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取了一一条帕子拧干,搁在百里初的额头上,一边慢悠悠地道:“人间万道皆沧桑,就如殿下,他看得透这世间人心,却是看不透他自己的命,。”

他看了着百里初,眼中闪过慈祥的光来:“咱家还记得第一次看见阿初的时候,那么小,那么漂亮的孩子,眼睛最漂亮了,在襁褓里逢人就会笑,最是早慧,三岁就能识文断字,不管咱家教他什么经文,他都能最快地背出来,那么小的孩子,坐在蒲团上能一坐就是一日,庙里谁不说咱家收了个罗汉童子。”

“你……。”秋叶白有些莫名地看着百里初,又看着老甄试探地道:“殿下是寄养在庙宇之中的么?”

她是听过百里初六岁那一年,护驾受伤,后来寄养宫外的事儿,却与老甄说的在襁褓中的时间对不上。

老甄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沧桑而悠远,微微一笑:“没错,咱家就是阿初所‘寄养’庙宇的主持,但是阿初并不是六岁才来到庙里,阿初是在他尚且在襁褓之中就被他的父亲托人送到了咱家的庙里,咱家一直照顾到他六岁。”

“那个小公主是……。”秋叶白忽然明白自己卷入了皇家秘辛之中,她在听的这些都牵连着惊天之秘。

“小公主是陛下的女儿,也是阿初的亲姐姐,但是在六岁的那一场劫难之中,她确实故去了。”

老甄点点头,肯定了秋叶白的猜测,又缓缓地道:“殿下和小公主同出一母……。”

正元九年,先帝薨,七岁太子继位,贞顺皇后入主寿康宫成为太后,孝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直到孝帝十五岁亲政,改元天启。

而孝帝年轻时,虽然身边美人如云,更有大杜皇后和小杜贵妃这样的杜家美人把持后宫,但是孝帝虽然身上流淌着杜家的血,但却并不是庸才,他自幼充满了抱负,亲政之后,只却被太后老佛爷一直压制,许多政见虽然与太后不合,也试图削弱杜家对朝廷的把控,但是终归无法与太后抗衡。

郁郁不得志,只能韬光养晦,再做后图,天启五年,后宫再开采选之门,有新秀女入宫,其中户部尚书帝女毓秀入宫,毓秀自幼养在江南,名冠江南,色艺双绝,国色天香,入宫就被连越数级册封为正三品毓婕妤,与顺帝琴瑟和鸣。

毓婕妤虽然养在江南,身有江南美人风情无双,但却并非只一味娇滴滴的女儿气,她自幼体弱,家中人让她拜入峨眉真师太的门下,习得一身不弱武艺,猎场之上更不让寻常儿男,这更让原本自幼就身体有些孱弱的顺帝更为欢喜。

杜家女儿好颜色,顺帝自然容色极佳,身形修长,亦是无双佳公子,又是九五之尊,毓婕妤自然亦倾心相托,小儿女情长,不多久,毓婕妤便宠冠后宫,一步步到越过四妃之位,直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宸妃。

宸一字,天极开过以来,因为开国皇后元宸皇后尊号,轻易不能使用,代表了帝王对一个女人最无上的荣宠。

当毓婕妤成为宸妃之后,杜皇后就再也按捺不住了,去拜访了太后老佛爷,太后老佛爷原本因着与顺帝政见不合,母子间有了嫌隙,她才纵容着儿子一路宠幸一个非杜家出身的女子到这样的尊位,算是补偿。

但是眼见着皇后哭诉,担忧后位不保,老佛爷终于是忍不住出了手,这一出手,她才发现了不对,宸妃不但是顺帝的枕畔爱人,更是顺帝的左膀右臂。

顺帝正通过宸妃与户部尚书等一干早已不满杜家保持朝政数代,人人只知杜家,不知天家为百里一族的状况的大臣暗中谋划着要将杜家推下权势巅峰,同时软禁老佛爷,还政于百里家的正统帝皇。

