只方形木盒搁在桌子上打开,露出里面断裂成两段的玄钢霸王枪,断裂的枪身上的斑斑血迹都已经发黑,红缨早已被血污凝结成一团。

双白却见一向洁癖严重的自己家子脱了一只手套,轻抚上肮脏的枪身,他的指尖甚至微微地颤抖,仿佛那上面的血迹是刺,会刺痛了他的手、他眼。

百里初眼底渐渐浮现出迷离的、烧灼的、痛楚的神色,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很好,很快,就能知道是有人害得你身负重伤,让你下落不明,又或者……那个人是我,是我让你陷入困境。”

那笑声苍凉而阴翳到了极点。

一白和双白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沉重之色。

自从两个多月前,钦州围城之战秋大人失踪后,清扫战场,终于在城墙下发现了秋大人的断裂的长枪,还有地面上的那些血迹,殿下痛心得几乎都要疯了。

原本尸香能追踪到秋大人的踪迹,但是偏生天公还嫌事情不够失控,竟然忽降秋日暴雨,足足七日,殿下勉强根据赤焰蛊的反应和残留的微弱的尸香,追踪到了南疆的澜沧江边,却又遇上澜沧江因为暴雨决堤,彻底断绝了尸香追踪的可能性。

殿下也因连续多日不眠不休地搜索,晕了过去,昏迷之前急召大小喇嘛,但待周宇带着大小喇嘛快马加鞭赶来之后,又过了十多日。

殿下再醒来的时候,天还在下雨,他淋着雨静静地站在泛滥的澜沧江边整整一日夜,没有人敢上去劝,因为没有人能靠近他身边百米之内。

包括大小喇嘛和他们鹤卫中任何一人,所有人都暗自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