此时不啻于晴天霹雳,老佛爷雷霆震怒,但是此时顺帝羽翼渐丰,手中也掌控了为数不少的朝廷势力,母子二人之间几乎可以说剑拔弩张,朝野上下激流涌动,隐有血光闪现。

而双方斗争达到白热化,兵戎相见,最终的节骨眼上,身怀六甲的宸妃却忽然提前发作,暴雨如倾之时,宸妃难产,宫禁被支持杜家的上京四大营官兵围困,宫中只靠着羽林卫禁军抵挡而无人能入宫救治宸妃。

原本只待两日,外省勤王大军一到,便可以绞杀杜家,软禁太后,但是宸妃却是等不得了。

顺帝几近绝望之中,抱着奄奄一息的爱人,竟同意太后的要求打开宫禁大门,让御医入宫救治宸妃,同时妥协于太后的一干要求。

但是最终的结局,却是宸妃虽然千辛万苦生下了孩子,但是最终依旧血崩死在了顺帝的怀里,这让顺帝几乎崩溃,而早前一切努力亦尽付了东流水。

“荒诞!”秋叶白忍不住颦眉:“这位陛下实在是……愧对帝王之身。”

“但是,你不能否认的是,他没有对不起心爱的女人。”老甄看着秋叶白摇摇头。

秋叶白沉默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也许这个故事并不是听上去那么美。

江山美人,抛却江山万里,只为红颜一笑,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那个虚弱惨白的帝王身上么?

“如果,我没有猜测错误,那位宸妃娘娘生的是双胎吧?”秋叶白看向床上的人,他面色愈发的苍白,身体似乎开始出冷汗发抖,让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在他的额头间。

这是属于元泽和百里初的故事……这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能看见迷雾中他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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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字数少了点==~俺明日一定加更

第三十五章 前尘旧事 下

老甄点点头:“宸妃娘娘生了双胞胎,一男一女,太后老佛爷容不下宸妃娘娘,自然更容不下她的孩子,尤其还是有希望继承皇位的男孩儿,她一直认定了自幼乖巧的陛下会陡然与她反目,就是宸妃娘娘挑唆的,宫内宫外一片混乱,陛下为了保住宸妃娘娘的血脉,就只能留下公主,趁乱让人将小皇子送出了宫。”

秋叶白眸光里闪过讥诮的目光,这就是世人的逻辑,老佛爷这样身为女子的当权者,也会认为男人的野心都是女子的罪,儿子再不好,也是自己独子,而所有皇帝陛下的野心都因‘狐狸精’而生,狐狸精总是罪该万死。

女子何苦为难女子。

而大多数时候逼害女子的许多时候同样都是女子。

“陛下很疼爱小公主,他并不放心别的宫妃带小公主,亲自养在身边,给予了一个父亲能给女孩儿所有的疼爱,甚至为了小公主,最终与太后老佛爷达成了一些共识,勤王大军推回各自的封地,而陛下不再试图扳倒杜家,但是太后老佛爷懿德可有听政之权,但是也不能强行插手朝政之事,亦算是相安无事。”

秋叶白忽然问:“那么宸妃呢?”

老甄顿了顿:“抄家灭九族。”

秋叶白忍不住讥诮地嗤了一声,这就是皇帝的爱么?让自己的爱人全家背黑锅?

老甄摇摇头:“这就是人间事,纵然天家帝王,亦有太多无奈,这样祸及朝纲之事,不能对天下人没有交代,倒是不如咱家这些方外之人来的轻松自在。”

秋叶白垂下眸子,并没有说话,她可以理解帝王包之苦,但是永远不能理解一个男人就这么把自己所爱的人牺牲得如此彻底。

老甄叹了一声:“接下来的事儿,你在民间也许也听说了,公主殿下在她六岁那一年,还是出了意外,没能救过来。”

她挑眉:“然后呢,就想起了还有这么个儿子?”

老甄沉默了一会,才道:“咱家当年管着一座小小的供奉着无名将军的家庙,远离皇家猎苑,凭着识经断文和看相断签的小能耐,又与外地一些师兄方丈们有些来往,倒是让小庙有些香火,日子也算平静。”

他神色变得悠远起来,唇角弯起温和的笑意:“当年五台山的济慈大师云游至小庙时,曾为阿初磨顶,都断言此子慧根极深,佛缘极厚,潜心修行,必成一代宗师,泽辈天下,咱家原本想着阿初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回到皇家之中,便将那孩子纳为关门弟子,还与济慈师兄说约定,等着阿初再大点儿,便送到五台山与济慈师兄潜修佛法,那着却不想……。”

“《金刚经》曾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阿初六岁那年,宫里便忽然来了人,而且还是陛下亲至,虽然他已皈依佛门,但是普天下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何况那是陛下的亲骨肉,咱家再不舍得,又能如何?”老甄闭上眼,神色之中闪过深深的痛色,他苦笑了起来。

“咱家还想着,陛下如此疼爱公主,那么一定会更疼爱这个他从来没能亲手抱过,六年未曾谋面的孩子,何况阿初是那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又生得粉妆玉琢如佛前童子,不管是山下的村妇,还是见过他的大族夫人,都没有不喜欢他的,回到宫里也未曾不是好事,他还那么小,出身那么尊贵,却未曾见过这世间荣华,咱家一直以为阿初是回去享福的。”

老甄说到在最后,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单手抵着额头:“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公主虽然亡故,而皇帝陛下秘不发丧,将阿初接过去,没有给予他应有的身份,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能‘平安’地活在宫里,让他顶替了公主的身份,?”秋叶白目光掠过身边昏睡着的百里初,他在昏迷之中并不安分,颦着眉,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

她知道那是因为溺水时间太久,所以开始发烧,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默默地伸手从一边的脸盆里取了毛巾出来拧干,给百里初的额头敷上。

早前双白已经给他用了药,所以此刻只要帮着他发汗,并保持体温不要烧得太高,该是无大碍。

老甄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只细长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床上昏迷的百里初,脸上的神色仿佛因为陷入一些遥远的回忆显得迷茫而痛苦。

“老甄?”秋叶白放下毛巾的时候,忽然那留意到他神色的古怪,心中陡然一动,脱口而出:“真言宫的授香仪式到底是什么?”

这是她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后来她知道了百里初和元泽是同一个人之后,曾经回想起那个船上的月夜,一直怀疑那个回答她问题的人,根本不是元泽,而是百里初。

因为后来她曾经试探地问过元泽,元泽却是一副懵懂茫然的样子。

而百里初当时并没有告诉她到底什么是授香仪式,后来也丝毫都没有提起此事的意思。

但是她总觉得这神秘的‘授香仪式’必定是一切事情最关键之处。

老甄一听,脸上的肌肉瞬间抽搐了两下,仿佛提及了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事情,他手里下意识地捏住了一边的凳子把:“秋大人是听说了什么罢。”

好一会他仿佛才缓过劲来,声音古怪而粗嘎:“咱家原本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和秋叶大人这样,认为陛下用心良苦,他为了让阿初能‘更好地活下去’,对外宣布公主身体重伤虚弱需要去宫外仙山高人处修养,实际上却令人暗中伪造了阿初的身份,将阿初送到了真言宫参与灵童甄选……这么说起来陛下确实也用心良苦!”

老甄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皇帝陛下到底想要做什么?”秋叶白微微颦眉,她愈发地觉得这位皇帝陛下不简单,也许他根本没有放弃过要扳倒杜家的念头。

那个夜晚,虽然百里初没告诉她到底授香仪式是什么,但是他却透露过,真言宫神秘莫测,历任国师都由真言宫选出,并且不管是对皇家和朝政都与杜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影响最近数代帝王的甄选!

老甄闭上眼:“陛下想窥探真言宫的秘密,掌控真言宫,只是他根本不知道……根本不知道要成为‘转世灵童’,要成为操控国运的‘国师’到底需要经历什么,根本授香仪式根本就是这世间最泯灭人性的存在,或者说……。”

他看向秋叶白露出一个古怪而狰狞的笑容:“那是让人变成魔和恶鬼的无间地狱,所以……阿初从来没有告诉过秋大人罢!”

老甄最后一句话,轻而冰冷,却令人感觉异常的森寒。

秋叶白莫名地只觉得的背上一寒,竟然在那一瞬间不想再听老甄说下去。

“他们信奉的是三千大千世界之主,摩醯首罗即大自在天,中原大乘佛教的法坛圣者,但若在天竺圣教来说,就是主宰着万物生存、创造的湿婆大神,也主宰着毁灭,还主宰人间的一切悲喜荣辱,在真言宫的教义中,所有可能被选成大自在天转世的候选灵童都是‘宝贵的财富’,有多宝贵呢?”

老甄像是换了一个人,神色诡异‘嘿嘿’一笑:“宝贵到,最终被选出来的灵童,被认定为活佛转世的那个灵童要吃掉所有其他宝贵的灵童才是将所有佛灵真性归集一身,立地成佛哦!”

秋叶白脸色有点苍白,有点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老甄眯起眼,取了帕子仔细地帮百里初擦手:“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花开生两面,人生魔佛间,法典之中,湿婆大神或者大自在天原本就是最恐怖却也最慷慨的佛,也是最接近人的神佛,善恶于一身,流传千万年的传说里,湿婆既作为凶残可怕的‘魔之主’接受”活人祭“,统帅地狱万鬼千魔,也作为慈爱的”神佛之王“接受世人膜拜香火;,既是俊美的放纵*的神,又是清心寡欲的苦行者。”

“所以真言宫的转世活佛自然必须具备大自在天的两性——他是世间最强悍最残忍的魔,又必须是世间最慈悲清澈的佛所以……他既要能吃掉同类作为圆满的修行,又必须通贯世间法典,拥有最干净的眼睛,你说,一个人要成为这样的‘佛’,不在地狱中修行,又能去哪里修行?”

“你是说……你是说……吃……。”秋叶白脸色一片铁青,纵然她见多识广,常见人间万物,但是这样的‘修行’只在她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几乎都让她作呕。

老甄似乎完全没有看见秋叶白的神色,他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目光落在窗外虚无的一片黑暗之中,自言自语地轻声道。

“咱家的小阿初,他还那么小,那么乖,那么虔诚,却和牲口口一一样,被简单训练之后……被关在埋葬着历代真言宫宫主的巨大地宫里,所有的孩子的手里只有十天的口粮,地宫里除了宫主的陵墓有一盏鲛人油灯,别的地方连灯都没有,只有一只泉眼,每三日冒水半个时辰,所有的孩子都被关在那么黑的地方,那么冰凉阴森的地狱,里面出了棺材就是无数陪葬的奴仆干尸与历代甄选活佛留下的孩子的骷髅,哦,对了还有成堆的为了防止疫病的生石灰粉和香料……。”

“每个月的最后一天,真言宫主会派人下去把幸存的孩子弄出来,检查他们的身体,传授他们一些新的武艺,其中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听经念佛与打坐,参悟佛法,若是已经失了心性对佛法没有悟性的便杀掉,然后再将剩下的孩子扔进那该死的地狱里,再如是往复,一月、一年地不停地循环,直到有一天,只剩下一个‘灵童’,活佛就此诞生。”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直勾勾地盯着脸色发白的秋叶白,很轻很轻地道:“秋大人,从六岁到十三岁,整整七年,咱家一直都不懂,那个孩子是怎么活下来,吃光了所有地宫里头能吃的植物和虫鼠,然后再靠着吃……。”

他说不下去了,太过可怖的回忆,让他彻底哽咽。

“……。”秋叶白还沉浸在老甄描绘的那些恐怖的意境之中,全然无法回过神。

老甄却忽然一把抓住秋叶白的手腕,焦灼而茫然地问:“你说咱家的小阿初会不会怕冷,会不会怕黑,他是那么温柔的孩子,那么单薄,他一定很疼,很饿,很饿……咱家每一次在夜里看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全部都是伤……每次都瘦的皮包骨,像一具小小的骷髅,那么小的孩子……头两年,咱家以为他几乎从来就没有长大过,那么小小的……小小的身体。”

秋叶白几乎被他捏得手腕生疼,看着老甄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早已老泪横流,她忍住不微微地红了眼,轻声安慰:“他活下来了,老甄。”

老甄似乎方才回过神来,一副心有余悸,却无比庆幸的样子:“是的,活下来了,活下来了,咱家的小阿初活下来。”

他抓住百里初换下来的毛巾浸在盆子里,慢慢地一边洗,一边念叨:“可是咱家心疼啊,咱家这一辈子都没有过孩子,就把阿初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可是每次这一想起小阿初在那地狱里头死命拍打着地宫的大门,用那样绝望又稚嫩的声音叫着‘师傅,啊……师傅,为什么你不来,为什么佛主不来救我’咱家却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次次地……一次次地……被关进地狱。”

“咱家那心就忍不住地痛,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步步变成了那人不人,魔不魔的样子副样子,咱家就恨啊……。”

秋叶白闭了闭泛红的眸子,心中忍不住地颤抖和一片冰凉的怒火。

难怪阿泽是那样懵懂而单纯,却又能毫不犹豫地杀掉毁坏食物的人,难怪他总是不记得阿初做过了什么难怪阿初可以如此残酷地对待万物众生。

不得不说真言宫成功了,这惨绝人寰的养人蛊一般的‘授香仪式’,就是为了将人硬生生地撕裂成两半而存在的,并且真的成就了人间真实存在至高魔佛——大自在天或者说湿婆大神。

既是复仇者,又是庇护者,既是最残忍充满了*的神,又是最慈悲而清澈的魔。

而阿泽作为佛性的一面,他对人世间最大的善意,就是尽力压制住了身为‘魔性’一面的阿初。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人,怎么会能想出这样恐怖而非人的方法去扭曲人性?

能对那么小的孩子都下这样的狠手。

人果然才是这个世上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罔顾一切最残忍的兽,甚至禽兽不如的存在。

老甄似略微平静了一些,他才发现自己抓得秋叶白手腕上都起了青色的印记,立刻一惊,松开了手:“秋大人,对不住,咱家……。”

“没关系,甄公公。”秋叶白打断了他,亦平复了一下自己澎湃的心潮,有些迟疑地问:“甄公公,您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你是跟着殿下进入真言宫的?”

老甄一僵,沉默了片刻,随后垂下眸子:“不瞒秋大人说,咱家就是那个真言宫给孩子们讲经念法中的一人。”

原来,老甄在送百里初,或者说百里初泽回宫以后,就一直不放心,因为他所在的庙宇原本就是百里皇家只有历代帝王才知道的极为秘密的一个逃生点之一,他所守护无名将军庙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因为他们的存在极为秘密,皇帝们轻易都不会用到。

但养育了皇子,也算是皇帝心腹这一边的人马,便利用了一些关系去查探消息,多方打探的结果,却得到了让他更为担心的消息。

于是他按捺不住对自己小和尚的担忧,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在百里初泽离开一年之后,决定利用自己手上能利用的一切方法潜伏入真言宫,去打探消息。

在很是经历了一番危险波折之后,老甄靠着自己正统的佛家的出身何必过硬的佛家修养,混进了真言宫之中,成为一名布道者,也因此见证了百里初那么多年的成长与过往。

“咱家就是个废物,一点用都没有,根本没法子带着小阿初逃离,只能这么看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干净的、柔软的水晶的孩子变成了‘灵童’,世事多讽刺,济慈师兄算到了小阿初佛缘深厚,咱家却宁愿他从来不曾有什么慧根!”老甄闭上眼,干枯的眼,却似流不出泪来。

秋叶白看着身边安静躺着的人,眸光里满是迷茫与忧伤,还有她所没有看见的疼痛。

都说我佛慈悲,都说世间遍布荆棘,谁人能知这佛心中原来是地狱。

六道皆空,却永不能成正果。

这才是佛,最悲哀的泪。

------题外话------

五千更~

尽力了,但实是我写得最艰难的一章,写的自己都眼泪哗。

很多人说为什么初殿经常看起来没有人气,这就是为什么,他就不是被当成人养大的,是被当成湿婆大神的塑造大的,有佛性,有魔性,就是没有人性,小白机缘巧合下,成他的人性开启了。

大家有空可以查湿婆是一个什么样的神,就明白了,对于湿婆大神而言,什么是爱,什么是欲,很微妙的,比较难区分,他的欲,源自人类各种**,而他象征就是‘林迦’,‘林迦’是什么,大家有兴趣可以查。

初殿下身上还有点谜团,比如尸香、比如成为国师的年龄,身为湿婆‘化身’却讨厌女人什么的,明天会彻底交代,并且让两人进入一个新的关系==~顺便,有点小票,安慰一下初殿吧~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夜晚的空气里一片寂凉,秋日的月光静静地落在地面上,白净如霜,冰冷而迷离,照亮了谁的前尘旧事,惨白而绝望的过往。

许久,秋叶白轻声道:“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师傅,你已经尽力了,甄公公。”

或者说,一个父亲。

老甄抬起有些浑浊的眼看着秋叶白,随后干干地低笑了几声:“人世无常,于咱家最绝望的事莫过于看着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孩子一次次被推入地狱,然后一次次地见证自己的无能,所有的尽力都抵不过一个最终的结果。”

秋叶白默然,是的,有谁比她更明白,这个世上很多事情其实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想看着一个‘父亲’沉湎在这种绝望里,老甄让她想起自己的师傅,那个永远笑嘻嘻,仙风道骨,不拘一格,给了今世的她新的生存希望和另外一片天地的老人。

所以,她决定换个话题:“我不太明白,尸香和授香仪式有什么关系么?”

老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随后喑哑地道:“世间所谓香臭,不过都是万般味道的一种,那是源自天竺的奇特香料,也是天竺最特殊罕见的一种奇花,其特殊性就是能将浓烈至毒的气味,作为味源衍生出更奇异的香味,所以多用于防腐。”

“而真言宫发源天竺,用了特殊的方法将其他的能引诱和迷惑人神智的药物与香料调和其间,香料与药物足有上千种之多,香气奇异而靡丽,用以操控人心和人的踪迹,而此类香气生于至腐至毒,至败至恶之中,所以名谓尸香,埋葬历代宫主和无数‘灵童’的地宫最合适,里面原本就放了许多特殊防腐的香料。”

“而灵童本身所诞生的地方就是是地宫,长此以往,自然而然到地他们身上和骨血里就浸染了那种诡异的香气,是么?”秋叶白沉吟着道。

“正是如此。”老甄点点头。

秋叶白摇摇头,微微颦眉:“但若是长期如此,必定对人的身体有极大的损害,我看阿初和阿泽的眼睛、头发会那样古怪,莫非就是因为长期在地宫的缘故?”

老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他咬牙道:“没错,就是因为长期不见天日,阿初的身体被逼迫着去适应了在黑暗中如兽一般的捕猎和行动,而他为了生下去又在地宫中吃了太多可怕的东西,也中了不少次毒,虽然真言宫的古怪尸香和宫主用各种药物解开和压制住了他体内毒性,但太多古怪的沉积毒素还是令阿初的眼睛慢慢地变成了那种可怕的样子,模样也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但是真言宫的人却很满意!”

秋叶白眼底闪过冷意,是的,真言宫人怎么能不满意,他们本来要的就是那种非人的‘神佛’,看着活生生的人被他们改造扭曲成那种样子,他们自然觉得这是神迹的表现。

可实际上,她如果没有猜测错误,百里初的眼睛也许还有可能是因为长期在黑暗之中,为了适应黑暗,瞳孔逐渐放大,再加上特殊药物的作用,渐渐变成了那种诡谲恐怖的样子,头发会变白亦是如此,长期在黑暗之中纯在的生物,许多都是透明和泛白的。

老甄听着秋叶白的分析,迟疑了片刻:“咱家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您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

他叹息了一声:“不管如何,殿下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和寻常人一样了。”

秋叶白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在您的眼里他都那个您一手带大的孩子,不是么,何况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平凡。“

老甄愣了愣,随后神色微微柔和了下去:”是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在咱家眼里,他都是当年那个叫着咱家师傅的小娃儿。“

秋叶白看着老甄,微微一笑:”是了,公公,我还有点儿不太明白,阿初若是十三岁已经成为‘灵童’,为何十六岁才成为国师?“

老甄道:”那是因为上任国师逝世之后,新的灵童才会上位,而在此之前……。“

他顿了顿,神色又阴郁了起来:”而在此之前灵童虽然已经选出,但是依旧必须在地宫‘修行’直到成为新任国师。“

秋叶白暗自叹息,那就是说百里初和元泽又多受了三年折磨。

但是……

”我曾经听说摄国公主十三岁就回宫了,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么?“这也是她听了这么久以来,觉得不太明白的地方。

老甄冷冷地道:”那是因为陛下听说了阿初已经‘授香成功’成为了转世灵童,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召见他。“

召见了自己的爱子之后,发现了可怕的事实真相之后,还将自己的爱子送回真言宫那个地狱?

秋叶白闻言,唇角轻蔑地一扯,她实在是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的爱子之心真是够‘伟大’和隐忍的。

随后,她有些迟疑:”但,若是所有的孩子都熬不过授香仪式怎么办?“

那种残酷如同养育蛊虫一般的授香仪式,硬生生地将人性彻底撕裂扭曲,能塑造出扭曲的‘大自在天’或者‘湿婆神’简直就是奇迹,她倒是觉得更有可能产生出疯子。

老甄目光愈发地阴沉:”没错,确实也有这样的可能,但真言宫从来就不缺被拐来的或者被卖来的孩子,一百个孩子不行,那就两百个,三百个……总有能活到最后的,至于是不是疯子,只要看着还算正常,并且能完美地表达‘大自在天’的神迹,并且能被操纵,这就够了,阿初几乎是真言宫这么多任国师以来表达‘大自在天’最完美的大神。“

秋叶白眼底闪过森然寒意,真言宫这样的存在,简直就是邪教,若是他们是武林之中的门派,那么不管是黑道还是白道都不会容忍,他们早已经被逐出中原,或者直接灭教了。

老甄忽然看向秋叶白:”秋大人,咱家只想求你一件事。“

秋叶白看着老甄认真的样子,心中忽然‘咯噔’了一下,她有些不安,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您想说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老甄到底是人精,还是看出了她的忐忑来,便轻叹了一声:”咱家要求您接受阿初,咱家只求您给阿初一次机会。“

秋叶白怔然,目光掠过身边之人苍白如雪的精致面容,神色有些复杂。

”咱家知道,阿初和阿泽不一样,他没有阿泽的温柔醇厚,更也许性子……不那么讨喜,但是阿初和阿泽终归是一个人,他们不过是被强行分割成两个灵魂,永远不可能彼此分离。“

老甄起了身,向窗边走去,看着窗外的明月:”就像这月,有阴便有明,最开始,阿初就是阿泽,他一直不愿意变成那种可怕的怪物,每天都会做噩梦,差点就熬不下去,成为被淘汰掉的孩子,直到有一天,在咱家教导他诵经的时候,他彻底地崩溃了,而再醒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黯然道:”阿泽依旧单纯干净,阿初却出现了,或者也许他一直都在,只是从不出声,但是从不那天起他无声息地处理掉所有阿泽下不了手的事情,从此……。“

老甄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叹息,背影显得异常的苍老、佝偻。

从此便一往无前,无人能挡。

秋叶白默默地暗自补充,她能想象彼时的百里初出现之后,在真言宫地宫里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样子,他那些古怪的习惯,和让人总觉得异常黑暗而可怕气息,都源自——他原本就是为了在暗夜之中生存的狩猎之魔。

”世人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干净纯澈的阿泽?而谁又会不惧怕那样手腕狠辣,喜怒无常的阿初,只是,谁能明白他们从来都是一体两面,大人,您若是真的对阿泽有过三分真情,可不可以也给阿初一分真意?“

老甄的话,让秋叶白沉默了下去,心中有些迷茫,又异常的复杂,她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而等到她意识到自己回答了什么的时候,脸色亦有些古怪。

老甄闻言,立刻回过头来,惊喜地看着秋叶白,随后有些激动地转回来几步:”您此话当真?“

秋叶白看着老甄的样子,她目光一转落在百里初苍白的面容上,轻叹了一声:”自然当真。“

甄公公说得没有错,若是她真的曾经对阿泽有三分真情,为何不可对阿初多予一份真意。

她并不是如此浅薄的人,何况……

她看着百里初汗湿的发鬓,脑海里莫名地闪过那一天在淮南,她伸手为他发鬓边簪花的那一刻,他怔然地看着自己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肩头交错过彼此,被滚滚的人流分开的那一时,她骗不了自己的是,那一瞬间,心中闪过的惘然和惆怅。

随后,她顿了顿,复又问:”甄公公,能否问您一个问题,殿下这憎恶女子的毛病……是怎么来的?“

虽然后来那夜之后,她是……相信他的病好了。

甄公公沉默了一会,微微一笑:”大人若是真的愿意给阿初一个机会,您亲自去问他可好,咱家知道您必定还有许多不解之处,但是咱家相信不管是阿泽还是阿初,都愿意为您解惑的。“

秋叶白看着甄公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甄公公笑了笑,随后起身向她深深一揖:”那么这里就有劳秋大人了。“

秋叶白一愣,看着甄公公的样子,总觉得他老人家很有点打蛇随棍上的意味,但她终归还是允诺了,会照顾百里初。

毕竟——伤了百里初的是她,让百里初变成这个样子的也是她。

……

甄公公帮着秋叶白一起为在昏迷中不断地发汗的百里初换了衣衫,他便抱着那些脏衣衫退出了房门,向院子里走去。

他将东西随意交给了鹤卫,刚要吩咐什么,便见双白和一白从院子外头进来,一白手上提着长剑,双白则是手上捧着药。

”都处理好了?“甄公公看着他们,神色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一白点点头,顺手将剑收回鞘中:”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不会有人知道咱们今晚到过司礼监。“

今日的动静太大,处理起某些事情来很是费事。

甄公公点点头:”不要给秋大人添麻烦,给秋大人添麻烦,就是给殿下添麻烦,也是给咱自己添麻烦。“

一白点点头:”放心。“

双白这则是眼尖地瞥见了甄公公微微发红的眼眶,他迟疑了一会,看向甄公公:”您已经将殿下的事向秋大人说了?“

甄公公点点头:”说了十之七八罢。“

双白摇摇头,有些不赞同:”殿下若是希望秋大人知道他的事情,会更愿意自己说罢,您这回用的手段是否有些……。“

”有些什么,有些不合适?“甄公公忽然神色一冷,勾起唇角:”像你们这些小崽子一样的手段,这么些,何曾能在这事儿上为殿下解忧?“

双白微微颦眉,摇摇头:”明悟大师……。“

”这里没有什么明悟大师。“甄公公神愈发冷淡,转身负手而立:”咱家的心早已经在这凡尘之中,贪嗔缠身,自然也不合适侍奉佛主,咱家已经脱离佛门多年,净身进宫伺候了殿下也多年。“

他顿了顿,继续冷冷地道:”咱家既然已经是明光殿的人,自然要为殿下着想,为殿下解忧,殿下想要什么、想要谁,咱家自会用尽一切手段都要让殿下得、偿、所、愿!“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了之后,神色阴沉地慢慢扫了眼一白和双白:”这就是咱家的行事准则。“

说罢,他拂袖而去。

一白和双白等人面面相觑,随后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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